活得好好的,为何要考虑死亡?
我们要有所准备,
你必须要给自己一个解答,
然后你才有可能很平静、很顺利地结束这一期的生命。
道谢、道爱、道歉这些事情
都不要等到临终的时候再来说。
这样的话,我们才能好好道别。
——郭惠芯讲师
郭惠芯,现任屏东县社区大学文教发展协会理事长、屏东监狱荣誉教诲师、圣严书院佛学讲师、人生杂志专栏作家,担任屏东、高雄、台南各地社区大学生死学讲师。
长期积极推动社区阅读活动。曾任杂志主编,中学教师,专栏作家以及安宁志工培训讲师和临终关怀协会的特约讲师,擅长悲伤辅导与临终关怀的理论与实践。
以下为郭惠芯讲师的演讲全文:
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作为一个生死学的讲师,20年间,我陪伴着许多人在我的面前离开这个世界。我称呼这些往生者为我的老师。因为我在他们的身上学到了许许多多的功课。今天,我们就从一个最简单的话题来聊——我们现在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谈死亡?
海德格尔说,人是什么?向死的存在——我们一出生就走向死亡了。你说,那好吧,我接受这样的叙述,我甚至看过许许多多的死亡画面,甚至亲人的死亡,可那是他们死亡,不是我死亡。死亡好像很遥远,我们都觉得也许我们老一点,或者是明年我们再来谈死亡这件的事情。
可是我要跟大家说的是,事实上所有的教育心理学都已经不断地告诉我们,一个有准备的人生是一个比较完整的人生。
我曾经在殡仪馆里面住过一个礼拜。在那七天里,我每天会陪着在馆里面管理的工作人员去看冷冻柜。工作人员有时候会告诉我说这是一个年轻的孩子,然后就会拉出来那个柜子让我看看,外面写着姓名,写着年纪;再拉开一个柜子,他说这是一个高寿的老人,他有95岁了,儿孙满堂。这个过程不断地告诉我一件事情——棺材里面躺着的是死去的人,不是老人。
死亡是随时随处都可以发生的,也许就在隔壁一段路,就在你踏出去的下一段路。可是对死亡这件事我们太缺乏了解,我们不断闪避。所以今天如果你看到这一段录影的话,应该为自己鼓掌——我们正在学习看见死亡、讨论死亡这一件事情。
死亡不是Death,是Dying
我今天要跟大家谈的死亡,其实不是医学上宣布死亡、肉体失去功能这件事情。我要跟大家讨论的是一个死亡的过程,我们称它叫做“临终旅程”。
一个人被判定其病程是处在往死亡发展、不能逆反的状态之下,这个我们就叫做“临终”。这个临终期到底是有多长呢?一天,甚至延长到一年、两年都是有可能的。唯有这些临终的病人才真正能够给我们提供功课,提供教导,提供叙述——我们到底可以活出什么样子,在临终才不会成为一个很难死去的人。
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两位我非常尊敬的临终关怀的先驱:一个是美国的医师库布勒·罗斯。她是一位生长在瑞士的医师。到美国行医之后她发现,现在的医疗体系重点在救治人,但不懂得怎么陪伴不能救治的人,大部分的临终病人都会放在医院里面。
她常常比对她小的时候在瑞士成长的经验——她的邻居是一个农夫,去修剪树木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内出血。八十年代从树上摔下来导致内出血的农夫是没有办法治疗的,你只能在家里等着血失去,走向死亡。农夫在这三天里邀请了邻居来一一道别,跟他们说谢谢。虽然说再见的时候有一点悲伤,可是那个气氛非常祥和。就觉得是生命里面的叶子要凋落了,但是不黑暗,不逼迫,没有强烈的情绪。
等到她在美国行医的时候,她在医院里面看到的死亡、临终的过程是隐讳的,不能说的,不能被分享的。临终病人常常非常孤独。她于心不忍,开启了与神学院的合作,跟许许多多年轻的学生在临终病人的床前做各种访谈。这个访谈在香港出版了一本书叫《最终的旅程》。
发现自己要临终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是否认——这不是我。第二会愤怒——为什么是我;第三会开始讨价还价,觉得能不能有什么方法可以求生,我可以吃素吗?我可以信仰上帝吗?可是当他后来发现连讨价还价都不能避免走向死亡的命运的时候,他会陷入一种恐惧——我不再能经历我熟悉的世界了,我跟我亲人的关系会断裂,我跟我的世界,我喜欢的冰淇淋就不能再尝它的滋味了。延长生命的各种设备其实在医院里面都齐备着,只要你有足够的财力或者是你愿意,你可以在身上挂满了各种管子。
但是临终者也有机会进入一个最后的关键,就是他会接受,这就是我的实况,就是我的现在。
我们应该怎么样陪伴他呢?英国的桑德斯女士在伦敦近郊创立全球第一个安宁病房,叫圣克里斯多福医院。她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陪伴精神——我会陪伴你到最后,但是不延长你一分钟的痛苦。这个概念是非常、非常重要的。?
第一课: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与各位讲的第一个老师,这是个有一点意外的旅程。那个时候我的课程还没有上完,我只能在安宁病房外的走道上面走动,去感受那个气氛,去熟悉那个环境。
就在那个走来走去的当下,突然有一个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妇人突然冲出来,把我拽进去她的病房里面。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病人,他是一个鼻咽癌的病人,他的脸已经破碎了一半,甚至脖子的颈动脉,我还能够看到它的跳动。
他正在辛苦地想要说一些什么话。这个太太没有办法听清楚这个先生要跟她说什么,所以她把我拉进去跟我说,小姐、小姐,请你告诉我,他要说什么。我的基础训练是在的,所以我走向这个临终病人,面不改色。你看到一个破败的身形,你闻到腐败的气味,可是你的眉头,你的脸上的肌肉都会在告诉他这是你最正常的样子,这就是你。我发现他的眼光是迎接我的,就非常自然地半蹲了下来。
这个卡车司机非常努力地从他的喉间试着要说几个字出来,可是我听不清楚,所以我就拿出了纸笔。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汗流浃背,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他写完之后就昏睡过去了。
我退出了他的房间,仔细地看他留给我的那几个字。他问的问题是:死后去哪里。
我在想我应该怎么样回答一个重症的病人,他用了大量的吗啡,可能清醒的时间只有三分钟或五分钟,或许回光返照的时候他可以清醒比较久。那天晚上我没有睡觉,我在准备,如果讲三分钟,我可以告诉他死后去哪里;如果他可以清醒30分钟,那我要跟他讲30分钟死后去哪里,如何去;如果他可以清醒3小时,我要告诉他,死后去哪里,如何去。我准备了三套方案,热情地想要告诉他,你最后的关心其实是有答案的。可是当我隔天再去叩那个病房的时候,那个病床已经空了。他带着今生最大的遗憾,走向他下一期生命的旅程,那是一个特别深重的孤独。
这个临终病人教给我的功课是,我们要有所准备,你必须要给自己一个解答,然后你才有可能很平静、很顺利地结束这一期的生命。
第二课:及时道爱,才能好好告别
有一次我演讲完之后,一位女士在座位上不愿意走,她问我能否去看看她的先生。
他是一位警官,在台湾得过跆拳道的冠军。我看过他的照片,知道他有两个小孩,一个在幼儿园,一个在小学念书。
他是一个肺腺癌的病人,到晚期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靠自己的肺呼吸了,他的呼吸是靠着人工肺。一个80公分高、90公斤重的壮汉,体重只剩下原来的一半。
他关切的其实还是宗教怎么样谈论死亡这件事情。我去陪着他到第三个星期的时候,他突然哭起来了。他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的父亲,我梦见一盘花生米,我梦见一杯酒。
他的父亲是1949年到台湾去的,娶了台湾的太太,生下了他之后,他的母亲就离开家里了,所以父亲跟他非常的亲。可是等到成为一位非常活跃的警官之后,他忙得不可开交,总是有很多的邀约。有几次下班回到家,发现家里客厅的桌上摆着一盘花生、一杯酒。他的父亲带着恳切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示意他说,坐下来吧,儿子,很久没有跟我聊天了。有一天,他正要出门的时候,他回身一看,就看到那个花生米跟那个酒杯。可是他犹豫了一秒钟,还是走向他的朋友。
他昨天梦见那一盘花生跟那一杯酒,所以他哭的非常伤心。他已经错过了,那个陪伴已经错过了。
我在那个瞬间打了一个冷颤:我们生命里面以为忘记了的事情,其实每一件都被记忆在我们平常没有搜寻的资料库里面,在他临终的时候浮现出来在他的梦里。
我的这位死亡老师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概念:道谢、道爱、道歉这件事情都不要等到临终的时候、生命末流的时候再来说。这样的话,我们才能好好道别。
第三课:在最后一刻说原谅
第三个要给大家奉献的故事,是关于我一位学弟的母亲,她是一个骨癌患者,在82岁的时候发病。她是一位非常强悍的女士,早年守寡,对于不能依照她的意志进行的人和事物,她总是充满的力量去制止它。她有七个儿媳妇,她只疼爱其中的三个,其他四个她很不喜欢。
有一天晚上他们叫我过去,医生说妈妈快去世了。那个时候大家心里很暗淡,好像就是要离别了。
我问,你爱你这些媳妇吗?她突然眼泪刷的一下,从眼角两边,像水一样流出来。我说你爱你这些媳妇吗?她摇头。我说你想爱她们吗?她点头。
我就把她的媳妇统统邀请来到黄老太太的旁边。我说我们坐下来,她想要爱你们。我说,你如果想要爱她们,请你比手势,说1;如果你不想要爱她们,你说2。我就开始点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一直到老七媳妇。她每一次都比1,她想爱每一个人。
第三个媳妇——听说是最不得婆婆欢心的媳妇,我看那个媳妇很专心的看她的手指。当这个老太太伸出1的时候,她嚎啕大哭,一边流泪,一边抱她的婆婆。她前面二十几年来受了这个婆婆的挑剔、不满,可是在最后的时光,她们产生一种爱,那个爱充满了力量。那个房子好像打上了灯光,很明亮。
我说,我们继续念佛吧。当时念佛的声音充满了欢喜,充满了想要欢送,充满了想要祝福的气氛。
隔天凌晨,这位老太太去世了。
虽然人生里有很多缺憾是来不及的,但在临终,假设我们能够宽谅、宽解,旁边的人是可以帮助他们创造新的相处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为死亡、为DYING做出准备的原因。因为这些人都在示范,告诉我们,生命就是到最后一刻,都有成长、变化的可能。
这就是我的临终老师一次、一次不断地教给我的功课,就是你要专注地去看死亡这件事情。因为它会提醒我们,我们经历过的事情都会被记忆。虽然暂时我们觉得它忘记了,但是到临终可能会从梦境或者从临终心识里面跑出来叩问,我们满足吗?我们这一期生命里面的相聚是不是圆满的?还是带着遗憾呢?
死亡绝对是孤独的,它是一个独行的路,我们自己准备好了吗?我的生命将会往哪里去,我能不能自问自答。
如果在这个死亡的过程里面有人愿意在我们身边,为我们陪伴、祝福,打开我们的一些心结,那是最幸运的了。,可以学着去接近一个老人,生病的老人,知道他只是一个肉体正在老化的、完整的生命,用真心跟他相对待,也对他充满了敬意,因为他正带着他全部的生命经验活在我们的眼前。
看起来这位出家人正在关心着一个临终者,但是我相信这个临终者的生命回过头来已经滋养了这个僧人的生命。
现在我们已经走向我们的临终了。我希望这20分钟我们没有彼此互相亏欠。希望大家能带着增加的一点力量和信心,成为一个更有能量、更幸福的人。
谢谢大家,祝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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