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大国

　　每日将垃圾从自己的住所中拿出去的时候心中都有异样的欢喜。相信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微观到了一个凡夫俗子面对垃圾的心情。

　　而宏观地看，中国社会中的垃圾越来越多。我教城市社会学的时候屡有念头带学生看一看北京的垃圾场，听说极为壮观，那体现着一个伟大都市的吞吐。垃圾越来越多是两个原因导致的。其一，农业社会中的垃圾很少，生产中几乎没有废物，麦秸成了燃料，消费中也少废物，粪便喂了牲口，作了肥料。我们正在告别农业生存方式，进入工业社会，后者造就了最多的物质垃圾。其二，工业生产的效率越低，垃圾越多。首先是生产中有垃圾，比如冶金中的矿渣。其次，任何物品，大至楼房，小至电池，都有寿命，都会报废。效率高意味着：生产导致的废物少，生产的东西质量高、寿命长。我是最不迷信GDP及其增长的人。中国已经是世界第三经济大国了，GDP增长多年保持7%。但质量如何呢？听说英国很多人的住房是祖产，逾百年而牢固如初。如果我们的楼房和桥梁五十年就报废，不就变成垃圾了吗？产品短寿，计算GDP不是该打折扣吗？但是打折了吗？极端地说，类似垃圾的产品都可以构成GDP。

　　我们的精神产品也开始了大规模生产，不幸的是也有大批垃圾问世。2004年，全国出版的图书、期刊、报纸用纸量486万吨。其中图书用纸110万吨，定价总金额593亿元。这是多么庞大的数字啊。但是数字的后面是什么呢？其中多大比例转瞬成为垃圾呢？我是专业的读书人，每天都过手几本书，每个星期都去书店和图书馆。我敢说，我们学术作品（包括著作和期刊中的论文）中的80% 是垃圾。我们的科普和通俗图书和国外同类图书的距离甚至大于学术作品。一个600亿元的质量低下的图书年产量，与60亿元的质量高超的图书年产量，孰优孰劣呢？我当然赞同后者。其一，前者中也不过只有60亿元的高质量图书，总成本高昂。其二，在前者中少数的高质量图书淹没在垃圾图书中，要浪费读者大量精力来筛选，最终还常常上当和受害。多数物质产品不会直接作用于我们的身体，而图书报刊几乎一定作用于我们的精神。低劣的图书败坏着一个民族的精神世界，不能帮助他们走向智慧、幽默、博大、高雅。

　　从某种意义上说，垃圾是必然的，不仅在消费后，而且在生产中，不仅是矿渣类的垃圾，而且包括产品本身。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令人惊讶的是，我们不仅没有以制度化的措施抑制垃圾，相反还以制度手段催化图书垃圾的生产。我们的教授、副教授、讲师们每年必须发表相当数量的著作和论文，乃至我们的博士生也必须发表两三篇论文。若没有这一制度，很多人会选择述而不作，安分于讲课授业，或积累数年偶有著述。是因为这一制度才有了学术垃圾的铺天盖地。这一制度可恶之极，清除这一制度是清除学术垃圾的第一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