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耶鲁佛学博士的佛学研究之路(十二)
五、港大佛学中心第二学期日志(2004年6月)
28 日:29年过去了,这些年真是羁旅不断的岁月,因为游学而不断地搬家,打包离开一个学校或者一个城市,这10年来搬了7次家,常常都是在夏日里,也常常挥汗如雨地搬东西、箱子,去邮局寄书,订火车或者飞机票,看着房间不断地空下来。30又要走了,暂时离开香港了。今天又是生日,过去有喝闷酒的生日,有好些一个人吃鸡腿度过的生日,这次恰好又逢将要离开香港的日子,总的来说,不是很看重。但是我前6年的时间醉心于文学艺术,对于离别和流逝岁月的感怀还是有的。多年来,在实现理想的杀场上从东墙打到西壁,学术算是入了门,道业不知道何年才能有所成就。今天看毕何炳棣先生的自传《读史阅世60年》,还是有很多启发和教益。老一代做学问的认真态度,我们还是差得远了。不过也没什么志向做天下第一等的学者,能够肚子里有点东西倒给学生就不错了。
25日:今日参观了饶宗颐学术馆的藏书,就在研究生堂的下面。饶先生这样的传奇学者,其藏书也很有其特色,特别是善本书,民国时期的藏书,梵文和印度学的藏书,以及多他订阅的达600种的杂志。因为还在撰写专著,饶先生还有30%的精华书籍放在家中,所以放在学术馆的书籍大概是3万册左右,放在十几个房间,加上外面放的文物颇有点日本东洋文库的味道。书籍正准备开始编目。我花了2个小时匆匆地浏览书名,因为不能拍照也无暇记录,说说简单的印象:
民族学:有许多早期出版的我不曾见的书,这是大型图书馆的通病,老一点的用得不多的书籍都放在闭架书库里,恐怕只有饶宗颐、季羡林这样的学者提出要求才能进入。北大、港大、耶鲁都是如此,这样的话,有相当多的年代久远的出版物就无缘一见,真是浪费了资源。民族学这一块有相当多少数民族的文献,比如苗族文献,藏学文献,格萨尔王传全本等等。藏学的东西似乎不够全面,可能因为前日我在弘法精舍看到了一批相当好的个人捐赠的国内藏学出版物,其中大部分的书现在买不到了。还有一批英法出版的近东的民族研究专著。// 宗教研究:这个部分以道教、佛教、印度宗教为主,其中精到的是印度宗教和吠陀研究的一批中西日文老书。当然正统道藏和大正藏、南传大藏经都赫然在目,其中还看到了几乎是最全的有关池田大作的书籍,中港台日出版的加在一起有数十本。// 甲骨文、潮州研究、善本:上架的还不多,不过潮州的资料比较齐全。另外还有两个善本书书房,大批的明版、宋版、民国时期的线装书,包括钱钟书、高罗佩以及无数的知名学者的签名赠送本。在外面还有一个屋子全都是学者的签名赠送本,有上千册了。// 中西文学和语言学:诗词别集为主,品种繁多,还看到小开本的诸桥辙次的汉语大词典,现代学者比如姜亮夫和一些日本学者全集等等,当然少不了各种中文系图书馆的金石学、文献学、文学批评的专业著作。// 敦煌吐鲁番学:据说大部分没有运到,还放在饶先生的书房里面,所以我只看到了很少的部分,大概有七八百本,都是常见的比如敦煌吐鲁番文书,敦煌石窟全集,不过还是看到几本没见过的文集。还有一个书架是饶先生自己的著作,大概有两个书架的样子。// 美术史:以中国美术史为主,但是有一排西方美术史的英法文作品,包括了很多艺术杂志和画册,大概有五六排的样子,orientations收集的很齐全。还有一个书架是古代乐器和音乐史的研究。// 学术期刊:据说有600多种,很多小型的杂志也有收藏,比如广西民族学院学刊,Renditions杂志。其中颇有一些民国时期的各种丛书,已经泛黄而很难使用了吧。还看到一套红色的民间戏曲丛书,2排书架,从没见过。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没有时间细看了,书是非常多的,我花了无数的时间去了那么多图书馆,依然有很多的漏网之鱼,今天始得一见。不过也只能走马观花,也不能细说书名了,了解一下这位学者的数十年的学术生涯。读书的路真的是任重而道远。
香港大学
18日:图书馆来的新书,中西文都汇聚到一起,一般都花上1-3个小时全盘浏览其中比较有兴趣的。这比耶鲁要好,除了在编目室看到一排排的等待上架的新书,那些已经上架的都分散到书库的海洋中去了,除了一排排地去浏览,很难寻找。当然西文的新书部分在典雅的有着火炉和沙发的阅览室中摆出来,可是我屡次去,也没看到几个人。去看新书的时候,同时也顺便借回来 CD,CD-ROM和DVD的新品。比如今天将《收藏》杂志和“世界知识年鉴”的光盘,还有三张介绍50年奥斯卡奖的DVD借了回去,另一张法鼓全集的光盘暂时找不到,下星期再去。今日的新书有许多个人的兴趣点,花了两个多小时来消化。简述如下:
在中文作品中,有两篇文章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是葛兆光在《屈服史及其它 : 六朝隋唐道教的思想史研究》中的“道教研究的历史和方法”,以之可以看出全球性的道教研究的难点和文献之浩瀚,道藏很想碰碰,可惜我现在连大正藏的一些基本典籍都顾不过来,只好把买的道教书籍先放在一边。不过葛兆光和李零等人,还有很有国际汉学的眼光,他们的书值得一看。另一篇是《中国与基督教 : 中西文化的首次撞击》,谢和耐著,耿升译(Chine et Christianisme)。之前耿升先生的长达43页的重版序言“法国汉学界对于中西文化首次撞击的研究”,真是佩服耿先生长期耕耘在这一领域所积累的深厚功力,令我眼界大开。《中国考古学史》,阎文儒著,他是向达的学生,房山石经和契丹藏的发现者之一,本书也提醒我古典文献学的功夫要好好锤炼,同时要静下心来多读古书。引起我兴趣的还有《畅谈东方智慧》,池田大作、季羡林、蒋忠新著 ,卞立强译;《安藤忠雄的都市彷徨》,安藤忠雄著,谢宗哲译;以及《伪满洲国的“照片内参”》, 张志强主编。在东方文学丛中,终于看到了4卷本的日本文学史 :A history of Japanese literature / 叶渭渠、唐月梅著。上一次看日本文学史还是10年前了,小小的一本译作,终于看到比较全面的作品(当然比起日本出的长达十几卷的文学史,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西文的部分更是港大的强项,不知为什么图书馆买了一本老书 Zen Buddhism & psychoanalysis / D.T. Suzuki, Erich Fromm, and RichardDe Martino.我很有兴趣地翻看了两本画册:Architecture of the Middle Ages / Ulrike Laule ; editor, Rolf Toman ;photography, Achim Bednorz. 这一本是1000-1520年之间的建筑,主要是教堂和废墟;Portrait of the Hindus : Balthazar Solvyns & the European image of India, 1760-1824 / Robert L. Hardgrave, Jr.主要是印度的素描,就像传教士在中国所画的作品,古老的气息,让人联想起看“月亮宝石”的高中时代。还翻了一本:The Kabah : rhythms of culture, faith and physiology / Beverly White Spicer. 后面的数目让人对伊斯兰学望洋兴叹啊。
17日:细细一想,我这三年的老师里面有藏学家、历史学家、学者、佛学家、考古学家、诗人、东方学家、法师,这就构成了我的学习环境啊,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看了troy,好像影评家或者历史学家都在嘲弄这部影片,不过我觉得2:40分的片子还是对的起这1.75亿美元的预算和40港币的票价的,毕竟要比吃一次麦当劳更有意义。全片场面宏大,配乐精彩,情感激烈,可以了解一下古代希腊的英雄事迹和城市风貌。史诗可能都有这样的特点吧, 我不是希腊专家,我知道很多人却醉心于希腊。
16日:写这个帖子的时候是凌晨4点,各位应该睡熟了吧,我却起身了,有些难眠。但是夜里面的思考更加纯粹一些吧,在我的耳边,是对面山林里的鸟鸣。我想自己还是发发帖子,而不必作太多的回应,有些问题,你读下去了,总有一天会豁然开朗吧。而且本科的阅读经验也是很难理解这以后崎岖的漫长征途的,滴水变成细流,模糊的影子变成有血肉的形象,荒芜的地点成为脑海里的圣地,更广阔的构架开始成形,生命的有限性也终于显露无疑。你越过的一个又一个的门槛如何向别人细述呢。自己也不断地读着以前认为毫无兴趣的书籍,让自己冲决这智识的罗网,其实不要说10年之前,就是3年之前,又何尝能想到要从事宗教学和佛学的事业呢,人生的波折和变化不是我们可以想象的。精神的觉醒或许是前定的旅程会引导你的方向,要说得明白,又怎么能够省略这不间断的无常接踵而至的光阴呢。对于文学和历史,艺术和影片,我有过万丈激情和日日诗情画意的岁月,这一段时期,长达6年。3年之前,我身边的CD有两百多张,我追踪着优秀的艺术影片。就像当年“春风得意马蹄疾”沉醉于人间文艺的李叔同。然而各位,日夜朝夕,你看在眼里和心里,你难道不会问,为什么我们重复这种被扰乱的心和情绪所囚禁的生活。为什么那些回忆录终于会感叹人生如同一梦,如同在水中取暖,你难道没有看到里面的无奈和叹息吗?这世上的纷扰和伤害,我们内心的挫折和茫然,难道还少吗?这越加喧嚣的地方,有几个人不是在迷中求生存呢。 我离开北京的时候散尽了身边的CD, 在此后的一年里沉浸在慷慨激昂和宁静优美的曲子中。你也许可以理解一点尼采或者荷尔德林的忧伤吧。的确是东海西海,心理攸同,耶鲁的昏暗的走廊中,我遇到立志要追寻解脱的博士生,或者离开有百万资产的家庭,自学巴利文并四处参访云游的美国青年。我现在真正地认为,在这辽阔而又婆娑的的世界上,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这一看法,以前的我压根就没有想过。但是80岁的你又如何把你这时候的领悟显现给40岁的你呢。生活确实精彩,生活也很残酷,你很容易逃避,就像无数醉生梦死的人曾经做过的那样。我们都有过这难忘的年轻时代,我们并不相信黯淡的未来,但是我们确实尝到了忧伤和不可挽回的别离。北京的4年,在这一度伤心的城市望穿了无数的聚散,虽然没有书本上的多,却是活生生的体验。我们的朋友们和爱人,我们的年少时期的理想,在我们寥落独行的时候,他们终于去了哪里?也许如同克里希那穆尔提所说,我们要在这逐渐变得黑暗的世界上,变成自己的一盏灯,照亮了偶在的一盏灯。在一个人变成禅门中的金毛狮子之前,你无法计算他为解脱所投入的心血,你也很难了解在西田几多郎门下的久松真一因为对于哲学的幻灭而导致的转变。
15日:前两天看到李欧梵说自己是书痴,躲在芝加哥大学图书馆的顶楼上,把芝大的图书馆当作自己的书房和会客室。我好生羡慕,也许自己就是书痴吧,也就要安贫乐道。只不过爱读书的人,在这个世上颇感寂寞了。我自己常常是一个人独自作战,独学而无友,刚才帖在“恋恋三岛”里那段话颇能反映我长时间的一种状态:“当孤独嘹亮的号声划破晨曦初放的天空,吸满晨光的厚云低低下垂,远处响起呼唤我名字的尖锐声音要我为荣誉奋斗时,我必须一跃而起,独自启程。”不管怎样,这里还算有个青年人的阵地,让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人相互交流一下,以后自己的阵地怕是渐渐地要转到学术的出版物上去了。这么些年,读书的种子,那种王小波所说的“伟大一族”虽然见过,也不常见,往往一见就让我有“他乡遇故知”之感。我觉得本科时代,好读书还算不了什么,那时候有激情和梦想的人还不少,读书最难的是本科后还能坚持多少年,在准备选择自己一生的志业的时候,你还能义无反顾吗?复旦的爱读书的朋友有同样的感触吗?
11日:昨天在张国荣告别人间的文华东方酒店吃下午茶,在午夜的街头和要奔赴西藏的同学告别,今天醒来看见对面无言的苍翠群山,这样的宁静,如同耶鲁。 Buswell编的Encyclopeadia of Buddhism 出版了,集中了全球250多位学者,可惜中国本土的学者无一人入选,欧洲、日本都有学者参加,可叹好些中国的学者还关上门来自吹自擂。在这些人中和我有个人接触和邮件来往过的有16人。
10日:在佛教的阅读之余,随手拿起秦观的词,仔细看了他的生平,也真是悲剧一场,处处无常,他最后在旅途中客死他乡。
9 日:好像有三年没有怎么碰那些以前常常翻的文学和随笔。放假了,图书馆里也没有什么人,一个人在书架里漫步。收获如下:看到好多晚清的小说、随笔,比如《子不语》、《绿野仙踪》、《续红楼梦》、《香婉楼忆语》等。还看到10年前看的书,比如《西蒙·波伏娃传》,《保卫延安》,《恋人絮语》。波伏娃的名作《人总是要死的》也翻了一下,这次的感慨又不同当年。走到新疆的那个架子前,探险家的回忆、传记、考古报告又让我想起了耶鲁图书馆第10层的那有关新疆的书架,哪里常年都空旷无人,偶尔有三两研究东亚历史的人前往探险,那里的好书真多,又没有北大那么多的需求量,尽可以自己把书借回去藏上一年。晚上还翻了《东西佛教名人传》,是200年来的数百位学者,真是群星璀璨,他们中有探险家、外交官、军人、传道家、语言学家、旅行家、东方学家、艺术史家、哲学学者、宗教家、社会活动家等各种人物。
3 日:经常会看到好句子,随手记下来:自由教育要求我们勇敢,并意味着决心将所接受的观点都仅仅当成意见,或者把普通意见当成至少与最陌生和最不流行的意见一样可能出错的极端意见。自由教育是从庸俗中的解放。希腊人对庸俗有一个绝妙的词;他们称之为apeirokalia,形容其缺乏对美好事物的经历。而自由教育将赠予我们这样的经历,在美好之中。
2日:这些日子重新预订了北大和复旦的bbs中和人文宗教有关的页面,随时追踪中国最好的两个文科大学的思想动态,和有志于学的学生们一起前进。这两天看到古文版里300多年前史可法和多尔衮的书信往来,特别是复摄政睿亲王多尔衮书,我对明清史没时间下功夫,但我看多尔衮的文章也很有文采,史可法扼守扬州,以身殉国。他的顽强抵抗招致满清的“扬州十日”大屠杀。城破后,大约有八十万人左右被杀死,史称“扬州十日” ,那是一段极为惨烈的历史。我以前就略略翻过扬州十日记,因为今天读多尔衮和史可法的往来信件,才细细地看了一遍,360多年过去了,还有多少人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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