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遁 般若义理
罗什来华以前,东晋义学高僧以道安和支遁最为知名。在般若学理论上,道安主本无说,重禅观,讲空寂;支遁创即色义,明因缘,悟中道。但支遁不仅在般若学义理上,更切近大乘精髓,而且游心庄、老;于玄学别有建树;加之风神超迈,抗迹尘表,所以在当时极具影响。《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支法师传》云:
法师研十地,则知顿悟于七住;寻庄周,则辩圣人之逍遥。当时名胜,咸味其音旨。
而《高僧传·支遁传》引郄超书有言:
林法师神理所通,玄拔独悟。实数百年来,绍明大法,令真理不绝,一人而已。
由此可知,支遁在东晋学术界的重要地位。但关于支遁的即色义、逍遥论以及他的名士风度问题,当时后世,众口异辞。现在抄撮史料,寻比按证,略申己意。
一
东晋佛学最为关注的是般若义理问题,它涉及到万法本性以及认识这一本性的途径。因为向秀、郭象的“独化”论已经使玄学思辩无法拓展,所以,以小品《道行经》和大品《放光经》为中心的般若理论,便代替玄学而为东晋学术重镇,形成了当时所谓般若学的“六家七宗”。支遁创即色义,为六家七宗之一,但他所著的《即色论》和《即色游玄论》均已佚失,我们只能从如下材料审度其意。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支道林集《妙观章》云:
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
《大正藏》卷六五安澄《中论疏记》引《山门玄义》云:
其(支遁)制《即色论》云:吾以为色即是空,非色灭空,斯言矣,何者夫色之性,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知不自知,虽知恒寂。
比观这两条史料,可以说,即色义的中心论旨就是“色即为空,色复异空”。按前后文意,“色复异空”恐怕是“色非异空”之讹,而“复”字极不可解。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色即为空”在这一点上,许多学者“因心起色”说。1按此逻辑,“色不自有”,因心而有;既然心计起色,那么就“虽色而空”。心与色的关系问题,确实是六家七宗中有些立论者的出发点。例如:于法开主识含义。认为,心识如梦,变现万物而万物本空。道壹主幻化义。认为,法无自性,而万物皆精神所幻化。此外,道安的本无义,讲心神不滞末有,万物自然空寂,带有很强的因心起色性质。2在般若学本体论上,心物议题之所以倍受重视,一方面与玄学中老子的“绝圣弃智”和庄子的“心斋坐忘”的认识方式有关,另一方面,也直接受到汉译大乘典籍的影响。西晋竺法护已译有华严类的《渐备一切智德经》,《大正藏》卷十载此经《目前住品》,明确指出“其三界者,心之所为”。但尽管如此,我们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根据,来证明支遁的即色义谈的就是心与色的关系。《出三藏记集》卷八载有支遁《大小品对比要抄序》一篇,文中多有述及心神之语,如:
若存无以求寂;希智以忘心,智不足以尽无,寂不足以冥神。(中略)千变万化,莫非理外,何动哉以之不动,故应变无穷,无穷之变,非圣在物。
论者往往以此目支遁为“存神者”,并以之为因心起色的重要理论根据。其实,支遁在这里谈的根本不是万法性空的本体论问题,而是如何达到认识性空的途径。“神”指般若智慧,“无”指性空之理。按支遁的逻辑,预存先验之“无”以求万法之空,那么所得到的性空之理,根本就不是般若智慧,所以“寂不足以冥神”。“冥神”之法只有“忘无”。因为“忘无故妙存,妙存故尽无”。可以说,支遁有关心神的论述,完全是从认识论来着眼的。这样看来,因心起色论仍然属于臆测之辞。
我认为,在何以“色即为空”的问题上,因缘起色说应最得其实。就现有材料而言,支遁似乎没有明确论述过因缘生法,但《大小品对比要抄序》有“无不能自无,理亦不能为理”,这实际上指出了“无”与“理”必待缘而后生。《广弘明集》卷三十载支遁《四月八日赞佛诗》,有“菩萨彩灵和,眇然音化生”之句,亦可看作因缘生法的诗化表达。所以《大正藏》卷六五安澄《中论疏记》对支遁《即色论》,有—个合理性的推断:
然寻其意,同不真空。正以因缘之色,从缘而有,非自有故,即名为空,不待推寻破坏方空。
另外,就佛学理论而言,因缘起色是大小乘佛教的根本法理,尤以般若经典对此阐释最为详核。《世说新语·文学篇》谓“三乘佛家滞义、支道林分判,使三乘炳然”。声闻、缘觉、菩萨,其本体皆以缘起立论,支遁“分判”,于因缘学说当别有深解。又《高僧传·支遁传》谓遁“深思《道行》之品”,而《道行经》作为两晋最为盛行的般若典籍,又以论释因缘法最有特色。《大正藏》卷八载支谶译《道行经·昙无竭品》云:
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因缘所生。
又云:
贤者欲知成佛身,如是无有形,亦无有着,因缘所生,世世解空。
就此而论,因缘起色应该是支遁在色空问题上的主导思想,而“色不自有,虽色而空”也就成为他般若本体学说的必然结论。
《高僧传》卷四《于法开传》,谓开“每与支道林争即色义,庐江何默申明开难,高平郄超宣述林解,并传于世。”可见即色义在当时已引起争论。于法开主识含义,纯从心物立论,与支遁讲因缘生法自然不同,但所争详情已不可考。而晋末僧肇著《不真空论》,在理论上却直接批驳了支遁的即色义。其论说:
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
此论亦颇费解,但僧肇的观点是明确的,那就是责难支遁“未领色之非色”。在支遁看来,“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即色无自性,所以虽是色亦为空。但僧肇似乎认为,由“色不白色”推出“虽色而非色”,有可能导致色灭为空而否定假有的非中道观。因为按中道理论,色即色,色即空,真空假有合二为一,也就是僧肇所说的“色之非色”。实际上,唐代元康正是这样来理解僧肇的驳难的。《大正藏》卷四五元康《肇论疏》说:“林法师但言色非自色,因缘而成,而不知色本是空,犹荐假有也。”支遭在这里确实没有把真空假有这一辨证关系彻底阐释清楚,因而遭到僧肇的责难。但若认为支遁完全不懂“色之非色”,即假有性空的中道观,却并非事实。论者多以为罗什来华以前,中土僧人对中道义尚未了解。大乘中道理论由罗什译籍而完备、深刻,这自然不错。但罗什以前,中土僧人通过对大乘典籍的研习,完全有可能较深入地掌握中道方法。实际上,般若思想的根本点,就是“性空幻有”的中道理论。3支谶所译的《道行经》就集中阐述了非有非无、有无双遣的中道之法。《大正藏》卷八载此经有言:“心亦不有,亦不无,亦不能得,亦不能知处。”心如此,有、无、色、空皆如此。支遁精研此经,在论即色义时,当不致于犯“色灭为空”的错误。而且安澄《中论疏记》明引支遁《即色论》,谓“即色是空,非色灭空”。另外,《大正藏》卷四二吉藏《中观论疏》亦云:“支道林著《即色游玄论》,明即色是空,故言即色游玄论,此犹是不坏假名而说实相。”4而且就支遁“色不自有,虽色而空”的表达方式而言,“不自有”点出因缘而生,
“虽色而空”指明色本身就是空。这与《中论》所谓“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的“中观”界定,在精神上完全一致。支遁在《大小品对比要抄序》中,论到“所存”(有)与“所以存”(无)的问题,主张“二迹无寄,无有冥尽”,这恐怕也是非有非无中道观的一种变相表述。
《出三藏记集》卷八载僧叡《毗摩罗诘提经义疏序》,谓“格义迂而乖本,六家偏而不即,性空之宗,以今验之,最得其实。”性空之宗,即道安本无宗。僧敬为道安弟子,于其师说,多所揄扬。实际上,道安本无义,讲万法空寂,不脱玄学路数,而且因心起色倾向,亦未达般若中道之义,这是无法与支遁即色义的理论深度相颉颃的。六家七宗,于般若本体论,支遁独出其右,郄超所谓“绍明大法,令真理不绝,一人而已”,决非虚誉。
二
《世说新语·文学篇》云:
《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道林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
两晋时期,佛玄互为资用,《庄子》不仅为谈玄家之口实,佛教僧徒亦以之与佛理格义、连类。《高僧传》卷四《竺法潜传》谓潜“优游讲席三十余载,或畅方等,或释老庄”。卷五《释道立传》谓立“以老庄三玄。微应佛理,颇亦属目”。卷六《释慧远传》谓远“博宗六经,尤善庄老”。而《逍遥避》开宗明义,建言生存大道,遂为玄家释子所关注,自不为奇。5
《高僧传·支遁传》谓支遁又与王羲之论《逍遥游》,“作数千言,标揭新理,才藻惊绝”;且曾“注《逍遥篇》,群儒旧学,莫不叹服”。可见支遁究心“逍遥”,且确有新见。但支遁所论,大多佚失。仅《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其《逍遥论》,虽为片断,亦足资参证。他说:
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藕。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晏鸟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煶⒂隰芰福粲邗蝉吩展斗侵磷悖袼藻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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