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法师与福建佛教
虚云法师与福建佛教
张金德
虚云法师于1840年出生在福建泉州,1858年在福州鼓山剃度出家,在鼓山修行11年之后行脚天下,1929年回鼓山主持涌泉寺近6年,为复兴福建佛教作出巨大的努力和贡献。
一
观音菩萨信仰对于早年的虚云皈依佛教起了很大的作用。虚云少年时生活在闽南地区,他对佛教的最初信仰源于闽南地区的民俗佛教文化。所谓民俗佛教,是指佛教民间化之后,佛教的轮回观念和各种佛神渗入民俗之中,形成以功利,1生的神灵崇拜为核心的信仰,这种神灵崇拜式的信仰往往不以超脱生死为终极目的,而以避祸求利为基本归依。观音菩萨崇拜是其突出表现。民俗佛教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佛教,是民众避祸求利心理的表述。民俗佛教在向有“淫祠秽祀”习俗的南方地区特别流行,闽南地区正是如此。
关于虚云生平, 《虚云法师年谱》(简称《年谱》)开篇就说: “父母年逾四十,忧无后,母赴城外观音寺祈子,见寺宇残破,及东关桥梁失修,发愿兴建。父母同梦一长须著青袍者,顶观音跨虎而来,跃卧榻上,惊起互告,遂有娠。”文中“长须青袍”其实就是虚云老和尚的形象,暗示虚云乃长须青袍者的转世。虚云生母观音寺祈子发心做善事还愿,无疑是重述民间盛传的“观音送子”传统故事。
“送子观音”的传说源于《妙法莲花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经云: “若有女人设欲求男,礼拜供养观世音菩萨,便生福德智慧之男;设欲求女,便生端正有相之女。”随着佛教在民间传播,这段经文传入民间,礼拜供养变成许愿还愿,形成民俗佛教的送子观音信仰模式。观音送子的情节也成为传统社会叙述传奇人生的开场白。
闽南盛行送子观音信仰, 《年谱》中虚云生母往观音寺祈子的故事以第一人称叙述,应该是虚云青少年时期从其生父庶母处得到的记忆。虚云后来自述年谱时尚引用观音送子的记忆,反映他心灵底处对民俗佛教的观音崇拜的认可,在一定程度上也说明闽南地区民俗佛教对虚云早年佛教知识的塑造。当然,送子观音的崇拜在汉地太过普遍,或许还不能非常清晰说明虚云思想与闽南社会文化的关系。但下面谈到的虚云对海神性的观音崇拜的回忆,则非常明确地表明闽南民俗佛教的观音信仰对虚云的影响。
海神性的观音信仰是沿海地区独特的神灵信仰。唐宋时期观音菩萨就被民间奉为航海保护神,宋代以后伴随佛教民间化世俗化,观音信仰在沿海渔村海岛民众中更为流行,闽人以海为田,崇敬妈祖的同时也以观音菩萨为航海保护神。虚云孩提时候在漳州、泉州各6年,正是生活在沉浸于海神性观音崇拜的闽南地区。晚年虚云回忆12岁时亲身经历的海神性观音显灵事迹: “二月,予父以事往台湾,携予行。初乘小洋船,由厦门出发,于茫茫大海中,现一物大如山,高出海面数丈,全船人均合掌念观世音菩萨。船行半小时,始见鱼尾形,其长不知若干里也。” (《年谱·十二岁》)这条材料提到泉州人对观音菩萨的海神性信仰,直接反映出虚云对这种沿海的民俗佛教信仰的记忆。
《年谱》较详细地叙述虚云早年经历是从11岁时开始的,所记述的均为家庭变故。可以说,虚云较可信的回忆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前引文的经历恰好发生在次年。虚云晚年还记得此事,可见这次对观音菩萨显灵的体验对虚云来说是刻骨铭心的。这就充分证明虚云早年生活在观音菩萨信仰的闽南社会文化氛围之中,深受这种民俗佛教文化氛围的感染。
人脑总是有选择性地保存记忆,凡是被记忆所保留的经历,往往就是对个人具有重大意义的事情(当然,有些”故意忘却”的经历是深刻的创伤,但实质上从未遗忘)。虚云和尚晚年回忆出生因缘引述民间“观音送子”的情节,加之对闽南人的海神性观音菩萨信仰的体验,充分说明虚云对佛教的最初认识,形成于他少年时期在福建体验到的民俗佛教文化。反过来说,虚云在闽南地区民俗佛教的观音菩萨信仰氛围中成长,初步形成对佛教的信仰。
二
在近代佛教改革的语境下,民俗佛教的观音信仰终归是“迷信”,佛教的复兴需要丕振“正信”佛教。虚云少年深受福建主要是闽南地区民俗佛教文化的熏陶,但也是在福建走向了脱生死的”正信”佛教,并最终为弘扬佛教作出贡献。
虚云约13岁时就萌发出家的念头,17岁时在湖南湘乡叔叔家中第一次离家出走,意图赴南岳出家,半路被截回送往泉州完婚。但在父亲庶母的严格管束之下,虚云反而成功离家出走,与堂弟富国逃到鼓山涌泉寺依常开老人剃度。
披剃次年四月,虚云依妙莲和尚受戒,名古岩,又名演彻,字德清。按我国佛教界的传承习惯,出家者必须受足“三坛大戒”,才能成为合格的大乘出家人。三坛大戒,分初坛正授、二坛正授、三坛正授三阶段;初坛授沙弥、沙弥尼戒,二坛授比丘、比丘尼戒,三坛授出家菩萨戒;主事者为十师和尚,称三师七证:传戒日期约30至40日。
虚云撰述《敕赐鼓山白云峰涌泉禅寺同戒录序》 (1930年)回忆到: “先戒和尚妙莲老人……虽奉旨传戒,八日即完三坛。法体如是,固无增减,而悬揣老人未尝不无慨叹焉。矧五夏专律,犹有未逮,数日三坛,岂范来学)”(《虚云和尚法汇》)1955年在江西云居山方便开示时,虚云也说当时妙莲和尚主持鼓山戒期只有八日,且实际传戒工作只有四五天, ”从四月初一日新戒挂号进戒堂后,马上就教规矩,省略了很多手续,又没有比丘坛,新戒受戒什么名目都不知。初八日在头上燃了香,戒就算受完了。” ({年谱,一百一十六岁·附录》)可见,虚云在鼓山受戒并不符三坛大戒规矩,尤其让人愕然的是,所谓传三坛大戒竟然没有最重要的比丘坛。但无论外在仪式如何不如法,虚云向佛之心坚如磐石。
受戒之后,为了避开家人的寻访,虚云在后山岩洞礼忏隐修。礼忏,是礼拜诸佛、菩萨忏悔以往所犯罪业并发愿积极修持的修行方式。礼忏要依据一定的忏文,近世通行的有《梁皇宝忏》、 《慈悲水忏》、 《大悲忏》、 《药师忏》、 《净土忏》、 《地藏忏》等。虚云和尚“礼万佛忏”,就是依据{万佛忏》修习。 (《年谱,二十年岁》)所谓《万佛忏》,即30卷本《佛名经》,而30卷本《佛名经》被认为是改窜菩提流支所译12卷本《佛名经》而成的“伪经”,但风行闽台地区。受闽地风气感染,虚云初入佛门即据之修习。
虚云23岁那年,其父亲告老还乡,于是应请回山充任职事。虚云在寺任职专为挑水、种菜、膳堂、灶头等苦役,不接受寺中派任的闲职,坚持过年不食。虚云任职寺内期间觉得“修持不无少碍”,受山中苦行第一的古月禅师启发,以为苦行能了脱生死,遂在涌泉寺任职四年之后,尽散衣物,到后山岩洞修习苦行3年。
应该说,三年头陀苦行对虚云修行大有益处,但苦行终归“外道”,不能了脱生死。
佛教认为苦行纵使结果能够升天,将来仍堕入轮回,未能真正解脱。浙江天台融镜法师就告诫虚云,头陀行径“近于外道,皆非正路,枉了千年功夫”, “功夫不能成片”,就算延年寿命万年始终不能了脱生死,往好的方面讲, “证到初果,亦不过自了汉耳”。 (《年谱,三十一岁》)虚云在福建鼓山修行头陀,自以为四禅天人,但实质上对佛教修行了解尚浅,一直徘徊在”正道”之外。
虚云在鼓山达成出家修行的宿愿,但其间对佛教认识并不深,道行尚浅。晚年虚云就曾反省说: “我自己惭愧,初出家时不知什么是戒,只知苦行,以为吃草不吃饭等等就是修行,什么大乘小乘三藏十二部都不知道。” (《年谱,一百一十六岁,附录》)这种情况要到虚云参学江浙时才开始改变。因此,鼓山对早年虚云来说,最佳的定位也许就是“剃染初地”。 “剃染初地”这段因缘非常重要,七十年后虚云就本着报恩之心应邀回山住持。而且虚云早年在鼓山的经历对他整理鼓山诸行动颇有影响,如改革鼓山传戒制度的潜因可追述其早年受戒经历,再如在鼓山革除经忏习气时保留并强调拜《万佛忏》,与他早年礼《万佛忏》主事不能说是巧合。
三
虚云30岁时离开鼓山云游参访,其中在江浙20多年,参遍江浙天台、禅、华严诸宗道场名宿,深受该地丛林禅风与戒律梵雨之沐浴,又以其种种修行异迹名满清末佛门。这引起本来就对苦行虚云印象深刻的鼓山涌泉寺住持妙莲和尚的注意,有意请虚云回寺维持鼓山传系法脉,后由于妙莲圆寂未能成事。但虚云与福建佛教毕竟余缘未了,终于1929年应福建诸僧众官绅之请回山主持,以平生修学回馈“剃染初地”,重振鼓山寺风,惠泽闽地。
虚云晋院清整鼓山,得到当时福建省官员杨树庄、方声涛等人的支持。特别是1932年4月发生“倒虚”风潮,鼓山涌泉寺全体执事退职示威,以”福州人主持福州之丛林”为号,逼迫虚云退山辞职。杨树庄闻讯后即命令公安局派武装警察驻山弹压,惊走幕后支持,平息风潮,虚云整理鼓山的进程才得以继续。({现代佛教》第5卷第4、5期)在杨、方等护法的协助下,虚云和尚按照“凡一切设施,悉求合先哲先贤之矩范”原则整理鼓山,取得了非凡成绩。
虚云一生重建许多道场,而其复兴鼓山不同。鼓山寺院建置经晚近妙莲和尚中兴尚属完整,虚云晋院之初只是加以改造,先后复兴禅堂、念佛堂、学戒堂、佛学院、延寿堂、如意寮、涅槃堂以及各处廨院。后来随着四处至山参学受戒的僧人增多,建置规模才略微扩大。以女众来山求戒参学,没有修学依止之处,在鼓山平楚庵故址建筑女修院;以禅房太过狭隘, “居处难安”,且与放生园毗邻,“禽畜粪秽,混杂熏蒸,清修静养,咸不合宜。”发动众人把放生园移至罗汉台以下,拓展其旧址为禅堂。
但虚云整理鼓山的主要功绩还是整顿寺风,重振千年丛林。与其他汉地寺院一样,随着佛教民间化、经典佛教衰微,鼓山寺院功能逐渐俗化,丛林变子孙庙,寺僧应经忏事忙,修持戒律废弛,涌泉寺成为“吃佛饭”寄生虫的聚集地。
鼓山最为败坏的风气是“捐职”,“香客众多,又成为稗贩如来之利薮;受戒后为名字比丘,捐金若干,即尊为首座,坐享尊荣。次者为知客,亦可多润亲钱,遂至列名首座者百令人,而知客僧亦八九十人矣。” ({年谱,九十四岁·附录》)虚云晋院后,断然取消所有捐金首座,知客僧亦仅留8人任事。
同时,虚云依照在江浙游方参学所得,着手恢复丛林规矩,弘传戒律修持,努力将鼓山整理成为“清净佛土”。
虚云主持鼓山之后,就按照镇江金山寺规矩重订鼓山涌泉寺规则,振兴禅堂,“前日禅堂只坐三炷香,公增为十四炷,一切规模,取法金山寺,故诸方老参云集,礼请金山霞后堂为首座兼主持禅堂”(《年谱,九十四岁》),革除鼓山的寄戒不剃发搭衣等非法风气,把戒期由妙莲时代的8天改为53天,重建鼓山丛林规范。
尤为重要的是,虚云以与江浙佛教华严宗僧徒的良好关系,邀请到月霞一系法师到鼓山弘扬戒律。1931年冬邀请月霞的弟子慈舟律师为鼓山佛学院讲授《四分戒本》,1933年起慈舟还主持由佛学院改组的鼓山法界学院,讲授80卷本《华严经》,前后3年。
1933年春戒,月霞法弟应慈法师应邀为羯磨师,农历二月十五日开讲{梵网经》,圆满之后又讲《大乘起信论》o在慈舟等江浙僧人协助之下,虚云数年重整丛林规矩、讲求戒律,鼓山门风肃然,甚至吸引江浙一带的禅子皈依参学。此时的鼓山号称与金山、高旻三足鼎立。虚云和尚在鼓山期间做的大量工作,对复兴鼓山丛林、革除福建近代佛教习气方面具有重大意义。
与整顿寺容、寺风同时,虚云主持整理鼓山文献。指派弟子观本整理经板,撰成《鼓山涌泉寺经板目录》,以更好保存珍贵经板文献;又支持座下门人修补《大般若经》、 《大宝积经》和《大涅架经》等稀有宋延祜本古经。同时,依靠鼓山大量的经板文献,在观本收集资料的帮助下,虚云亲自纂修、校正《星灯集》以正临济宗法脉,增订《鼓山列祖联芳集》以明鼓山传系,增订《佛祖道影》以存“象教”,为续传佛法作出贡献。
虚云和尚从开始主持鼓山涌泉寺至1935年退席前后6年,整顿寺容、寺风,整理文献,为复兴鼓山佛教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不但如此,虚云在鼓山,福泽整个闽地佛门子弟。如十九路军发动福建事变时,闽省寺院受到很大的;中击, “佛教徒财产生命,受其危害者,不可胜计”,产生大量”难僧”。 (《1弗学半月刊第75期》)全省寺庙大多停止留单,唯有鼓山除外,接住云水僧人“千五六百众”,给难僧一个暂时皈依之处。虚云在闽期间,来皈依的居士不计其数,而默受其教益的就更不用说了。
综前所述,虚云和尚在闽南民俗佛教的氛围中初步接触佛教,在福州鼓山剃度开始步入佛门正信道路,虽然未得圆满但种下万般善缘,后来回山复振宗门,为复兴鼓山佛教乃至福建佛教作出重要的贡献。
如果说早年虚云受了福建佛教的恩泽,那么后来鼓山乃至福建佛教则是受惠于虚云。
(作者为厦门大学历史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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