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禅宗演义
中国禅宗演义
第一节、江湖
第二节、自由独行者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大宗师》
一、江湖的由来。
什么是江湖?
公元733年,唐玄宗设江南西道。
公元764年,唐代宗设湖南观察使。
于是,江西和湖南就成了江湖。就这么简单干脆?不是吧,大哥,这太不严肃了。
纷飞的枯叶在林间漫舞。
安史之乱后,唐代宗年间。刀光剑影的时代多少留下了一些没落的残迹。
萧瑟的山岭上依稀几个人影在晃荡。
其中大多是立志将青春和汗水洒向广阔天地的知识青年。当年的知识青年们既不热衷于创业,也不迷恋大洋彼岸的克莱登野鸡大学,更不会考虑工商管理硕士那样虚无缥缈的学位。当然,主要是那些青年没有打卡上班的压力,不必看老板的脸色行事;也无需再春运期间通宵排队购买车票,抓起几个馒头就可以上路了。所以他们能够在大量的闲暇时光中四处晃荡。他们步履匆匆,但神色安详,丝毫没有慌乱与仓促。他们双手合十,相互致敬,都在相互打听和传说着两个绝顶高手。
江西,马祖道一,又称洪州道一、江西道一。一些人说他是那个时代最平凡的和尚,另外一些人却说他是最奇特的禅师。他从来没有使用过什么特别精妙的招式,他也从不隐藏修行的心法,所以那些当面见过他或者只是听说过他的人都知道马祖道一的秘诀就是“即心即佛、非心非佛、平常心是道”。这实在太普通了,普通得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作为一个声名远扬的大师,你不超凡脱俗也该高深莫测吧?不高深莫测总该有点气宇轩昂吧?深度也没有,气质也没有,那只好清新俊朗了。什么,这个也没有!再不济也得擅长于装腔作势、夸夸其谈吧?扭一扭身子,怪叫几声“朋友们我爱你们”总会吧?要不然,我们怎么包装你呀,你这么差的条件叫我们娱乐界的造神精英们情何以堪呀?道一禅师既没有玉树临风的造型,也没有口若悬河的才能,更不擅长于舞台演绎。但是,业内人士都知道,能够将这么平淡无奇的招式演示得如此出神入化,只有道一禅师一个,别无他人。大宗师的地位绝不是个人忽悠和媒体炒作出来的。看来,唐朝的大师认证标准和上岗证考试体系与今天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马祖道一在江西洪州(今江西南昌市)的开元寺(今佑民寺)开班授徒,四方信徒蜂拥而至,一时间人声鼎沸,开元寺成了江南佛学中心。那时候缺乏通讯和视频设备,连照片和画像都没有,去远方寻师访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容易找错人,拜错师傅的。许多云集于洪州的信徒们从来就没见过道一禅师,可是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要找的道一长什么模样。据记载,道一“容貌奇异,牛行虎视,引舌过鼻。”此人非但不是帅哥,相貌还十分非主流,走路象老牛,瞪眼象老虎,老长老长的舌头时不时伸出来晃动两下,怪吓人的。这么威猛的一个和尚无论在哪里都会相当显眼的。旅行社给信徒们提供的出行手册上还有这样的温馨提示:如果没有把握确定该和尚身份的话,可以随身准备一块压舌板,摁住他,扯出他的舌头,观察一下舌头是否能够得着鼻子。这的确是一个普通却又独特的和尚。
如果说马祖道一是一把沉稳、质朴、毫不起眼的大刀,那么,石头希迁就是锋利、冷峻、直击要害的飞刀。
湖南,石头希迁,又称石头和尚。这个和尚不太帅,但是他很酷。许多人在追求这样那样的风格,或刚毅,或张扬,或纯情,或冷漠。但是他们的内心并不坚强,并不大度,并不纯洁,甚至有些许猥琐。我们通常把这种与内在气质十分不和谐的包装称为装酷。石头和尚从不装酷,因为他根本不需要装。虽然他也总是给人一副正儿八经的印象,但他的知性与冷静却能让人在瞬间折服。他没有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却总能在三言两语之间直击你的内心。
石头希迁年轻的时候就沉毅果断,超强自信,那时候他的绰号还不叫石头,因为他还不够硬,或许叫土块,或许叫泥巴。乡里人大多畏惧鬼怪,定期总要杀牛宰羊,摆出酒水在神祠祭祀。尽管年轻的希迁并没有接受过唯物主义教育,但他对这种不尊重科学的迷信做法深感遗憾与惆怅。一开始的时候,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劝说乡亲们,你们有这些闲钱还不如去买几张福利彩票,如果运气够好还可能获得二十五两九钱的超级大奖啊。可是老乡们总是不听他的,还嘲笑他犯傻。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地采取了暴力手段。每逢祀期,他就前往神祠闹事,砸场子,踢翻桌子,夺下牛羊。当然,他时常惨遭那些不给面子的乡民们追打围殴,但他依然态度坚决,慷慨凛然,一次次地深入到祭祀场所进行破坏活动。尽管每一次他都鼻青脸肿地回来,但是他那强悍作风和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给大伙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希迁去了湖南衡山,找了些木头茅草在一块大石头上搭建小庵住了下来,从此人们都称他为石头和尚。曾经有人问他,你为什么要住在石头上?他颇为沉重地微皱眉头,仰望星空,发出内心的感叹,你说我像云,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也曾经有门人这样问:怎么才能解脱?希迁冷冷答道:没有人绑你,解什么脱!门人又问:怎么样才是涅磐?希迁说:谁给你的生死?哪里来的涅磐?石头,他就是这么酷的一个石头。
江西和湖南。
马祖道一与石头希迁。
各地学禅的男女老少心中都有一种深深的感触,要么去江西,要么走湖南。
江湖,是的,来自江湖的召唤,晨钟暮鼓中弥漫着细若游丝般的思绪。
走,去江湖吧。
二、
1、自由。
自由是所有正常人类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之一。自由的意义在于你能够随心所欲地感觉到空间的宽阔无边,不受恐惧,不受侵扰,不受胁迫,免于忧患。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中有十六个字,我们都很熟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许多生活作风腐化的三俗分子都很喜欢用这句话来掩饰和打圆场,但是,请注意,这里的“色”可真不是“好色”的那个“色”。按照佛教的说法,周围的世界是各种因缘和合而成,都是幻象。“色”为幻象,没有自性,也就是空相,“空”才是内在心灵本质最终清净自由的境界。
禅宗认为众人都有佛性,大家都可以通过修炼自力成佛。朋友,你想参加禅宗队伍吗?我这里有几张门票,免费的,不需要你填调查问卷,也不需要你购买产品,更不要办什么会员卡。你没有大学本科毕业证书?没有社会人脉关系?连大学英语四级证书都没有?没关系,我们禅宗又没打算聘请你当推销员,大家只不过想一起研究研究,看看怎么顿悟成佛嘛,不要附加条件的,只要你愿意来。不,不,不,这绝对不是传销,不是拉人头,更不是老鼠会,我们有工商局颁发的正规营业执照。
如果你想要一边照顾老小一边向西天前进,不出家也可以,你在家当居士吧,苏东坡您总该听说过吧,他就是我们组织的骨干成员;觉得大光头有损英俊潇洒的形象,不剃度也行,我们禅宗第五十祖济公同志不也整天戴着个限量版的品牌帽子穿街走巷么。
禅宗教学手册上没有禁止教师打骂学生,也明确指出学生可以谩骂和调侃师傅。一切都很自由。
唐代有一个著名的德山宣鉴禅师,他的教学风格堪称麻辣。有一天晚自习之前,宣鉴禅师向学生们宣布:“今夜无人入眠,我不答话,问话者三十棒。”大伙儿被他这么大声一喝都不敢说话,纷纷低头做起功课。可是,就有那么一位不信邪的大胆和尚,心理嘀咕着:国家教委三令五申地强调过不准体罚学生,我就不信你敢公然使用暴力手段。想到这里,那和尚便大咧咧,施施然地出列行礼,准备发问。宣鉴禅师冷冷一瞥,不等他开口,举起手中一根棒子劈头便打。那和尚冷不丁挨了几棍,莫名其妙,问:我还没有说话,为什么挨打呢?宣鉴禅师也不回答,问道:你是什么人?和尚回答是新罗人,即今朝鲜人。德山说:打的就是你新罗人,不要以为你变成人样我就不认识你,在你没跨上船渡海的时候就该挨三十棒了。
宣鉴禅师时常用这种无厘头的残暴手段对付学生,后来有一个学生经受不住棍棒教育就偷偷溜走了。出逃之后,他苦练武功。终于有一天,他回到了宣鉴禅师的讲习所,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暴力教师。他先向众人展示了健硕的肌肉和空手劈砖块的力量,然后充满自信地打了个响指,大踏步朝宣鉴禅师走去。谁知道禅师根本没有被他骇人的杀气唬住,只是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睛,还是不容分说举棒便打。学生一把夺过木棒反击禅师,就在木棒即将击中禅师的那一刻,禅师对他微微一笑。刹那间,学生什么都明白了,他放下木棒,双手合十。
这种略带着幽默色彩的自由平等中,师徒们从充满机锋与灵感的行为、对话里获得了智力提升和超越。禅宗正是要通过这样自由的思辨去废除繁琐的礼节,摒弃权威,凭借个人的人生经验和感悟直达心灵。
唐代还有一个忠实地践行着有教无类这样教育理念的百丈怀海禅师。他每日上堂说法,来着不拒。在他的众多弟子中,有一个老者。一天,下课钟声响起,弟子们退去,那老者却站着不动。怀海禅师说:你是旁听生吧,我好像不大认识你。老者答:我没有注册报名,因为我没有身份证。我于五百年前曾经居住在此山修行,直到现在由于任务经验不足,至今在打怪练级,争取修成正果。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还是一只没有户口的狐狸,所以领不到身份证。
怀海禅师非但没有歧视这位菜鸟选手,还耐心地给他介绍了一些专业外挂站点和高级的练级手法。最后,在禅师的指导下,那只老狐狸圆满地完成了升级任务,大彻大悟。后来,人们就有了“野狐禅”的说法。
进入高深境界的禅师们,充分把握自己,肯定自我,热爱人生,注重创造。
灵魂深处的自由、平等、豁达与自信在禅中被阐释的淋漓尽致。
修行的禅师不再是晨钟暮鼓中身似枯木、心如古井的苦行僧,而是潇洒自在、超然物外的智者。
昔日古佛青灯旁的死气沉沉,被寄情山水的生龙活虎所取代;昔日坐禅守戒的寂寞,被神交天地的自由所取代。
禅宗指引着我们用平等而宽容的心对待芸芸众生,然后得以反思到心中的自由。
2、孤独。
一般来说,禅宗祖师们总致力于追求心灵的无限超越与不受羁绊。他们经常做出些惊人之举,有时候兴致上来了还会说一些离经叛道,让一般佛教徒完全无法接受的话。能够独立思考,大胆怀疑的叛逆者们总是很难得到大众的理解,所以,他们常常是孤独的。
宋高宗年间,为了表彰克勤和尚的德行,皇帝赐号“圆悟禅师”,人们都称他“圆悟克勤”。按常理想来,这样的高僧大德应该是慈眉善目,不苟言笑,有板有眼的模样吧。可是,这和尚也有点不大正经,他曾经写过这样香浓的艳诗: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这首诗大概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两人坐在香气缭绕的小屋子中,周围挂着色彩艳丽的锦织帷帐。你吹起了竹笙,悠扬缠绵的乐曲中我饮下几杯美酒,醉眼迷离地看着你诱人的肢体。之后我们就开始了一段风流艳事,其中的乐趣只有美人你和我能够体会了。好一派卿卿我我的浓情蜜意!
呔!哪里来的花和尚!怎么好似一个带着醉意,流着口水,嬉皮笑脸,摇着扇子从烟花青楼信步而出的浪荡公子。一个正经和尚怎么会这样嘟哝着笙歌弦乐,佳人少年的风流事情?可这位园悟禅师非但不是花和尚,还是经过朝廷质量管理体系认证过的,如假包换的金牌大师。有觉悟的禅师就这么自信,就这么直截了当。千般袅娜,万般旖旎,说不尽的软玉温香,正如其中禅意那般,却有何不可说?
唐代还有一位更彪悍的丹霞天然禅师。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位禅师无疑是一位特别强调潜意识和自我表现的文化激进主义者,通俗一点,就是禅界的愤怒青年。
唐宪宗元和年间,丹霞天然来到洛阳慧林寺,正值冬天,天寒地冻。老和尚云游四方,衣裳单薄,一件僧袍已经是千疮百孔。他没穿保暖内衣,也没带什么包裹被褥,连个暖水袋都没有。于是,丹霞禅师十分天然地想到了烤火取暖。他举目环顾四周,发现寺庙中没有能够取火的木柴。寺院外白雪皑皑,他才不想去冰天雪地里去找干枯柴火,那样搞不好会把一条老命奉献出去的。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紧了紧腰带,深吸一口气,一个助跑,纵身跳上供台,三下五除二把殿里的佛像拆了下来。然后,他就把拆下来的木头烧了,气不喘心不跳的。寺里的和尚进来一看就急了,高声叫道:这是菩萨,你怎么敢烧呢?
丹霞禅师一听,不慌不忙地用杖子拨火,说道:我在烧取舍利子。
和尚有点恼怒,说:木佛哪有什么舍利?
丹霞禅师翻了翻白眼,缓声说道:既然没有舍利,那就再弄他两尊来烧!
在寻常和尚听来,丹霞禅师的行为的确很很辛辣,很出轨。仔细看来,从辩证的角度来讲,非佛非圣的结果必然是皆佛皆圣。因此,焚烧佛像与佛教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丹霞禅师并非不尊敬和爱戴领导,他只是以一种离奇的方式表达对佛祖特别的爱。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或许禅师们会有那种失群的孤独感。他们那些为了打破固有成见的反叛之举往往让俗世中人觉得不可思议,无法接受。而大多数人却不明白,那个成见恰恰是解脱路上最大的障碍。禅叫我们不要执着,既然如此,禅师们只好孤独地享受快乐了。
3、行者。
“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别传。”
对于禅宗的祖师们来说,语言文字能够传递的不是终极境界,语言能够描述的世界也不一定是真实世界。就像我们常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于终极境界的体验和观照应该用自身的智慧去感悟,所以,“不立文字”就成了禅宗重要的原则。禅宗大师们从不肯轻易为僧徒解说,只教人自己去体会。
唐代沩山禅师开创了禅门五宗之一沩仰宗,声名远扬。一日,香严和尚请沩山禅师解说“父母未生时”这句话的含义。沩山既不提供参考答案,也不说明解题思路,他对香严和尚说,附耳过来,我告诉你。香严和尚有点犹豫,谁知道老和尚会不会冷不防给我一个大耳光或者敲我的光头,据说那些禅界的权威人士都喜欢这一套。沩山禅师和蔼地微笑着,满脸都写着真诚,淡淡地说:我是不会打你的,大家都是文明人,我又怎么会动手动脚呢?香严和尚这才半信半疑地俯过身去。沩山禅师低声说道:我若说与汝,汝以后骂我去。说罢,他转身离去。
香严和尚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心中无限痛苦。老和尚,你太狠了,有这么玩的吗?你不想告诉我就直接说嘛,何必这样戏弄人家,为什么要伤害人家的自尊心呀。香严和尚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老板,他忿忿地离寺出走,去四方行脚。一天,他走在山林间,脚踢到了一颗石头,石头撞击到竹子叮咚作响。香严和尚突然省悟,当即焚香,向远方遥拜沩山禅师:和尚大慈大悲,恩逾父母!当时若为我说破,何有今日之事?
没有自我追求的过程,哪里会有深刻领悟时的快乐呢?
初学禅的僧人时常为问题所困,只好去问师傅,有时挨揍,有时挨大嘴巴。过了一些时候,禅师就打发他们去游方行脚,去其他地方碰碰机缘,寻找直觉体验。
行脚僧的日子通常苦不堪言,一件僧袍,一双草鞋,一个钵盂,行走四方。途径村庄城镇还可以讨碗饭吃,走到荒山野岭就只能忍饥挨饿了。遇见寺庙可以借宿一宿,否则就要露宿屋檐底下,桥洞中间。
也许某一天,行脚僧会瞥见晶莹的露水在绿叶上打转;听见林中鸟儿一声长鸣展翅而去;或者偶遇一位跳水的老奶奶蹒跚而过。那一刻,他心中的一种感触被激发,所有一切的困惑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悟道了。
许多著名的禅师大都要经过这样的漂泊生涯,就像影片《阿甘正传》中主人公那样不停地奔跑,衣裳褴褛,胡子拉渣。在行走和奔跑中抓住一瞬间的火花和耀眼的灵感,然后顿悟。
从前,一个五台山的和尚行脚走到庐山归宗寺。夜深人静之时,他在寺院中巡堂,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响声,他突然大叫:我大悟也!第二天,寺中方丈问他悟到了什么,他说:尼姑原来是女人做的!
三、
修行的种种方式。
任何一种文化的核心部分终究要走向特定类型的哲学思考。实用主义者们尤其需要这玩意儿,否则,始终成不了一个高明的实用主义者。
骄阳似火的六月,似乎连汗水都被烤干,我忍不住像狗一样吐了吐舌头。没有一丝云,行走在路上的我只能感觉到灼热和一股粘乎乎的咸味。刺眼的阳光下,偌大的南山寺显得特别空旷,寥廓得令我有些寂寞。
蓝色的海,蓝色的天。面朝蔚蓝大海的花岗岩广场上似乎弥漫着朦朦的热气。一个灰衣僧人,奇怪的灰衣僧人。他在原地不停地站立、屈身、下跪。那削瘦修长的僧人紧闭着双眼,看不出他任何的表情,脑壳和脸庞已被晒的黝黑而略显干枯。他居然没有流汗!
何必呢?何苦呢?有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吗?看来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这样的大热天做户外运动时很容易中暑的,况且财务那边又没有说会给你提供高温补贴,用不着这么玩命吧,大哥。
我静静地在他身旁盘桓良久,上下端详,若干套方案在心中酝酿。心平气和地和他聊一聊有用吗?高声训斥是否会触动他枯索却坚韧的心弦?用遮阳伞猛地在他脑门上使劲敲几下效果会不会更好?本来想要对他采取一些措施,但终于作罢。因为他始终没有睁开眼,始终紧闭着嘴唇。我想他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他会做怎样的回答,既然如此,那还要说些什么呢?更不必做些什么了。
我们每个人都在修炼中。其实,人生的过程即修行。每日匆匆早起是修行,与他人擦肩而过也是修行,闲暇时候下厨烹煮一条鱼亦是修行。
前面提到那位喜欢无端殴打弟子的德山宣鉴禅师,他也是禅宗里两大派别----云门和法眼的精神祖师。他传授给僧徒们的修行之法便是“无事去”,颇有老庄哲学的逍遥风味。他说:诸子,莫向别处寻觅,乃至达摩小碧眼胡僧到此来,也只是教你无事去,叫你莫造作。着衣吃饭,屙屎送尿,只是寻常一个无事人。
这话说的够清楚了,在这位大师看来,早起穿衣,吃饭喝水,眨眼睛,打呵欠,甚至上厕所蹲茅坑都是修行的方式。
智者在有意识地修,庸者在无知觉中修,愚者被他人驱使着修。
我有一个朋友,隔三岔五地总喜欢花一个多小时时间步行上班。有好事者便忍不住要揣测:环保?健康?节俭?抑或是其他原因?终于有一天,他告诉我那只是他简单的修行方式。在红绿灯之间的等待,拥挤嘈杂街道上长时间的行走会使他感到乏味,甚至有些许痛苦,但他需要的正是这种体验和感觉。
虽然幸福与快乐才是我们追寻的真正主题,但在这个追寻过程中,痛苦却是永恒的,在经历了痛苦的沉淀之后触摸到的幸福才能渗透到灵魂深处。
佛、禅宗和修炼都是我们身边的寻常东西。无论是佛还是禅宗都没有什么神奇的魔力,都不会让你购买的股票连续涨停,也不会保佑你长命百岁,甚至不会使你在此刻觉得更愉快。但是它们告诉我们用一种虔诚,一种谨慎的心态对待现实生活,也会引导我们对未来的幸福抱有一线希望,一种幻想和一丝期待。
这是一条流淌了千年的河。每一朵浪花都蕴涵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斑斓。
人们都在传说着禅宗。禅宗是什么?千百年来有谁说的清呢?无论如此如彼,不管这般那般,禅在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留下这样那样的印记。
让我们把眼光投向古印度,从禅宗的源头开始说吧。
四、佛祖不是神仙
从久远的蒙昧时代开始,历代中国人都热衷于造神。我们的人民似乎比其他许多民族更善于造神,我们拥有着更多的造神灵感和手段。
层出不穷的炒作手法,肆意注水的统计数据,配合上玄之又玄的传奇故事。之后,凡夫俗子便在一片光怪陆离中眼冒金星,目瞪口呆,口吐白沫,束手就擒,乖乖就范。在烟雾缭绕的顶礼膜拜和歌功颂德声中,神的造型就显得更加金光闪烁和威严肃穆了。
公元前的某一天,释迦牟尼先生,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去世了。在离我们比较遥远的那些时代里,可爱的哲学家们普遍比较讲究死亡的方法,追求有个性的造型,比如苏格拉底。
年逾七十的老苏因为“亵渎神灵”和“腐蚀青年”被判处死刑。他喝下毒酒之后躺在床上等待着,突然感觉很不愉快。于是,他一把扯掉盖在身上的被单,十分严肃地环顾聚集在周围的弟子们,挠了挠有点发痒的后背,表示要交代一点事情。弟子们顿时肃立起来,有几个头脑更灵光一点的当下掏出了笔记本准备记下老师临死前的重要语录。苏格拉底低声地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欠邻居家阿斯克勒庇俄斯一只公鸡,记得还上这笔债,不要忘了。说完,他全然不顾弟子们的诧异,缓缓躺下,干净利落地死了。
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啊!这一天,释迦牟尼先生带着一干弟子游荡到了一片树林中。两棵高大的树矗立在眼前,枝繁叶茂而又婀娜多姿。那是两棵无忧树。忧郁,一阵莫名的忧郁弥漫在他原本宁静的心田。释先生盘算着,这可真是一幅上好的地块,高档社区,理想的人生后花园啊。这么好的地,如果被开发商圈走了,怎么也得卖你十万八万吧,可能还不打折呢。还好,眼前这绿草如茵,繁花似锦,香气四溢,清幽宜人的宝地还是无主的。他立即想到了应该先下手为强,管他是不是违章搭建,先把地给占了。于是,他命弟子在树下设席铺床,然后头北面西,单手枕头,叠足安卧,摆出一个贵妃醉酒状的优雅造型,愉快地死去。
释先生以这种绿色、环保、低碳的方式离去之后被众弟子抬上了神龛。之后又过了若干年,他作为高级人才的典范被引进中原大地。为了适应市场需求,迅速扩大知名度,他那些脑袋活络的门生弟子们更是不遗余力地赋予他各种法力和神通。于是,他的社会影响力稳步上升,之后就成了神,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神。
谁知道释先生自己乐意不乐意。
有一本畅销书叫《西游记》。小时候看了这本书,心中尤其崇拜那个孙猴子,一种最初级最纯朴的盘算便打开了,我们要是有他那般能耐,那日子该多好过啊。末了不免还有一丝惋惜和疑惑,孙猴子一个筋斗就能翻十万八千里,却被佛祖一个大耳光给抽到了五行山下,这只手该有多大啊!心中有点惴惴不安,佛祖究竟是怎样一位大哥级别的角色?作者究竟有没有搞错了?有时跟随大人们去庙中磕头,抬头间屡屡看见那位大叔庄严地盘腿端坐着,一声不吭冷冷注视着我,隐约之间露出胳膊上几块硕实的肌肉,诚惶诚恐中忍不住一阵哆嗦。走出庙门的时候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也证实了一件事情,《西游记》没有骗人,瘦弱的孙猴子吃了这位威猛先生的亏也不算冤。
五、一名杰出的人文科学家
其实,佛祖是一名有突出贡献的科学工作者,主修专业是人文与宗教学,专攻唯心主义哲学方向。他的个人情况是这样的。
佛祖,男,迦毗罗卫国人,原名悉达多·乔达摩,曾用名释迦牟尼,绰号如来。那个时代世界各地的盲流和移动务工人员都不多,户籍管理也不是很严格,对姓名用字的规定尤为松懈,允许使用字母和生僻字等,像佛祖这样拥有多个名字的现象完全正常。和他同一时代鲁国伟大的孔子先生也是这样,姓孔名丘,字仲尼。
公元前6世纪左右,在古代印度北部,今天的尼泊尔南部,有位可爱的小婴儿诞生在当时的迦毗罗卫国。与其他婴儿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父亲是国王。这位慈爱的父亲叫净饭王,他还有三位弟兄,分别叫白饭王,斛饭王和甘露饭王。我有时候会有一种愚蠢的想法:这兄弟四人均以饭命名,是不是因为他们饿怕了?想来古印度的生活条件也不是太好,连王室都在琢磨着解决温饱问题呢。净饭王,其名字原义为“乳粥”,用牛乳煮粥,是味道很美的食物。
得知自己儿子出生了,意气风发的净饭王先生兴奋地喝下几碗乳粥,顿时思如泉涌,灵感大发,给王子取名为“悉达多·乔达摩”。悉达多的意思是:一切义成者,即所有的意义和目的都能实现的人。乔达摩是姓。这个名字光听着就让人觉得特别有文化气息和高贵格调。
悉达多太子在幼年的时候,就有沉思的习惯,世间许多现象被他看到之后,都会引起他的感触和深思。沉思,我们许多人也会这一套,只是我们的内容和方式与小悉达多有些不同。我小时候就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们把人民币存在银行中,银行非但不收取保管费用还会返还额外的一笔钱,银行究竟该怎么过日子啊?这也是思考,可是,悉达多太子不作这么俗气的沉思。
一天,净饭王带着悉达多太子来到田野游玩。展现在太子眼前的是一幅纯粹的,没有屏蔽处理过的原生态自然景象。他看见在田地里的农夫赤背裸身在烈日下吃力地劳作,耕田的牛被绳索鞭打的皮破血流,犁铧翻出来的小虫蚯蚓被鸟雀竞相啄食,鸟雀又被蛇、鹰吞食。这一幅幅生存斗争,弱肉强食的情景完全不像他在皇宫中欣赏到的那种抒情田园风光。
王子感到很痛苦,全国少年歌手大赛上的那些评委砖家们不都说,原生态就是穿上民族特色服饰,放开嗓门吼几声的艺术吗。为什么眼前的原生态却是这么残酷?他再也无心游玩,就走到一棵树下静坐。他又开始沉思了,请注意,是“又”。据目击者所描述的场景,以及太子当时的表情和姿势来推测,他当时所思考的重要命题是这样的,“人世间有数不尽的苦痛和忧虑都未能解决,一味的追求享乐就能解脱吗?人的生命是短暂的,享乐又能到几时呢?”
一颗种子一旦开始萌芽,那种巨大的力量是无法遏制的。很明显,我们的悉达多太子拥有的正是这种伟大的力量。为了在精神上获得解脱的办法,少年太子下定决心离家修道。家长们对他这种超前的思维方式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说和痛心疾首的批评,他们还一度试图将太子送到问题少年特训学校中去接受心理学家的辅导和治疗。
冲破来自家庭的重重阻挠,悉达多来到尼连禅河边的从林中,在那里进行全封闭式的、军事化管理的、极端艰苦的修行。在古印度热带丛林的恶劣环境中,他用一种别人无从知晓的神奇方法坚持不懈地训练了六年之久。他身体极度消瘦,精神疲惫不堪,但仍没有找到真正解脱的方法。有一天,他突然悟到:只是一味的苦行是徒劳无益的,纯粹的劳动改造无法把自己打造成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四有新人。于是,他决定结束苦行,将修炼程序升级换代,采用更高级别的运行模式和操作系统。
悉达多结束苦行后,先到尼连禅河中洗去了他身上6年的积垢,换上了护膝、登山杖等新的装备,随后接受了河边牧羊女献上的乳糜,恢复了体力并且补充了能量。悉达多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毕钵罗树下,面向东方,盘腿静坐。此时,他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个响亮的座右铭作为坚强的精神后盾,于是他发下一个终极版的誓愿:“我若不能证到无上大觉,宁让此身粉碎,终不起此座!”大家都可以看出来,他发狠了,他打算玩命了。如果这次还不成功,悉达多同学是不会回家吃饭的,即使他妈妈来叫也不行。他静思冥索,总结过去修行的经历,重新调整思维方法,深究宇宙间一切现象的规律和人生解脱之道。
就在悉达多潜心进行科研技术攻关工作的时候,当地出现了一个破坏社会和谐稳定,影响人民群众正常工作生活秩序的大魔王。佛经记载,这个魔王害怕悉达多觉悟之后会与他争夺地盘、毁灭他的势力,他就派了三名魔女(这三个魔女是:爱欲、乐欲和贪欲)来殷勤献媚,诱惑年轻的悉先生。据估计,三个魔女依照她们爱、乐、贪的专业特长分别采用了色诱外加仙人跳、往酒水中投放摇头丸、丢包分钱等手法来施行犯罪行为,但悉达多先生始终以磐石般坚定的毅力克制住了情绪,对魔女的挑逗和引诱视而不见,毫不动心。
经过七天七夜的静坐幂思,35岁的青年悉达多终于在那一天的拂晓时分豁然大悟而成道。因为他得到了彻底觉悟的大智慧,领会了人世间的真理,世人尊称他为“佛陀”,梵语buddha,佛号“释迦牟尼”。释迦即是悉达多的族名,牟尼,梵文意为圣人或贤人。那棵为佛教事业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毕钵罗树被称为菩提树,菩提就是“觉”的意思,这是一棵明事理、求上进,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树。
佛陀本来是“觉悟者”“智慧者”的意思,和汉语中的“圣”、“贤”等都是近义词。当佛经传入中国的时候,当时译经者觉着这位带头大哥实在太伟大了,汉语中的“圣”“贤”等词尚不足以形容他的觉悟和修行,所以创造了“佛”这个词汇。我们可以将佛理解为“杰出青年”、“文化战线上的标兵”“印度人文科学院荣誉院士”等等,但是不应该将其视为法力无边的神仙。
智者有三种“觉”。一是“自觉”,自我有充分认识的能力,可以通过聆听教诲获得机缘而解脱;二是“觉他”,在自觉的基础上还有普渡其他众生的能力,觉他的智者俗称菩萨;三是“觉行圆满”,智慧和能力都圆满,佛陀就属于这种人。
释迦牟尼先生在世的时候,他的祖国迦毗罗卫国被邻近的琉璃王侵略。佛陀曾经3次去劝阻琉璃王,不要伤害无辜的生命,你那么喜欢杀人就杀我吧。可是琉璃王对佛陀根本不感兴趣,他怀恨过去迦毗罗卫国对他的轻视,所以要消灭释迦族一雪前耻。最终他的大军杀进迦毗罗卫国,屠城三天。迦毗罗卫国所有人被他杀死,佛陀也无可耐何,根本没有显示出火线救人的神通。
由此可见,佛陀最真实的身份应该是有着慈悲心怀,精深智慧、不畏艰苦精神的修行者和布道者。
至今流传于东南亚一带的南传佛教依然比较固守释迦牟尼佛的本意。甚至还有观点认为,释迦牟尼创办的佛教和西方宗教不同,是属于无神论的。他们认为佛教徒并不求助于神,神和人的区别只在于生命长短,同样要落于六道轮回中。人的解脱在于自我的修行,最终达到涅磐,由此脱离轮回,解脱痛苦。早期的南传佛教根据自己的经典不允许建立佛像,不做偶像崇拜,而只是用脚印等象征物来表示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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