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话语的张显化叙述
宗教话语的张显化叙述
牙运豪
摘要 小说的话语策略就是根据小说的主题对小说话语进行重新整合的手段。许地山前期小说充满浓郁的宗教色彩,是因为他是通过宗教话语的张显化叙述来完成对社会的认识和人生的抒写,而启蒙话语、人道主义关怀话语渐被消解,其实就是小说话语策略的运用。
关键词:许地山前期小说 话语策略 宗教话语 张显化叙述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从许地山1921年在《小说月报》上发表第一篇小说《命命鸟》到1941年最后一篇《铁鱼底鳃》在《大风》半月刊上的刊登,连书信体和童话体小说算在内,他的小说作品不足30篇。从小说的数量上看,许地山的创作并不丰硕,但他选取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并以自己对宗教的执着和造诣不浅的宗教学知识,张显了小说的宗教话语,而他前期小说所以充满着浓郁的宗教色彩,就是话语策略运用的结果。
一
小说作为文学样式的一种,离不开叙事,从某种意义上说叙事是小说存在的唯一理由。法国著名文学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在他的论著中就指出“叙事的第一层含义,如今通用最为明显、最中心的含义,指的是承担叙述一个或一系列事件的叙述陈述,口头或书面的话语”。在文学作品中,我们要研究的从来都不是原始的事实,而是被作者以某种方式所描写出来的事件,因此这“事件”被创造成为无限的可能性。当代美国著名文学批评家海登·怀特在《形式的内容》一书中就指出叙事它必然包含意识形态,叙事不仅传达意义,也创造意义。显然,他强调叙事除“传达”意义之外,还有“创造”意义的功能。作为一种典型叙事文学样式,小说叙事应同时存在并相互交织着多种话语。而许地山因家庭教育环境复杂、人生经历曲折坎坷,使之内在气质不同凡人,加之开放的“五四”时代大背景,都使其创作思想错综复杂,小说话语纷繁多样。
小说的话语策略就是根据小说的主题对小说话语进行重新整合的手段。而许地山前期小说散发出浓郁的宗教色彩,就是因为他是通过充满宗教关怀的叙事话语来完成对社会的认识和人生的抒写,而这其实就是叙事话语的一种策略。
在许地山早期小说创作中,社会价值观多元和紊乱,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处于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而宗教思想在这种矛盾状态中占据主导地位。许地山所要向社会表达的是现实、人生的苦难和无常,但自身的特性决定他无力拿起武器去战斗,只能在宗教中寻求精神的寄托。因此其早期小说张显宗教话语其实是一种必然性。但宗教话语并非是其小说单一的话语形态,启蒙话语、人道关怀话语也是许地山小说里不可缺少的另一种声音。作为“五四”时代的热血青年、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许地山的启蒙意识、为人生文学的主张并没有因为有了宗教情怀就消失殆尽,多重性的特点在这时期的小说创作中很是突出。此外,国民性批判的启蒙思想和平民立场的人道关怀的情愫在他的前期小说中也不乏表现。但宗教话语仍在许地山早期的小说创作中占据主流地位,而启蒙话语、人道主义关怀话语则属于相对弱势、边缘话语。
二
“许地山早期小说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它的传奇性,可以说他是我国现代文学开端期第一个、而且是唯一的一个传奇小说家”。在前期小说创作中,为了刻画理想人物,许地山总是将它们置于奇特的异域,经历种种奇遇,并以各种方式张显小说的宗教话语,小说显示出十足的浪漫主义倾向,宗教色彩浓郁。
1 引述佛经或《圣经》等宗教典籍的语汇和句子。许地山在写作中常出现对宗教典籍原文的引述,这种引述非但不影响他主体性的表达,反而使他的行文在整体上体现出一种异样的色调。如《命命鸟》中的“命命鸟”就出自佛经故事,《阿弥陀经》谓之共命之鸟。这种鸟一体两头,一荣俱荣,一死皆死。以“命命鸟”为题,单是题目本身就蒙上了奇异色调,给人产生一种空灵之感。再有,文中写到敏明为情所困,不能自拔,终于决心寻求最后解脱的祈祷:
“女弟子敏明,稽首三世诸佛:我自万劫以来,迷失本来智性;因此坠入轮回,成女人身。现在得蒙大慈,示我三生因果。我今悔悟,誓不再恋天人,致受无量苦楚。愿我今夜得除一切障碍,转生极乐国土。愿勇猛无畏阿弥陀,俯听恳求接引我。南无阿弥陀佛。”
这段祈祷话里的“智性”、“轮回”、“大慈”、“因果”等词语都是佛经中提到的语汇。佛经语汇的频繁出现,使许地山小说宗教色彩浓郁。另外,对宗教典籍资源的运用也使得许地山小说作品带有明显的“寓言”式结构形式。例如,《缀网劳蛛》表现女主人公尚洁的“爱”失而复归的经历,实际上与《圣经》中从“失乐园”到“复乐园”的叙事是同出一辙。
2 通过叙述人的话语直接赞美宗教神圣感。小说的话语形态主要有两种:一是叙述话语;二是人物话语。小说的叙述者即小说叙事主体的观点和立场,将直接影响到叙事的态度。在许地山前期的小说作品中,叙述人的力量是不容忽视的,他在字里行间里掩饰不住对宗教的景仰和赞美:
“他们走入水里,好像新婚的男女携手入洞房那般自在,毫无一点畏缩。在月光水影中,还听见加陵说:咱们是生命的旅客,现在要到那个新世界,实在叫我快乐得很。
现在他们去了!月光还是照着他们所走的路;瑞大光远远送一点鼓乐的声音来;动物园的野兽也都为他们唱很雄壮的欢送歌,惟有那不懂人情的水,不愿意替他们守这些旅行的秘密,要找机会把他们的躯壳送回来。”
这是《命命鸟》中敏明和加陵看破儿女之情的虚假和变易之后,在涅 节的前夜,双双欢欢喜喜地赴水自杀的那段的叙述,是小说的画龙点睛之处,有明显的涅 归真的色彩。叙述者把本应是自杀的悲剧说成了幻想的快乐,可见对佛教的热情与赞美已是溢于言表。而文中叙述人对蛊师沙龙施法、敏明漫游幻境的叙述也同样充满着宗教热情。
3 借用人物对话强调宗教关怀的人生哲学。为了进一步加强小说的叙事主题,如何组织和安排人物的语言是非常重要的。在许地山早期小说里通过人物之口来道出宗教情怀的话语无处不在。《商人妇》里写到惜官最后反笑着对我说:
“先生啊,人间一切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苦乐的分别:你造作时是苦,希望时是乐;临事时是苦,回想时是乐。我换一句话说:眼前所遇的都是困苦;过去,未来的回想和希望都是快乐。……”
这句话道出了人世间本无幸福可言,人只有将现实中的苦变为想象中的乐,才能保持生活的勇气。虽说惜官话里对人生有某些可借鉴的坚韧性格和乐观态度,但佛教话语才是其所欲张显的。
在《缀网劳蛛》里尚洁说:
“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蜘蛛把一切有毒无毒的昆虫吃入肚里,回头把网组织起来。他第一次放出来的游丝,不晓得要被风吹到多么远;可是等到粘着别的东西的时候,他的网便成了。”
“他不晓得那网什么时候会破,和怎样破法。一旦破了,他还暂时安安然然地藏起来;等有机会再结一个好的。”……
“人和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所有的网都是自己组织得来,或完或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
尚洁这番话其实是带着强烈宗教意识成分的人生哲学。“不晓得那网什么时候会破”便有佛教的“变幻无常”的因素,而“只能听其自然罢了”又是基督教的忍耐、顺从和道家的清净无为的思想。正是这种感悟式的人物话语,使得许地山小说的宗教氛围更为浓重。
4 通过富有特征性的环境描写和具象征性的景物叙写来凸显宗教境地的圣洁。除了通过直接赞扬宗教、人物对话方式,以及宗教典籍和语汇,许地山还有意地运用环境描写来营造浓郁的宗教氛围。如《命命鸟》一文的开头就这样落笔:
“敏明坐在席上,手里拿着一本《八大人觉经》,流水似地念着。她的席在东边的窗下,早晨底日光射在她的脸上,照得她的身体全然变成黄金的颜色。她不理会日光晒着她,却不歇地抬头去瞧壁上的时计,如象等什么人来似的。
那所屋子是佛教青年会的法轮学校。地上满铺了日本花席,八九张矮小的几子横在两边的窗下。壁上挂的都是释迦应化的事迹,当中悬着一个?蛀字徽章和一个时计。一进门就知道那是佛教经堂。”
这段话将人物与环境水乳般地交融在一起。环境是那样的宁静,人物是那样的专注,彷佛让人看到这是人间的佛境。行文中,作者以饱含热情的笔调描写金光彩云的瑞大光塔、佛教青年会、法轮学校等景物,表面看似在写缅甸的风光民俗,实际上则是向读者展示了一个光彩照人的佛教世界。在敏明的那一场幻境中,作者热情叙写幻境中光亮的宝石、碧玉的牌楼、琉璃墙的道场、色彩缤纷的花木等这些佛界的景物,再次强调了佛教境地的圣洁。
三
对宗教的社会和人生的苦共鸣是许地山前期小说张显宗教话语的主要原因。许地山出生在台湾,其父许南英是清末抗击日军入侵台湾的爱国主义者。甲午海战失败后,台湾被日本占据,不满三岁的他随父母流徙于闽、粤,落籍于福建龙溪。他的母亲和舅父都笃信佛教,父亲许南英虽自号留发头陀和毗舍耶课,其实也信佛,而这一切就使许地山从小就接触、亲近佛教,并被潜移默化。生长在这样既爱国又崇佛的家庭里,许地山思想的复杂性是显而易见的。许地山青年时期在有佛教国度之称的缅甸仰光度过几年光阴。动荡的时代、屡经变乱的生活、飘零的身世,加之先后经历了父死、妻亡的人生惨剧,这不幸的个人遭遇,都使许地山备感社会多变,人生多苦无常,总有一种难以排遣的烦恼和悲哀。在《空山灵雨·弁言》中,他就写道:
“生本不乐,能够使人觉得稍微安适的,只有躺在床上的那几个小时,但要在那短促的时间中希冀极乐,也是不可能的事。”
而他这种现代中国知识分子特有的悲观情绪恰到好处地契合了生本不乐、世事无常的佛教苦空观。当目睹中国灾难深重的社会现实以及自己的种种苦难坎坷经历时,许地山无力改变现状,也找不到别的更好的出路,于是佛教中的“苦谛”成了解释这一切的最好理由,同时也自然地契合了对佛教颇有研究的许地山对“苦谛”的认同心理。因此佛教思想很自然地就在许地山的身上找到了天然的生长温床,并蔓延开来。
借佛教来平衡心灵也是许地山小说张显宗教话语的原因。积极昂扬的意识与对现实社会产生悲观彷徨苦闷的复杂情绪是上世纪20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理普遍现状,正如鲁迅所指出的:“那时觉醒起来的知识青年的心情,是大抵热烈,然而悲凉的。即使寻到一点光明,‘径一周三’,却是分明地看见了周围无涯际的黑暗。”“五四”退潮后,作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热血青年、文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与大多数曾经一度激情满怀的进步知识分子一样,许地山也陷入了苦闷彷徨之中,他欲与世无争、超然脱俗,可其内心的责任感却并未泯灭,于是他只能靠宗教的精神净化自己内心的情感。
此外,“五四”开放型的大时代背景在客观上营造了宽松的“话语环境”。狂飙突进的“五四”运动使得原先禁锢人们的各种旧思想、旧观念分崩离析,权威荡然无存,没有了崇拜,各种思想观念、价值取向相互冲撞,相互交织。正因有了宽松的话语环境,许地山前期小说的宗教话语的张显化叙述也才成为可能。“话语意味着个人或社会团体依据某些成规将意义(或意图)传达于社会,以此确认其存在的社会位置”。
话语中的这种“意图”是否被认可,“社会”对它有明显的制约作用。当“社会”这个环境宽松时,“意图”越容易被表现出来,反之,就越难。翻开历史,我们就不难发现这样的一种规律,当社会政治民主时,民众能广开言路,呈现出多语共商天下的和谐局面;反之,则是一语独霸天下,民声民意销声匿迹。可以这样说,话语的自由表达,离不开话语赖以生存的环境。因此,许地山前期小说的宗教话语的张显化叙述,是得益于那个宽松、开放的“五四”的大时代背景。
参考文献:
[1] 热拉尔·热奈特,王文融译:《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
[2]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
[3] 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鲁迅全集》(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4] 罗守让:《文学的文化阐释功能》,《理论与创作》,2000年第3期。
作者简介:牙运豪,男,1968—,广西河池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工作单位:河池学院。
出自: 《作家·下半月 》 2011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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