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中的珍宝-阿姜查·须跋多传 第三章 头陀生涯
莲花中的珍宝-阿姜查·须跋多传 第三章 头陀生涯
●开始头陀生涯
一九四九年伊始,隆波邀请塔挽(Thawan)比丘一起外出修头陀行。两人行脚穿过东帕帕岩森林到达泰国中部北标府(Sarburi)仰库区的仰库村。待了一阵子之后,他们觉得漫无目地地行脚已足够,是时候参访能够让两人依止的名师了。他们决定投向华富里府(Lopburi)寇翁高寺(Wat Khao Wongkot)的隆波保(Luangpor Pao)。
他们抵达寇翁高寺时,隆波保已经去世了。他的弟子阿姜湾(Ajahn Wan)接任教席,隆波他们便留下来学习隆波保立下的寺院规矩和戒律。那里还可以看到隆波保生前钉在树上、洞口前和住处的法语板。他们也有机会更深入地学习出家戒律。
在这里的雨安居期间,隆波学习传统经典《清净道论》及《古学处注释》(Pupphasikkhavannana)。《古学处注释》是一八六零年由寇德法师(Amaro Koed)所著,是泰国法宗派第一部完整的毗奈耶注释书,特别受森林禅僧所重视。
除此之外,隆波还得到一位精通理论与修行,前来核对泰文三藏的柬埔寨比丘的指导。这位比丘对戒律的记忆力真是不可思议,并且对经典也了若指掌,但他却是一位住在深山里的修行僧!
关于这位柬埔寨比丘,有一件事使得隆波对他生起极大的恭敬心。有一天,跟随这位比丘学习戒律之后,隆波像往常一样去山坡后面坐禅和经行。晚上十点钟左右,他正在行禅,听到踏着枝叶的脚步声向他走来。起初他以为是来觅食的蛇或其它动物。可是当声音靠近时,他看到来的是那位柬埔寨比丘。
他问道:“阿姜,那么晚了,您来这儿有什么事呀?”
“关于戒律的问题,刚才有一点我解释错了。”那位柬埔寨比丘回答。
“哦,可是您不必现在就过来呀!况且您连灯都没有,您可以明天再告诉我。”隆波很恭敬地说。
“不,不行!如果我今晚死了,那改天你也会教错其他人,那是罪业。”那位柬埔寨比丘坚持道。
在更正了错误之后,那位比丘才返回自己的茅舍。
虽然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可是他却立刻改正,不让这个错误隔夜。真是一个值得遵从的典范啊!
●入定不是追求来的
事实证明,隆波在寇翁高寺的禅修不见得很理想。他尝试过不同的法门。有一天他想起自己在廓村寺当沙弥时,曾看过其他出家人用念珠来修行,便也想用这个方法。看到紫薇树上结满了果子,他想摘来做念珠,可是却担心犯戒,不敢自己去采。有一天来了一大群猴子,在紫薇树上嬉戏,折断了一根树枝并把果子扔了满地。
隆波赶紧把这些果子收集起来,可是他却没有线把它们串起来,结果只好拿在手里,每念完一句偈颂就丢下一颗果子,直到把一百零八颗果子都丢完为止。
这样修了三个晚上,他就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这个方法不适合自己的根性。即使是观察呼吸,隆波也得尝试找寻平衡点:“我很好奇当心一境性时会是怎么个样子。(注:心一境性,即“入定”的意思,定止心于一境。)我想象着它的情况,一直期待着它的发生。结果,糟糕的是,心变得疯狂起来——心反而比平时没有禅修时更乱。并且一要禅修,心就不听使唤,胡思乱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困难啊!不过还好,尽管波折重重,我还是坚持不放弃,继续修下去。后来我发现到,假如像平时走路那样自然地呼吸,不去控制,那么就会很轻松和舒服。噢,我摸到窍门了!你看,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特别去注意呼吸,大家还是好好的。可是当你一盘起腿来说我要修行,要入定,要……这个就是执着呀!是贪心嘛!好啦,这样一来正念就不见了,苦恼就来了。你看到问题的关键了吗?那个要修行要平静的心,就是执着。当我们这样做的时候,就把整个修行的重心倾向这执着,反倒使事情复杂起来。”
●深信戒律
一九四六年,隆波在寇翁高寺过雨季时,发生了一桩离奇的事件,使得他对修行和身语意三业的造作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隆波生性怕鬼,虽然那时已经敢独自一人修行,可他还是怕鬼。每次入睡前都会念咒以保护自己远离鬼怪,让自己安心。有一天晚上坐禅和经行完毕之后,隆波从后山坡回到茅舍。
那晚他对自己的清净有着绝对的自信,所以没有念咒就躺下来休息。就在将要入睡时,他突然觉得有东西箍着他的脖子,越箍越紧,仿佛马上就要窒息。他无法确定这是幻觉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当时他保持正念,开始重复念诵“佛陀”,直到这紧箍的感觉消失,可以张开眼睛为止。随后他继续念诵,慢慢地,身体可以移动了,坐起来恢复了正常。
这使他对修行与念诵“佛陀”的功德可以保佑自己这件事,更加有信心。同时他也体悟到,是否会受到伤害和持戒的清净与否有重要的关系,只有破戒的人才会受到伤害,持戒清净的人会受到保护。所以没有必要念保护咒,念保护咒只是迷信。关键是持戒精严,还有修心。
从此他更加小心翼翼,保持稳重、冷静和镇定,尤其是对戒律,更是严格守护,不犯任何微细过失。他也不持金钱(那些持戒不那么严谨的比丘接受金钱),不接受任何没有戒律依据供养的东西。他发了个愿:他将不造任何污染净戒的业,绝不违犯出家戒律。
不过,隆波仍然面对淫欲的诱惑。这是他“最大或者是唯一”的挑战。刚成为比丘时,他几乎被淫欲搞垮了:“我出了家五六年光景时,不时拿自己跟佛陀比较——你看,他修行六年就证道了,而我呢,除了终日沉迷俗事,就一无所得……嗯,或者我应该还俗,回去多学习一点儿世间的事物,佛陀不是有了孩子罗睺罗才出家的吗?是啊,身为比丘我应该追随佛陀的足迹,这样一来,大概我会进步快一些。在坐禅时我也这么幻想着,而且还几乎真的认同了这想法。还好,另一方面我又有个相反的看法——我和佛陀可不是在同一个等级,搞不好最后误入歧途。这样,两种想法在内心不断冲突,不断挣扎……”
出家第八年,隆波决定找出真正的办法对治淫欲。虽然他的尝试并不怎么成功:“我发心不正视女众的面孔,跟她们讲话时,即使眼睛想去看,我也把它拉回来。当时我在华富里度过雨季,安居结束之后,有一次出外托钵时我就这么想:‘嘿,你已经那么用功了,现在是时候证明烦恼已远离你而去啦。’想到这里,我的眼睛正好往上瞧,看到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心神有如触电一般,当场双脚发软。噢,老天哪!我要什么时候才可以把这烦恼给拔出来?我的心冷了半截,信心滑落到谷底。所以啊,智慧和圣谛是要通过禅修才可以得到的。开始的阶段,还是先把证悟放在一边吧!”
●拜见阿姜曼尊者
在寇翁高寺过雨安居时,隆波听到关于阿姜曼(Ajahn Mun Bhuridatto),这位精通禅修的头陀僧的许多事迹和功德。许多人都非常尊崇他,认为他是位阿罗汉。
寺院的一位尹长者告诉隆波,阿姜曼已来到色空府(Sakon Nakorn)攀那尼空县(Panna Nikom)的沛塘寺(Wat Pah Nong-phue Nanai)。他自己曾经追随阿姜曼并且服侍过他,对阿姜曼的德行崇敬得五体投地,因此他热切地鼓励隆波去拜见阿姜曼。
过了雨安居,一起从廓村寺来的塔挽比丘仍然热衷于佛学研究,隆波因此决定让他去曼谷读书。自己则去拜访阿姜曼。一共有四位比丘与他同行,其中有两位刚从曼谷回来,在往色空府前,暂时住在廓村寺。准备妥当之后,一行人出发。
在参学之旅的第十天,他们一行人来到拍达拍侬塔(Phratat Phanom),在这里顶礼佛陀舍利并过一夜后,再继续上路前往那空拍侬府(Nokorn Phanom)。
途中他们在阔山(Phu Khor)暂停,拜见阿姜松(Phra Ajahn Sorn),在那儿住了两个晚上,并学习寺院规矩。接下来,一行人分成两批,这是因为隆波想继续到途中其他寺院参学,并从中比较。
离开阔山,一队人疲惫不堪,觉得行程实在太过艰难,其中一位沙弥和两个白衣无法坚持下去,决定折回。隆波只好和其他两位比丘继续上路,好不容易才抵达目的地。
当他们步入寺院时,隆波立刻被这里充满树丛,清洁整齐的环境吸引。大树遮荫、气氛宁静,比丘与沙弥们举止优雅,态度令人恭敬。在所到过的寺院中,隆波最喜欢这里。那天傍晚,隆波和所有的弟子一齐去顶礼阿姜曼并听闻开示。见面后,阿姜曼询问了隆波如戒腊、依止常住等许多问题。隆波回答,他来自华富里府,阿姜保的寇翁高寺,并呈上尹长者的介绍信。
听了隆波的回答,阿姜曼说:“在泰国境内,阿姜保也是一位真正的比丘。”
接下来由阿姜曼开示佛法,他提到了法宗派与大宗派的问题。这个问题困扰隆波好些时候了。阿姜曼解释说,只要比丘能严格遵守法与律的修行,就不必对两个宗派的分别感到困扰。所以隆波不必为了追随他或他的弟子而重新于法宗派出家,因为大宗派也需要有优秀的修行僧。
然后,阿姜曼讲解了戒定慧以及五力与四神足(又名四如意足)。长久以来藏在隆波心中的问题全部都冰消瓦解,他再也没有疑惑了。
整个开示的过程中,所有的弟子都以全神贯注、谨慎和真诚的态度聆听。隆波说他虽然经过长途跋涉,精疲力竭,可是谛听阿姜曼的开示时,一切的疲惫都云消雾散,心进入极深而清澈的专注当中,身体仿佛飘离了座位。开示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第二天晚上,阿姜曼讲解其他法义。隆波对修行之道再也没有疑惑,他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喜悦,信心大大增长。对道果的成就更有自信。当时,阿姜曼的教导重点是证者自知,另一个内容是关于心(citta)与心的行相(akara),也令隆波大为受用:
“谈到心的行相,阿姜曼解释说那只是心的不同状态,没有分清楚的话就会误认它是心本身。听到这里,我突然整个贯通了。比如说,快乐是心的状态,不是心本身。只要明白这个真相,我们就会放下。世俗(sammuti)就变成了解脱(vimutti)。事情就是这样子,只是有些人把两者混为一体。事实上,就只是一连串的能知和所知的状态(akara)罢了。一旦搞清楚了这点,一切就迎刃而解,再也没有什么需要解释了。”
到了第三天,隆波向阿姜曼顶礼告辞,往那空拍侬府的那凯县(Nakae)继续行脚。
在后来,隆波常常以倾慕的语气告诉他的出家弟子,关于遇到阿姜曼的地点——沛塘寺的气氛:“现在我教你们的知识和智慧,基本上都是我去拜见阿姜曼时学习到的,我是从观察他的道场当中学到这些的,那间寺院并不是很美观,可是却绝对清净。我在的时候大概住着六十位出家人,四周却静得叫人可怕。我看到有个人要削波罗蜜果树的木心来染袈裟,为了避免削木的声音干扰到其他人,结果他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削。”
“当大家从井里打完水,做完自己份内的工作之后,每个人都会回到自己的经行道去用功。除了行禅发出的脚步声,你听不到其他声音。到了傍晚大约七点钟,我们就去顶礼阿姜曼,聆听他的开示。十或十一点开示完毕,大家就各自回茅舍思维刚刚听闻的法义。”
“你知道吗?听阿姜曼开示佛法实在令人沉醉其中,他的讲演是那么富有感染力,听完了回去经行或打坐都不会感到累。有些人还通宵经行,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我惊讶地踮起脚来看到底是谁,竟然如此精进用功。因为听闻阿姜曼开示佛法之后带来的法喜和能量才会这样……”
离开阿姜曼之后,隆波一行人一路在森林旷野中行脚住宿。无论是什么活动,不管是坐着或站着,隆波总是感到阿姜曼在注视着自己,并且指导自己。
许多人都会觉得疑惑,隆波不是正在寻访名师吗?可是为什么只是跟阿姜曼住了两三天就离开?对于这点,隆波这样回答:“只要有光,眼睛明亮的人就会看得到光;而瞎子即使是坐在光前面也看不到它。”这一次与阿姜曼的相会,使隆波对修行的道路清楚无疑。这让他建立起坚固的信心,可以为佛法牺牲性命而在所不惜。
这一行人抵达那凯县时,奔米比丘(Phra Boomee)决定分开。结果只剩理挽比丘(Phra Leuam)和白衣凯维(Kaew)跟隆波一起。
●遭遇野狗
在行脚途中,有一天傍晚时分,隆波他们抵达一处山脚下,一行人决定在那里过夜。晚上九点多,隆波正在搭着伞帐,一群野狗正好经过那里,它们看到隆波时即刻群起奔向他。隆波看到形势吃了一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慌忙把伞安好钻进去。进去后隆波即坐定,然后发愿:“我到这儿来并不是要干扰任何人,只是不断修善以便得到解脱。如果我过去曾经对这些野狗做了恶业,那么现在让它们来咬死我,就当做是还债。否则,它们应该自行离开。”然后他闭上眼睛禅修,准备好为法牺牲,让这些野狗咬死。
那群野狗围着伞帐绕圈子,咆哮着仿佛要冲进去。隆波坐在那里非常害怕,可是接着他看到阿姜曼点着灯向他走来。到达时他大声呼喝:“跑开!你们想对他怎么样?”他举起一根木材作状要打它们,那群野狗即刻往不同的方向散开去。隆波以为阿姜曼真的亲自到来帮他解困,赶快张开眼睛,但却看不到人影,而那些野狗也消失无踪。
●第一次在坟场
早上,隆波一行人抵达克隆森林寺(Wat Prong Klong),阿姜坎迪(Ajahn Kumdee)的道场。他们获得允许留下来待在那里修行。那时候刚好是旱季,地面干燥,所以有些出家人在树下住宿,另有一些则住在坟场。
隆波对住在坟场修行非常有兴趣,很想尝试个中滋味,从中体验这种修行的好处。可是他也对住在坟场感到害怕,经过一番挣扎,他终于说服自己去尝试。以下是隆波对这次经历的回忆:
到了下午,我怕得不得了。我想我是不行了,不管做什么都没法子把恐惧从心里驱走。我决定带着白衣凯维一起去。我不断跟自己争辩:嘿,如果现在你的死期到了,那不管到哪里都一样会死掉,所以,去吧!想一想看,如果你连恐惧都无法应付,那么你真的该去死啦!
虽然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我还是拖着双脚强迫自己去。我知道不可能等到一切准备好了才去做,因为永远都不会有准备好的时候。如果不跨出第一步,就永远没有机会修行,所以今天我必须去。
走到了坟场,我叫凯维找个远离我的地方搭伞帐。虽然他提议待在我附近,可是我不答应。我知道如果他在附近,我心里就会有个依靠而不再害怕,不过我不想养成这种依赖性。我告诉自己,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必须独自去面对。最糟糕的情况大不了一死,还能怎样?
我害怕极了,可还是按照计划进行,这时的心理其实是处于勇气与恐惧交战的状态中。当天色向晚时,一群人抬着一具小孩的尸体到来,然后黑暗随之降临。哎呀,真够巧合啊!虽然他们请我诵经,可是我一口拒绝并立刻走开。
回来时,发现他们把尸体埋葬在我的伞帐旁边,而且还把抬尸体的竹竿做成长凳子送给我。天哪,我该怎么办?这坟场距离最近的村落有两三公里远呢,万一发生什么事,可就呜呼哀哉啦!我今晚死定了,真是来送死的!
我试着经行,可是没有用,伞帐太靠近新掘的坟墓了,走向伞帐时还好些,走向坟墓时就很恐怖,背部发凉,冷飕飕的,好像有个人在摸着。整个经行都带着这种感觉,有时令我恐惧到极点,怕到两脚根本无法移动,得停下来调整心情,直到镇定一些才能继续再走。
这样修行一阵子,天色更黑了,我就停止经行钻进伞帐里面。嘘!在这里面感觉太好了,仿佛有七重围墙保护着。看到里面唯一的钵,就好像见到老朋友一般。这是因为心没有个依止处,所以就把钵当成是依止。这件事足以让我们反观自心!我在伞帐里面根本睡不着,整个晚上就这样坐着等待鬼的到来。你知道吗?当你太过害怕时就不会想睡觉。修行就是这样,如果你崩溃了,那就错过在恐惧中修行的机会。没有跨过这种经历的话,你的修行就还不算数。还好我做到了。
早上到来啦,嘘!我还没有死掉哩,太开心了!多么轻松自在呀。世界上最好只有白天,没有黑夜。不是吗?可以的话黑夜最好不要到来。我趁机休息了一会儿。昨晚能够一夜无事,平安度过,真是叫人欣慰,我的恐惧大概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已消失啦。嘿,今晚会更好!
托钵的时间到了,于是我出外乞食,没想到一只狗给我上了一堂修行课。事情是这样的:托钵时我一个人在走,这只狗跟在后面追着,好几次差点儿咬到我的小腿,我可不想身上的肉被咬掉。有个普泰族的妇女刚好就在一旁看到,可是她没上来帮忙把狗赶走。普泰人相信狗吠是为了驱赶附在出家人身上的鬼魂。我已经整晚被鬼吓得半死了,现在这只狗又来吓我,真是岂有此理!
我狠下心来:好!有本事你就咬我吧,如果我以前曾经咬过你,那现在算是还债。还好,最后它没咬着我,失去美味的一餐。
托钵回来之后,用餐时,清晨的太阳给我带来了一丝温暖,我休息一阵子然后就开始行禅。昨晚已安全度过了,所以今晚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禅修,我想。
下午时分,又来了一具尸体!这次可是巨大的——成人的尸体,更糟糕的是他们就把他摆在我的伞帐前面火化!那些人请我在死尸前作观想,我拒绝了。可是他们离开之后我就走了回去。你无法想象当时的恐惧,我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或拿什么来比较。心里的恐惧上升到极点,怕到无法经行。
天黑时我再次钻进伞帐里面,可是外面尸体烧焦的恶臭弥漫着整个地方,实在太恐怖了!而我必须在这野外的坟场,整晚嗅着这可怕的味道,情况比昨晚还要惨!
火还在燃烧,整夜我的身体都背对着燃烧的柴堆打坐,吓到无法入睡,或者说连想都没想过要睡。当时太可怕了,想不起有谁可以投靠,或可以去什么地方,况且天太黑了,根本没办法外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只能够自己依止自己了。如果你问我是否愿意留在那里,当然不!可是我不能让心随自己的意愿为所欲为。所以,如果对佛法没有信心,修行没有得到受用,哪有人愿意如此折磨自己?
晚上十点多,我正背对着燃烧的柴堆打坐。突然间,从火堆中传来声响,开始时我以为是部分尸体掉下来,野狗在争夺,可是接着听到的似乎是拖拽声。啊,不要去管它!
不久之后,它变得像是水牛沉重的步伐声,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水牛。那个时候是三月,是落叶的季节,整个地方落满枯叶。我听到那沉重的脚步声踩过这些枯叶,逼近伞帐旁边的白蚁堆,越来越靠近了。由于已经发愿为法献身,所以当时我没有想到要逃跑。
啊,放下吧!该来的总要来的。
嗯,脚步声停了下来,没有再向前闯进我的伞帐。相反的,它朝凯维的方向走去,声音消失在一段距离之外。我搞不清楚状况,心怕得似乎要发狂了。
喔,半个小时之后,它又回来了!好像真的有人走向我。我把眼睛紧闭,就算是死在这里也不张开。声音来到伞帐前停了下来,四周出奇的宁静。噢,那双燃烧的手在我的脸前摇摆!啊,我这次铁定死掉了!我全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忘了佛,忘了法,忘了僧,什么都忘了,只剩下恐惧!我这一辈子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连自己是坐在位子上还是离开了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候,心中很自然地浮现出念头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其实那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仔细观察。恐惧充满了整个内心,就像瓶子倒满了水就会溢出来一般。一个声音自动地问自己:到底怕些什么?为什么会怕?答案自动蹦出来——怕死。
“哦,那死亡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对死亡怕成这个样子呢?”问题自动弹出来。
浮现出来的答案也很坦率:死亡就和我在一起呀!不论我做什么——逃跑、坐下、行走,都一直跟我在一起。不管怕不怕死亡,都没办法摆脱它!
这堂自问自答的课一上完,平时惯常的感受和想法概念突然整个翻转过来,那无可抗拒的恐惧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无畏的勇气。我的感受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它是在同一个地方发生的。多么不可思议啊!哇,我的心飘上了云端!
战胜了恐惧之后,接下来大雨倾盆而下。我不知道这是否是祝福的雨。雷电、狂风和暴雨的呼啸声盖过一切,但我一点都不怕。即使附近的一棵树倒了下来,我也不在乎。大雨继续下着,淋得我全身湿透,我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这时,想起自己就像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一样,一无所有地坐在寒冷的夜雨中,眼泪就开始流了下来。那些待在家里的人大概不知道有一个比丘在狂风暴雨中坐了一整夜,他们只是舒服的在家中盖起厚厚的棉被。有谁会想到我呢,无依无靠在这荒野……想着想着眼泪就簌簌流下,我没有抑制它,它要流就让它流个够,把身体里面的坏东西都流光吧!
修行就是这么一回事。接下来发生的事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无法用语言形容——克服了恐惧之后我一直静静坐着,许多悟境产生,一个接一个在心中浮现,这些悟境超越了我的表达能力。这令人想起佛陀所说的智者自知,意思是指有智慧的人知道。这是真的!
例如,谁知道我在大雨中的遭遇,有谁会知道我所知的呢?我是唯一体验到它们的人。还有,谁知道我曾经极度恐惧而后把它克服了呢?有谁可以分享我的体验,我能告诉谁呢?我无法把这个人的经验与任何人分享呀!我越这样思考就越有信心,心也变得更坚强。整个晚上我就这样不断地思维。
破晓时,我出静了,张开眼睛发现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变成了黄色,危险已经消失了。昨晚在伞帐里边我尿急得不得了,可是却怕得不敢出来小解,后来没有感觉了。现在我起来小解,出来的全是血!吓,一定是哪个器官裂开来了!我正这么想时,佛法自然从心中浮现:“哦,如果有器官坏了,那是谁弄坏的呢?”
“它自己坏的呀!”
“既然是它自己坏的,那就随它去吧,如果会死,那就死吧。”
“唔,我该去哪里弄些医治尿血的草药呢?”
“不,你不该搞这玩意儿。你是个比丘,不可以掘地挖树根。所以你可以去哪儿弄这些?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死亡是适当的事,那么就让自己死吧。”
“我还能做什么?为了修行我愿意死,那将死而无遗憾。总好过造恶业死,那太不值得了。”
“好吧,那就等死吧。”
内心就这样对话,一问一答。就好像拔河一般,一句话闪过,另一句就接着出来。
由于被昨晚下的那场大雨淋湿透了,我发高烧而且还抖得很厉害。早上带着病出外托钵,只乞到白饭,没其他食物。在回来的途中,有位老伯一直跟在我后面,他手里拎着几根长豆,还有一瓶酱。我在心里盘算着,如果他供养我这些东西,是否应该吃呢?平常如果发烧的话,吃辣的生沙拉之类食物我都会病。吃还是不吃?我不断在想,在他准备沙拉时我反复地想,其实我甚至连他是否会供养还都不知道呢!
还好,他把沙拉(凉拌菜)弄妥之后供养给我,我也接受了这份供养,把食物放进钵里,可是却不敢吃,我还在犹疑着。然后有个念头告诉我,如果我明知道吃了会生病还去吃,那我就是带着欲望吃。这看法对吗?我不确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面吃白饭一面思考。最终决定吃沙拉,理由是如果我有其他食物却坚持吃它,那就是受欲望的引诱。可是现在的情形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万一最糟糕的情况发生,那我就把它吐掉算了,命不该绝的话,总会有人经过帮忙;如果死期到了,那就不会有人过来。我下定决心后,就把沙拉吃掉了,并且在老伯离去前给予他祝福。
大概中午时候,我开始觉得恶心和眩晕,头发竖立起来,看来似乎要发烧了,这是对豆沙拉过敏的症状。好啦!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已准备好面对,如果没有人经过帮忙那我就吐出来,反正死期未到就不会死。熬到下午一点多我实在受不了,终于吐了出来。在身体不舒服这段期间我始终不断观察,不允许心不受约束。
隆波接下来持续发高烧,待在这里七天之后,他决定回克隆森林寺。在寺里住了大概十天,待病痊愈了才离开。
离开了阿姜坎迪的寺院,隆波行脚到桐村附近的森林,住在那里修行了好几天。然后再出发前往那空拍侬府巴比县(Plah Pahk)的农宜区,长老金纳利尊者(Ajahn Kinaree Candiyo)住持的寺院——弥达兰若林(War Pah Medhavivek)寺院就坐落在这里的农宜村。隆波在这里住了几天,然后又行脚去了。
●资具之苦
终止了多年的云水生涯,在巴蓬寺落脚当住持之后,隆波经常将他这段云游生活中的宝贵经历当成教案来指导弟子。这些活生生的体验给予弟子们很大的启发,增强了他们对道业的信心。隆波对自己遭遇的烦恼和困难很坦白,不会加以隐瞒,他总是以幽默的方式分享这些经验。这类过来人的宝贵经验让弟子们在面对困难时有信心坚持下去,毕竟他们的老师年轻时也曾经遭遇过,而且最终也能成功度过啊!
有一次,隆波提起他过去的贪心习气,开始修头陀行时,他对出家人的资具——比丘的八种必需品,包括钵、下裙、大衣、上衣、剃刀、针、腰带和滤水囊,有很强烈的占有欲。他描述道:
那时我跟随著名的师父们修行,看到他们有体面的资具,比如干净的钵、颜色悦目的袈裟,还有覆肩衣,这令我很不满,因为我自己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像样的。我真想像他们一样拥有一套新袈裟。
到诗颂堪县(Sisongkhram),隆波朴(Luangpor Pud)给我一套他用过四年的袈裟。它的边已破旧到裂成条状,可是我还是开心极了。我拿浴衣来缝补后再染色,可是补丁部分和原来的衣颜色不一样,穿起来就像普泰妇女的纱笼。每次出外托钵人们都会盯着看,令我尴尬不已。由于布太旧了,不管我染多少次,颜色都不变。江法师(Phra—khru Jan)建议我去要求一套新的,我没照着做,还是继续穿着它。
我就这样子穿着,直到阿姜沙崴(Ajahn Sawai)认可我的修行毅力,给我裁了一套新袈裟。对这套新袈裟我太珍惜了。当初如果我开口讨的话,那就是受到欲望的支配,我将不会有成就感。现在我的观点改变了,对于购买、要求或向人讨取的东西我不再认为珍贵,无论这些东西多么完美,都不够好;相反如果是人家出于自愿的施予,那么即使有瑕疵,也是宝贵的,只要能够修补,就很完美了。
刚到诗颂堪县时,我只有一件覆肩衣,根本不够用,我实在需要一套新的僧服,可是又不能够去讨一匹布,因为这样做是犯戒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心里焦急得不得了,满脑子都是这套新袈裟,想象着如果得到一匹布,我会怎么样去裁剪。虽然之前我没有做过,可是我不断想象,在脑子里模拟着,直到知道怎样做。
我根本不晓得有谁会给我那匹布,可是连经行时都在幻想着,告诉自己只要一取得那匹布,我就立刻开工。托钵时,我可以在想象中看到那套袈裟的款式,并不断重复裁剪,彻底解决每个剪和缝的步骤。虽然之前没有看过别人怎么制作袈裟,也不知道从何下手,可是要得到它的欲望几乎令我走火入魔啦!我居然自己发明了裁剪袈裟的程序,对每个细节都一清二楚。
久等的时刻终于来临!我得到了一匹新布,于是马上开工投入真正的裁剪,我对内外衣的制作驾轻就熟,整个过程已经在脑子里面操演了不知多少遍,怎么会不得心应手呢!这就是老人家常说的,有热忱就能成功——诚则灵。其实,禅修也是同一个道理,当你充满热诚来修行时,就不会昏沉,你会保持清醒,专注修到熟练为止。
以前常听到老师讲要放下,我并没有真正地领悟个中意义。有一次,金纳利长老吩咐我缝制僧服,我就不停地工作,急着赶完它,这样我就可以专心修行,不必再挂碍着这件事。有一天,我在太阳底下赶工,金纳利长老刚好经过。当时我很投入工作,没有注意到长老经过,只是想赶完它然后可以安心禅修。长老问:“你干吗那么急?”我回答说想尽快把它做完。
“为什么呢?”他听了问。
“我有其他事要做呀,阿姜。”我回复。
他进一步问:“做完其他事之后呢?”
“做完之后……呃,还是有其他的事在等着我。”
事实是工作永远没完没了,因为总是还会有其他事等待你去完成。接下来他给我上了宝贵的一堂课:“你那么匆忙到底想得到什么?你有没有想到工作就是修行呢?你将整个的观念彻底搞错了,有看清楚吗?你工作时没有觉知到自己,整个人沉溺在欲望中,被它驱使着。”
嘿,多么精彩!好一堂生活课!一直以来我还以为匆忙赶完它是件好事,自己在行善做功德呢!长老却给予了当头棒喝,把我惊醒……
●不攀缘
隆波回忆道:我的下裙已穿了超过两年,破旧到随时都会裂开来。穿着它时我得非常小心,因为一受力它就会破裂。而且因为布旧的缘故很贴身,每次坐下我都必须稍微把它拉一拉,提起来。有一天在道林村(Pah Tao)的一间寺院扫地,我流了很多汗。我坐下休息时一不小心忘记拉松这件下裙。啪!它立刻从底部裂开来。结果我被迫用作务布来缝补它。由于找不到合适的布料,只好把一块抹地布洗干净来作补丁。
这件事让我不得不好好地省思,佛陀干吗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身为比丘基本上我什么都不能够做。我的袈裟全穿得破破烂烂了,但我甚至连讨一套新的袈裟都不可以!想到这里,我沮丧极了,便回去静坐思维。不久之后,对整件事生起了一个崭新的观念:我决定万事随缘了,不要去忧虑,发生任何事情都坦然接受,但不屈服妥协。没有袈裟的话就光着身子去托钵好了,没什么大不了!下定决心之后整个人变得勇敢起来。我决定坚持下去,看看结果会是什么样,从那时起,不论到哪里去,我都只穿百衲衣。
那年的八月有两个满月,我再一次去参访长老金纳利尊者。他的修行与众不同,和他在一起与跟其他老师一起不一样。见面时他静静看着我不发一言,我也没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他没说要给我新衣,我也不向他讨。如果袈裟烂了我打算再缝补。这就好像是场游戏,看谁的耐力比较强。
接近雨季,我猜想一定是他吩咐出家为美琪的亲戚制作了一套袈裟。这有两个理由,第一,有人供养了一匹布料给他;第二,有个新进比丘的袈裟已破旧不堪了。
布料是传统手织厚布,用波罗蜜树渣一次染色而成。那位美琪用从裹尸布上抽出来的棉线亲手缝制。做好之后他们把这套袈裟供养给我,我是多么地欢喜呀!用了四五年它还是那么好。开始时,布料还很粗厚,穿起来蓬松松的。走路时会发出声音,尤其是大衣与上衣一齐穿着时更是沙沙作响。它让我看起来更胖,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抱怨。大概一两年之后,它才变松软。这套袈裟我穿了好长一段时间,内心对金纳利长老充满感恩,他在我没有要求的情况下给我这套袈裟,这是大功德。我接受得心安理得,穿得很舒适。
回想过去和现在,乃至将来我的所作所为,让我领悟到,只要我们的行为没有错误,不会带来担忧和压力,那就是善业。我深信这样的看法。看来我的行为不错,所以就不断加紧用功禅修。那套袈裟——我敢和你打赌,穿着它在山上遇到老虎的话,老虎将不敢攻击我,在扑向我的半空中它会停下来转变方向,哈!
无论如何,这段期间隆波修行面对最大的挑战是淫欲。他行脚到那空拍侬府桐村时,差一点就被淫欲坏了大事,更被迫三更半夜拎包袱落跑。
那里有位富裕的寡妇每天都前来供养早餐,一段日子之后,隆波发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他这个出家人心怀叵测。更糟糕的是隆波自己也对她产生了欲念,此时魔法和正法在内心中剧烈交战着。一天晚上,他在幻想着这个寡妇时,觉得自己可能无法自制而做出越轨的行为,当下便决定立刻离开。他匆忙赶去唤醒白衣凯维,叫他立刻收拾包袱。“您不可以明早才离开吗?”凯维感到莫名其妙。隆波坚决地回答:“不行,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在巴蓬寺住下来,彻底解决淫欲问题之后,在一次探访桐村时,他好几次幽默风趣地向村民提起这件往事,最后不无感叹地说:“唉,难哪,出家修行真是难哪!可是千难万难难不过女人呀!”
淫欲显然是修道上的严重障碍,隆波谈到他在金纳利长老那里度雨安居时,淫欲再一次向他发动更强烈的攻击,这一次是在他真正发心修行时。不论他是在行走、坐着还是做什么事,女性性器官的幻相总是不断浮现在他面前,围绕着他。内心强烈的冲动和欲念爆发开来,令他的修行差不多崩溃,他耗尽忍耐力来跟性欲斗争,这股淫欲的力量几乎超过他抵抗力的极限。隆波解释说,这次淫欲的副作用和上次在坟场遭遇恐惧感的力量是一样的。
行禅时,下裙和身体的摩擦令他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使他无法继续修下去,只好叫人在森林深处替他清理一条经行道,晚上独自一个人去经行。即使是如此,他也必须把下裙提起来绕在腰间才能经行。与淫欲的斗争就是那么地艰难,他花了连续十天才逐渐把它平息下来。隆波后来向弟子们,特别是年青出家人坦诚这件事,他认为以此可以激励他们坚忍持戒。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只要对佛法有坚强的信心,无论淫欲多炽盛都有办法克服。
一九六八年,摩诃阿磨比丘(Phra Maha Amorn Khemacitto,原名Than Jaokun Phra Manggalakitidhada)替隆波作传,写到这里时,他犹豫着是否适合把这段经历公开让大众知道。关于这,隆波强调:“必须把这件事写进书本里面,不然就干脆别出版我的传记算了!”
隆波在巴农西寺(Wat Pah Nong Hee)安居的某个晚上,当他精勤用功之后,躺在茅蓬里观察着呼吸休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一个禅相浮现:阿姜曼出现在相中,走近他,交给他一颗闪亮的月光宝珠,说:“查,我把这个宝珠送给你,它有壮丽的光明和光芒。”
隆波坐起来,伸出右手来接受那个球。当他的意识回到清醒的状态时,发现自己已坐起来而且右手保持着握东西的姿势。
这件事激励他更用功地观察佛法,修证内观智慧。这个雨季他充满喜悦和念住。
(编者注:念住,即指将正念住于所修行的法上。)
●朴素之道
金纳利尊者是阿姜扫(Ajahn Sao)的弟子,与他在一起度安居,隆波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位老师的修行和待人处事的方式,他的行持令隆波生起很大的信心。知道金纳利长老的人不多,长老喜欢离群索居,是位喜欢自己平静生活,举止单纯,修行精进的老师。他的戒行精严,生活朴素,只拥有几件必需品,而且这些用具大部分都是他自己制作的,看起来都已陈旧不堪,每一件都用到破旧得不能够再用为止。长老其中一个突出的品行是精进,只要是比丘所能做的事他都会去做。除了坐禅,他没一刻静下来。即使是年纪很大了,他还是保持精进修行。
与金纳利长老共住时,隆波说他自己日晒雨淋地行禅,经行道都走到结实成凹下形。而阿姜金纳利呢,经行只是绕几圈,就停下来去缝衣或干其他活儿。有时,隆波不免把自己的修行与老师作比较,后来隆波评论道:“我低估了长老,把他跟自己作比较,认为我即使是长时间地修行都交不出什么成绩,而他从没有花时间经行或坐禅,整天忙出忙进,修行功夫能好到哪里去呢?”
最后隆波总结说:“其实,我看错了他,长老知道的比我多得多。他简短而独特的开示一针见血。观念和知识也远比我宽广和敏锐,我和他根本无法相比。修行的核心是下功夫清除内心的烦恼,所以我们不能单凭表面的行为或习惯判断别人的修行。”
隆波向金纳利长老学习并服侍他,与他共住到一九四八年旱季。离开前,阿姜金纳利叮咛隆波:“査,就修行而论,你已经没问题。开示佛法的话就要小心。”
●残障男孩的佛法
在这段行脚期间,理挽比丘仍然跟随着隆波。有一天他们来到一处村落附近的坟场,并在那里扎伞帐过夜。村落里有两个男孩前来服侍他们,这俩人对出家人四处行脚的云水生涯深感兴趣,也跃跃欲试地想加入隆波的队伍。隆波没有反对他们的要求。二人在征得父母亲的同意之后,即收拾行李追随隆波一齐出外行脚。
隆波对他们作了这样的评价:“这两个孩子都有残疾,可是对佛法很诚心,肯吃苦,学习行脚修行很用功。他们一个两只脚和眼睛正常,可是听不到;另一个的耳朵和眼睛正常,可是双脚却畸形,走路时一拐一瘸。每次我要向那个耳聋的说话时,就只能用手势比划,不然他不知道我在同他讲话,如果他走在我前面的话就根本无法沟通。
这些都让我对佛法若有所思,想想看吧,为什么他们会跟随我呢?因为他们的内心能得到真正的满足,才能够克服生理上的种种障碍,跟随我修苦行。所以要成功没有决心是不行的。这两个孩子当然不想残障,他们的父母也不想儿子残障,有谁不希望自己是完美无缺的呢?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成为这个样子呢?是过去的业。佛陀说所有的众生都是自己的业的继承者,不论谁造了业,将来就一定受报,这是真的。
你看他们的情形,两个人都觉悟到,生理上有缺陷在森林里修行,要比心理有缺陷在烦恼的丛林中迷失好得多。至少他们没有伤害过谁呀!但是心里真正生病的人就麻烦多了,他们总是给人制造问题,带来伤害,不是吗?”
隆波和理挽比丘教导他们怎样坐禅和经行等等,直到两个都做得相当好。很明显的这俩人都很专心,很努力学习。
●森林中的古径
这一天,一行人来到那空拍侬府的一个村落附近的大森林。由于天色已晚,他们决定在那里停下扎伞过夜。在那里隆波看到有一条荒废的小径拐进森林里,这时他想起一句老人家喜欢引用的谚语:“林中古径不可躺。”老一辈的人总是劝告进入森林的人不可睡在荒废了的道路上。背后是什么道理呢?不知道。看到这条小径,隆波灵机一动,想做个实验,看睡在这上面会有什么结果。
于是他安排理挽比丘远离小径扎伞,自己把伞扎在路径中央,两个小孩则睡在他们之间。把伞扎好后,他把帐掀起来,让那两个小孩看到他,不会那么害怕。
安顿好之后,他就在伞下作狮子卧,背向森林面对村落。在躺着观察自己的呼吸时,隆波听到有东西慢慢地踏着落叶步行,这声音逐渐靠近他,距离近到可以听到它的呼吸声,并嗅到一股腥臊味。隆波继续静静地躺着,虽然他再清楚不过,那种呼吸声和腥臊味意味着来的除了老虎不可能是其它动物。
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的心一方面很在意自己的生命,另一方面又像个勇士出来争辩:“即使是没有被老虎叼走,我们迟早还是难逃一死,与其为这个问题担忧,为佛道而死不是更有意义吗?如果过去世我们曾经与老虎为敌,那现在就成为它的粮食,当做是还债吧!否则,它就不会吃我们。”想到这里,他就把性命交与三宝,以三宝为皈依。念头这样一转,整个心顿时变得轻盈起来,忧虑一下被抛到九霄云外。
这时老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听起来,它的呼吸声大概在五六公尺之外,它在那里待了一阵子,就转身回到森林里去了。
现在隆波总算明白老人家所谓不可睡在森林中荒废道路上的意思了。
隆波阐释这次教训时说:“一旦能够放下对性命的执着,心就会变得轻盈,没有牵挂,观察力特别敏锐。没有恐惧的心实在勇敢,这是我们心的奇迹!这个放下的技巧还可以在病重或面临危险时使用,协助加强信心,让你不会崩溃或发疯。在应付困难时保持意识,可以避免犯错。”
●好人在哪里
一九四八年,隆波一行人,包括理挽比丘和两个小孩仍然在森林深处修行,一起分享个中苦乐。长期的相处让大家清楚了解彼此的性格和习惯。隆波开始觉察到,跟修行和持律程度不同的人在一起行脚,会耽误自己的修行。他受够了,对他们感到不耐烦。他打算自己一个人修行,这样比较容易进步,或者更专心致志。因此隆波同意和理挽比丘分开来,而理挽比丘也自愿带这两个小孩回家。
隆波径自行脚,来到靠近那空拍侬府小喀村(Khah Noi)一处荒废了的寺院中。这里很适合修行,因此他决定小住几天。离开同参后,开始时,隆波挺享受独处的自由,因为不必再挂虑其他事,可以一心一意禅修。他在一切时候都守护眼、耳、鼻、舌、身等根门。出外托钵,也不正视任何人,只是知道对方是男或女。用完餐之后,他会立刻开始经行,一刻也不浪费。一连几天这样密集的修行,使得他的双脚严重肿起来,他只得暂停行禅,只是打坐。三天之后他的脚才消肿。
这段时间他不见任何人,因为所有的交际应酬都会耽误修行。某一天,被定力镇压下隐藏着的烦恼反弹了,隆波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嗯,有个沙弥或者是净人的话就好了,至少可以帮个忙。”
另一个念头立刻生起反击:“嘿!好个混账和尚!你不是受够了吗,怎么现在又想拉个伴儿来?”
“唔,我是受够了修行不到位的,现在想要个‘好的同伴’。”
“可是,好的伴儿在哪儿,有谁能找到好的呢?之前的都不好,你自己是唯一好的,这不是你离开他们的原因吗?”
这样反复思维之后,隆波对整件事有了新的认识:“‘好的’只在你自己之中。如果你是个好人,那不论到哪里都好。受到称赞或批评你还是好;如果你不好,那就被牵着走,被称赞就高兴,被批评就发火。所以明白‘好的’在哪里,就懂得放下。不论去什么地方,喜欢或讨厌,好或坏都不在于别人,而是在我们自己之内。我们对自己的了解必须比别人更清楚。”
●它就是那个样子
隆波继续行脚流浪,寻找适合禅修的宁静之地。有一天,当来到那空拍侬府境内的廓遥村时(Khok Yao),他在离开村落大约两百多公尺外的一间废弃寺院驻扎。
在这里他的内心平静轻盈。他描述经历到的禅修体验:有一天晚上,大约十一点钟吧,那时村里正在举行着节庆,经行时觉得某些不寻常的东西正在酝酿中,这种感觉在下午时已存在。当时脑子里思想很少,人轻松自在。经行到脚累了,我就回到茅舍坐禅。刚坐下,我发现自己要尽快把脚盘起来——心比脚快。噢!它要定下来,一切自己发生。我一坐下,心就进入平静安定的状态,身体则平稳沉重。
此时还可以听到村子里传来的喧哗声,但我也可以使自己听不到。这是很奇特的情形,我不去注意的话,声音就消失;我要听时,就可以听到,不过不会受到干扰。这里有两个作用并排在一起——心和感受。心和感受,它们就像痰盂和茶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时我了解到三摩地或定的程度不是很深的话,我们就可以听到声音,否则就只有宁静。如果声音出现,觉知它。心和声音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不同的东西。我继续观察着,如果这个不是事实,那会是什么?它们是分开来的,没有合在一起。我不断观察,后来领悟到知道这点相当重要。这是“相续”(santati),当这个“相续”消失时,就会被“寂静”(santi)取代,这时,“相续”就成为“寂静”。
明白了这点之后我就只专注禅修,不为其他事情分心。我发现,这时候如果不坚持,不忍耐也可以坐下去,不会有懒惰、疲倦或烦躁的感觉,这类感觉不存在,一切都恰到好处。如果想要停下来,就停下来。
不久我停止打坐,即使不是正式坐着,心还是保持在同一个境界中,没有停止工作。我拿起枕头放在头下准备休息,当头部刚要触到枕头时,突然心往内进入,它不断持续往内,这时感觉到好像电线连接到保险丝,身体突然发生爆炸和巨响。当时浮现的知识非常深邃精细。过了那一点,它进入一个没有其他东西可以进入的内在的空境界中,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进去。在那里停留一阵子,然后心恢复平常状态。整个过程自动发生,我只是作为观察者观察。
回到平常的意识状态之后,一个问题浮现:“这是怎么回事?”
“它就是它的那个样子,不必怀疑。”心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休息一下之后,它再次进去。我并没有要它发生,同样的体验再次发生,这一次身体爆成碎片。然后心再次进入内在空的境界。寂静!这一次它看来更加熟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进入这里。心在那儿待到满意这体验为止,然后它退回平常的状态。这一切都是自动发生的,我完全没有加以控制。我只是观察它,清楚明白地知道它。
第三次发生时,整个世界炸成碎片,大地、草木、山岳……所有的东西粉碎消失在空中,没有人、东西……剩下,最后什么都没有。在这意识状态中逗留之后,心变得完全满足,然后退回平常的状态。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次体验,它超越一切语言文字和相待比较(编者注:“相待”此处有计算的意思)。心在这境界中很久才出来,我仅仅是个观察者。有谁对这个经验有概念?我在这里提到的全部是意识的本质,没有说到心(Citta)或心所。任何对修行有诚心,准备好为法牺牲的人都能体验到这转化的能力。整个世界翻转了过来,体验到的知识与之前的经验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境界中,接触到你的人会以为你失去了理智,发疯了。如果无法控制自己,你大概真的会疯了。为什么呢?因为你会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观念来看事情,即使是之前见过的人现在看起来也不一样。其实这全是你自己内在的变化罢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你对事物的认知与别人完全不同,你不再和他们有共同的语言,从此以后你和其他人再也不一样了!
●执着之苦
在廓遥村废弃的寺院住了整十九天隆波才离开去其他地方。这时的隆波充满了自信,他发现教学佛法不再是个问题,解决自己与别人的困难也显得轻而易举。他一路行脚向那空拍侬府的诗颂堪县,渡过湄公河到寮国(编者注:即老挝)的普颂寺(Phra Buddha Polson)礼佛。回到诗颂堪之后,隆波住在侬卡村(Nong Kah)。
他那时候用的钵太小,而且还有个裂缝,侬卡寺的一位比丘送了他另一个钵,接下来为了这个钵他忙了好一阵子,虽然这只是琐事,却让他有机会再一次观察到自己对资具的执着。他在廓遥村有过甚深的禅定经验,可是现在却发现自己的功夫仍然不够稳固,在面对考验时即陷入烦恼中。
隆波说:那时有位比丘好心送我一个钵,可是这个钵同样有条裂缝,而且也没有盖。怎么办好呢?我想起小时候放水牛时,看过朋友用藤来编织帽子。嘿,这会是个好主意!我请一个村民替我采来一些藤。我就把这些藤编织成圆形当做盖。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可是它看起来更像盛糯米饭的筒,结果我带着它出外托钵时样子很滑稽,村子里的人戏称我作“大钵和尚”!哼,没什么大不了,我再编织一个就是了。
现在我要重新编织一个像样点儿的盖了,这可是急着要用的哟。我日夜赶工,整个心思花在这玩意儿上。晚上我挑灯加班时,一不小心打翻灯台,热烛油洒下来烫伤手臂,还剥去了整块皮。你看那个疤痕,到现在都还在呢。
哎哟!我到底在搞什么吗,这是正思维吗?出家难道是为了收集这些袈裟、钵还有什么的?为了编织那个钵盖甚至连觉也不必睡,简直走火入魔啦!这是错误的精进。
醒觉到这点,我立刻放下工作去打坐经行。可是欲望的力量实在太强了,经行时那个盖子不断浮现。哦,我又倒回去继续加工了。我想那个盖子想疯了,也不管那时是白天还是晚上。
我就这样拼命赶工,到差不多要破晓了才停下来坐禅休息一会儿,这时心中再度想起关于错误的精进念头。就当我半睡半醒时,有个禅相浮现,我看到佛陀,他要教我佛法,我赶紧向他顶礼。他说:“所有的资具都只是我们五蕴的辅助物。”吓!听到这里我整个人跳了起来,回到清醒意识。这句话到今天仍然清楚地铭刻在我的心里呢!
从此以后我就克制自己。我发现只要疯狂想要得到某些东西,我就会失念,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我不再当工作狂,做到某个程度就停下来坐禅或经行。这点非常重要,我们的心总是牵挂着手上的工作,要把这个挂碍斩断非常地难。所以我把这个当作是禅观的对象拿来修行,训练这颗心放下。我不再一次编织完那个盖,而是分割成许多时段来完成它。这样训练,我能够很好地观察自己的心,还有它的感觉。
表面上尽快把工作完成,不必再挂碍很合理。可是从修行的角度来看,就不尽然如此。因为工作是永远没完没了的,试问有哪一天能彻底做完呢?所以关键在于心能不能够放下。这个道理也适合用于感受,不管是乐受苦受都一样。只要心还不能放下感受,那你就不断地一会儿苦一会儿乐。这跟编织钵盖是同样一码事。明白这个原则,你就知道如何在生活中修行。所以我再也不会像从前般忙着把工作做完,我会把工作暂时放下去经行。只要开始牵挂,我就会提醒自己,嘿,赶快放下、放下!我就这样训练自己,心放下了就很轻松、从容。我学会了在需要的时候放手。
接下来是钵的外套,制作它时我照着这原则修行,看到自己能够在工作与修行中保持平衡,多么有成就感呀!从中你可以看到我们为什么受苦,知道了这点,就自然会应用佛法。从那时候起,无论行住坐卧我都充满喜悦。做好了新的钵套我用它出外托钵,大家仍然瞪大眼睛看着我,对这个特别的钵非常好奇。
完成了外套之后,我打算再给钵上一层漆。还是沙弥的时候,我就经常看到比丘们替钵上漆。我决定去益梭通府(Yasothorn),那里有许多树的树脂可用来做漆料。拿到了漆料后,我把钵和盖都涂上颜色。一些村民告诉我,把它放在水井里浸,冷水会使它干得快些,大概三天左右就可以干透。我照着他们的话做,把钵吊进井里面。可是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漆还是没有干透。结果这段期间我没有钵用,无法出外乞食。我一直担心着这件事,根本无法静下来打坐,不停地把钵从井里吊上吊下,检查是否干了。唉,烦死人了!
最后,我投降了。我想,即使是再多等一年也干不了,干脆叫人用报纸把它包起来。这样我才能有个钵外出乞食。
至于盖子,后来我又用旧铝盘剪成圆片再烧焊做了一个。我没想过向这里的人另讨一个钵,那可是损福报的行为啊,我必须随缘忍受。最后当钵和盖都干透时,它们看起来乌黑漆亮呢!
●鸣鹿说法
从一开始人们就可以看到隆波有一项很明显的优点,那就是他善于用因果观念来应付困难,解决问题。比如在坟场修行的经历,或在廓遥村的禅修过程,他都用因果观念来提醒自己。另一个例子是他在深山病重时的领悟。
有一次,他独自一人在一座深山中得了重病。那时他高烧到无法走动,只能一直躺着,好几天没有进食,身体虚弱极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担心如果被人发现尸体的话,那些人会去通知他的家人,然后这些亲戚就得大老远跑到这座森林里处理他的遗体,为他火化,这太麻烦了。想到这点,他把出家证拿出来,准备在临命终前把它烧掉,毁灭自己的身份。这样一来,就没人知道他是谁了。
在担忧这件事时,他听到一只鹿在附近大声鸣叫。这鸣声触动他作了以下的思维:“那只鸣鹿或者其它动物会生病吗?”
“当然啊,它们都有身体嘛!”
“那它们有吃药或打针吗?”
“不可能的事,它们只有吃叶子、草或是在森林里找到的什么食物。”
“好,即使是生病了没有药,没有医生,全世界不是还有许多鸣鹿和动物继续活着,对吗?”
“嗯,对。”
经过这番反思,他受到鼓励,挣扎起来并喝了些水。然后开始坐禅。早上他觉得好了许多,有力气出去托钵了。
●以法为皈依
在一次对巴蓬寺僧众开示时,隆波回忆起那段云水生涯的日常生活时说:我甚至连个滤水囊都没有,那个年代日常用品很稀少。我只有一个小小的铝钵,使用时必须好好地保护。晚上点香得用打火石起火,在宁静的夜里敲击打火石,啪!啪!啪!声音响到大概把鬼都吓跑了。
自己一个人修行的生活实在辛苦,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其中也蛮有乐趣的。例如,烤蔬菜配辣椒酱姜丝吃,哇!辣得不得了,可是太好吃了,我会拼命吃个不停。
我想,要在森林里修行,性格必须够坚韧、够硬、吃得了苦。在里面实在不简单,随时都会被老虎还是野象什么的攻击,你必须准备好面对死亡,把性命豁出去。如果能够严格持戒的话,你就不会再有任何恐惧或担忧,不再害怕死亡。你会很自然地用佛法当武器来防护自己。换句话说,你会以佛法为皈依。
我几乎在泰国的每一个地方流浪过,你可以说得出的任何一座山,我都到过。而我唯一的武器是佛法,我置一切于度外,把生命豁出去,有必要的话我愿意为此牺牲。我领悟到,佛陀的武器远比猎人的任何武器有效,这加强了我的信心和愿力。我无时无刻不在观察思维,看透一切事物而觉悟。我觉悟到苦以及它如何消失,这令我轻松自在。只是知道苦的人能够得到平静,可是超过这点他就没有办法看透。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是如此。把性命交给死神的话你就不会死。遭遇到痛苦的话你必须面对到底,不要希望痛苦会停止,而要不停地观察它,用这样的方式你才能彻底解决问题,不再受苦。
只要让你见到了圣谛——真理,你就会珍惜它。那时你的心就会变得强而有力。届时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不再害怕任何东西,不管是人、动物还是住在森林里的什么,你都不再害怕。能够这样思考,你的心就会很坚强。这就是我所说的,得到“法的武器”。
基本上,这包含了觉(vitaka)和观(vicara)。如果我们有足够的耐心继续修下去,直到证悟真理,那时就会产生喜(piti),身体的汗毛会竖立起来。这个修行的成果,会让人在忆念起行禅,还有佛陀及法的功德时充满法喜和快乐,令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有些人还会激动得流下眼泪。这时人会变得充满勇气,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会促使他更勇猛精进。他会对获得的智慧感到欢喜。这也称作禅那(jhana)。这些体验——觉、观和喜会淡化退失,之后心会定下来成为一,称为心一境性。这是以三摩地为基础,而带来平静和定。在这个基础稳固下来之后,智慧就会生起。
我从这个体验中领悟到,只有禅修才能达到绝对的真理或证悟,这跟研究经典和学术思考或者讨论是两条不同的道路。说到底,只有禅修才能彻底解决问题。之后我感到轻松自在,不管身材是胖还是瘦都没问题,即使是生病也无所谓。我不再担心母亲或其他亲人在哪儿,不!这些思想不再干扰我。我的整个心思都在禅修上,不再有任何担忧。心已经翻转过来,变得稳定坚固。
不管你去哪里听闻或研究佛法,你当然会学到一些东西,但这不是一切。关键在于你必须自己亲自去做,否则困扰和疑惑将永远存在。相反的,如果你去尝试,就会知道一切,然后就完毕,一一圆满。你的心将变成平常心。
●老和尚的脾气
雨季就要来临了,隆波来到那空拍侬直辖县一间毗邻坟场,未经官方批准建立的私立森林寺院(samnak)。他在穿过林间小路前往法堂的途中,看到一位老和尚正在向僧众说话。于是隆波上前去向老和尚顶礼,并自我介绍,原来那位老和尚是这间寺院的住持。
交谈了一会儿,那位老和尚告诉隆波他已不会再发脾气了。这番话令隆波感到很惊讶,因为很少会有修行僧这么说。因此他打算看看这是否属实,于是要求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度雨安居。
对这所寺院的僧人们来说,这是个难题,因为他是个陌生人,又单独一个人流浪行脚,谁也不知道他的品行如何,留下来的真正动机是什么。最后他们决定不让他住进寺内,但可以住在寺外的坟地。
雨安居到来时,老和尚叫一位僧人邀请隆波入住寺院。原来有一位比丘提出,要上座比丘住在寺外,这种招待方式很不适当。何况他们也不应该轻视隆波,他很有可能是位行持高深的比丘呢。最后,他们和隆波约法三章,要求隆波遵守几条特别为他设立的规矩:
不准向在家人讨东西,只可以向其他僧人要求。
不可参加僧羯磨(sanghakamma),只可以诵清净布萨(parisuddhi)。
用餐时坐在最后一排。
虽然隆波已有十年戒腊,依据出家律而言是上座比丘,应受资历较浅比丘的尊敬,可是隆波还是欣然接受这三条规约,认为这些会给他带来好处。他告诉自己,那位老和尚和其他比丘正在考验他。坐在最后一排没什么问题,他把这比喻为一块宝石,不管放在哪里,价值皆不会改变。更何况这些规约可以协助他消除我慢。
住下来之后,隆波总是保持正确的观念,待人接物的分寸也合情合理,因此生活过得很顺利和平静。平时他不断禅修,尽量少说话,对任何批评都会反省改过。另外,寺院内本有的惯例,只要是好的,他都拿来应用在自己的修行中。整个雨安居期间,那位老和尚和其他比丘都密切地观察他。关于这点,隆波保持沉默,他没有以抗拒的心态反应,反而感激他们。后来他评述这点说:“他们这样做,能协助我避免粗心,减少犯错。就好像有人在帮助我们保持清净。”
这个雨安居,隆波的心平静安稳,他不断坚持不懈修行,以虔诚的态度遵守戒律。这一切,使大家改变了对他的不信任态度。
雨季中的某一天,寺里的僧众乘船出去采集干柴。他们把船停在岸边的某个地方,然后上岸去找干柴。隆波负责把采集到的柴搬到船上,工作时他发现有一根大约两公尺长的木柴上面有圆形的标记,他意识到这根木柴是有主人的,于是决定不去动它。
收工离开之前,老和尚发现隆波漏了那根木柴,就问道:“阿姜查,还有一根呢,为什么你没有把那根柴搬上来?”
“那根柴上面有个标记,应该是别人的,所以我没拿。”他回答。因为根据戒律,若没有得到物主的同意而取走物品,是属于偷盗行为。如果物价超过两百铢,那就犯了严重的波罗夷罪(parajika),必须还俗,而且终生不能再出家。
住持愣了一会儿,然后假装掩盖着它,叫其他人赶快回到船上去,留下那根柴在岸边。
几天之后,寺院的厨房烧着竹筒饭,负责看火的人不知何故不在。这时老和尚刚好托钵回来,看到了这情景,他担心竹筒饭会烧焦,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看到他之后,他决定去翻那些竹筒。很明显的,他非常清楚根据比丘律,在还未受供养之前,他不可以去触碰这些食物。他没有发现到隆波在靠近厨房边的茅舍内正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用餐时,他发现隆波完全没有吃竹筒饭。于是就问道:“阿姜查,你有吃竹筒饭吗?”
“没有,长老。”隆波回答。
听了隆波的回答他吃了一惊,然后说自己其实犯了戒。过后他去见隆波,根据出家律作正式的忏悔。隆波叫他不必担忧,只要继续小心保持正念。
隆波精严的修行,还有细心和正念使得其他比丘和沙弥对他产生了信心和恭敬。他们决定撤去施加在他身上的规约。可是隆波没有接受,他继续保持遵守这些规约直到安居结束。他认为这些规约对他很好——佛陀说当你和其他人相处久了,就知道他们有没有遵守规矩和戒律。
雨季将要结束时,连续好多天都下着大雨,造成了严重水患。村民和他们的畜牲都没地方住,而且那些畜牲也没有食物。由于寺院建在较高的地方,没有被水淹到。结果那些水牛和其它畜牲都来寺院的周围寻觅草吃,有些甚至进到寺院的范围内。
那位老和尚好几次叫比丘去驱赶那些动物。有一天,一头牛把头探进寺院的篱笆来吃草,刚好这位老和尚在旁看到,他立刻拿起一块木柴,朝牛头狠狠地敲击了好几次,把它打得痛叫逃开。隆波站在一旁,痛心地看着这位曾说自己不会再发脾气的老和尚。
●阎王的使者
这座寺院旁边的坟场中央建有一间小佛殿,那里的环境清幽,很适合禅修。隆波平时喜欢在那里打坐和思维法义。有一天,隆波又在小殿里打坐,这时飞来一只乌鸦在附近的枝头上哑哑叫。隆波也没去在意它,只管继续坐。看到隆波没有注意它,那只乌鸦飞到隆波面前站住,把几根干草放在地上,然后继续叫。很显然的,它是要把这几根干草给隆波。
隆波对眼前发生的事感到惊讶,隆波就望了过去。当这只乌鸦看到隆波已注意它了,就扬起翅膀飞走了,留下了那些干草。这件怪事发生三天之后,村民担来一个发高烧死去的十三岁少年,在殿旁火化。
过了三四天,那只乌鸦又飞回来,跟上次一样唤起隆波的注意之后就飞开去。不久,另一具尸体被抬了进来,是前几天死去那个少年的哥哥。他是猝死的,在没有任何明显症状的情况下突然死亡。没过几天,这两个兄弟的姐姐也死了,他们的父母亲和家人都哭得死去活来,悲伤到极点。看来那只乌鸦真是阎王派来的使者!
目击整件事的发生,让隆波对生命的真相感到非常的哀悯。他把眼前发生的事牢记在心中,警惕自己对生命的无常千万要小心,绝对不可马虎。他也从中深深体悟到失去所爱的人和物而产生的悲伤——爱别离苦。坟场中的这堂课激励隆波加紧用功,减少花在其他方面的时间,全身投入禅修。即使下雨的日子,他还是继续经行,不敢松懈。
然后有一天,一个禅相出现了:隆波经过一个地方,看到一个老人仿佛要死了,正躺在地上啜泣着。他停下来思维一阵子,然后继续上路。途中他又看到一个呼吸微弱,病重濒临死亡的人躺在路旁。这个人身体瘦到看不到肉,干枯得只剩皮包骨。隆波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接着往前走。不远的地方,停着一具脸朝天的尸体,眼睛肿胀,凸了出来,舌头胀得塞满了整个嘴,全身布满蛆虫。
这景象震撼了他内心深处,让他淹没在一片忧伤与悲悯之中。即使从禅相中出来之后,这些印象还是那么地深刻清晰,令他对生命的流转产生了强烈的厌倦,恨不得立刻彻底把苦从根本切除。
●断食与喝尿
随后,隆波打算独自一个人到山顶去修行七至十五天,可在山顶上水源是个问题。后来他想起青蛙在地下冬眠的情形——这些冬眠的青蛙没有水喝,只喝自己的尿液。隆波想尝试看看是否可以像青蛙一样,通过喝尿液来解决饮水问题,可是他失败了。持续饮用几次之后,尿液一喝下去,差不多立刻就排了出来。
他只好停止连续断食,改成隔天断食一次。可是这尝试也以失败告终。在断食的第十五天,隆波觉得整个身体好像被放在火上烧烤一般,躁动不安,无法休息,心里也烦乱,熬得令人受不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身心状况并不适合用这种方法修行,于是停止断食。稍后,他想起了佛陀“遵守中道的修行”的教导,这包括了饮食知节量——不多也不少;守护根门——不放逸感官和保持修行的连续,不懒散和贪睡等等。回忆起这中道的教导,隆波停止了对身体不必要的惩罚,恢复了日中一食,保持不苦不乐的中道行。
放下了断食,隆波的禅修进步得很快。内心祥和宁静,没有牵挂、担忧,充满了满足感。而且思维能力变得更敏锐清晰,没有任何障碍。
整个雨安居都在密切观察隆波的老和尚对他非常欣赏,安居结束之后,邀请隆波一起到湄公河对岸的寮国境内去建寺院。可是隆波拒绝了他的好意。那年终了,这位住持决定自己迁去寮国。
●体悟世俗谛
住持一行人离开了寺院七天后,隆波也离开了那里。他一路向那空拍侬万烹县(Ban Paeng)兰卡山(PhuLangka)的方向行脚。这次行程的目的是参访阿姜宛(Ajahn Wang),那时阿姜宛与两个沙弥同住。隆波以直觉认为阿姜宛可以解决他禅修上的问题。后来他告诉弟子当时禅修面临的困境:我的禅修再也没有办法前进,就好像你走到某个地方它就塌了。那时的禅修境界就像这样,心很快地进入那个境界,然后就卡在那里出不来。另一些时候,心会像是碰上什么的,接着就退回去。不断重复这样,然后它会自问:这是什么?它回答它并不在乎这是什么。
我知道自己困住了,需要有个明师来点化。我想起阿姜宛,觉得他可以单独住在兰卡山顶,修行一定很好。我甚至没有见过他,只是认为他可以替我解惑。
隆波去参访阿姜宛,与他交流佛法。并且在那里住了三晚。关于他们之间的对谈,隆波曾经向某些弟子叙述过,过程如下:
阿姜宛:“有一次在经行的时候,我停下来观察自己的身体,它立刻潜入地下。”
隆波:“当时您觉察到它了吗,阿姜?”
阿姜宛:“当然啊,我觉察着它并跟随到底,然后它又回到地面。可是它没有停留在地面,它不断向上、向上,直到树顶。接着——嘭!身体爆炸了!所有的大肠小肠都散落在树上。”
隆波:“噢,不是梦?”
阿姜宛:“不是!如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能会失去控制,进而发狂。它是那么地真实,即使是到现在,我还是记得它是那么地真实。这是一个禅相,我很清楚它不会伤害到我。明白到这点,我就追随它,往内观察心,直到它消失为止。那时候我问自己:‘这是什么?’”
隆波:“阿姜,这次来拜访您,是因为我有一个问题没办法解决。它和您的体验接近。我步行在一座桥上,它横跨河面可是却没有接到对岸。每次走到桥的尽头就停在那儿。我往返好几次,情形还是一样。有时会觉得似乎有一道栏杆在阻挡着,走到那里就会撞到。阿姜,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阿姜宛:“这应该就是想的尽头。它已经到了尽头,你还能去哪里?你就待在那里,把心安置在那里。你保持着静止,想会转变,它自己会变。这时没有必要去控制它,只须跟随着,尝试知道它,带它进入。觉悟发生时它会变。例如,从小孩的想变成大人的。小孩长大了就不再有兴趣玩玩具,他会喜欢其他东西。”
隆波:“哦,原来如此。”
阿姜宛:“最好不要对这方面问太多,会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发生。重点在于不要被它迷惑。它自己会来了又去,如果你太在意它,它就会不停地一直变化。比如,从鸭子变成鸡,然后是狗,还有猪……没完没了,你会陷入混乱。只是知道它,观察它,然后放下。‘还没有完啊’,不要以为这样就完了,后面还会有更多的继续来。
无论如何,如果你能很好地把握原则就不会有危险,不被它迷惑你就能应付得了,度过这关。不管是过去也好,未来也好,它就是这样子发生,只是程度不同罢了。所以尽量清楚地掌握这个原则。”
隆波:“为什么有些人的修行没有任何问题,不会面对折磨或挫折了?他们的身心好像都蛮舒适、轻松和顺利。”
阿姜宛:“这要看你过去的业力呀!所以你现在必须努力解决它。当散乱的心趋向静止时就会来到这里,在一点来说,这一类障碍不见得就不好,它也有某些利益,而且还相当吸引人。可是千万不能执着,不然很危险。”
隆波觉得与阿姜宛的讨论让他对修行有了深刻的理解。在兰卡山居住时,隆波非常用功,没日没夜地修行。不断观察界(dhatu)和世间诸法的假名施设(sammati pannatti)。他在那里住了三天才离开。
隆波回忆到:“我从兰卡山顶步行到山脚下的寺院,当时下着雨,我就在大殿下面坐着。我的心一直都没有中断地在思维着这些问题。突然间,我的心固定下来,感受立刻随着转化。我可以感觉到这个变化,觉得这是一个彻底不同的世界。万事万物已完全改变,看起来和之前全然不同。水壶不再是水壶,痰盂、钵……每一样都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例如手掌变成手背。情形就好像是云朵飘过,遮住了太阳,阳光消失了一般。心的体验就是这样子——我看到瓶子,可是它又不再像是瓶子,它什么也不是,只是界,不是一个真实的东西。我把这往内带,观察我身体里面的一切,不断观察,直到觉悟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我的,全部都是世俗的假名概念。”
隆波评论这种体验时认为:“你很难分辨圣僧和疯子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有某些共同点。你只能以德行来诠释辨别他们的行为。”修行者必须对自己的修行成果有自信和诚心,隆波向弟子强调这点,修行的人将会像他一样得到证悟。
“站在修行的角度而言,不要犹豫磨蹭,应该坚决地向前。不管你的研究有多广泛,多用功,或到哪里研究,你永远无法学习完所有的东西,你始终会有疑惑存在。只有通过自己去修行,去体验你学习到的东西,你才能够消除一切疑惑。一旦觉悟了,你就会明白一切。觉悟之后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好,不会再干扰你,事实永远是事实。别人笑也好,哭也好,开心或悲伤也好,你都不会再被牵得团团转。”
关于修道上的指点,隆波也谈到这方面的重要性:“修行有时候也可以没有明师带领和应机施教,不过遇到难关时就会花更长的时间来化解。只要是修行,每个人都会在某个阶段碰上瓶颈,有时候真的很难跨过。有高明的老师在,效果就不同,他可以协助学生突破关卡,更上一层。”
接着,隆波从兰卡山去农宜拜见金纳利长老。他再次得到长老简捷的开示:“阿姜查,你参学行脚已经有好些经验了,也应该找个适合的地方安住下来了。”隆波答说,他打算返回家乡乌汶府。
“回家乡?想着谁吗?果真如此,那个人对你将会是个危险。”金纳利长老以他一贯简洁的语气回应。
●三个征相
隆波最终还是选择回家乡,从农宜回乌汶途中,他在隆甲他县(Lernnoktah)道林村稍歇下来,教导当地人佛法。离开时他带走一个叫栋谛(Tongdee)的男孩。
抵达家乡哇邻,隆波停在廓村的坟场,打算在这里会见他的母亲和附近的亲戚,同时教导栋谛和那时在廓村寺出家的帝昂(Tiang Jotidhammo,也就是后来巴蓬寺第一间分院——帕阿然那瓦西寺(Wat Pah Arannavasi)的前住持)。训练之后,隆波带他们去哇岭达然寺(Wat Warindraram)受沙弥戒。
待在廓村坟场的这段日子里,亲戚和朋友们都很高兴地前来顶礼隆波,和隆波交谈。自从隆波出去行脚后,大家就没有再见过面,这是隆波第一次回来。有一位亲密的朋友发现,隆波已从一个爱说话的活泼人转变成一个安静严肃的人。
在廓村住了十五天,隆波教导他的母亲、亲戚和朋友佛法。沙弥帝昂是隆波的秘密仰慕者,对隆波的修行无比敬佩。
稍后,隆波和栋谛沙弥离开去四色菊府(Sisaket)的干陀腊县(Kantralak)。他们在蕉园村(Suan Kluay)邻近的森林停留。这里幽静安宁,住着许多松鼠、红原鸡、鸣鹿、狸猫和老虎之类的动物,是个禅修的好地方。于是,隆波决定在这里度过一九四九年的雨安居。
隆波说他在这安居期间得到三个征相,并认为这对他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体验。只有他才明白个中的意义,对其他人来说可能莫名其妙。无论如何,且听一听隆波对这起神秘事件的描述:
一个晚上,禅修过后休息时,隆波梦到一个征相,他收到一个蛋,他把蛋丢在前面。蛋裂开后,有两只小鸡从里面跑出来,隆波伸出双手去把它们接起来,左右手各握一只。奇怪的是,当它们一接触到隆波的手,立刻变成了两个男娃娃。隆波同时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右手的男婴叫法德(Boondham),左手的叫福德(Boondhong)。
隆波把他们带大,直到他们会跑会玩耍。然后福德突然患上严重的痢疾,虽然隆波竭尽所能来救他,可是福德还是立刻在他手上死去。那个声音说,福德已经死了,法德仍然还活着。
接着隆波醒了过来,一个问题生了起来——这是什么呀?心中出现了答案——这只是法的本质(sabhava dhamma)。他的疑惑跟着消失。
隔天晚上,隆波再次得到一个征相。这回他怀孕了,虽然他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出家人,但他却怀孕了。在接近临盆的时候,他受邀去应供。供养的地方是一间在稻田中央的高脚竹屋,四周围绕着溪流。抵达时他发觉竹屋里已经有三位比丘正在用着餐。由于接近临盆,为了安全着想,他便选择在竹屋下面用餐。
这些比丘用餐完毕,隆波也跟着生产了。他诞下一个样子看似很快乐的男婴,这个男婴的手掌和脚板长有很柔软的毛。产下婴儿之后隆波的肚子平扁下来,他觉得自己真像生产过一般,就用手去摸,可是那里没有东西,很干净。这让他想起佛陀诞生时也非常干净,没有沾污。
那乡村里的人供养他三尾烤鲈鱼,他们认为这些鲈鱼适合给刚生产过的人吃。但隆波很虚弱和疲倦,什么也不想吃。可是为了满他们的愿,他勉强地吃了一些。吃鱼时他把婴孩交给其中一个人抱,用完餐再抱回来。就在他的手碰到那个婴孩时,那个婴孩掉了下去。此时隆波也从梦中醒了过来。
再一次,同一个问题,同一个答案出现在心中。而他的疑惑也和上次一样消失。
第三个晚上,他得到第三个征相。这次他和一个沙弥受邀请到一座山顶上。这座山相当高,上顶峰的路像螺旋形绕山而上。那是个满月的夜晚,到达山顶时气候凉快,令人愉悦。有一匹布盖着地面和天花板。整个环境很优美,其他地方无法相比较。
用餐的时间到了,众人请隆波下到山脚的洞里。隆波的母亲、蜜阿姨还有其他亲戚都来了,大家都准备好做供养,他的母亲供养了一些瓜果,蜜阿姨则带来食物。隆波向蜜阿姨打招呼,说她一定很高兴住在市场附近,可以带食物供养出家人。蜜阿姨听了只是笑吟吟很开心的样子。吃过饭之后,隆波给他们一个很长的开示。一讲完他就醒了过来。
●法的治疗
一九五〇年伊始,隆波收到一位出家朋友摩诃卜密(Phra Maha Boonmee)的信。内容主要是关于曼谷河口寺(Wat Paknam Bhasicharoen)住持所教导的禅修法门。看了这封信,隆波决定前往这所寺院去看看。他离开蕉园村来到河口寺,在这里住了七天,学习该禅法。学习之后他又去了大城府(Ayudhya)的大胜吉祥寺(Wat Yai Chayamangala)。
一九五〇至一九五一年,是隆波出家成为比丘的第十二和十三年,他在大胜吉祥寺度安居。在这里他遇到两位善友,隆达毗列(Luangta Plaek)和另外一位目前住在巴蜀府(Prachuab-khirikhan)华欣县(Hua Hin)的恰鲁埃比丘。
一九五二年,隆波在大胜吉祥寺修行的时候患上疾病,他因消化道肿胀引起肚子左边疼痛,另外哮喘复发,令情况更严重。他病得很辛苦,可是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所以没有去医院。隆波决定用佛法来治疗自己,他开始断食、减少喝水、不睡觉,并且放下对身体的执着。不断以坐禅和行禅交替修行,以法为皈依。
隆波发愿在修行中死去,这个决心强到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发现当我们决心对死亡不执着时,心会变得非常勇敢。每天早上,当其他出家人出外托钵时,隆波就出来经行。他们托钵回来,他就去茅舍打坐。他觉得身体有点虚弱,可是心却充满勇气,不怕死亡或任何威胁。断食第八天,恰鲁埃比丘恳求隆波恢复进食,考虑到疾病已经差不多痊愈了,隆波决定恢复正常进食。
●心灵的避风港
在大胜吉祥寺雨季的这段时期,隆波纯粹自修,完全没有开示佛法或指导别人。安居完毕他去西祥岛(Sichang)闭关专修。在岛上静修一个多月里,他发现到那个岛就像是遭遇到海难者的避风港,因为那里的地势比海面高出许多,可让遇上暴风雨的船民避难。那是外在世界的避风港。他来到这个岛是在追寻心灵的避风港,庇护他免于被烦恼、渴爱、执着和不善之海所吞噬,就如被抛进海里的遇难者遭遇溺毙,或被鲨鱼等水族吃掉。
离开西祥岛,隆波再回到大城府大胜吉祥寺。住了好些时间才返回家乡乌汶。乡亲们知悉隆波的回来都很高兴,都前来向他顶礼问讯。自从两年前离开之后,大家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这次回来,隆波的德行更加圆满,得到更崇高的尊重。亲戚和朋友对他异常诚心和恭敬,他所给予的任何开示都受到重视,所说的话都受到赞同,没有人反对。而且,他的母亲和亲戚对于善恶业的理解也更深入。
帝昂比丘,也就是出家前接受隆波训练的那位仰慕者,有一天晚上来顶礼隆波,之后请求开示并要求允许追随隆波修行,成为他的弟子。开始时隆波沉默没有开口,帝昂比丘感到犹豫和失望。隔了一阵子隆波问:“为什么你要离开?”
帝昂比丘回答:“在这里修行一直都没有进步,我想离开,像你那样修行。”
隆波答道:“好吧!既然你已经准备这样子,那你就去请栋谛师画张去道林村的地图。你去那里等我。”
在那里教导亲戚一段日子,隆波又离开了。他行脚到不同的地方,最后来到隆甲他县的道林村,这是一九五二年。他在那里度过他出家的第十四个安居。在道林村,隆波住在蓝烈石,后来这里的居民把它称作烈石洞寺(Wat Tham Hintaek)。
雨季期间,隆波与许多比丘和沙弥,包括帝昂和栋谛比丘共住。他严格地训练那群僧众,有些日子,他们没日没夜地经行和静坐。他这样告诉弟子:“你们不必太过重视世间法,那只是人们相约俗成的规范。从胜义谛来讲,没有所谓的白天和黑夜,也没有满月和新月。让我们创造另一个世俗法吧!我们把白天当成是晚上,把晚上当成是白天。如果我们能看出白天和晚上没有差别,那么我们就不会把时间当成借口不修行。”
隆波注意到帝昂比丘持续不停地吃药,于是有一天,他叫帝昂比丘来问话:“你吃这些药很久了吗?”
帝昂回答他:“必须如此。”
“哦,有好些吗?”隆波问。
“有一点点,隆波。”帝昂回答。
沉默了一下,隆波说:“好吧,既然你吃了那么久都还未好,最好把它丢掉。你最好是试一试新的药——少吃、少睡、少说话。还有花更多耐心在行禅和坐禅上。试试看会怎样,如果这个方法还医不好你的病,那你最好让自己死去。”
那个年代道林村的居民大多数都是贫穷的农夫。尽管他们很虔诚,也很乐于布施,可是囿于经济能力,只能供养当时泰国东北部普通农村人家所能拿出的东西:糯米饭、辣椒、盐巴、蘸酱、蔬菜、香蕉之类。虽然这里的食物匮乏,隆波和弟子们没有因此而放弃修行。相反的,他们把这困境当做省思以及修行忍耐力的因缘。隆波尝试不去在意食物,可是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考验着他的决心。
●饵上的鱼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僧寮北边有个大湖。每次下雨水溢满时,许多鱼会顺着溪流游过石堆进入大湖。强壮的鱼可以顺利地游过去,弱的会卡在石堆上等死。隆波经常把还未死的鱼救起放进湖里去。每天早上隆波都会到湖边走一趟看看。
一天早上,隆波像往常在托钵之前往湖边去。这一次,他看到湖边架着许多钓竿,而且钓竿还钩着鱼。由于钓竿是有主人的,他不能去碰。只好伤心地看着那些可怜的鱼,这次他无法救它们了。
“因为肚子饿了,这些鱼不小心吞食了鱼饵,结果它们就只好上钩等死。”隆波自忖,他也把这跟人类比较:“人类也一样,如果我们吃东西不小心,没有考虑清楚,就很可能像鱼一样吃下要命的东西。”
那天早上托钵回来,隆波发现有人带来一道很特别的菜肴来供僧——一大锅鲜鱼汤!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用早上在湖中钓到的鱼所煮成的汤,而且这些鱼中,可能有他之前曾经救过并放进湖里的呢。
他感到有点尴尬,虽然当天托到的食物很少,但他还是完全不去碰这道佳肴,接受了供养之后就让它摆在那里。他可以想象,村民看到他吃的话将会很高兴,他们会认为那是大功德,然后他们第二天会再次这样做。他把那道汤传下去给栋谛比丘,栋谛看到隆波没有吃,他也不去动它。
村民也发现了,他们问:“隆波,您没吃鱼汤吗?”
“呃,没有。我觉得它们很可怜。”
“哎呦,如果我是您,我可没办法抑制自己哪!”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去那湖边钓鱼了。另一方面,村里的人也觉得鱼是属于寺院的,他们应该协助饲养才对。
●独自专修
一九五三年是隆波出家的第十五年,他打算和弟子们继续住在道林村过雨季。可是安居正式开始时,他自己独自去距离烈石大约三公里外的魁山(Phu Koy)修行。他委任阿姜乌安帕诺(Phra Ajahn Uan Pagno)暂时照顾烈石的僧众。
每天早上,托钵完毕隆波会和大众一起用餐,然后自己回去魁山修行。隆波为他们设立了规矩。这些规矩包括晚上不许睡觉,早上破晓时到附近的村落托钵,这些村落距离住处大约三到六公里不等。托钵完九点左右回来,大约十点用餐。洗完钵后,大众回茅舍短暂坐禅,然后休息一会儿。下午三点敲钟,每个人出来打扫和做其他作务。六点再敲一次钟,是晚课时间。诵完经大家就整晚交替行禅或坐禅,安居的前两个月比丘和沙弥是交替行禅和坐禅。最后一个月,他们只可以整晚行禅或坐禅,不允许交替修行。
隆波自己也非常精进用功。只在布萨日那天下来教导比丘、沙弥和在家人。其他日子,大家得严格遵守规矩。
●身病心不病
在魁山独自修行时,隆波患上牙周炎,上下唇肿胀得很厉害。他用佛法的力量来和剧痛斗争,从中训练忍耐、毅力,同时保持清明的心,观察思维病痛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无人能避开的事实。他随顺这个生活中的逆缘,以定和慧的力量来和它周旋,直到能够分离心和身的疼痛为止,他不让心被身体的病痛牵着鼻子走。解决这场病痛花了他七天的时间。
安居结束,隆波回到烈石洞。他吩咐比丘和沙弥们分开方向,各自往附近的森林独自修行,每七天来烈石洞前的空地集合一次。隆波带领他们,直到一九五四年三月的月末。这时隆波的母亲、哥哥、拉老居士还有几位廓村的乡亲前来邀请他回乌汶教导佛法。
“现在是时候报恩了。”隆波考虑到,是适当的时机回报那些对他的道业有恩惠的人了,于是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并请他们先回去,然后召集弟子们开会商讨这件事。帝昂、栋谛比丘和一些出家众留下来照顾寺院。于是隆波和一群僧众告别道林村的居民,朝家乡出发。
后来帝昂比丘在巴蓬寺继续跟随隆波参学,栋谛比丘则去了曼谷进修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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