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孟子》：知识分子的良知

读《论语》，我们象在听一位宽厚长者谆谆的教导，感受到的是温柔敦厚。而读《孟子》，则像见到一位心忧天下，胸怀黎民的义士，对统治者直斥其非，为百姓疾苦大声鼓与呼。《孟子》让我看到中国传统文化中忧国忧民，刚直不阿的一面。

与孟子同时代的苏秦，张仪这些纵横家们，他们也才华横溢，谋略万千，但他们活动的最终目的却是位高金多，拜爵封候。尽管他们也显赫一时，但与孟子相比，却如秋草之于乔木，境界高下，判然立见。

同样是与诸侯国君谈话，深谙纵横之术的苏秦们总是先猛拍马屁，说贵国国土如何广大，民众如何众多，国君如何威风，把国君拍得其乐陶陶。然而孟子好像不这么识时务，他也有很高明的谈话技巧，但他是引着国君按他的话题一步一步上梯子，然后话锋一转，痛下针砭，不管国君是否下不来台。但让我们后人读着，痛快淋漓，爽就一个字。

随举几个例子：

率兽食人

孟子问梁惠王：“杀人用木棒和刀，有区别吗？”
梁惠王答：“没有区别。”
孟子接着问：“那么用刀跟用政事杀人，有区别吗？”
梁惠王转不过弯，只好回答：“也没有区别。”
这下孟子可以发挥了：“那么你厨房里有肥肉，马厩里有肥马，而老百姓却面带饥色，田野里到处是饿死的尸体，这是带着禽兽吃人啊。禽兽自相残杀尚且让人看不下去，你当老百姓的父母官，却率领禽兽吃人，你是怎么当老百姓的父母官呢！”
这下，不知道梁惠王怎么回答了。

四境不治的责任

孟子对齐宣王说：“您的百姓，有人把老婆孩子托付给朋友，自己去楚国办事。等他回来的时候，则看到自己的老婆孩子在挨冻受饿，你说这样的朋友能要吗？”
齐宣王很气愤地说：“这样的朋友要他干吗，跟他绝交。”
孟子接着问：“那么如果您的官吏不能尽到他的职责，怎么办？”
齐宣王干脆地说：“撤掉他。”
孟子最后发问了：“那么如果国家没有治理好，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左右张望，只好扯开话题谈别的了。

独夫民贼

齐宣王问孟子：“商汤流放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有这事吗？”
孟子回答说：“文献有记载。”
齐宣王觉得很不理解，因为商汤是夏桀的臣民，周武王也是商纣的臣民，他问：“臣子能杀掉他的君主吗？”
孟子回答说：“破坏仁的叫做‘贼’，破坏义的叫做‘残’，残贼的人，叫做‘独夫’。我只听说过周武王杀掉独夫民贼商纣，我没听说他杀掉君主哦。”

这就是孟子，他面对一国之君，无阿谀之词，无富贵之求。面对权贵，他保持了一个有良心的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他身处宫廷之上，心忧天下黎民，他以让君主们不太欢迎的直言，为民请命,直斥其非，指出豪奢的君主是率兽食人，失职的君主不能盘踞高位，残贼的君主是独夫民贼。也难怪他不受那些君主们的欢迎，因为他锋利的言辞刺疼了那些权贵们。

千载而下，我们仍敬仰他人格的高标。孟子是伟岸的。

只是，当大一统的集权政治覆盖全国，当君王的权利至高无上，当歌功颂德成为主流，当科举制度笼络天下士人，再难见到这种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再难听到这种为民疾呼的声音。

后世那些在集权政治下萎缩了人格的腐儒们所解释的孟子，是孟子思想的异化。直读原文，让我们认识真正的孟子：一个胸怀良知，心忧黎民，人格独立，不附权贵的，傲岸的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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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引《孟子》原文：
一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二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三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