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慈航法师

　　哭慈航法师

　　中轮沙门 道源法师

　　慈航法师是我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一旦永别，曷胜悲痛！谨追述过去之因缘，以志哀悼！

　　一、金陵结拜

　　民国十七年秋，太虚大师在南京毗卢寺创办「僧迦训练班」。（此时虚大师正游化西欧。这个训练班定期六个月，从开始到结束，都是由唐大圆居士主持的。）我是学僧，慈师任庶务。同学们大都自命为「新僧」，好像自创一种新风气，谁都不愿穿海青拿念珠，因为那样便似乎是「老僧」了。我冷眼看见慈师搭衣持具到大殿里去拜佛！不但早晚如此，而且天天如此！出家人搭袈裟拜拜佛，算甚么了不得？然而在彼时彼地，确是难能可贵甚为希有了！由此，我对慈师起了尊敬心，也就愿意和他多谈谈。谈起过去的「参学」：「宗下」他住过高旻寺禅堂，而且当过该寺的「维那」。「教下」他听度厄老法师讲过愣严，而且代度老讲过「大座」。谈到现在的佛教：他认为：「老僧」缺少知识，而「新僧」缺少行持，同为现在佛教的大病！再谈到将来的愿心，他说：「假若我有了『地方』，我一定要办僧教育；但是『上殿』『过堂』等『丛林』的规矩要保存。」我们越谈越觉着志同道合，于是跑到香林寺大殿里「拜同参」。他三十三岁是大哥，我二十八岁是小弟。虽然后来想起来，这种类似俗人的举动，未免贻笑大方；可是我们称兄道弟，直至今日。

　　二、安庆同事

　　十八年春，由南京毗卢寺瑞生老法师介绍，慈师任安庆迎江寺住持，约我同往。我们今既有了「地方」，自当依愿起行。于是，创办佛学研究部，以教育僧众；教学的方法，以佛学为主，世学为辅；「上殿」「过堂」等，都依照「丛林」的规矩。成立星期念佛会，以摄授信众。又组织义务夜校，以化导社会。颇有一番兴隆气象！嗣以扩充僧教育，又聘请来许多位法师。这时，事务教务都有了人，而且有了很多的人；于是我就离开了慈师。

　　三、南北分道

　　之后，慈师由香港到南洋。我则由北平到张垣。愈离愈远，致使一二十年未见面！每有南望云天，思我旧雨之感！

　　四、台岛重逢

　　三十六年冬，我由北方到上海，依止白圣法师；白师亦我廿馀年之老友。三十八年春，我同白师来台湾，住台北十普寺。而慈师已先于三十七年来台；他住中坜圆光寺，我去看他，故知重逢，无任欣慰！

　　五、患难相共

　　三十八年农曆五月底，我去新竹灵隐寺养病。六月初一，慈师带领十几个学僧，亦到灵隐寺。据云：圆光寺之佛学院已结业。因经费短绌，不能续办。现由灵隐寺住持无上法师发心，迁到这里，继续开办。并要我给同学们讲大乘起信论。我与慈师，久别重逢，已属难得；而今竟同住一寺，宁非希有因缘！为学僧讲课，更是义不容辞；故我虽有病，亦欣然应诺。爰于初八日开学上课。讵知好景不常，横祸飞来！新竹市警察局竟把我们师生十三人，送到台北刑警队「关起来」！我与慈师自安庆分手以后，天南地北，相去不知几千里！而今不但同处一地，同住一寺，并且遇了患难，同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岂非前世之业因所定。幸有董正之、丁俊生、廖华平等诸大居士奔走营救，得获释放；然历时二十日，已饱嚐铁窗风味了！

　　六、先我而逝

　　对于此次牢狱之灾，虽然观想着这是前生的业感，不敢怨天尤人；而「此地与我无缘」的念头，却油然而生！经慈师一再劝慰，方暂忍留。

　　基隆宝明寺，为请慈师讲经，新起一座讲堂；讲堂落成，请他去开讲，他转介绍我去。他说：「当法师的有经可讲，即是有事可做，免得你再打『此地无缘』的妄想呀！」其爱护之心，真是无微不至了！

　　是年冬，我在宝明寺讲了一部金刚经。我本来有心脏病，在讲经期间，左边头部又时感痠疼。讲经圆满后，回十普寺「过年」。仍然头疼。正月初六晚，忽觉心脏无力！延医诊视，认为病势严重！次日晨，白师送我到医院，讵住院数日，更加严重！慈师闻讯，由汐止静修院赶来，他抚摩着我的头，哽咽着说：「佛教没有人，你怎么好死呢？」我喘着气说：「我的大愿未了，我也不愿意死啊！」相对大哭一场！十三日晚，我已不行了，和殡仪馆也联络好了，只等断这口气了！十四日晨，不知怎么又会活转来！一直活到现在。现在虽然还活着，可是心脏病头疼病，仍不时复发！我已变成只能吃佛教的饭，而不能给佛教做事的废人了！

　　慈师的年龄，虽然比我大五岁，可是比较起来，我好像比他还大十几岁。尤其他那金刚似的身体，从来没有害过病。他对于佛教，更是誓愿宏深！这样富于生命，富于慧命的人，怎么会先我而逝呢？然而他于民国四十三年五月六日竟先我而逝了！鸣呼！朋友无量数，知己有几人？而我这位知己的老友，确实是一位宏法的健将！不应当死的人，忽然死了！我焉能不哭！我不但为我自己哭，同时要为佛教哭，为众生哭！具缚凡夫的我，怎么能不哭呢！

　　（菩提树第十九期，民国四十三年六月八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