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强法师:原始佛教之中道 第七章 世出世中道
恒强法师:原始佛教之中道 第七章 世出世中道
佛教修行的个人终极目标是超越世间种种烦恼与痛苦,并且只有于世俗五欲六尘生厌、离欲、灭尽,才能达到解脱清净,这带有强烈的出世色彩。但原始佛教所谓的出世并非是指在此世间之外有一永生的天堂可去,而是指在此世间远离对此世间的一切贪著,是出世而不离世。同时,佛陀与诸多声闻弟子慈愍众生故,在世时又辗转各地,极尽方便说法利生、化世导俗,则显示了温馨的济世情怀。但此在世是为了让更多的众生出离世俗的烦恼与痛苦、达到解脱清净,虽然在世却不著世。佛教为了自利,以智慧出世求解脱;为了利他,又以大悲在世度众生。这出世而不离世、在世而不著世,即是原始佛教世出世中道。
一、世间过患
《杂·一三〇七经》中佛陀说“何等为世间?谓五受阴”,[309]也即是说“世间”乃指有情的五蕴身心及其活动。在《杂·二三○经》中佛陀详细地说到,如果离开有情的五蕴身心及其活动,“则无世间”,佛陀“亦不施设世间”。为什么呢?我们所说的“人世间”、“有情世间”,通常是指人等有情的身心活动范围,而此范围内的实质就是种种身心活动。所以说离开有情的五蕴身心及其活动,“则无世间”。另外,有情的生死及烦恼与自身活动密切相关,如果六根攀缘六尘而生贪爱,由此产生种种痛苦与烦恼;如果六根于六尘不生贪爱,而能远离、不著,则能解脱种种痛苦与烦恼。佛陀只有基于有情的五蕴身心及其活动才能解释有情的生死流转与出世解脱,所以离开有情的五蕴身心及其活动,佛陀“亦不施设世间”。[310]如《杂·二三三经》中佛干脆说“云何为世间?谓六内入处”,[311]眼、耳、鼻、舌、身、意等“是世间、世间名、世间觉、世间言辞、世间语说,是等悉入世间数”。[312]佛陀所施设的此世间,就有情个体来讲,即五受阴;但就有情整体来讲,即有情世间。
而经中又随处说五蕴无常,也即世间无常,《杂·二三一经》中佛甚至说“危脆败坏,是名世间”。有情的六根接触外在的六尘时而生六识,根、尘、识三者和合而生触,由触而生诸受、想、行,有情此五蕴身心及其活动都是因缘所生,有生住异灭,不断迁流变化,所以经中说为“危脆败坏”。[313]
有情整体世间一样也是危脆败坏的。如《世纪经?三中劫品》中讲到有情世间有三中劫:一是刀兵劫,人寿十岁时,有七日中彼此相互残杀,死者皆堕地狱中:二是饥饿劫,是时天不降雨、五谷不生,众生饿死者皆堕饿鬼中:三是疾疫劫,此界鬼神放逸淫乱,他方鬼神前来夺人精气、杀之而去,众生死者皆生天上。[314]
由于此等有情的身心及其活动是无常变化的,所以佛陀说世间是苦,如《杂·三○六经》:
眼、色缘生眼识,三事和合触,触俱生受、想、思。此四无色阴、眼、色,此等法名为人,于斯等法作人想、众生、那罗、摩[少/兔]阇、摩那婆、士夫、福伽罗、耆婆、禅头。又如是说:‘我眼见色,我耳闻声,我鼻嗅香,我舌尝味,我身觉触,我意识法。’彼施设又如是言说:‘是尊者如是名,如是生,如是姓,如是食,如是受苦乐,如是长寿,如是久住,如是寿分齐。’比丘,是则为想,是则为志,是则言说。此诸法皆悉无常、有为、思愿缘生,若无常、有为、思愿缘生者,彼则是苦。又复彼苦生,亦苦住,亦苦灭,亦苦数数出生,一切皆苦。[315]
有情于其身心起种种我见,而此种种我见只是言说、只是想像、只是虚妄。由于此人我是无常、有为、思愿所生的,所以执我为常者由此生苦生恼。经中说“一切皆苦”,是因为有情于此无常的一切生爱生贪,由此生苦生恼。如《杂·三○八经》中佛说:
诸天世人于色染著、爱乐住,彼色若无常、变易、灭尽,彼诸天、人则生大苦;于声、香、味、触、法染著、爱乐住,彼法变易、无常、灭尽,彼诸天、人得大苦住。[316]
有情于五欲六尘生起爱著,是因为五欲六尘能生起诸可意受。但诸受也是无常变化的,如《杂·四七三经》中佛说:“我以一切行无常故,一切诸行变易法故,说诸所有受悉皆是苦”。[317]如果于此五蕴、此无常我爱著越深,由此所生的苦也就越深,因为“若众生所有苦生,彼一切皆以欲为本,欲生、欲集、欲起、欲因、欲缘而苦生”。[318]但有情于此世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于世间苦、苦集、苦灭、苦灭道迹不能如实认知,如《杂·四〇五经》中佛说:“一毛为百分,射一分甚难,观一一苦阴,非我难亦然”。[319]所以众生才会堕入“五趣轮”而“常转不息”、“不知苦之本际”。[320]
二、佛说出世
众生之所以在三界、五趣中轮回,是因为于五蕴起我想、起贪爱,而不得解脱。如《杂·一二二经》中佛说于五蕴“染著缠绵”者“名曰众生”。[321]为了断除弟子对五蕴世间的贪著,佛陀说“彼一切当观皆是魔所作”。[322]魔者,不仅能恐怖人,还能害人、夺人性命。若于五蕴贪爱,即有恐怖,有生老病死苦,是故说五蕴是魔所作。若于五蕴身心染著缠绵,即是“入于魔手”。[323]因为贪著五蕴令众生生死轮回,故佛陀又说五蕴等“一切皆是死法”。[324]又五蕴等法是无常、有为、必当坏灭故,佛陀又说于五蕴等“一切当观皆是断法”。[325]
佛教正是通过对五蕴、十二处、有情世间观察无常、苦、空、无我,由此离欲断贪、远离军政、乐于闲静而成就出世解脱。如《别译杂·三一一经》中世尊说偈:“除五欲受阴,弃舍于五盖,增进修五根,成就五分身,如是之比丘,超渡生死海。”[326]
(一)离欲断贪
佛在《杂·二六七经》中说:“众生于无始生死,无明所盖,爱结所系,长夜轮回生死,不知苦际”。众生因为无明与贪爱,贪著五蕴而为五蕴所转,“譬如狗绳系著柱”,“若住、若卧,不离于柱”。[327]要出离轮回、解脱生死,无非是要众生于五欲六尘不生贪著。如《杂·二八经》中佛说于五蕴能“生厌、离欲、灭尽,不起诸漏,心正解脱”,比丘由此得“见法涅槃”。[328] “修八圣道”亦是“依远离、依无欲、依灭、向于舍”。[329]于五蕴“生厌、离欲”,即是于五蕴不乐、不赞叹、不取、不著。[330]要做到不取不著,那就要于五蕴观无常、苦、空、非我等,由此成就出世间法。而“出世间者,是名无漏法”。[331]
1。男女欲贪
世人每每为爱冲昏了头脑,却不知由爱生苦,如《爱生经》中佛说:“若爱生时,便生愁戚、啼哭、忧苦、烦惋、懊恼”。[332]佛陀说男女之贪爱为“缚著牢狱,无有解已”,令人“今世后世回转五道”,“不至永寂”。[333]之所以有此系缚,就在于“贪”。如舍利弗在《杂·二五○经》中说,非六根能系六尘,也非六尘能系六根,而“于其中间,若彼欲贪,是其系也”,此“贪”犹如缚系二牛之“轭鞅”,令牛不得自在。[334]所以佛在《杂·九○三经》中说“如是一切法,有为、无为,离贪欲法最为第一”。[335]对于恒习淫欲、不自悔过反向人自誉者,佛陀说此人“如猪”。[336]佛陀在《增·安般品之二?第六经》中说“贪淫如时雨,于欲无厌足,乐少而苦多,智者所屏弃”。[337]
佛陀为了避免比丘对女人的贪缘,甚至制戒规定比丘若单独与女人说法不得过五、六语。[338]《增·邪聚品·第八经》中说到有一比丘欲心炽盛、不乐梵行,想要舍戒还俗。佛陀为说女人五恶[339],修不净观能断除欲贪,又为说暇满人生难得,而人命极短、不过百岁。比丘闻法后如理思惟、精进修行,便证阿罗汉果。[340]又如《增·放牛品·第四经》中说到象舍利弗“精进多闻”、“性行柔和”、“说法无厌足”,“先有五通”、“有大神力”、“威德无量”,却令人意外地还俗了,去亲近女人,见到阿难后“极怀惭愧”、“独处而坐”。佛陀说他是“宿行所牵”,七日后还会回到僧团中出家而后“尽有漏成无漏行”。果如其言,象舍利弗七日后重新出家并很快证阿罗汉果。[341]又如难陀对孙陀利女念念不忘,“欲心炽然,不能自禁”,想要还俗。佛陀为了消除他对孙陀利女的贪著,即以神通显现了五百天女,告诉难陀如果他“善修梵行”,佛陀为他作证,来世得此五百天女。难陀遂淡忘孙陀利女,为了五百天女而修梵行。佛陀又为了断除难陀对天女的贪著,以神通显现了阿鼻地狱的惨状,狱卒告诉难陀在他生天命终后将堕此地狱中。难陀听说后非常恐惧,向佛忏悔,随后住闲静处、勤修梵行,不久即证得阿罗汉果。[342]
2。断利养心
除了上文说的男女欲贪,修行人还有一个重大障碍,那就是名闻利养。佛陀在《增·一入道品·第九经》中说“受人利养甚重不易,令人不得至无为之处”,因为贪著利养能断人皮,“以断皮,便断肉;以断肉,便断骨;以断骨,便彻髓”。[343]
如《增·一入道品·第十经》中说有师利罗[344]比丘刚开始行头陀行,得定有神通,能至天帝宫,因此有大名称有大利养,如蒲呼国王“以百味之食日来给与”。后来由于贪著利养,渐舍头陀行,退失神通。再后来还俗做屠夫,杀生无数,“身坏命终生地狱中”。[345]又如《增·马血天子问八政品·第四经》中佛陀说提婆达兜于佛法中“竟不获智慧、三昧,亦复不具戒律之法”,因为他“贪著利养,由此利养,向他自誉,毁呰他人”,又“以此三昧心向他自誉:我今得定,余人无定”,既贪著名闻利养,又生贡高我慢。[346]后来提婆达兜听说瓶沙王乘七百车朝暮问讯世尊并日供七百釜饮食,因为利养故生嫉妒心,他便退失神通。[347]
外道如尼揵子见佛陀及其弟子利养丰厚,如是兴谤说“沙门瞿昙知于幻术,能回转世人”。佛陀明见贪著利养的过患,所以没有如外道那样为争夺利养说“独应施我,勿施余人”,而“恒有此语”:“若比丘钵中遗余掷着水中,软虫食之犹得其福,何况施人而不获福乎?”佛陀还说“施持戒人,其福益多,胜于犯戒之人”,及说施外道仙人也能获福。[348]面对广大信众的竞相称誉与争先恐后地大兴供养,以致佛陀所住的园林喧闹不已。而佛陀不为所动,对尊者那提迦说:
莫以利我,我不求利;莫以称我,我不求称。那提伽,若于如来如是,便得出要、远离、寂灭、等正觉乐者,则于彼彼所起利乐若味若求。[349]
佛陀为断弟子对名闻利养的贪著,而说“当共专念舍除四种之食”,即揣食、更乐食、念食、识食等“四种人间食”,另外“求于方便办五种之食”,即禅食、愿食、念食[350]、八解脱食、喜食等“五种出人间食”。因为“夫利养者,堕人恶趣,不令至无为之处”,“其有比丘著利养者,不成五分法身,不具戒德”,所以佛告诫比丘:“未生利养之心,当使不生;已生利养之心,时速灭之。”[351]
对于衣食、卧具、医药等四种生活资具,佛陀要求弟子们如法求得、正命而活,远离种种邪命。佛陀在经中说“唯迦叶比丘以不著、不缚、不染之心而入他家,于他得利及作功德,欣若在己,不生嫉想,不自举、不下人”,比丘当如迦叶“不著、不缚、不染心而入他家”。佛陀又说唯迦叶比丘有如是清净心为人说法,即于“如来正法律离诸炽燃”、以“令法久住心”而为人说法,而不像一些比丘说法时想着“何等人于我起净信心,为本已当得供养衣被、饮食、卧具、汤药”,佛陀说此为“不清净说法”,而应当如迦叶那样以清净心说法。[352]
无论是男女欲贪,还是名闻利养,都是六根攀缘、贪著六尘。若六根贪著六尘,则为五欲六尘所钩,“是则魔钩”。[353]六根沉溺于五欲六尘,“爱念、深著”,“贪乐身口意业”,经中说此名为“海”。[354]经中又说六根是人之大海,六尘为波涛,此大海有漩涡,住有海兽、罗刹女鬼等。[355]
对于内外境的种种贪爱,则可如龟之藏六一样持守好六根律仪,这样“恶魔波旬”就“不得其便”。[356]《杂·一一七○经》中佛说若“于可念色不起欲想,不可念色不起恚想,次第不起众多觉想相续住”,“见色过患”而“能舍离”,“耳、鼻、舌、身、意亦复如是,是名律仪”。[357]持守好根律仪,由此远离贪爱,则能灭苦恼。如《杂·九一三经》中佛说:“若无世间爱念者,则无忧苦尘劳患。一切忧苦消灭尽,犹如莲花不著水。”[358]
远离男女欲贪、名闻利养是修行解脱的重要内容,若能于世间生厌、离欲、灭尽,持守好根律仪,才有可能从五欲六尘中解脱出来。就种种烦恼、结使而言,如贪嗔痴三根本烦恼、五盖、十结[359]及十不善业等种种有为的染污法悉当远离,如《杂·一二五七经》中佛说“常当观察一切诸行,修习厌离、不乐、解脱”。[360]
(二)远离军政
一个国家的军政事务,可能事关国家民族的强弱与兴亡,对于普通国民来说也可能生死攸关。但对于出家人来说,头等的生死大事还在于修行解脱。虽然所住国家的军政大事可能会严重影响到出家众的衣食住行甚至生命安全,但在古印度的当时,出家人一般可以自由出入国境、随意游行诸国,由此可以减少对某一个国家衣食的依赖。如《增·善恶品·第六经》:
尔时,众多比丘各集普会讲堂,作是异论:“今舍卫城乞食难得,非比丘所安之处。我等可立一人次第乞食,此乞比丘能办衣被、饮食、床卧具、病瘦医药,无所乏短。”
尔时,众中有一比丘白诸人曰:“我等不堪任在此乞求,各共诣摩竭国,于彼乞求,又且谷米丰贱、饮食极饶。”
更复有比丘说曰:“我等不宜在彼国乞食。所以然者?阿阇世王在彼治化,主行非法,又杀父王,与提婆达兜为友。以此因缘故,不宜在彼乞求。”
复有比丘说曰:“今此拘留沙国土,人民炽盛、饶财多宝,宜在彼土乞求。”
复有比丘作是说:“我等不宜在彼土乞食。所以然者?恶生王于彼土治化,极为凶弊,无有慈仁,人民粗暴,好喜斗讼。以此因缘故,不应在彼乞食。”
复有比丘说曰:“我等宜在拘深婆罗奈城,优填王所治之处,笃信佛法,意不移动。我等宜在彼土乞食,所愿无违。”[361]
出家人可以随意游行诸国,但有利则会有弊,如在国与国的边境处可以帮助世俗人逃避货物过境税或从事军政间谍、叛乱等,这严重违越出家人的本分。如《杂·一二三五经》中记载,波斯匿王一次在国民动乱中,抓捕了很多人,其中包括一些在家出家、持戒犯戒的宗教在职人员。[362]佛陀为避免此等过失,劝诫弟子不要议论国王、政事,如《增·善恶品·第六经》:
汝等莫称讥王治国家界,亦莫论王有胜劣……是故,比丘,勿兴斯意论国事,缘不由此论得至灭尽、涅槃之处,亦不得沙门正行之法。设欲作是论,非是正业。[363]
又如《增·善恶品·第七经》中说到比丘议论波斯匿王将谶比丘尼关在宫中占有十二年,不事三宝,“主行非法、犯圣律教”,甚至由王言及大臣、国民,如经:
王行非法时,王大臣亦行非法;大臣以行非法,左右吏佐亦行非法;吏佐已行非法,诸庶人类亦行非法。我今宜在远国乞求,不止此邦。
佛陀又告诫他们说:
汝等勿论国界之事,当自克己,思惟内省,挍计分别。言此论者不合至理,亦复不令人得修梵行、灭尽、无为、涅槃之处。当自修己,炽然法行,自归最尊。若比丘能自修己、兴隆法乐者,此人之类便为我躬自所生。[364]
在《增·结禁品·第六经》中佛陀说沙门亲近国王、大臣等政要会有十种不良后果:一者国王阴谋被害时国人会认为必是沙门所为,二者大臣叛逆动乱、三者国家宫府丢失财宝、四者国王之女未嫁先孕、五者国王身中毒药、六者君臣生隙相害、七者两国胜负相争、八者国王先好施后吝啬、九者国王先以正法取民财物后以非法、十者国生瘟疫等,国人同样认为必是沙门所为。[365]古今中外的历史也清楚地告诉我们,出家人攀附君王、干预朝政,于己于国,都不会有好事。而国家之军情尤其敏感,所以佛陀制戒,比丘不得往观军阵、不得军中住过三宿、住军中时不得观军战等。[366]
佛陀当初决定出家、独自寻求解脱大道时,即放弃了太子身份而与世无染。洴沙王[367]第一次与佛陀相会时,佛陀婉拒王以国相让。[368]佛陀本人虽然有诸多王族护法,如波斯匿王、毗沙王、优填王、恶生王、优陀延王[369]及阿阇世王等,但佛陀除了与诸王保持信仰关系及随缘教化诸王个人品行之外,均不参与、不议论他们的军政事务。如波斯匿王与阿阇世王兵戎相见,互有胜负,佛陀一直超然事外。
(三)乐居闲静
在世俗生活中,家庭与社会既是世人得以栖身、接受教化、实现理想、颐养天年的场所,也同时是世人种种烦恼与痛苦的策源地。佛在《五分律》中说“五欲过患,出生诸漏,在家染累,出家无著”。[370]尊者阿那律陀等佛弟子为断生老病死、忧悲恼苦等大苦聚,认识到“居家至狭,尘劳之处;出家学道,发露旷大”,如今在家“为锁所锁”,不如“舍少财物及多财物,舍少亲族及多亲族,剃除须发,着袈裟衣,至信舍家,无家学道”。[371]
佛陀在《杂·一三一三经》中说“所学为甚难,具足戒三昧,远离于非家,闲居寂静乐”。[372]在《释提桓因问经》中释提桓因说佛陀住于闲静处时“寂默无声,禽兽为侣”。[373]佛陀乐居闲静,并非为了名闻利养,而是为了两种义利,一是自利,即“为自现法乐居”;二是利他,即“为慈愍后生人”而作榜样,使“有后生人效如来”。[374]佛陀也以此要求弟子,“终不教诸比丘”为他人“现神足上人法”,“但教弟子于空闲处静默思道”,即“若有功德,当自覆藏;若有过失,当自发露”。[375]出家修行就是为了离苦得乐、解脱清净。《游行经》中佛陀说有七法能“令法增长,无有损耗”:
一者,乐于少事,不好多为,则法增长,无有损耗;二者,乐于静默,不好多言;三者,少于睡眠,无有昏昧;四者,不为群党,言无益事;五者,不以无德而自称誉;六者,不与恶人而为伴党;七者,乐于山林、闲静独处。如是比丘,则法增长,无有损耗。[376]
这七法都是为了无事出离、专心修道、令法增长,其中第一、第二、第四、第六、第七等五项都与乐居闲静有关。因为若不习独处远离则不会有正觉之乐,若习独处远离则有正觉之乐,如《大空经》中佛说:
有比丘欲哗说、乐于哗说、合会哗说,欲众、乐众、合会于众,不欲离众、不乐独住远离处者,谓有乐、圣乐、无欲之乐、离乐、息乐、正觉之乐、无食之乐、非生死乐,若得如是乐、易不难得者,终无是处。
阿难,若有比丘不欲哗说、不乐哗说、不合会哗说,不欲于众、不乐于众、不合会众,欲离于众、常乐独住远离处者,谓有乐、圣乐、无欲之乐、离乐、息乐、正觉之乐、无食之乐、非生死乐,若得如是乐、易不难得者,必有是处。[377]
如《支离弥梨经》中大拘絺罗说质多罗象子比丘正是因为常与白衣在一起“调笑贡高”,“种种谈哗已,心便生欲”,由此“身热心热”而“舍戒罢道”。[378]又如僧迦摩比丘经过六次还俗、七次出家方成正果,就是因为他最后能看破世间、放下家庭、乐于闲静,如经中他自己说偈:
我亦无男女,田业及财宝,亦复无奴婢,眷属及营从。
独步无有侣,乐于闲静处,行作沙门法,求于正佛道。
有男有女者,愚者所习行,我常无我身,岂有男女哉?[379]
阿难在佛陀般涅槃后,不习远离,多有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私、国王大臣、种种沙门外道往来问讯,有跋阇子比丘为使阿难生厌离心而说偈“静住空树下,心思于涅槃,坐禅莫放逸,多说何所作”,阿难因此“独处精进”、不放逸住,很快就证得阿罗汉果。[380]
南传《爱尽小经》中佛陀说“一切法实不值于贪著”,[381]只有出离一切法,才能得究竟的解脱。所以佛陀说“十想之中,一切世间不可乐想最为第一”。[382]佛弟子由明见世间种种过患而离欲断贪、远离世俗、乐居闲静,这样才能即生解脱。
三、佛与声闻弟子之在世利生
佛陀三十五岁成道,世寿八十,说法四十五年。根据经律,佛陀游行教化主要是以摩揭陀国与憍萨罗国为中心的中印度地区,又北至迦毗罗卫,西至摩偷罗,南至憍赏弥,佛陀足迹遍及恒河两岸。而其常随弟子之千二百五十人,皆是大阿罗汉。其声闻弟子如大迦旃延传法至南方阿槃提国,富楼那则弘扬至西方输卢那,令佛教远播各地。佛及其诸多声闻弟子虽然成就出世解脱,但为慈愍众生,在世时也积极弘法利生。
(一)佛之在世利生
经律中都说到佛陀于菩提树下成道之初,自思佛法甚深、难解难知,非愚者所能了达,所以默不说法。[383]后来由梵天劝请,佛陀以佛眼观察世间,发现众生有少垢有多垢、有根利有根钝、有易度有难度,如水中莲花,有水中的、有齐水的、有出水的。也就是说如果佛陀说法,虽然有人闻后不能信解乃至诽谤,但还是有人闻后能信解受持能未来得解脱,也有人闻后能信解受持能即生解脱,佛陀因此决定说法利生。[384]
经中佛说到如来出世必行五事:“一者当转法轮,二者当度父母,三者无信之人立于信地,四者未发菩萨意使发菩萨心,五者当授将来佛决。”[385]五事中除了度化父母外,还要遍转法轮让无信人生信、已生信者求取正觉、为当正觉者授佛决,即广度众生,使佛法于世间不绝。佛陀广为人天说法,利及天龙八部,说完“即于彼没”,对方甚至“莫知我谁”。[386]
佛陀教化世人总有三种示现教化[387],一是神足通,能调伏难调者,使无信者生信、已信者得坚固;二是他心通,能使无惭愧者生惭愧、有惭愧者得安乐;三是教诫,通过说法教化使断有漏成无漏。另外《杂·九〇九经》中又说到佛陀以三法调御世人,一是柔软,二是刚强,三是柔软刚强。如果此三种方式仍不能调伏者,佛陀则随缘放舍,“不复与语、不复教授、不复教诫”。[388]
佛陀虽然主张远离军政,但为了百姓苍生与社会福祉,也随缘教化诸王要“以法治国,莫以非法”。佛教是和平主义者,对于战争,佛陀也随缘劝阻。如阿阇世王意欲攻打跋祇国时先派大臣禹舍前来求教佛陀,佛陀为避参与军政之嫌,而通过与阿难对答说出跋祇国之七法,以此一时打消阿阇王征战之心。[389]至流离王出兵征伐佛陀亲族迦毗罗越城时,佛陀顾念亲族,才于流离王进军路途中的枯树下静坐,流离王下马礼敬佛陀后问佛陀为何不坐在枝叶繁茂的树下却选择一棵枯树?佛陀告诉流离王:“亲族之荫,故胜外人”。此流离王虽是释迦族婢女所生,但与释迦族名义上也有亲族关系,即使两国有些不和,彼此还应胜于外人。流离王敬佛故,领军原路返回。佛陀以此二退流离王,但至第三次,佛陀觉得“释种今日宿缘已熟,今当受报”,放弃再次阻止流离王。[390]
(二)声闻弟子之在世利生
佛陀除了自己说法利生,也广劝弟子在世弘法,如《杂·三四八经》中佛陀教导比丘说“当观自利、利他,自他俱利”。[391]佛陀自觉悟十二缘起而成佛,亦为他人说十二缘起令得解脱。佛弟子之自利,即依十二缘起、四圣谛等自求解脱、自证涅槃。佛弟子之利他,即为人说十二缘起、四圣谛而令他人生信生解、令得解脱、令证涅槃。既自利也利他,是为自他俱利。佛陀最初在度化耶舍、富楼那等六十比丘成阿罗汉后,即告诉他们说:
我今与汝,于一切天、人系缚之中而得解脱。汝等各可随诣诸方,为诸众生作大利益。且令汝等各各而往,不用同行。我亦往优楼频螺聚落,为利益故。[392]
所以佛教的弘传也离不开佛弟子。如大迦叶,曾管理五大精舍,带领诸多比丘修头陀行,佛陀生前曾让半座及与袈裟,佛陀涅槃后,大迦叶深受僧团与广大信众的尊敬、拥戴。佛陀在经中无数方便赞叹大迦叶,如《增·莫畏品·第五经》中佛说“迦叶多所饶益,为世人民作良友福田”,“今迦叶比丘胜过去时比丘之众”,所以佛陀嘱法于大迦叶,甚至令大迦叶“留住在世,弥勒佛出世然后取灭度”。[393]也正是大迦叶在佛陀灭度后,为正法久住而发起、组织了第一次结集,使佛说的经律二藏得以流传至今、泽被后世。
舍利弗智慧第一、辩才无碍,经常代佛说法、教化比丘,同时能降伏外道。如《杂·六三八经》中佛说:“若彼方有舍利弗住者,于彼方我则无事。”[394]目犍连神通第一,堪能降伏天龙。佛陀在《分别圣谛经》中盛赞二人说:
舍梨子比丘能以正见为导御也,目乾连比丘能令立于最上真际,谓究竟漏尽。舍梨子比丘生诸梵行,犹如生母;目连比丘长养诸梵行,犹如养母。是以诸梵行者,应奉事供养、恭敬礼拜舍梨子、目乾连比丘。所以者何?舍梨子、目乾连比丘为诸梵行者求义及饶益,求安隐快乐。[395]
还有《杂·三一一经》专门提到富楼那承佛教化后,决意去西方输卢那教化。而输卢那人“凶恶、轻躁、弊暴、好骂”,富楼那即使被他们刀杖相加而“善学忍辱”、亦不畏惧。富楼那到了输卢那后经过教化,在当地“建立五百僧伽蓝”,为佛法弘传印度西方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396]
除了以上所说的,还有“上座多闻”的憍陈如、“天眼明彻”的阿那律陀、“勇猛精进”的二十亿耳、“通达律行”的优波离、“善说法相”的迦旃延、“多闻总持”的阿难、“善持律行”的罗[目*侯]罗等都能领众共修、利益世人。[397]
(三)自利而利他
另一方面,自利与利他在时间上有先后关系。圣弟子听闻佛法之后,生信生解、乐于出离,于是独身静处、专精思惟、不放逸住,则能逮得果证、究竟苦边。而后以究竟法教化有情、利益世间,这是佛教自利、利他的通途。如《伤歌逻经》中佛陀说若沙门自行解脱道、自证解脱道,复为他人说解脱道,令他人行解脱道、证解脱道,如是“彼为他说,他为他说,如是展转无量百千”,如是“行无量福迹”。[398]又如《周那问见经》中佛陀说:
周那,若有不自调御,他不调御、欲调御者,终无是处。自没溺,他没溺、欲拔出者,终无是处。自不般涅槃,他不般涅槃、令般涅槃者,终无是处。周那,若有自调御,他不调御、欲调御者,必有是处。自不没溺,他没溺、欲拔出者,必有是处。自般涅槃,他不般涅槃、令般涅槃者,必有是处。[399]
经中以溺水作比喻,如果自己尚不会游泳、尚在水中挣扎,想救他人出水则是决无可能的;只有自己会游泳了、自保有余,想救他人出水才有可能。所以只有自调御者才有可能调御他人,自般涅槃者才有可能令他人般涅槃。
《杂·六一九经》中也说到自护、护他的相互关系。佛以缘幢马戏为喻,师徒两人要想照顾好对方,首先要照顾好自己。一方照顾好自己了,就不用另一方分心,如此两人才能都得安乐。这就是经中说的“己自护时即是护他,他自护时亦是护己”。同时,在照顾好自己之余,要兼顾对方,在两人的合作中,照顾好对方也即是照顾自己,这就是经中说的“护他自护”。就佛弟子来说,“护他自护”即是“不恐怖他、不违他、不害他,慈心哀彼”,而四念处则“自护者修”、“护他者亦修”。[400]佛教之声闻律是护他而自护,如四念处等三十七道品是自护而护他,可见自护与护他是相辅相成的。
根据以上所说,于佛法中自得究竟利益者,才有可能给别人带来究竟的利益。即使如此,尚在学地的声闻弟子自己勤修三学,在自护、自利的同时,也能护他、利他,只是不究竟而已。所以我们决不能断然认定独自静处专修的人是自私自利的自了汉,一者他将来可以说法利生,二者即使将来无缘说法,单是他个人精诚践行佛陀的解脱道教法也是了不起的身教,能成为佛弟子中无数具惭愧心者的修学榜样。如《娑鸡帝三族姓子经》中佛陀说自己但“为自现法乐居故”、“为慈愍后生人故”等二义而独居林中,前义为佛自利,后义为佛以身教利他,使“有后生人效如来住无事处、山林树下”。[401]又如大迦叶也以此二义终生持头陀行,即一为自己“现法得安乐住”,“复为未来众生而作大明”,使后世有闻者“净心随喜,长夜皆得安乐饶益”。佛陀因此赞叹他“长夜多所饶益,安乐众生,哀愍世间,安乐天人”。[402]其它经中佛陀说“其有叹说诸头陀行者,则为叹说我已”、“其有毁辱诸头陀行者,则为毁辱我已”,[403] “此头陀行在世者,我法亦当久在于世”,[404] “迦叶比丘胜过去诸声闻,其能如迦叶比丘者,此则上行”。[405]
又如《罗摩经》中佛说比丘集坐当行二事:“一曰说法,二曰默然”。[406] “说法”即是利他而自利,“默然”则是自利而利他。佛陀的出家比丘虽说有二种:人间游行之比丘与长住阿兰若之比丘,对于世间人,前者或侧重于言教,后者或侧重于身教。但就自知、自觉、自作证的自力解脱的佛教来说,身教比言教更能让人生信起敬。那些不求出离、贪著名闻利养、短视无智者妄加斥责头陀行者乃至声闻阿罗汉为自了汉、为不究竟,真是让人欲哭无泪,直叹是末法的悲哀。
四、世出世中道
佛教由出世得自解脱,由在世能度众生。但原始佛教之出世并非简单地逃避世间、遁世隐居,也没有说过离此世间之外有一永生之天堂可去。而佛与声闻弟子之在世也并非留恋世间、贪著世间,更没有说过不经于世生厌、离欲、灭尽而得究竟解脱。所以原始佛教之世出世中道,是出世而不离世、在世而不著世,由出世而自利,由在世而利他。
(一)出世非离世
因为世间危脆败坏,而众生于五蕴身心缠绵,由此轮回、不得解脱。而智慧者则能于此五蕴世间生厌、离欲、灭尽而解脱,如《杂·三○八经》中佛陀说:
于色声香味,触法六境界,一向生喜悦,爱染深乐著,
诸天及世人,唯以此为乐。变易灭尽时,彼则生大苦。
唯有诸贤圣,见其灭为乐,世间之所乐,观察悉为怨,
贤圣见苦者,世间以为乐。世间之所苦,于圣则为乐。[407]
正观世间的真实,若人在家,即“为锁所锁”,当要生厌、离欲。如《说智经》中说“在家至狭,尘劳之处;出家学道,发露旷大”。[408]所以尊者大拘絺罗说“智慧者有厌义、无欲义、见如真义”。[409]为了出离轮回得解脱,当“为身忘世间”。[410]
但佛教所说的出世,并非与外道一样,以为逃离这个世间而另有一个能避免死亡的地方。如《增·增上品·第四经》中说有四个梵志“皆得五通”,聚在一起讨论如何逃避死亡。其中一人飞到空中以求免死,结果死在空中。第二人躲入大海水底以求免死,结果死在海底下。第三人藏入须弥山腹中以求免死,结果死在山腹中。第四人逃至金刚际[411]以求免死,结果死在金刚际。所以佛陀经中说“非空非海中,非入山石间,无有地方所,脱止不受死”,而只有思惟“四法本”,即“一切行无常”、“一切行苦”、“一切法无我”、“灭尽为涅槃”,超脱对五蕴世间的贪著,才能够免除由生老病死带来的种种痛苦与烦恼。[412]
佛陀在《增·四意断品·第六经》中说到,老、病、死及爱别离等四种人生现象虽为世人所不喜爱,但“诸天世人,乃至转轮圣王、诸佛世尊,共有此法”。由于诸佛世尊“亦是人数”,所以“亦当有此生老病死”。而只有成就贤圣戒、贤圣三昧、贤圣智慧、贤圣解脱,才能彻底免除由生老病死等人生现象所带来的种种痛苦与烦恼。[413]佛之贤圣弟子,如四双八辈,也并非要消灭生老病死等现象,而是于生老病死等不生执著、不起烦恼,正如《增·马血天子问八政品·第十经》中佛说“此八人流转生死、不住生死”。[414]又如《杂·一三○七经》:
时,彼赤马天子白佛言:“世尊,颇有能行过世界边,至不生、不老、不死处不?”
佛告赤马:“无有能过世界边,至不生、不老、不死处者……赤马,若比丘于世间苦若知、若断,世间集若知、若断,世间灭若知、若证,世间灭道迹若知、若修,赤马,是名得世界边、度世间爱。”[415]
经中明确说到此世间之外并没有一个“不生、不老、不死处”,但于此五受阴世间苦若知、世间集若断、世间灭若证、世间灭道迹若修,彻底断除对五受阴的贪著,则能“得世界边、度世间爱”,超脱世间种种痛苦与烦恼。所以佛陀所说的出世并非是逃离这个世间而另外寻觅一个没有生老病死的地方,而是出离对这个五受阴世间的贪著,这才是出世的本义。
佛陀所说一切法门,无非是为了让众生知苦、断集、证灭、修道。但佛弟子若是于四圣谛不知不解、不了不达,以为佛说生厌、离欲就是消极避世,以为佛说去执、离贪就是厌生就死,甚至以为死亡就是最终解脱,这是对佛教极大的误解。如经律中记载,佛住金刚聚落时为比丘教不净观、赞叹不净观,说不净观多修习者“得大果大福利”。当时诸多比丘修不净观后,“极厌患身”,“或以刀自杀,或服毒药,或绳自绞,投岩自杀,或令余比丘杀”。有鹿林梵志子听信魔言,持刀先后杀死六十比丘,还以为自己能使“未度者度,未脱者脱,未稣息者令得稣息,未涅槃者令得涅槃”,有“无量功德”。佛陀以此因缘说安那般那念。[416]在律典中佛陀则因此制不杀戒。[417]
佛陀一方面说出世,远离对五欲六尘的贪著,但另一方面也并没有完全走在世间的对立面而与世俗格格不入。相反,佛陀为了弘扬佛法、方便教化,有时还强调与世俗保持一致。如佛陀在《杂·三八经》中甚至说到“莫令我异于世人”,对于世间法,如勤劳能致富、世人约定俗成的名言施设等,“如世人之所知,我亦如是说”。[418]又如《杂·三七经》中佛说“我不与世间诤,世间与我诤”,“若如法语者,不与世间诤”。世间智者说有,佛陀也说有,即无常法是有;世间智者说无,佛陀也说无,即常恒法是无。[419]佛陀世间生、世间长,不离世间的衣、食、住、行,不离当时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背景,所以佛陀的言语、行为也有相应的社会性、时代性、地域性。佛陀的这种人间性决定了佛陀首先也是人,也正是见到这种真实,所以佛陀说“莫令我异于世人”。佛教强调出世但没有完全走到世俗的对立面,又能以如实道教化世间,这正体现了佛陀的大智慧、大慈悲。
(二)在世非著世
虽然离开此世间之外并没有一个永生的天堂,但并不意味着要想尽苦而可以不出离这个世间,即如佛所说:“我不说有人行到世界边者,我亦不说不行到世界边而究竟苦边者”。那怎样“行到世界边”呢?即如经中阿难所说:“多闻圣弟子于六入处离如实知,是名圣弟子到世界边、知世间、世间所重、度世间”。[420]六根染著六尘即是入世间,若能于六根活动之“集、灭、味、患”如实知而能远离对六尘的染著,这就是“到世界边”、“度世间”。
佛教以智慧出世得解脱,以大悲在世度众生。而佛与其声闻弟子虽然生于世间、长于世间、说法利生于世间,但又不著世间。如《杂·一〇一经》中佛说如芬陀利花“虽生于水中,而未曾著水”一样,“我虽生世间,不为世间著”,[421]《青白莲华喻经》也说犹如莲花“水生水长”但能“出水上、不著水”一样,如来虽然“世间生、世间长”,也能“出世间行,不著世间法”,因为“如来、无所著、等正觉,出一切世间”。[422]所以佛陀说“莫以利我,我不求利;莫以称我,我不求称”。[423]其声闻弟子,如四向四果圣者也是“流转生死”但“不住生死”,[424]以其于世间能趣向于生厌、离欲、灭尽、解脱。
对于衣食、卧具、医药等四种生活资具,佛陀要求弟子们如法求得、远离贪著。佛所制定的声闻戒即是弟子在世而不著世的制度保证。大迦叶人间游化时,能“以不著、不缚、不染之心而入他家,于他得利及作功德,欣若在己,不生嫉想,不自举、不下人”,恒以清净心为人说法,即于“如来正法律离诸炽燃”,乃至以“令法久住心”而为人说法。[425]
《薄拘罗经》中说到薄拘罗比丘之未曾有法,在他出家学道的八十年中,除了无贡高、无欲想、不受居士衣、不受请食、不曾生病、打坐不曾倚壁倚树等,还有“未曾视女人面,未曾忆入比丘尼坊中,未曾忆与比丘尼共相问讯,乃至道路亦不共语”,“未曾忆畜沙弥,未曾忆为白衣说法,乃至四句颂亦不为说”。[426]薄拘罗不与女人交往、说话,也不度化沙弥、不为白衣说法。《增一阿含经》中说到薄拘罗“已成阿罗汉,诸缚已解,长寿无量,恒自降伏”,但也“不著世事,亦复不与他人说法,寂默自修如外道异学”。但他并非没有能力说法,而是因众生“皆著我所、非我所”而于佛法“难可觉知”,所以“不与人说法”。[427]
薄拘罗不愿说法的原因与释迦佛及毗婆尸佛等成道之初不愿说法的原因都是一样的。如《大本经》中说毗婆尸佛成道之初,也认为佛法“甚深微妙,难解难见”,唯“智者所知”、“非是凡愚所能及也”,而众生“异忍、异见、异受、异学”,“于此甚深因缘不能解了,然爱尽涅槃倍复难知”,所以“默然不复说法”。[428]诸佛尚且如此,何况阿罗汉弟子?所以《佛开解梵志阿[颱-台+(犮-乂+又)]经》中说声闻阿罗汉有二种,一为“灭”一为“护”:“所谓灭者,自忧得道,即取泥洹;护者忧人,度脱天下”。[429]
《杂·七六四经》中佛说“依远离、依无欲、依灭、向于舍,是名修八圣道”,[430]修学八正道的目的是出世间,而践行八正道又是不离世间。在世践行八正道即是不著世,不著世故是出世。这出世而不离世、在世而不著世之世出世中道,正是佛教八正道的集中体现。
对于佛法,圆满地实现世出世中道即是证入涅槃。佛弟子通过对五受阴观察无常、苦、非我,而“于诸世间都无所取,无所取故无所著,无所著故自觉涅槃”。[431]无取无著是证入涅槃的必要条件,同时也是涅槃法自身的特性。声闻圣弟子生活于世间而不著世间,同时出离于世间而“不著涅槃”,如《增·九众生居品·第六经》中佛说漏尽阿罗汉“至于涅槃,不著涅槃,不起涅槃之想”,这“皆由坏淫、怒、痴之所致也”。[432]但“不著涅槃”并不意味着涅槃不可得。所谓涅槃,即“贪欲永尽、嗔恚永尽、愚痴永尽,一切诸烦恼永尽”。[433]佛弟子通过实践八正道、成就三学,即能断尽五下分结及五上分结而成就解脱与解脱知见: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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