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香熏染的腰带——大藏寺的老和尚之一
大藏寺有几个老和尚,是宝。
印象最深的一个,今年81岁。那一年见到他,他正颤巍巍地从寺院大门往外走。人很瘦小,露出的胳膊比小孩的还要细,皮肤松垮垮地吊着。
八月,下午的太阳是最好的,温暖、明亮又不灼人。他就在阳光中慢吞吞地走着,拄着一根木棍,腿脚明显有毛病,老半天跨不出一步,让一旁的我看着着急。
对老人家的一种天生尊敬,外加对“病者”的一种天生怜悯,让我跳下寺院旁边的土台子,跑去小卖部找年轻和尚出来背他。
“在哪里?”年轻和尚闻声跑过去,两个人站在太阳下,指手画脚地用藏语叽叽呱呱。
年轻和尚:“巴拉巴拉巴拉……”
老和尚摇头。
年轻和尚:“巴拉巴拉巴拉……”
老和尚很顽固地摇头。
年轻和尚:“巴拉巴拉巴拉……”
老和尚很顽固地摇头加重重地用木棍跺了一下地。
然后年轻和尚跑过来,很无奈地对我说:“没有关系的,他,就是想散下步,晒晒太阳。他是我们寺庙里最老的和尚,80岁了。”
听人说,奇正藏药的治疗效果很好。于是我委托一个年轻和尚,帮我买了一盒贴布送去老和尚哪里。
下一次见到老和尚的时候,我就又跑过去问他,腿现在好一点没?年轻和尚翻译说,他说好多了。
很奇怪的,就对老和尚有了莫名的关心。当时在寺院外面住,和一个养牦牛的女人贸易,每天早上她会灌一可乐瓶的牛奶给我。后来,我开始把牛奶带去,放在他的房子门外,然后跑掉。想到他可以补充一点营养,心里就很快乐的感觉。
后来又有几次看到他。当时寺院正在做宗喀巴甘露丸,每天清早和尚们都要上殿去念。然后大约10点左右,会看到一堆和尚轰地冲下来,上厕所或者喝茶。
老和尚在最后面,慢慢地、颤巍巍地迈出来。我本来在寺院前的坝子上坐着听村民讲古,现在赶紧冲上去给他找鞋子。结果一个年轻和尚不由分说,强行背起他往厕所冲。老和尚很不满意,用木棍敲着那和尚(肯定不会下重手),但和尚反而很高兴地呼啸起来:“嗷嗷嗷~”
寺院和尚的关系真好,每次看到都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可是这个时候,我对他还只是一种基本的尊敬和关注。
后来,开始给寺院整理一些缺失的资料。途中需要采访很多人,然后就有人无意中讲起他。
“那个老和尚,我们都很尊敬的,他很了不起。”
说这话的,从前是乡里一个干部。现在告老还乡。干部给我倒上第三碗酥油茶,很乐于看我被撑成愁眉苦脸的样子。
“他是巴望日查的徒弟。你知道巴望日查不?对,就是大藏寺那个岩洞里的闭关僧。闭关的时间加起来有几十年吧?巴望日查就收了三个徒弟,这个是他最小的徒弟。”
“53年的时候,巴望日查被抓,理由是不劳而获霸占劳动人民财产。其实他不要供养的,以前他最出名的时候,有人从康定啊道孚啊闻名而来,供养他好多吃的用的还有银子,巴望日查都不要,要不就给寺院或者分给穷人。闭关时,他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张破羊皮,每天吃一点点糌粑,酥油都不要的……”
“后来,巴望日查被抓起来。这个和尚在旁边追,一边跑一边哭。巴望日查回头看着他说,你回去啊,好好修道次第。”
“再后来,巴望日查被判刑了。知道这件事,和尚就翻山越岭走到县城……他一个侄女在县里面工作,有点小权力的。他让侄女安排和师父见了一面。见面时失声痛哭,侄女不高兴,怕被人发现,说叔叔你和这个人断绝关系吧,不然小心也被抓起来。他很激动地拍自己的胸口说,你们抓,我巴不得你们把我抓起来,和师父关在一起!”
(关于巴望日查的故事,可参见拙作“岩洞中的隐修者”。)
在一边喝着酥油茶的我,眼睛不知不觉地湿了。每次听到这样的故事,我都有冲动要好好地修心,让自己的心能和他们一样柔软。
原来,那个瘦小的、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和尚,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再一次,是寺院的寺管会主任年木初在旅馆的一楼来看望他父亲时,我们顺便聊几句。然后谈到那个老和尚。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腰带?”年木初忽然问。
“怎么了?”
“他的腰带,很多年没有解下来过了。”年木初说:“因为他不睡觉。每天晚上都穿着衣服,稍微迷糊一会,醒了就继续修。修困了,又迷糊一会,再醒了,接着修。一个晚上要修三四次。”
然后是别的和尚,提起他那段时光中的事——
“村里的人整他,说乡里给他安排了一个老婆,马上要他结婚。”
“他被吓到了,跪下来抱住那个人的腿,说求求你求求你们,不要让我还俗,不要让我娶老婆,求求你们。过了好久,才知道那些人只是想捉弄他。”
我们经常在书上,或者别人的讲述中得知这些崇高的事迹,可是当这些事例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对心灵的撞击力是难以描述的。我那时候,好想自己也能成为他一样的人。
临走的前一天,我特意找一个年轻和尚陪着我,去老和尚的楼里看望他。手里捧着最后一瓶牛奶。
楼上很多人,因为老和尚屋里还住着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这天,小沙弥的奶奶和七大姑八大姨都来看望他。热闹得很。
老和尚很温和地笑着,看他们,可是也不说话。
我半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想和他说很多话,可是想想,又真的没有话好说。
倒是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慢慢的。旁人翻译过来,是:“谢谢你,我会念经回向给你的,希望你好。”
我的泪点很低,那时候眼睛又开始湿。因为低着头,看到他的腰带,灰黄色手工编织的,想起年木初说的话,就提了一个很囧的要求:“您可不可以把腰带的穗子,剪给我一根?我想每次看到的时候,就会想起您的戒律和精进,然后鼓励自己也这样去做。”
忘记老和尚当时的表情了,只记得他抬起头和旁边的和尚说了几句话,然后年轻和尚箭一样地冲下楼。旁边的小沙弥亲戚对我说,“他说,这根腰带今天就解下来送给你。”
年轻和尚搀扶着老和尚去了里屋,出来的时候,那根腰带已经盘成一卷拿在他们手里。年轻和尚递给我,我抱着,心里想,这是一个老僧人戒律和精进的见证,而我终有一天也会和他一样的……可能是来世,但最好是今生。
辗转地,两年过去了。而我,现在也正在向着出家的方向行走。我想,当我真正披上庄严的僧衣时,我会将这一根腰带拴在我的腰间。它,将会成为给我的最大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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