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弘一大师出家前(俗名李叔同)是近代中国一位蜚声艺坛的大家,他对干诗词、书法、金石、绘画、音乐、演剧都有很深的造诣。关于他的这些艺术方面的成就,国内外报刊已经多所介绍,不用我来饶舌了。我只想就我亲近大师学律和办学的一段日缘来谈一谈,对于了解大师的为人也许不是无益的。
大师的一生,可分为两个时期。前半生在俗之时,可谓绚烂已极;后半生学佛以后,则顿趋平淡,前后判若两人。他于一九一八年三十九岁在杭州出家,到六十三岁在泉州圆寂,僧腊二十五年,自始至终过着依律修持的生活。综观其出家以后的生活,虽行踪无定;但多数时间,都选择寂静的兰若,不是闭关阅藏,就是从事著述,或为众讲解戒律,或依律修持。他因感近代律学式微,僧众行解未能相应,若不急起提倡,终必归干淘汰。故他虽遍研诸宗教义,唯对律宗最感兴趣,而研究尤深。在律学中,因南山律宗一派的行持,比较适合我国的环境与机宜,所以他选择此宗为研究的目标。
唐道宜律师居终南山,专习律学,后世因称其撰述曰南山宗,宗以山为名也。其撰述最著名者,为《四分律删繁补阙行事钞》(略称《行享钞》)、《四分律含注戒本疏》(略称《戒本疏》、《四分律随机羯磨疏》(略称《羯磨疏》)、世称为南山三大部。大师研律,都依据此三大部而发挥其精义。他曾将四分律比丘戒本每条的制成因缘及其戒法、戒相、戒行与微细之待犯轻重一一列出,并亲自工楷书写;成为《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一册,是研究律学不可不读之要典。
二 回忆五十年前,我在闽南亲近弘一大师所观察到的一言一行,都是值得我们作榜样的。大师于日间自订有阅读、讲律和礼诵等常课,绝不浪费时间。到了天将薄暮,则持珠念佛,经行散步;入晚即就寝,绝少点灯,颇有古德「怜蛾不点灯」的遗风。律中规定,穿不过三衣,食不逾午时,他都严守不越,这是所以戒贪奢之妄念。修律行者,只限穿三衣,不许过量。律制规定五条为衬体衣,六条为杂作衣,九条以上为聚会说法衣,都割裂为长短形的条文,用以缝缀而成,肾像水田,所以又名水田衣或福田衣。
弘一大师所著之衣,虽不能如佛制所规定的形状,但衣着无过三件,即使严冬亦是如此。如升座说法,即披七衣,平常集会开示,则穿海青(邯广袖的僧衣),有人送他夹衫厚袄,皆转赠别人。他自披剃以后,虽未能如律中规定的繁琐条文而逐一奉行,但其日常生活衣食住行之俭约与克制,已足为教内持律的模范。马一浮居士挽他的诗有句云:「自知心是佛,常以戒为师」,他是当之无愧的。
大师在福建厦门讲学,多在万寿岩(俗称山边岩)和妙释寺。妙释寺在中山公园内,交通方便,为宣传佛法的最好地点。 一九三三年正月,他在妙释寺开讲《四分律含注戒本》,初开讲时,曾述其弘律的本愿与经过说:「余出家受戒之时,未能如法,准以律仪,实未得戒,本不能弘扬比丘戒律。但昔时既虚承受戒之名,其后又随力修学,粗知大意,愿以一隙之明,与诸师互相研习。甚愿得有精进律仪之五比丘出现,能令正法住子世间,则余之宏律责任即竟。故余于讲律时,不欲聚集多众,但愿得数人发宏律之愿,肩荷南山之道统,以此办毕生之事业者,余将尽其棉力,誓舍身命而启导之。……此次在本寺(妙释寺)讲律,实可谓余宏律之第一步也。余业重福轻,断不敢再希望大规模之事业,惟冀诸师奋力兴起,肩荷南山一宗,广传世间,高树法幢,此则余所祝祷者矣。」
观其所述,可以概见他在闽南宏律的因缘与希望。不久,他又移居万寿岩,随学者十馀众,志愿都极坚固。他在这里开讲《随机羯磨》,井自编讲义,备课至为认真。同年五月,应泉州开元寺转物和尚之请,率十余众臼厦赴泉,于开元寺右侧之尊胜院结夏安居。尊胜院为一排平房,有六间僧房和一小厅。屋前空地,栽植花木,人迹罕到,至为幽静。同学中每二人合住一房,大师自住一间,右邻有水陆里,可供早晚自行礼诵。饮食早粥,午饭、晚不设食。少谈杂话,入晚安息。听律时各穿海青,以表尊重。大师每次连续约讲两周,《四分律含注戒本》及《随机羯磨》,分两次讲完。有时兼讲古德格言,以资策励身心。授课时学员可提出问题讨论,或以书面请示,皆能获得圆满解答。学员除了听律之外,并各自阅读圈点南山三大部,以作深入之研究。尊胜院虽早晚不作集体之礼诵,但订有同住规约及每日作息时间表,要求甚为严格。如此共住自修的学律组织,大约经过半年,因为兵乱,不得不自动解散,实在令人叹惜。
三 厦门南普陀寺,香火鼎盛,是闽南的游览胜地。自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三七年的十余年间,常惺法师和太虚法师先后于此主持闽南佛学院,四方袖子负笈求学者,前后数百人。学风之盛,为全国佛学院之冠。令海内外弘扬佛法的知名法师,大半出自该院。到了后期,因学风稍微松弛,时常发生风潮。当时院长常惺法师,请了弘一大师来院讲学和整顿学风,他到闽南佛学院一看,以学僧不听约束已成风气,认为机缘尚未成熟;乃主张另办学院,重起炉灶。这时我和广洽法师正在南普陀后山的兜率陀院,亲近大师学律。大师主张学院要从头办起,取《易经》「蒙以养正」之义,建议创办佛教养正院,亲自草拟章程和书写院额,并请常惺法师聘我为养正院主任,广洽法师为监学,高文显等为讲师,招僧上课,与闽南佛学院同时教学。两相比较,结果养正院规矩严肃,院誊日隆,学僧多为较年青的闽南人,也造就了不少佛教干材。弘一大师有时入院讲学,不但重视教理之研究,尤重视戒行之修持,可谓学行兼顾,事理圆融。不久抗日军兴,厦门为军事要地,院舍被军队占用,佛教养正院只办了三年就停办了,真是可惜。
以上略述我亲近私一大师学律和办学的因缘,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来,情景宛在目前。一九八0年是弘一大师诞生的百周年,缅怀这一代的高僧,因凭记忆所及,特撰此文,以表示我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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