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西游记》文本接受的读者分类
明末清初《西游记》文本接受的读者分类
徐超鹏
摘要:本文以是否对小说进行文学批评、文学创作为标准将明末清初《西游记》文本接受的读者分为消费型读者、批评型学人、创作型作家三类。消费型读者阅读小说主要为了消遣时间与满足文学欣赏的精神需要;批评型学人阅读《西游记》除获得审美享受外,会更专注于把握作品的内涵,探讨其艺术创作的规律;创作型作者除开前两者的表现外,更主要的是在接受原著的基础上,以自己的思想和写作介入小说创作,从原有题材出发,别树一帜。
关键词:千差万别 审美 内涵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09)-20-0016-2
文学作品经过传播而且被接受者接受之后才算最终完成。与诗文等文学样式的创作相比,小说家在很大程度上是为接受者在进行创作,因此其传播接受便显得尤为重要。由于《西游记》的接受者类型不一,欣赏趣味又千差万别,对《西游记》的接受视角因而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
一、消费型读者接受
消费型读者在《西游记》读者群中所占比例更大,他们将阅读《西游记》作为娱乐、消遣的读者。事实上,通俗小说最初萌兴正是因其极大程度上满足了市民娱乐的需求,故为书坊一刻再刻。而《西游记》又极具幽默诙谐的风格。它趣语天然的游戏之笔感染着人们,使他们获得情感上的愉悦和释放。一些读者更将其做为消遣、解闷的读物。一般读者以自己的方式对《西游记》进行接受,对其主题似乎并不那么感兴趣。鲁迅先生早就指出这一点:
“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人都喜欢看!这是他的本领。而且叫人看了,无所容心,不像《三国演义》见刘胜则喜,见曹胜则恨。因为《西游记》上所讲的都是妖怪,我们看了但觉好玩,所谓忘怀得失,独存鉴赏了——这也是他的本领。”
明末清初市民阶层是通俗小说的主要读者群,然而市民阶层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概念。如果从小说的文字内容及价格来看,接受者应具备这样几个条件:一是要有一定的阅读能力;二是要有一定的购买力:三是要有阅读的兴趣和一定的空暇时间。将符合以上条件者排序,商人阶层当排在首位。
商人阶层数量有限,为扩大销路,更多赢利,进一步扩大读者群是首要的选择。书坊主推出了含评点、图像的众多版本,而评点、图像等传播手段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读者的阅读障碍,从而扩大读者群。
在高丽朝末期汉语教科书《朴通事谚解》里记载了《西游记》的有关文字:
“我两个部前买文书去采。”“买甚么文书去?”买《赵太祖飞龙记》、《唐三藏西游记》去。”“买时买《四书》、《六经》也好。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理。要怎么那一等平话?”“《西游记》热闹,闷时节好看。
不管《朴通事谚解》记载的是元代《西游记平话》残文还是增益了明清百回本《西游记》情节,《西游记》对于普通消费型读者接受的吸引力可以从以上文字看出来。
大众化娱乐的特点之一就是关注“近于人情”的“喜怒哀乐”和“独存鉴赏”。大众对《西游记》接受的总体倾向——看《西游记》就是看斗法的热闹、变幻的神奇等。一般大众远离对原著心性修养、三教教义等深奥哲理的探求思索。而注目于《西游记》“闹天宫”和“八十一难”等生动形象的故事层面之上。这样实际会影响消费型读者对《西游记》的整体把握,而认为《西游记》仿佛就是“打妖精”的故事,从而产生传播过程中的变异现象。其实更多人接受的就是《西游记》的故事,就像《西游记》成书之前已经存在的故事一样,其中蕴含的只是表层的趣味性的东西。
二、批评型学人接受
就今天所掌握的有关资料来看,明代关注《西游记》并对其“原旨”作出阐释者有陈元之、李贽、谢肇淛、袁于令、盛于斯、吴从先等人。细加分析便会发现,他们的见解有一个共同之处,即认为《西游记》是一部心与魔的相关之作,但对心是否能够统魔以及如何统魔,他们又有着不同的见解。
世德堂本《西游记》卷首有陈元之序,该序最早提出《西游记》“原旨”乃为“摄心”主张者,其推理方法是首先认定《西游记》是一部“寓言”之书,再根据小说中屡称孙悟空为“心猿”、白马为“意马”,取经路上又是以悟空为主降妖伏魔,遂得出这一结论。稍后出现了《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尽管人们对该书是否为李贽所评还存有疑义,但其中的观点却发人深思。其“序言”称:
不曰东游,而曰西游,何也?东方无佛无经,西方有佛与经耳。西方何以独有佛与经也?东生方也,心生种种魔生。西灭地也。心灭种种魔灭。然后有佛。有佛然后有经耳。然则东独无魔乎?日:已说心生种种魔生矣。生则不灭,所以独有无佛耳。无佛别无经可知。记中原有南赡部洲,乃是口舌凶场,是非恶海,如娶孤女,而云挞父翁,无兄而云盗嫂,皆南赡部洲中事也。此非大魔乎?佛亦如之何哉?经亦如之何哉?此所以不曰东游,而曰西游也。批评中。随地而见此意,职须读者具眼耳。
序言承认西方有佛与经,但同时指出“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生则不灭,所以独有无佛耳”,这种种“大魔”,即使佛经也无可奈何。这就是说,作者虽然看到了心与魔的关系,但并不认为心可以统魔。
再后的谢肇淛则又有另一种说法,他对《西游记》的“原旨”作了如下评论:
小说野俚诸书,稗官所不载者,虽极幻妄无当,然亦有至理存焉。如《水浒传》无论已。《西游记》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服,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
谢肇淛明确提出了“求放心”之说,其本源则来自《孟子·告子上》。孟子日:“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袁于令《西游记题词》日:“文不幻不文,幻不极不幻。是知天下极幻之事,乃极真之事:极幻之理,乃极真之理。故言真不如言幻,言佛不如言魔。魔非他,即我也。我化为佛,未佛皆魔。魔与佛力齐而位逼。丝发之微,开头匪细。摧挫之极,心性不惊。此《西游》之所以作也。”袁于令认为“言佛不如言魔”,因为“魔非他,即我也”,“我化为佛,非佛即魔”。这实际上是肯定了“魔”存在的合理性。袁于令从小说家的角度又指出,对《西游记》的所谓“原旨”不必过于拘泥。他说道:“说者以为寓五行生克之理,玄门修炼之道。余谓三教已括于一部,能读是书者于其变化横生之处引而伸之,何境不通?何道不洽?而必问玄机于玉匮,探禅蕴于龙藏,乃始有得于心也哉?”
盛于斯、吴从先作为一般文人,也认为《西游记》“极有深意”、“皆关合性命真宗”,是“一部定性书”。
综观明代文人对《西游记》的接受解读,主要是从哲理宗教角度出发探求小说的主旨。
明清一代,对《西游记》的批评主要见于序跋、文人笔记及评点之中。这些批评型学人对《西游记》缺乏系统性评述,但都试图解读出作品深层次的内涵。
三、创作型作家接受
《西游记》问世后引起了社会各阶层人士的喜爱和关注,一些作家在其
思想、艺术的启发和感染下,纷纷操笔,《西游记》刊行后不久即出现了《续西游记》、《西游补》、《后西游记》等续书。下面重点从这几部续书的序言考察《西游记》续书的创作宗旨,从而探讨其作者创作对原著的接受。
《后西游记》序言通篇所言都是佛家意旨:
盖闻天何言哉。而广长有舌,久矣嚼破虚空;心方寸耳,而芥子能客,悠然遍满法界。造有造无。三藏灵文,由兹演出;现空观色,百年妙义,如是得来。……佛心情景,而庄严假相,佞入迷途;性体光明,而扑灭慧灯,锢居暗室。净莲出口,障作藤烟;乱棘丛心,诧为花雨。施开妄想。首祸究及慈悲:果炫狂言,下根困之堕落。
序言先叙述三藏经文的由来及其对佛教意义之重大,接着针对佛门诸多不善,指出《后西游记》作者将佛家救世的一片热肠融入小说创作之中。在《后西游记》第40回回末诗中云:“前西游后后西游,要见心修性也修。”可见作者认可明代人以修心观点看待《西游记》,并将这一观点作为写作《后西游记》的主导思想。《西游记》中有大量的心字回目,《后西游记》继承了这一做法。如“心明清静法,捧喝野狐禅”、“唐长老心散着魔,小行者分身伏怪”等。全部40回的回目中共有13回的回目含有心字,文本中也处处强调心的作用。
《续西游记》真复居士序言也涉及佛家意旨。认为“《西游》佛记也,亦魔记也。魔可云佛,佛亦可云魔。盖佛以慧显,魔以智降,此魔而可也入佛者也”。但这篇序言提出“起魔摄魔,近在方寸。……即经即心,即心即物”,这一观点和明末李评本心学观解读《西游记》暗合,李评本《批点西游记序》中云:“东,生方也,心生种种魔生。西,灭地也,心灭种种魔灭;魔灭然后有佛,有佛然后有经耳。“这两篇序言印证了明末思想界心学思潮盛行。《续西游记》中,唐憎肉对妖魔失去了吸引力,真经则成为妖魔争夺的焦点。在作者看来,“万卷真经一字心”,千经万典。只是一心而已。《续西游记》更为强调心的作用,围绕心的问题展开了几乎所有的情节。从修心的反面人手,设置了机心这一与修心主旨相反的核心,以唐憎师徒一路克服机心,明心见性的过程来完成取经之路。第3回唐僧师徒至如来处,如来问他们:“为何事求经。本何心而取?”三藏谓自己是本“一念至诚心”,八戒谓是“老实心”,沙僧谓是“恭敬心”,唯行者说是本“机变心”。如来认为悟空“本一机变,与吾经一字也不合,怎么取得?”行者情急之下,一口气说出了奸心、盗心、邪心、淫心等许多种心。如来认为“你说一心,便种了一心之因:种种因生,则种种怪生”。这正是对《西游记》心、魔关系的另一重阐释。《续西游记》在主旨上力图靠近《西游记》。它写所历之难“处处指点出诸魔近在方寸,为了较浅率明白,又过于回回一律,颇令人生单调的厌倦之感”。
《西游补》的序言中,静啸斋主人的《西游补答问》以“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来看待《西游记》。对《西游补》,明末疑如居士的序言中提到:“一念着处,即是虚妄。妄生偏,偏生魔,魔生种类。”《西游补答问》则云:“梦之见之者,心无所不至也。心无所不至。故不可放。”《西游补》从作者的写作意图看,仍然是以一种“心生,则种种魔生;心灭,则种种魔灭”的佛教思想统摄全篇。第11回,明祟祯本的回末评语云:“收放心,一部大主旨却露在此处。”这和董说《西游补答问》中的观点是一致的。作者董说精通佛学,将其对明末世风的讥弹融入到佛家情缘梦幻的境界中。通篇所言的核心,仍然是一个“心”字。因此,《西游记》续书将宗教性和哲理性更为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将心学与禅学相融合,并以禅学的面目进行传播,从而揭示出一种独特的佛教哲理,其禅宗、佛学的意蕴更为强烈、突出。
总之,《西游补》等《西游记》续书,虽在艺术上还有很多不足,但在小说史上的地位却是颇为重要的。它们在《西游记》的基础上又有所发展,或借幻境以反映现实,或通过神魔以演绎世情,使作品的寓意更为丰富,象征性更为强烈,对后世的《斩鬼传》、《平鬼传》等荒诞小说有一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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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徐超鹏(1979——),湖南常德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职研究生。湖南水电学院。
出自: 《青年文学家 》 2009年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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