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远与南岳佛教
承远与南岳佛教
圣 凯
内容提要:有关承远的生平与思想,现存最早文献为吕温《南岳大师远公塔铭记并序》、柳宗元《南岳弥陀和尚碑》。南岳承远初事处寂,后从玉泉寺惠真学律及天台,并且远赴广州,谒慧日受净土之法。后来,于衡山修念佛三昧,创建般舟道场。从承远的一生来看,表现出禅、天台、律、净土融合的特点,突出了唐中期佛教的特色。
作者圣凯,1972年出生,南京大学中国哲学博士候选人。
一、前言
中国净土教的特色在于融合,在修行实践方面,严肃的戒律生活、禅观思惟与念佛的融合;在思想方面,禅、天台、华严与净土思想的融合。特别是唐中期以来,这种思潮成为中国佛教的一大特色。南岳承远(712—802),无疑是杰出的唐中期佛教代表人物。
有关承远的传记资料,除了僧传、往生传资料以外,现存有两种碑刻铭文。但是,承远的思想资料则极其缺乏。因此,解读现存的传记资料,综合其他思想资料,对承远的生平及思想进行综合研究,则带有一定的困难。但是,塚本善隆先生大作《南岳承远传及其净土教》已经对承远进行了细致、深入的研究①,为探讨承远的生平与思想奠定了重要的基础。随着唐代佛教研究的发展,尤其是禅宗、天台宗、净土宗研究的深入,各种文献的利用,为我们的进一步研究提供了更为广阔的文献基础与思想背景。
承远的传记资料如下:
1.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以下简称《吕碑》)
《文苑英华》卷866收录,《全唐文》卷630亦有收录。《吕和叔文集》卷6,题为《南岳大师远公塔铭记》。吕温(772—811),贞元末年,登进士;贞元二十年冬,跟从工部侍郎张荐出使吐蕃,为副使。元和元年(806)归还,为户部员外郎。数年后被贬,元和三年(808)十月出任均州刺史,后来又转任道州刺史。元和五年(810),为衡州刺史;元和六年(811)八月,四十岁卒。e吕温出使吐蕃时,其妻为他祈愿自造药师如来绣像,吕温撰写《药师如来绣像赞并序》。e可见,其家庭盛行佛教信仰,而吕温自己则具有相当的佛教知识,从《吕碑》的铭记也可以看出吕温的佛教造诣以及对承远的尊敬。承远于贞元十八年(802),世寿九十一岁,于南岳弥陀寺圆寂。因此,吕温并没有直接见到承远,应该是依承远的弟子所提供资料而撰写的碑文。
2.柳宗元《南岳弥陀和尚碑》(以下简称《柳碑》)
收入《柳河东集》卷6,《全唐文》卷587亦有收录。永贞元年(305),柳宗元开始了在湖南的流谪生活。他与湖南地方的高僧交游,并且撰写了许多碑记,如(南岳般舟和尚第二碑》、《南岳云峰寺和尚碑》、《南岳大明律和尚碑》等。(柳碑》记事比较简略,是研究承远的重要资料之一。
3.王古《新修往生传》卷下,王古于宋神宗元丰年间(1087—1085)编著。
4。志磐《佛祖统纪》卷二十六“净土立教志第一”,志磐立承远为“莲社七祖”中第三祖。
5.彭际清《净土圣贤录》卷三。
《吕碑》、《柳碑》的资料比后三者早,而且接近于承远的生活时代,是研究承远的重要资料。
二、承远的生平
承远的一生,参学不辍,从成都学禅、玉泉寺学天台、律,并且远至广州从慈愍学习念佛三昧,最后于南岳苦修三昧。无论在思想、修持实践方面,都非常有建树。
1.师从“唐禅师”出家
据《吕碑》的记载,承远(712—802)于贞元十八年(802)九十一岁圆寂,因此生年当为
睿宗太极元年(712)。承远为汉州绵竹县(今四川绵竹市),谢氏之子。其出家因缘, 《吕碑》记载如下:
有志学始游乡校,惊礼乐之陷阱,觉诗书之桎梏。忽忽不乐,未知所逃。俄有信士,以
《尊胜真言》质疑于学,怡然耸听,宛若前闻,识契心冥,神动意往。遂涕诀慈顾,行徇幽
缘。[4]
承远在年轻时,对所学的礼学、诗书非常不满。唐代儒学因《五经正义》的颁布,给儒者们定下了一个标准,使他们只能如此解释,而不能有其他的理解。所以在它以后,唐代儒学就处于停薪的状态。[5]“礼乐之陷阱,诗书之桎梏”虽然可能是吕温自己心态的反映,但是随着武则天兴佛,中国佛教进入最为辉煌的时代。青年时代的承远,对经学的不满、烦闷,一位佛教信士与他探讨《尊胜真言》,内心对佛教产生共鸣好感,于是断然弃家,决意修行佛道。
对于承远出家的师父,将各种记载列表如下:
┌─────────────────┬─────────┬──────────┬──────────┐
│ 《吕碑》[6] │ (柳碑)[7] │ (新修往生传)[8] │ 《佛祖统纪》[9] │
├─────────────────┼─────────┼──────────┼──────────┤
│初事蜀郡唐禅师,禅师学资州诜公,诜│公始学成都唐公,次│始学于成都唐,次资 │ │
│公得东山弘忍,坚林不尽,秘键相传。│资川诜公,诜公学于│川说(考:说一本作 │始学于成都唐公,至荆│
│师乃委质僮役,服勤星岁,旁窥奥旨,│东山弘忍,皆有道。│诜),诜即黄梅忍公法 │州进学于五泉真公。 │
│密悟真乘。 │ │嗣也。 │ │
└─────────────────┴─────────┴──────────┴──────────┘
上面四种记载,《柳碑》与《新修往生传》相同,认为承远先学于成都唐公,后学于资川诜公;《吕碑》与《佛祖统纪》相似,尤其《吕碑》认为承远的师承关系应为弘忍一诜公一唐禅师一承远。“唐禅师”,《吕和叔文集》作“康禅师”,(文苑英华》作“唐禅师”,柳宗元云“唐公”,因此“唐禅师”为正确。《柳碑》中的“资川诜公”即“资州诜公”。
成都唐公是资州智诜的弟子处寂,因俗姓唐,被称为“唐和尚”。《历代法宝记》已经将智诜一处寂一无相的传承作出明确说明。智诜(609—702),汝南(河南)人,俗姓周。十三岁出家,初从玄奘习经论,后投冯茂山五祖弘忍。尝住资州(今四川资中北)德纯寺。据《历代法宝记》载,万岁通天二年(696)七月,则天武后诏人内,赐予达磨所传、慧能所持之袈裟。长安二年(702)示寂,世寿九十四。著有{虚融观》三卷、《缘起》一卷、《般若心经疏》一卷。[10]
处寂的师承,《历代法宝记》与{宋高僧传》卷二十的记载很不一致。《历代法宝记》记载,处寂处寂禅师,绵州浮城县人也。俗姓唐,家代好儒,常习诗礼,有分义孝行。年十岁,父亡,叹曰:天地既无,我闻佛法不可思议,拔生死苦。乃投诜和上,诜和上问:汝何来?答云:故投和上。和上知非常人。当赴京日,遂担大师至京。一肩不移,身长八尺,神情禀然。于众独见其首,见者钦贵。后还归居资州德纯寺,化道众生二十余年。后至开元二十年四月,密遣家人工锃唤海东无相禅师,付嘱法及信袈裟云:此衣是达摩祖师衣,则天赐诜和上,和上与吾,吾转付汝,善自保爱,觅好山住去。后至其年五月二十七日,告诸门徒:吾不久住。至夜半子时,奄然坐化,处寂大师时年六十八。[11]
处寂,俗姓唐,年10岁,投智诜出家。在智诜应诏入京时,他一路侍护。处寂后来回到德纯寺,传法20余年。开元二十年(732)去世,年68岁。[12]
《宋高僧传》“处寂传”记载,处寂俗姓周,曾师事宝修禅师,在资州的北山修“头陀行”,曾被武则天诏人内道场供养,受赐摩纳僧伽梨,后来归山,颇多神通之行。开元二十二年(734)去世,年87岁。[13]但是,《宋高僧传》卷十“唐京兆兴善寺惟宽传”附载“宝修传”记载:
唐罗浮山释宝修,俗姓周,资州人也。从师于纯德寺志求玄理,于蕲州忍大师法裔,决了重疑。后爱罗浮山石室安止,檀越为造梵宇,蔚成大寺。一日告门人曰:因缘相契。愀然不乐,众咸莫测。顺宗皇帝,深重佛宗,知修之名。诏入京与三藏击问,并答翻译之意,朗畅如流。乃留居辇下三年,终于京寺云。[14]
根据《宋高僧传》的记载,宝修俗姓周,资州人,入纯德寺,向蕲州弘忍大师的法裔,请教佛法。并且,在顺宗(805)迎入帝都,留居三年,按此推算,宝修应该于元和三年(808)去世。柳田圣山先生认为,“纯德寺”即“德纯寺”,而“蕲州忍大师法裔”应即为智诜。所以,整理《宋高僧传》的说法,应为弘忍——智诜——宝修——处寂。[15]
但是,《宋高僧传》的记载明显有矛盾之处,处寂(648—734)于开元二十二年(734)87岁人寂,宝修于元和三年(808)人寂,处寂根本不可能师从宝修。壕本善隆先生则将倒转二者的师弟关系,并且假设宝修有90岁前后的高龄,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宝修初出家的师父,应该是继智诜之后的处寂或智诜的门流,并且(宋高僧传》“宝修传”附在“惟宽传”之后,而没有附在“处寂传”或“无相传”之后,恐怕(宋高僧传》记载处寂俗姓周氏,是从“宝修传”错综而来。[16]宇井伯寿先生则认为宝修与智诜为同一人[17],柳田圣山先生则存疑[18]。
从三种说法来看,壕本善隆先生的看法更合理—点。因为,不但《吕碑》、《历代法宝记》记载处寂师从智诜,俗姓唐;而且,宗密(779—840)(宗密是果州人,接近处寂的生地)《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三句用心为戒定慧者,第二家也。根元是五祖下分出,名为智诜,即十人中之一也。本是资州人,后却归本州德纯寺开化。弟子处寂,俗姓唐,承后。唐生四子,成都府净众寺金和尚,法名无相,是其一也,大和此教。[19]
宗密的记载,处寂俗姓唐,而且门下有四位弟子,其中有无相,因俗姓金,而称为“金和尚”。其实,不呼法名而呼俗姓,禅宗史上不乏其例,如洪州道一因俗姓马,而称为“马祖”。
因此可以断定,“唐公”、“唐禅师”为处寂,“诜公”为智诜,承远的禅宗师承为弘忍一智诜一处寂一承远。同时,从《吕碑》“师乃委质僮役,服勤星岁,旁窥奥旨,密悟真乘”可以看出,承远在处寂门下的时候,是一位未剃度的行者,所以后来才到玉泉寺惠真门下剃度。
2.剃发
处寂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卒后,承远开始了游方参学的生活。《吕碑》、《柳碑》记载如下:
既壮游方,沿峡东下。开元二十三年,至荆州玉泉寺,谒兰若真和尚。荆蛮所奉,龙象斯存。历劫契其幽求,一言悬会于灵受。爱从剃毁,始备缁锡,昂然古貌,森映乔松。真公南指衡山,俾分法派。(《吕碑》)[20]
至荆州,进学玉泉真公。真公授公以衡山,俾为教魁。(《柳碑》)[21]
承远沿长江东下,于开元二十三年(735),二十四岁时,到达荆州玉泉寺。谒见惠真老和尚,为其道德学问所心服,受其感化,因此剃发现僧相。
荆州玉泉寺是智顗于开皇十三年(593),为实现“答生地恩”的宿愿,在家乡当阳县玉泉山所建立的寺院,成为智顗在荆州大开讲席的基地。在此后的两年时间,智顗于玉泉寺完成《法华玄义》和《摩诃止观》的讲述,使天台宗除了天台山之外,又有一个新的立足点。天台宗玉泉一系,在唐代以玉泉弘景(634—712)、兰若惠真(673—751)师弟为代表,二人皆名噪一时,对于维护天台宗当时的地位起了重要作用。
弘景,又作宏景、恒景,湖北当阳人。综合《宋高僧传》、《佛祖统纪》、《法华传记》等资料,弘景于贞观二十二年(648)在玉泉寺奉敕和度,依灌顶弟子道素修习天台止观,乃至感普贤乘象而来,示身证明。后来,受道宣律学,并与同门文纲交游。弘景在武后和中宗时期,曾三度被诏人宫接受供养,及为受戒师等。[22]弘景的止观和戒律并重,则为后来玉泉寺系统的天台佛教传统奠定了基础。弘景的弟子有惠真、鉴真等多人。 ,
惠真(673—751),号兰若和尚。俗姓张,南阳人,坊州刺史张大礼之子。据李华《荆州南泉大云寺故兰若和尚碑》(简称《兰若和尚碑》),惠真幼年向道,专精大乘。十三岁时,于西京开业寺剃度出家,事高僧满意。十六岁时,受沙弥十戒,遍学经律。因为对所学的律学不满意,于是便前往天竺求取梵本,至海上,巧遇义净三藏。义净劝他同归,并且传授从印度带回的律藏。惠真对义净所授的律藏,“才二年间,罔不悬解”,并且著《毗尼孤济蕴》,以阐发自己对律学的理解。义净于证圣元年(695)回国,因此他跟随义净的时间为695年至697年或更长的时间。
在京师其间,惠真已经颇具名声,所以深得弘景的青睐。《兰若和尚碑》说:
当阳弘景禅师,国都教宗,帝室尊奉,欲以上法灵镜,归之和尚。表请京辅大德一十四人,同住南泉,以和尚为首。昔智者大师受法于衡岳祖师,至和尚六叶,福种荆土,龙象相承。步至南泉,历诠幽胜,因起兰若居焉。地与心寂,同吾定力;空与照明,同吾惠照。躬行勤俭,以率门人;人所不堪,我将禅说。至于舍寝息、齐寒暑,食止一味,茶不非时。尝遇岁荒,野人茹草,和尚如之,门人劝谕,对曰:顺正行事,亦如来教也。中宗闻之,将以礼召。时弘景禅师在座,启于上曰:此人遥敬则可,愿陛下不之强也。[23]
弘景三次人诏,其于武则天时代参与实叉难陀译事,先于证圣元年(695)人大内大遍空寺译《华严经》,又于久视元年(700)入颖川三阳宫译《大乘人楞伽经》,至中宗朝,又被召人林光宫。[24]根据《宋高僧传》的记载,弘景于景龙三年(709)奏乞归山,敕允其请。诏中书、门下及学士,于林光宫内道场设斋。此前,中宗曾召集天下高僧兼有义行者二十余人,常于内殿修福,“至是散斋,仍送景并道俊、玄奘,各还故乡”。[25]这样,惠真遇见弘景的时间应该在695年至709年之间。而且,中宗曾欲召惠真入内,被弘景阻止,可见惠真在709年之前已经到了玉泉寺。
同时,我们从《兰若和尚碑》中发现,惠真与密宗人物来往密切。首先,惠真与善无畏之间有一定的因缘,《兰若和尚碑》云:
始以五月十六日结夏安居,僧闻尽愕,喧然雷动,门人来问,答曰:迦利底迦星,此其候。门人未达。既而无畏三藏以五月十五日至京师,众僧怪而问故,三藏曰:吾视迦利底迦星合时,来正当日结夏耳。迦利底迦星即火星也。由是缁林耸叹,与圣人合符。梵僧长老尚多,初至长安,和尚修谒膜拜,方半多,公喜曰:尔非真耶!留之座隅,密付心要。[26]
夏安居的时间,中国一般依<四分律》及(摩诃僧祗律》的说法,从四月十六日至七月十五日。玄奘、义净,依当时印度的传统,认为前安居的时间应该从五月十六日至八月十五日。[27]惠真所以从五月十六日开始结夏安居,引起当时的喧动,后来因为无畏三藏于五月十五日至京师,得到证明。可见,二人至少有一定的神交。无畏三藏于开元四年(716)到达长安[28],此时惠真已经离开长安至荆州。但是,《兰若和尚碑》的作者李华(715—766)本为善无畏的在俗弟子,所以李华在惠真与善无畏之间至少有一种联系的作用。
惠真在长安时,曾经依梵僧尚多修学,尚多密传心要。“心要”到底是什么?有待下面的考证。
另外,原属北宗禅系普寂门下的一行禅师也曾从惠真修习律学,并纂集注疏。据《宋高僧传》卷五记载,一行在礼普寂为师后,四处求学,“因往当阳,值僧真,纂成《律藏序》,深答毗尼”。[29]“僧真”即惠真。依日本成尊《真言付法纂要抄》的记载,一行先从弘景出家,后来才礼普寂为师,并且说一行“律部经论,所有要文,撰为《调伏藏》十卷,兼自注解”。[30]《调伏藏》,《旧唐书》一行本传亦作十卷,题名《摄调伏藏》。日本安然《诸阿闍梨真言密教部类总录》著录十卷[31],所以《宋高僧传》作六十卷,其“六”字当为衍文。一行在当阳山习律,自唐睿宗太极元年至唐玄宗征召人京的开元五年(712—717),共六年。[32]
一行与惠真相处期间,《兰若和尚碑》记载:
一行禅师服勤规训,聪明辩达,首出当时。既奉诏征,泣辞和尚,而自咎曰:弟子于和尚法中痛无少分。后与无畏译《毗卢经》,义有不安,日以求正,决于一言,闻者洗心。每谓以法授人,不宜容易,从人受法,鲜克有终。[33]
可见,二人师徒关系深厚,表现出一行对惠真道德、学问的敬佩,而且一行深受惠真影响。而一行学密后,是否对惠真有所影响?则是可以探讨的问题。
惠真在世时,他的名声已经远播海外,《兰若和尚碑》说:“师子国目加三藏来谒,叹曰:印度闻仁者名,以为古人,不知在世。本国奉持《心记》久矣。其尊称微言,冥究佛心,而神扃遐域。”[34]此中的《心记》应该指惠真的著作——《菩提心记》,能够流传到海外,可见其影响之大。《兰若和尚碑》说:
撰《菩提心记》,示心初因,开佛知见。升堂入室者,则必亲授,此外秘之。立教之宗,以律断身嫌,戒降心过。应舍而常在,无行而不息。离心色则净,皆净则离,离则无生。内外中间,无非实际。要因四摄,成就五身。始以上观悟入,终于莲花正受。平等法门,究竟于此。[35]
这段话的解读,是了解《菩提心记》性质的最重要依据。第一,以戒律作为修行的基础,用律的作持来断除身业,用戒的止持来降伏心中的过患。第二,撰写《菩提心记》是为了“示心初因,开佛知见”,“开佛知见”是《法华经》乃至天台修行的最终目标,“示心初因”似有深意。第三,对于修行方法,则成为《菩提心记》的重点,一般作为天台止观修习与北宗禅的渐修顿悟来进行解读。[36]我们在这段文字里,则看出其中善无畏系密宗修行方法的影响。
首先,对“莲花正受”的解释,壕本善隆先生则理解成惠真的净土教观。[37]但是,我们则认为“莲花正受”即是密宗所说“莲花三昧”,“三昧”即正受。因为,在一行《大日经疏》中说波罗字者,波是第一义谛,罗名为尘。以一切字皆人阿字门故,即是尘垢本来不生;尘垢本来不生,即是第一义谛。第一义谛,所谓净菩提心也。次有底字,正体是多字门。以带三昧声故转为底。底是心义,亦是如如义,如如于自心如实之相,即是净菩提心。净菩提心,于一切法都无染著,即名莲花三昧。住是三昧者,乃至诸法空相二亦不可得,所谓为诸佛大空故。[38]
《大日经》的心性思想主要在心、自心、菩提心, 《大日经疏》高度根据此经的中心议题:“所谓众生自心,即是—切智智。如实了知,名为一切智者。是故此教诸菩萨,真语为门,自心发菩提,即心具万行,见心正等觉,证心大涅槃,发起心方便,严净心佛国。从因至果,皆以无所住而住其心。”[39]《大日经》强调如实知自心,就是如实证知自心之实相;而众生自心之实相,就是菩提。因为心无分别,心实相出过众相,所以于一切法无有染著,这就是“莲花三昧”。心、实相、菩提又是三而一、一而三,根本同一,而有三名,一行称之为“法界心”。
同时,《大日经疏》中还将阿字义与自心本不生际的实相论巧妙地联系起来: “复从众缘生故,即空、即假、即中,远离一切戏论,至于本不生际。本不生际者,即是自性清净心。自性清净心,即是阿字门。以心人阿字门故,当知一切法,悉人阿字门也。”[40]阿字本有三义,不生、空、有,其实与天台空、假、中三观有不少相似之处。而且,如实观察阿字,即知诸法本不生,即是如实知自心,这与天台“一心三观”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兰若和尚碑》所说的“应舍而常在,无行而不息。离心色则净,皆净则离,离则无生。内外中间,无非实际”其实应该杂糅了密宗的修行方法,“示心初因”其实应该指密教的如实知自心。当然,这跟李华的密宗知识背景有关系。同时,前面说到惠真曾经受梵僧尚多“密付心要”,我们认为应该是指密宗的禅法,所以后来惠真自己传法时“升堂人室者,则必亲授,此外秘之”,明显带有密宗传法的特点。而且,义净曾经译出密教经咒,惠真与善无畏有一定的因缘,一行曾从其习律,这些背景也会导致其修习密宗的因缘。从《菩提心记》的书名来看,也应该是属于密宗的著作。因为,《大日经》以阿字为本有净菩提心之体,以此义配合阿字字音的转化,而将行者开显菩提心之次敷衍为五种。在密宗传承中,直接以菩提心为书名,数量非常多,如《菩提心义》、《菩提心戒仪》等。而且,我们在日本真言宗求法僧所得目录中发现《菩提心记决》,不知是否是{菩提心记》的注疏。[41]所以,我们猜测{菩提心记》应该是融合了天台、密宗、戒律、禅宗北宗的思想。因为一行本为普寂的弟子,而且北宗与密宗在禅法方面确实有不少相近相同之处,而且相互间都有影响,-《无畏三藏禅要》是重要的见证。[42]而且,神秀早年曾住玉泉寺,在玉泉传播渐修顿悟之旨,可见玉泉寺与禅宗北宗的关系。
惠真嫡传弟子有正知、法璨、承远,正知持禅家心印,法璨传天台教学,律师守直也曾依惠真受学三年之久。[43]承远受学于惠真后,惠真希望他到南岳衡山继续参学。
壕本善隆先生曾经将惠真的师承加以整理,我们加以补充,绘表如下[44]:
陆象先、绍真(尚书右丞)、希操(律、南岳)、承远(南岳)、正知、法璨、一行(密)
3。南岳受戒修学——以南岳佛教为中心
承远在惠真门下剃发后,而是让承远到南岳受戒参学,可见惠真的心量与胆识。二碑记载:
真公南指衡山,俾分法派,越洞庭,浮湘沅,息于天柱之阳。从通相先师,受声闻具戒,三乘之经教,四分之纪律,八正之伦要,六度之根源,莫不更赞神机,递归心术。(《吕碑》)
真公授公以衡山,俾为教魁,人从而化者以万计。(《柳碑》)[45]
慧思(51-5—577)于陈光大二年(568)率徒四十余人,人南岳,盛讲教论,修法华三昧。大建九年(577),慧思卒于南岳。可见南岳作为天台宗的源头、祖师的灵迹,成为后代天台宗学者向往之地。同时,在唐代中期,南岳成为佛教修行的重要道场,与五台山、嵩山并称为名山。
南岳是当时律学的一大中心,刘禹锡《唐故衡岳律大师湘潭唐兴寺俨君碑》云:
中夏之人,汨于荣利,破荣莫若妙觉,故言禅寂者宗嵩山。北方之人,锐以武力,摄武莫若示现,故言神通者宗清凉山。南方之人,剽而轻制,轻莫若威仪,故言律藏者宗衡山。……南岳律门,以津公为上首;津之后,云峰证公承之;证公之后,湘潭俨公承之。[46]
刘禹锡指出三大名山的特点,喜欢禅定寂静者以嵩山为归,喜欢神通者居五台山,习律者居衡山。而且指出衡山律学的传承:津公——云峰证公——湘潭俨公。从刘禹锡的记载来看,湘潭俨公为智俨,元和十三年(818)九月二十七日圆寂,82岁,生年应为开元三十五年(737)。智俨(737—818)一生登坛传戒38年,得度万余人。其门下有传律弟子中巽、道准,传经弟子圆皎、贞璨,另有其徒圆静、文外、惠荣、明素、存政等。
云峰证公为柳宗元《南岳云峰和尚碑》及《南岳云峰和尚塔铭》所说的“法证”。依柳宗元的记载,法证于贞元十七年(801)78岁卒,其生年应为开元十二年(724)。其门下有徒诠、远、振、巽、素,总共三千余人。一生得度者五万余人,可见其传戒之盛。[47]
另外,柳宗元《南岳般舟和尚第二碑》提到南岳律学,“佛法至于衡山,及津大师,始修起律教,由其坛场而出者,为得正法。其大弟子日悟,尽得师之道,次补其处,为浮图者宗”[48]。此处“津大师”应当即“津公”,日悟为津公的大弟子。日悟贞元二十年(804),69岁卒,生年当为开元二十四年(736)。日悟(736—804)的一生,13岁(749年)出家,22岁(758年)受具足戒,32岁(768年)开始登坛传戒,37年以来度化千人。日悟曾经跟从承远修习般舟三昧,“道场专精,长跪右绕,不衡不倚,凡七日者,百有二十而志不衰”,明显是修习般舟三昧的方法。
承远时代,南岳律学极其兴盛,柳宗元《南岳大明寺律和尚碑》及碑阴所提到的“惠闻”,也是一位律学大师。惠闻,开元二十一年(733)生,天宝十一年(752)出家,大历十一年(776)登坛为大律师,贞元十三年(797)十一月十一日卒,其弟子有怀信、道嵩、尼无染等。广德二年(764),立大明寺于衡山,诏选居寺僧二十一人,以惠闻为首。乾元元年(758),朝廷命衡山立《毗尼藏》,诏选讲律僧七人,惠闻乃其中之一。[49]
柳宗元《衡中院大律师塔铭并序》的塔主“希操”,“凡去儒为释者三十一祀,掌律度众者二十六众,南尼(案:或为毗尼、南岳)戒法坏正,由公大兴,衡岳佛寺毁而再成,由公而丕变。”[50]希操对衡岳佛教作出巨大的贡献,扶正戒法,修复寺院。碑文说“没年五十七,既没二十七年”,《宋高僧传》卷十七“惟俨传”,记载药山惟俨于大历八年(773)于衡岳寺从希操受戒。[51]《宋高僧传》卷十六“神凑传”,记载神凑(744—817)“祈南岳希操师受具”,可见希操当时的影响,神凑最后“终研律成务”,于东林寺甘露戒坛登坛传戒三十年。[52]希操有弟子惟瑗、道郢、灵干、惟正、惠常、诫盈等。所以,希操应该是代宗、德宗时代,与承远同时代的衡山律学兴隆者。他的受教师,有“华严照公、兰若贞公、荆州至公、律公,皆大士”[53], “兰若贞公”即惠真,希操与承远有同门之谊;“律公”应该即“津公”,因为《文苑英华》卷八六七所收刘禹锡的《唐故衡岳律大师湘潭唐兴寺俨君碑》中“津公”为“律公”。
上面所记“津公”、智俨(737—818)、法证(724—801)、承远(712—802)、日悟(736—804)、惠闻(733—797)、希操,我们都无法知道其律学传承,这些律师在当时唐代盛行相部宗、东塔宗、南山宗的传承里都没有发现他们。[54]我们在《宋高僧传》中发现在衡岳寺弘扬南山宗的“昙清”(?—815)[55],昙清的律学传承是道宣一周律师一道恒一昙清。昙清的出生地不明,幼小容姿端正,负笈至苏州开元寺道恒律师门下学习《四分律行事钞》,与扬州慧照寺省躬同门,之后在南岳化导徒众。当时,昙清解释戒律有极出色的一面,《宋高僧传》记载:
适会元和中(806—820)阆州龙兴寺结界,时义嵩讲素新疏杰出辈流。因云:《僧祗律》云:齐七树相去,尔所作羯磨者,名善作羯磨,准此四面皆取六十三步等。如是自然界约令作法界上僧,须尽集时。清遂广征难,如是往返,经州涉省,下两街新旧章南山三宗共定夺,嵩公亏理。时故相令狐楚犹为礼部外郎判,牒据两街传律断昙清义为正。天下声唱,勇执纪纲,清能干城矣。后著记号《显宗》焉。[56]
义嵩为东塔宗怀素门下,昙清为南山宗的后学,二人的观点绝然不同。这件事情惊动朝廷,下诏两街会合南山等三宗,定夺取舍新旧二疏。结果,据两街传律大德所说,昙清的主张才是正确的。他的著作《行事钞显宗记》,其书名也可以解释为了自己对戒律的正确理解能够显扬于天下。而他的著作能够普及,为南山宗的兴盛作出贡献。可见,昙清为南山宗非常重要的律宗大德。
所以,承远人南岳时,衡山律学兴隆,至少成为一大律学中心。承远寂于贞元十八年(802),世寿91岁,僧腊65岁,出家人一般从受戒后开始僧腊,承远受具足戒应该在开元二十六年(738),世寿27岁。但是,承远的受戒和尚——通相先师何许人,我们仍然无法解释。我们从《吕碑》中发现承远受戒后,学习了“三乘之经教,四分之纪律”,可见承远是学习《四分律》的。惠真之所以会派承远前往南岳受戒,其原因也在此。因为惠真本身是跟从义净学习说一切有部律,而当时是四分律宗盛行的天下,所以承远、希操都是从惠真门下出来,然后到南岳学习《四分律》的。
而南岳《四分律》的兴盛起源于“津公”,此人应该即是昙清,“清”与“津”或许是流传的笔误。因为昙清年少时,便从道恒学习《四分律行事钞》,所以他到南岳的时候应该是比较年轻的时候,在南岳弘扬《四分律行事钞》,从而使南岳成为南山宗的一大中心。我们先将南岳南山宗的传承拟列如下:道宣——周律师——道恒——昙清——法证、日悟、希操、承远
智俨、承远
我们怀疑昙清在南岳居住时间不久,因为他参与唐代南山等三宗的争论,而且到处游化,居无定所。所以,许多传记对他的记载都不是很详细,如《宋高僧传》说“未详何许人也”。“通相”可能是昙清的谥号,因为(宋高僧传》记载大中年间(847—860),玄畅追加荐褒,有可能赐号“通相”。[57]承远可能在昙清座下受戒后,后来因为昙清离开南岳,继续跟随法证(724—801)学习。《南岳云峰和尚碑》记载,法证门下有诠、远、巽、素,“远”应该即承远。“巽”,《南岳云峰和尚塔铭并序》记为“重巽”,刘禹锡《唐故衡岳律大师湘潭唐兴寺俨君碑》记载智俨(737—818)门下有“传律弟子中巽”,“重巽”与“中巽”应为一人,也是先在法证门下,因法证早亡,后来跟随智俨再学习。“诠”应该即《吕碑》中所记载的承远门下弟子“惠诠”,可能先在法证座下学律,后来跟随承远修习般舟三昧。日悟(736—804)曾为昙清的大弟子,后来又随承远学习般舟三昧。
所以,我们认为,承远于开元二十六年(738),27岁时,从昙清律师受戒,后来又在法证门下学习。《南岳云峰寺和尚碑》叙述法证的修学:
吾师轨行峻特,器宇宏大。有来受律者,吾师示之,以为尊严整齐,明列义类,而人知其所不为;有来求道者,吾师示之,以为高广通达,一其空有,而人知其所必至。元臣硕老,稽首受教;髫童毁齿,踊跃执役。[58]
可以看出法证通教、通律,在当时南岳具有非常大的影响,所以承远即使与法证同学,后又在法证门下学习,也不足为奇。
当时南岳,除了律学极其昌盛,另外便是禅门的繁荣,而且许多位禅门大德与承远都有一定的因缘。如南岳怀让(677—744),金州安康(陕西省安康地区的石泉县南)人,弱冠,于荆州玉泉寺弘景门下出家。怀让后来参嵩山慧安,更得法于慧能。慧能寂后,人南岳,住般若寺观音台,天宝三年(744)卒。[59]怀让门下的马祖道一,与承远二人具有同乡的关系,二人同为处寂的弟子,但是道一大概在开元十年(722)离开南岳,二人无法见面。另外,还有石头希迁(700—790)在天宝初(742)到南岳的南台寺修行传法,这时还有慧能的弟子坚固、普寂的弟子明瓒。
承远本为处寂门下的弟子,后又到玉泉寺出家,他对禅门的修行不可能不加以关注,南宗、北宗的禅风对承远都会有一定的影响。当然,承远在昙清座下受戒,又从法证学习,对于戒律的修学成为他一生的行持。
4.慈愍三藏座下修习净土
承远在南岳受戒修学,研究三乘经教,辩明《四分律》,犹尚未尽,遂远赴广州,谒慧日受净土之法。《吕碑》说:
闻京师有慈敏(《文苑英华》作“愍”),出在广州。乃不远重阻,星言睹谒。学如不足,求所未尽。一通心照,两舍言筌。敏公曰:如来付受吾徒,用宏拯救,超然独善,岂曰能仁。俾依无量受(寿)经,而修念佛三昧,树功慈(《文苑英华》作“德”)劫,以济群生。由是顿息诸缘,专归一念。天宝初岁,还于旧山。山之西南,别立精舍,号弥陀台。[60]
慈愍三藏慧日(680—748)[61],慧日于睿宗嗣圣十九年(702)人西域,遍参硕学大德,曾蒙北印度健陀罗国之观世音像示教,开元七年(719)归返长安。平生勤修净土,弘扬所证之法门。承远被慧日求法的热情所感动,才会远至广州,亲承教导。
承远在南岳修行多年,对于佛法已经具有深切的信心。但是,当时南岳戒律非常兴盛,南山宗、相部宗、东塔宗三派相论争,学戒、持戒蔚然成风;同时,禅门亦有南宗、北宗的正统论争。从南岳的自然环境来说,山林幽境,本为隐栖独善的好地方,戒律的严持、’禅观修行在这种环境里也比较成就。但是,在这种与世绝缘的独善主义背景下,明显缺乏教化众生的热情。承远正是基于对当时佛教的反思,才会不远千里,接受慧日的教导。承远在天宝初年(742),31岁,从广州回到南岳,别立精舍,号弥陀台,放下诸缘,专修般舟三昧。
5。南岳弥陀寺的弘法与圆寂
承远从广州回到南岳后,投入艰苦、朴素的生活,显示出无比的修道热情。他住在弥陀台,是一座茅草屋,用来安置经像;而自己则粗食弊衣,如果遇到没有粮食,则茹草而过;身上衲衣破损,无有完整,但是承远却能在寒冷的日子若无其事。因为精苦修道,所以发得三昧,于是诸佛现前,感应不可思议。
同时,随着承远的道德教化影响力扩大,各地来弥陀台依止承远的参学者非常多,于是建立寺院,广度众生。《柳碑》说:
公始居山西南岩石之下,人遗之食则食,不遗别食土泥、茹草木,其取衣类是。南极海裔,北自幽都,来求厥道,或值之崖谷,羸形垢面,躬负薪樵,以为仆役,而媒之,乃公也。凡化人,立中道而教之权;俾得以疾至,故示专念。书涂巷,刻溪谷,丕劝诱掖,以援于下。不求而道备,不言而物成。人皆负布帛,斩木石,委之岩户,不拒不营,祠宇既具。劝念则编膀于崖谷,励学则兼述于缣缃。其欲人如身,慈惠恳至皆此类也。[62]
承远的教化,可以分为三个层面:第一,对于教理感兴趣,则以天台等中道教观满足学者的心愿;第二,如果具在愿力,能够耐苦、精进修行,则教以般舟三昧;第三,在大众教化层面,则用各种办法劝诱大众修学,如将佛经、佛号等刻在小巷、溪谷等处。因为三根普备,教化者无数,所以人们自愿捐献各种材料,从而建成寺院。
《吕碑》介绍新建寺院的状况如下:
轮奂云起,丹刻化成。走檀信于十方,尽庄严于五会。香花交散,钟梵相宣。火宅之烟焰皆虚,欲海之波澜自定。加以宝装秘偈,建幢于台前;玉箓真文,揭碑于路左。施随求之印,以广销业累。造转轮之藏,以大备教典。[63]
弥陀寺非常庄严,可能依山而建,因此到处都有丹刻。同时,建立五会道场,极尽庄严。以秘咒装幢,建立于台前;刻各种经典文字于碑,立于路旁。为了使信众消业而施印,同时造转轮藏。[54]可见,弥陀寺各种设施都非常齐全,俨然成为一座大寺院。
大历末年,门人法照巡五台山,被诏人长安,封为国师,因此向皇上奏陈承远的道德,乞求皇恩降福,于是皇上赐道场号“般舟”。[65]贞元年中(785—804),更赐寺额为“弥陀寺”。同时,度僧二十七会,修千僧斋,宫廷使节、地方官吏都礼拜有加,希望承远为国君修习法要,为国家祈福。
弥陀寺建成后,迅速成为南岳的五大寺院之一。南宋陈田夫《南岳总胜集》卷中“衡岳寺”条,寺前有唐李巽于贞元十七年(801)撰、罗中立八分书《五寺碑》,五寺即般若、南台、万寿、华严、弥陀。[66]
弥陀寺在南岳弥陀峰下面,而弥陀峰得名于承远所建的弥陀寺。《南岳总胜集》卷上“弥陀峰”条说:“东北有岩,虚险而暗,室前数步不容足。古木怪藤荫蔽,闲无人迹。《1日记》云:昔人尝闻诵经声。传云:有高僧居岩不食,念弥陀佛号,朝廷征不起,后得道,因号弥陀峰。下有弥陀寺,赐般舟道场。”[67]此中所指即承远。而同书卷中“弥陀寺”记载:
在庙西北登山二十里,在弥陀峰下。仰望楼阁,如在画图中。唐宣宗赐额为般舟道场,本朝太平兴国中赐今额。葆真居士访之,值僧出,并无一物。问云:僧皆村居治生,久不来此。故留一绝云:苔侵佛座突无薰,尽日飞尘渐塞门。虽是道人忘臭味,问君鼻口若为存。[68]
弥陀寺在承远时代,因为承远的道德感召,所以规模盛大。但是,弥陀寺在承远人寂前的数月,不幸遇上火灾,《吕碑》记载:“先是忽告门人曰:国土空旷,各宜勉力。数月而灾火梵宇,周岁而吾师解形。”所以,烧毁后的重建,是否恢复旧时的规模则无法知晓。:而四十年后“会昌法难”,南岳的道教势力不小,南岳佛寺难免遭到废毁的厄运。所以,《南岳总胜集》记载唐宣宗时代,赐为“般舟道场”,可能是唐宣宗复兴佛教的时候,弥陀寺又重新复兴。
《宋高僧传》卷十七“后唐南岳般舟道场惟劲传”及《宝林传》卷二十记载,惟劲,福建永《南岳弥陀和尚碑》。我们利用《全唐文》中的相关文献,考察了承远的生平。
我们通过考证,断定“唐公”、“唐禅师”为处寂,“诜公”为智诜,承远的禅宗师承为弘忍——智诜——处寂——承远。另外,承远在处寂门下的时候,是一位未剃度的行者。承远于开元二十三年(735),二十四岁时,到达荆州玉泉寺,谒见惠真老和尚,剃度出家。承远于开元二十六年(738),27岁时,从昙清律师受戒,后来又在法证门下学习。承远正是基于对当时佛教的反思,不远千里到广州,接受慧日的教导。承远在天宝初年(742),3l岁,从广州回到南岳,别立精舍,号弥陀台,放下诸缘,专修般舟三昧。承远在弥陀寺六十多年,始终粗衣粗食,’专励修道,常常垂范于徒众。贞元十八年(802)七月,承远告别诸弟子,高年九十一,僧腊六十三,人寂。
我们对玉泉寺的惠真进行研究,认为他的《菩提心记》应该是融合了天台、密宗、戒律、禅宗北宗的思想。同时,考察了南岳的南山宗传承:道宣一周律师——道恒——昙清——法证、日悟、希操、承远。
从承远的一生来看,表现出禅、天台、律、净土融合的特点,突出了唐中期佛教的特色。
[1]塚本善隆《南岳承远传上手乃净土教》,《东方学报》第2号,1931年。后收入《中国净土教史研究},《塚本善隆著作集》第4卷,大东出版社,东京,1976年。
[2] 《旧唐书》卷一百三十七。
[3] 《吕和叔文集》卷九。
[4]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版,第2815页。
[5] 李申《中国儒教史》《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版,第832页。
[6]塚本善隆《南岳承远传 净土教》,《东方学报》第2号,1931年。后收入《中国净土教史研究》,《壕本善隆著作集》第4卷,大东出版社,东京,1976年。
[7] 《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七,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版,第2628页o
[8] 《续净土宗全书》,转引自壕本善隆《中国净土教史研究》,《壕本善隆著作集》第4卷,第522页。
[9] 《佛祖统纪》卷二十六,《大正藏》第49卷,第263页中。
[10] 智诜师事玄奘及弘忍,详情难知;赐袈裟一事,则为保唐禅派的人编造。见杨曾文《唐五代禅宗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1版,第257—258页。
[11] 《历代法宝记》,《大正藏》第51卷,第184页下。
[12] 处寂的生卒年有多种说法,如732、734、736年,.见杨曾文《唐五代禅宗史》,第259页。
[13] {宋高僧传}卷二十,《大正藏》第50卷,第836页中。
[14] 《宋高僧传》卷十,《大正藏》第50卷,第768页中。
[15] 柳田圣山《初期禅宗史书 研究》,京都禅文化研究所,1967年,第281—282页。
[16] 塚本善隆《中国净土教史研究》,{塚本善隆著作集》第4卷,第524页。
[17] 宇井伯寿《禅宗史研究》,岩波书店,1939年,第174页。
[18] 柳田圣山《初期禅宗史书d》研究》,第282页。
[19] 《圆觉经疏钞}卷三之下,《卍续藏》第14册,第555页下。
[20]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第3册,第2815页。
[21] 《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七,第3册,第2628页。
[22] 弘景生平的详细考察,见徐文明《天台宗玉泉寺一派的传承》,《佛学研究》1998年,第239—245页;潘桂明、吴忠伟《中国天台宗通史》,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版,第352—357页。
[23] 《全唐文》卷三百十九,第2册,第1431页。
[24] 徐文明《天台宗玉泉寺一派的传承》,《佛学研究》1998年,第243—244页。
[25] 《宋高僧传》卷五,《大正藏》第50卷,第732页中。
[26] 《全唐文》卷三百十九,第2册,第1431页。
[27] 季羡林等校注《大唐西域记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第1版,第169页;王邦维校注《南海寄归内法传校注》,中华书局1995年第1版,第111—113页。
[28] 吕建福《中国密教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1版,第204页。
[29] 《宋高僧传》卷五,《大正藏》第50卷,第732页下。
[30] 《真言付法纂要抄》,《大正藏》第77卷,第
[31] {诸阿闍梨真言密教部类总录》卷上,《大正藏》第55卷,第1117页上。
[32] 吕建福《中国密教史》,第227页。
[33] 《全唐文》卷三百十九,第2册,第1431页。
[34] 《全唐文》卷三百十九,第2册,第1431页。
[35]《全唐文》卷三百十九,第2册,第1431页。
[36] 潘桂明、吴忠伟《中国天台宗通史》,第359页。
[37] 壕本善隆《中国净土教史研究},《壕本善隆著作集》第4卷,第541页。
[38] 伏日经疏》卷四,《大正藏》第39卷,第621页中—下。另外,《大日经疏》卷六,《大正藏》第39卷,第648页上,也提到“莲花三昧”。
[39] 《大日经疏}卷一,《大正藏》第39卷,第579页中。
[40] 《大日经疏》卷一,《大正藏》第39卷,第589页下。
[41] 《书写请来法门等目录》,《大正藏》第55卷,第1110页下;《禅林寺宗睿僧正目录》,《大正藏》第55卷,第1111页下;《诸阿闍梨真言密教部类目录》,《大正藏》第55卷,第1116页中。
[42] 吕建福《禅宗北宗与密宗的关系},《华林》第1卷,中华书局2001年第1版,第121—128页。
[43] 《宋高僧传》卷十四,《大正藏》第50卷,第797页下。
[44] 缘本善隆《中国净土教史研究》,《绿本善隆著作集}第4卷,第535页。
[45]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第3册,第2815页;《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七,第3册,第2628页。
[46] 《全唐文》卷六百十,第3册,第2730—2731页。
[47] 《南岳云峰和尚碑》,{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七,第3册,第2629页;《南岳云峰和尚塔铭并序},《全唐文》卷五百九十一,第3册,第2647页。
[48] 《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七,第3册,第2629页。
[49] 《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七,第3册,第2629页。
[50] 《衡山中院大律师塔铭并序》,《全唐文》卷五百九十一,第3册,第2647页。
[51] 《宋高僧传》卷十七,《大正藏》第50卷,第816页上。
[52] 《宋高僧传》卷十六,《大正藏》第50卷,第807页上—中。
[53] 《衡山中院大律师塔铭并序》,《全唐文》卷五百九十一,第3册,第2647页。
[54] 对于《四分律》三宗的人物及活动地域,参考佐藤达玄《戒律在中国佛教的发展》《上册》,释见愍等译,香光书乡出版社1997年第1版,第316—328页。
[55] 昙清在《宋高僧传》卷十五、{六学僧传》卷二十、《僧传排韵》卷二十三、《律苑僧宝传》卷七皆见其传。
[56] 《宋高僧传》卷十五,《大正藏》第50卷,第804页上—中。
[57] 《宋高僧传》卷十五,《大正藏》第50卷,第804页中。
[58] 《全唐文》卷/t~'lk-t"qZ,第3册,第2629页。
[59] 《宋高僧传》卷九,《大正藏》第50卷,第761页上—中。
[60]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第3册,第2815页。
[61] 有关慈愍三藏的生平及净土思想,参考小野玄妙《慈愍三藏之净土教》, 《现代佛教学术丛刊》第65册,台北大乘佛教文化出版社1979年第1版,第257—308页。我们计划对慈愍三藏将进行深入研究。
[62] 《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七,第3册,第2628页。
[63] 《全唐文》卷六百三十,第3册,第2815页。
[64] 转轮藏是将藏经楼中所使用之书架,设置机轮便于旋转,称为“轮藏”,又作“转关经藏“。亦即于收藏大藏经之库房中,将藏经之搭棚,作成八角形,于其下安置车轮,中央立一支柱,以便回转搭棚,得以自在检出所需之经卷。轮藏创始于梁代善意大士傅翕。《释门正统》卷三“塔庙志”:“初梁朝善意大士《傅翕玄风》愍诸世人,虽于此道颇知信向,然于赎命法宝,或有男女生来不识字者,或识字而为他缘逼迫不暇披阅者。大士为是之故,特设便方,创成转轮之藏,令信心者推之一匝,则与看读同功。”《卍续藏》第130册,第396页上。至唐代,轮藏之构造,每于其上复安置佛龛、彩画、悬镜等,并环藏敷座,形制更为精美。
[65] 《全唐文》本《吕碑》为“般若”,《柳碑》为“般舟”,《文苑英华》作“般舟”。
[66] 《南岳总胜集》卷中,《大正藏》第51卷,第1070页上。
[67] 《南岳总胜集》卷上,《大正藏》第51卷,第1061页下。
[68] 《南岳总胜集》卷中,《大正藏》第51卷,第1076页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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