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学佛者最极需的志神
﹙一九九二年九月十二日讲于加拿大温哥华世界佛教会,林耿如记录﹚
从学佛的精神来说,不论是出家众或在家众,如能把握而发挥最积极的精神,尽让人家看到我们学佛的人:不说空话,不玩虚幌,都肯切切实实地在做,佛法才会真切地感召人心。
说到“现代”,时间相当长,不只是今天或现在时刻,可以延伸到二十世纪末或二十一世纪;近一点说,几十年前或今年之前,并不就成为过去时代。现在,就过去时代的佛教给与现代佛教的影响说,良好的方面非常多。佛法在中国流传已久,中国的大师们,受了印度佛法正面的启发、薰持、证验,大概说都能把握佛法的精义与特见。因此,形成了内涵非常丰富、宗派也不少的中国佛法,真可谓妙义纷纭。所以,我们现在修学佛法,观念上就得重视古德们的实际证验,对他们动静中操持的正确卓挺,必须敬慕仰效。但是,由于佛法在中国流行久了,也引起许多负面影响,因此,数百年来中国修学佛法的人﹙少数例外﹚,在心行上有所偏差﹙也可说极端偏激﹚,我们可以简括地从三方面说:
一、以一法代一切法
中国近数百年来学佛法的人,一般都认为佛法虽然法门甚多,只须学一种法门,或读一本经、念一位佛就足够了。这样的观点,就信仰说也许可以,但从佛菩萨面对无量无数众生的根性来说,一味强调只读一本经,学一种法门,或念一位佛,就代表了一切佛法,这种观念流传久了,许多法门就没人注意、留心。须知诸佛施设教化,善巧不同,为著适应无量众生的根机,善巧方便也就无量无边;如果光是强调修学某一法门,无形中便忽视或放弃了其他法门,这样所学、所见、所行的,怎能丰富、正确、广净呢?怎能引导不同根机的众生呢?怎能弘传无量正法呢?于此,我们极应注意:“无有惟以一法而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
二、自了自觉
学大乘法,最应振扩处——心量开阔,气势卓拔。目前一般学佛法的,特别著重自了自觉。所谓自了,尽量敛形遁迹,潇潇洒洒地做个闲适人;所谓自觉,只知一味照顾念头﹙其实多数混混沌沌﹚。如此的自了自觉,太误导自己了!自了的正义:监管、降伏而远离自我,不为自我奴役,这是学佛者最吃紧的一著。自觉,是将佛法洞照自家身心——“五蕴”,超越﹙不顾恋﹚身心而又雄毅巧善地发达身心﹙久后圆成佛道﹚。泛常者的自了——只顾自己,尽想自己活得恬静而长久,对众生苦痛漠不关心;在这种意念中,尽管也想追求自觉,对佛法的深妙义理,却是永难体解的。学佛法不从一般自了自觉中彻底翻转过来,不是消极沉沦,便是导向险黑。因此,必须从正确的自了自觉中,摆脱一般自了自觉的乖谬,做人的头面与学佛的精神,才会一起光净而振发起来。
三、现实的涅槃感
一般人在现实环境中追求名利,获得了就觉得很有福报,对现实非常满意,以为这就是涅槃;因为生活安定困难解除了。其实,这是极大的错觉。印度有一种外道,叫做“现前涅槃”,吃饱了拍拍肚子说:这就是涅槃。同样地,一般人﹙自以为﹚家庭圆满了,也就觉得这便是究竟安乐。眼光短浅的人,对佛法的因缘果报,理解得不够明确,顺境中总是酷恋现实,妄图久远自在享用,学佛法的人如果也这样想,那就太愚痴了。凡是对佛法有认识的人,对富足而顺遂的环境,都能时时提高警觉,不把它视为安身立命之处,振勉得不敢放逸。把定著不放逸的心念修学,才不会被人欲物欲困陷著——不把它视为现实涅槃。
学佛法,要想做得够精神、够意义,成为名实相符的现代学佛者,就得挣脱上面的三种现象。
体践现代学佛者必须具有的基本条件:
一、精神的带头者
大乘行者令人最注目的鲜明印象:坚毅、切实而坦朗的精神与气度。开廓的气度配合著挺拔的精神,存心与作事,则了无卑劣与曲私的气息。菩萨入世行化的动力与涵量:牢强的意志韧而不屈,温良的性情和而不暴,情感正大而情操高洁。因此,烦乱的情绪与偏激的情见就被摄敛著。行化的方便,也即正大的情感与高洁的情操,真精神全以此为策发,作开拓,做展布的。这样,深入人际而广结法缘,不忘形不失足,便具有带头精神了。这种精神,成为人们心目中的鲜明印象,站在人面前笑容可掬,处在人中间说法能畅,人际间才感觉到少不了我们这般的人。于此,我们必须深深地自省、自愧:众生之堕落苦恼,多半由我们不能推广佛化,以身作则,时时以此自责,战战兢兢地操练身心,披沥肝胆,从精进中觉己觉道,为法为人,精神的带头气势才丰沛得莫可摧夺。
有了精神带头的必然的责任感,我们还得要有当然的义务感。学佛法的人活在人群当中,义务感非常重要。道德心肠的引发者——义务感;义务感真切了,一见到苦难境象,道义的精神和勇气便一肩承担,把解救苦难当作自家使命。现代社会倡导的义工风气非常好,我们更应该推广此种风气,发心到许多苦难地方,从恳挚体贴中为受难者服务。一个人或一个民族,……义务感普遍风行了,其道德精神才会充实而高扬。道德精神的发端——尽自己的力量投入;惟有尽自己的力量投入,我们才能对许多苦难者感同身受;当然而必然的义务感,才能从我们身心上时时体现而慰助苦难者。
发挥现实的道德,非实践当然的义务感不可;从生命的无尽发达与提撕说,更应具有永恒的“献替”感。依佛法说,生命犹如洪流——滔滔无尽,其内在充满无限业力,无限业力等于无限活力,如能以优良而纯正的教育,转染污业力为清净活力,生命的潜能——无始来的善因就会显发出来;无始的善因一显发,再加以现缘的提导、植培与振勉,自重、自助、自觉的观行一直支持著;文化上的价值观点正确了,佛法中的智慧观照洞朗了,生命的意义和力势,看得深远,把得准牢,对流行中的文化与佛法的正负面,就有莫可遏抑的献替感了。活得有了,也尽得献替感,生命上表露的,生活上享用的,则自自然然底朴素、新净而不逸堕。
学佛法者应具有的美德:倡践节俭,避免浪费。一般人都想追求美国式的生活,渴望物质生活的品质尽量提高,但是,美国人却被高水准的物质生活观困住了,因为,老是讲求物质享受,一逢到经济萧条时,就感到受不了,耐不住,这业已成为美国人及西方先进国家普遍的苦恼根源。这不就成为物质及经济之奴了嘛!?我们学佛的,切莫步入此种苦恼后尘;应该保持发扬中国人的节俭美德。老实说,适度的节制物质享用,可以减少许多不当的消费,增加身心的偌大能耐。以肉食为例说吧,现在大家都在提倡素食,请注意:凡是耐力强韧,对人类最有贡献的动物,如大象、骆驼、牛、马等,都是食草料;尤其是骆驼能在酷热的沙漠中驮载重物,耐得著几天都不喝水。相反地,肉食的狮子、老虎等等,只能在动物园中供人赏玩而已。因此,我们学佛法的,谈节俭、卫生与耐力,最好先从调节口腹开始﹙在家初学佛者应持不杀戒,不必拗执一定素食﹚。口腹之欲淡微了,物欲之累就逐渐远离,因而人欲的染著也就跟著降低下来。人类的意念与精神,就因此澄清而健定起来的。能活在澄清而健定中的人,旧的种种严重积习,则困不住,牵不去,不再向黑暗的小圈套混来胡去,正正大大地直向大开通处——无我无欲——迈进。现代修学佛法的人,能如此的著眼著力,念头与缘头上的一切,才看得清,做得明。
将内在之念与外在之缘,看得清,做得明,对所处的时代才有正确的观察力。从人类知识层面的价值说,不但要理解时代趋势,还得认清时代趋势的利弊何在。现今时代的趋势:利的方面——民主之风吹醒了许多独裁者,许多民族也倾力追求民主,大致说,这是好的。弊的方面——在现代人知识与学说的领域里,主张与发明的,多半重视现实享受,现生安乐,对生命现实的体认与久远的植培、开创,却很少顾及或察虑到。这样的发展、演变下去,势将成为唯物的“顺世”观的世界。我们学佛法的,面对如此的发展、演变,要想导转此一趋势,并非一味提倡唯心就行,必须发挥正常而清净的理性,运持深妙而究竟的理智,于此二者自守不污,自觉不昧,从不污不昧中力振力提,始足以警绝逸堕,破顺世之见而转为觉世之行。
二、智慧的决策者
佛法智慧的特性:深确而周遍地透视身心及事物。生命的当体——身心,经过智慧的深遍透视,怎也寻觅、察照不到自我,身心则能获得自在。《心经》上说:“照见五蕴皆空”,简括说:五蕴就是身心,常人都把身心看得千真万实的情见,在智慧的察透下,了知缘生之命,乃由假合而有,妄执真实的情见便被降伏了。情见上的意象被智光照破了,对于所见、所闻、所接触到的种种境相或事物,也就自然的远离执著。因此,许多恼扰缠绞就解除了。最有力量与光热的生命:内不为我困,外不受境惑,彻观世法而彻达佛法,以法治我、觉法为人的精严与精诚,就这么热络而恳切不已的。
彻达的意志的建立与练成,全凭前进、上进不退的一片直心;心,直得危不忧,苦不悔,邪曲不入,偏激不动,智观智行便能稳平端正,不再堕陷于一边。发心化度一切众生,观行稳正了,则能以平等眼光看待众生,一般罪大恶极的,许多人都会讨厌,智慧观行成熟了的,就不会这样。因为智慧观照的——不离因缘,如能以智慧善巧地改变恶劣因缘,受到良好因缘的感格,善根发现,愧心加强了,马上就会变成好人。所以,只须慧观平正,耐心深厚,大罪恶者都可能转为大善良者。
从平正的智观中导启人性,或讨究问题,对人性对事理,体念得极关注,探索得极透辟,德行与理智才会真诚公明。观念从公明的理智上出发,对于所探讨的问题,突破狭隘主观,透入核心洞察,获得的结论才会精确。佛法中智慧的作用:站在论题核心上,去观察某一或某些论题多面的涵义。举“欲”为例,通常多半看作贪欲或淫欲,多少带些厌恶感。但依佛法来研究,它的作用贯通善恶两面,经上说“一切法以欲为本”,这意味著,不管是善法恶法,它都具有引发的动力。欲——信喜好乐,意思是说,相信某种事物,就会对该事物生起特殊的好乐心;如果一个人对好事发生热切兴趣,马上就会尽心尽力去做,而且想做得真实完美,这就是善法欲的推动力。学佛法有此善法欲的推动、提激,向上向善的心力就一天天强大起来,能抵抗而不受烦恼困扰。但是,把它用错了,对罪恶也信喜好乐,就会招致大苦恼。所以,学佛法如能以智力引发而运用善法欲,一切邪恶就会受到控制或消灭。我们既知道欲含有善恶二义,就不会以偏狭的主观去看它﹙贪欲与淫欲﹚,就能发挥而扩充它的正面﹙善法欲﹚。以此类推而体究一切问题,智慧从多角度观察、揭示,才会从平正中处理论题,或解决问题。
智慧勘破了自我主见,意识的新知见则能体会、触悟到更深的妙境——出世胜义,生命与生死的光明,从此永不离却日常生活。活在智慧中的生命,不管白天或夜晚,其意念都是坦坦朗朗,没有常人般的倒乱混沌了。﹙惑﹚业﹙之﹚命就这样转为慧命的。慧命内在的澄清,就同深山中的澄泉一样,不受尘滓污染。智慧,从破暗边说——光明,从清凉边说——法水;光明与法水交相照温与灌润,善根种子则日见发育、繁茂而茁壮,烦恼种则受到控制、破坏,身心的障碍减少了,就这样活得正常而真切。
修学佛法从智观中认识了一切,则能超出俗常的错见幻觉,知与行就不受俗常影响、牵累。有漏的世俗意识,总离不了执取,总是把自我执捉得牢牢扎扎,透过智慧的谛观,便能猛然警觉到——“自我”的问题太严重了!中国古哲们造字的智慧启示相当大,“我”字,一边是手、一边是戈,意味著人最会执戈自卫,当然也会以戈杀人及动物了﹙手头无《说文解字》,姑作此释﹚。我,这么凶猛,难怪孔夫子要那么叮咛“毋我”啊!历史上算数不尽的血淋淋的惨相,都是这个“我”作祟、作害。佛法的特质之一 ——智观勘破这个“我”;必须彻底断除这个“我”,人类才能获得究竟解放;究竟解放了自我的,才真能与众生相处得和乐、敬护而安平。
学佛法,首须肯决的:一切都凭智慧作决策者。智慧的决策把准著,遵行得的确贯彻,对俗常牢不可破的自有、自成、自占、自享的极端邪见,才敢于绝情地彻底推翻摧破。凡能探得出大头面迈得开大脚步的,起初,莫不以智慧作决策,做导领的;我们也这么以智慧作决策者吧!
三、慈悲的充力者
认真执行智慧的决策者,其言行莫不真实不虚,必然与慈悲相应。慈,从诚恳关注中让人获得快乐、安乐。慈柔的涵练性足了,就会心平量大,嗔慢心就会降低、减轻。性情刚强的众生,慢心都相当高;慢心贡高了,就像高山顶上积不著水一样,草木都生长不起来;同样的,心性失去了慈柔的人,也就不能从智﹙观﹚忍﹙化﹚之水中培育而增长善根。人类善根的培育增长,最急须的莫过于慈,慈柔的心术、心量流露得自然的——面目鲜明而手头宽大;行菩萨道,谈发心、廓心、表心、验心,这样的鲜明与宽大,才会空化自我,活化他人。真能活化他人、空化自我的,其志必壮,其行必坚,构成壮与坚的基因——大悲。与大悲相对的是大苦,面对大苦不惊不怯,而能受能耐,必拯必度,所凭借的就是这绝不动摇、折扣的壮与坚。为壮与坚鼓气充力的——大悲,悲愿从念头大呼得响震耳根,激振意根,泛常者顶不住的困难、吃不消的辛劳,自家就能挺耸脊梁担下来。
道德的根源是大慈悲,大慈悲的发端是敬重而爱护一切众生。﹙一般﹚众生的根性与习性,大都杂染混浊,甚至恶劣得凶暴残害,难以理喻。悲心熏发而扩充得深广的﹙大心凡夫﹚度化之心,总是与时俱增;就像慈母见爱儿病重了,越发辛勤照拂,体贴备至,了无厌倦之念,只要换回爱儿的健康就满心喜慰。诸佛菩萨护念导劝拔济大罪恶众生的悲心,比慈母救爱儿的心更甚于千万亿倍,因为“无缘”的大悲弘愿彻入骨髓。
智观与悲行合一的菩萨道,因缘上的如幻观成熟了,因果中的利俗行真切了;如幻观了却自我之恋,利俗行体念众生之苦;众生之苦的血泪印象直涌心头,直现眼前,寝馈难安中必尽所能、所有以济扶之,悲行从所能、所有中尽得愈尽而愈喜,愈喜而愈尽;如此的尽与喜、喜与尽交错交增,则能超越俗常之情。能不为俗常之情所困所夺者,自家之有与自家之能,则无时无念不与因缘的如幻观、因果的利俗行相呼相应,热诚而勤恳得不诳不匮,对一切众生的奉献心,便立刻说到做到了。
发慈悲心早已成为学佛法者的惯用语。其实,学佛法不光是发心,也要发脸发舌;因为脸与舌,都是慈悲的表现或吐露者。佛法学得深入而周遍于身心的,三业必然与慈悲相关,慈悲也就贯注于三业中。世间唯一的净光与大热——智与悲,智观能与真我相应,悲行不为情邪所动,脸的表态与舌的演义,就会流露出慈悲之德力了。智的特能——净化心相,悲的特性——善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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