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到梅花伴醉翁--乙酉年禅七随笔

带着友人临行前“打的色身死救的法身活”的叮咛，抱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信念，惴惴不安地登上了去四祖寺打禅七的列车。虽然知道自己仅有的半个小时的打坐功底在每天要打坐九个小时的禅七里似深潭微澜，却象名明知会战死的勇士依旧义无反顾。

从未进过禅堂打过禅七的我，为了能自始至终参加一个完整的禅七，算好时间提前两天到了寺里，哪想还是打了个时间差：原以为起七在早上、解七在晚上，孰料起七在晚上、解七却在早上。以为激动、场面气派的起七仪式平常、简单，师父读诵了起七法语后一声“起”后，禅七从养息香正式开始。寺里将能参加完整个禅七的居士分到了大禅堂里，将只能参加一个、两个禅七的居士分到了小禅堂。大禅堂的居士除了我之外都参加过禅七，有很多人能双盘，无形中增加了我不少的压力。后半个小时开始疼痛的腿坚持没放下，坐完了整整一个小时后虽然抽筋，心里却因终于突破平常半个小时的纪录高兴。不过说实话，直到整个禅七结束，我也没明白每天疼痛时间最长的这支坐香怎么会是“养息香”。

开静后接着是行香，行香时要大步流星地快走好象飞行，这并不象我以前认为是奔跑的那样。静坐一段时间后血液会在某些地方凝结使人疼痛，行香时的放松快行能加速体内血液循环，将血液凝结的地方冲开减轻打坐的疼痛并为下一次静坐准备。行香和静坐是禅七期间用功的两种方式，一动一静不可偏失，动静结合、相辅相成。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和行走的速度，行香时动作要领是“左摆三分右甩七分”，就是左手在身后左右摆动大约三分的样子，右手在身侧前后甩动约七分的样子，左摆是为了保持平衡，右甩是为了保证速度。这种姿势的要求给我们出了难题：有人左臂僵硬地在身体前面摆动，有的人则两臂在身两侧左右摆动……笑料不断，我则象做广播体操那样行了几天的香后才开始有点行香的样子。扛着香板的监香师父们姿势一般比较标准，他们飞行的速度快而敏捷，不时从我们的身边穿梭而过。时不时地他们会轻轻地用香板把我们赶回到行香的圈子里，将走乱的圈子调整好，像牧羊犬似的看护着我们这群羊羔。师父安详地走在最外面，牧羊人般不动声色地将禅堂的动静尽收眼底。他的步履很特别：看似缓慢其实移动的很快，我曾试着跟在他后面走，发现竟然跟不上他。师父的双脚象是离开地面在水面上滑行一般，不禁联想达摩祖师仅乘一叶西来东土时的潇洒就是这样吧。从未进过禅堂，看所有的物件都稀奇：佛像、禅凳、钟、板子、香、表……尤其是桌子上写着“众生慧命，在汝一身，汝若不顾，罪归汝身。” 的 牌子 让我很感兴趣，就在这时，猛听到一声大喝：不准东张西望，看你前面人的衣领！赶紧低头垂目、眨眨眼紧盯前人衣领，“不准眨眼！”又一声喝，咧咧嘴，只瞪的两眼发直才敢偷偷眨眨眼。几天后发现不眨眼盯衣领有神奇的功效：在最小的圈子走得再快头也不晕，身体几乎没有运动的感觉，心则是安定的。

激烈的活动后并不是马上静坐，而是吃茶，通过吃茶慢慢平息奔腾的热情血液归于平静，这既是动静间的缓冲也是补充体能的阶段，更是心与心交流的时刻。稍挽起长袖的两名护七师父各拎着一把大铜壶迈着丁字步从东西两边开始倒茶，他们微躬身体，态度谦和，神情凝重、专注地给每个小白磁杯里倒入滚热的清茶；喝茶的人四指平端杯底，专注地接受所需的热茶，轻轻用杯口叩响铜壶嘴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告诉护七师父“够了，感谢您”，这一倒一接中无言语的心灵交流却更直接更用心更深入，无言中共享着茶的清苦、清香、清净。

禅七的前三天腿虽然坚持没有动，但每支香都疼得大汗淋淋，本以为腿疼会慢慢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缓，实际情况却是疼痛越来越剧烈，时间也慢慢提前。暗淡的禅堂加上腿疼，心里开始对禅堂有了丝怯意，尤其是对时间最长的早板香的畏惧，第三天如果没有偷偷溜进来跳跃的的阳光让我恍然置身在阳光明媚的青山竹林里，我是怎么也扛不过第三天。然而，第四天的早板香彻底击垮了我。一上座，腿就开始疼，又涨又酸，心里明白这支香难熬。疼痛中开始给自己鼓劲：打的色身死，救的法身活……一遍又一遍，腿疼早已不觉，疼已遍满了全身直至头皮，涨红的满脸满是汗水和泪水，颤动中我继续咬牙坚持着…不知过了多久，监香师父悄悄走过来，示意我放腿。放腿的一瞬间泪水蜂拥而出，知道自己终于失败，败的惨痛，几天来支撑自己的唯一信念土崩瓦解。休息时，师父未象平常那样默然吃茶，而是调皮地用夸张的声音学“嘘嘘”的疼痛声，沉闷的禅堂一片笑声，破涕而笑中才发现这“嘘嘘”声原来是那样的难听，不堪入耳。师父慈爱地说：心是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禅是微笑，微笑地面对痛苦和死亡。师父的语气温和，但与我来讲却如喝棒：自己的失败并不在放不放腿，而在于因疼痛忘却的微笑，忘失的正念。师父接着带领我们经行，不同与平常的快行,每步只走半步缓慢地经行。我们随着师父的脚步而行，随着师父和缓的“吸进来…..呼出去……”而呼吸，步履开始轻柔，绷紧的肌肉开始放松，紧缩的心慢慢舒展，心平静下来。自此，每支香都在微笑中开始，在微笑中结束，秒秒微笑。微笑地享受疼痛，微笑地在疼痛中背诵《心经》，微笑地在疼痛中体悟对《心经》心的理解，微笑地看着妄想执著。慢慢地微笑中只是吸进来……呼出去……

疼痛的七天过后，有半天的休息调整时间叫“放香”。放香后，大部分的人都下山了，要么购物要么办事，也有回家的，待在寺里的人也多是睡觉或者洗衣服，诺大的院子蓦地空荡下来。倘佯在寺院的廊檐里，飞檐上的铃铛不时发出清亮的叮叮当当响，细听还有悠雅自然的旋律，仿佛极乐世界的说法。冬日，四祖寺周边的山色尽染，以橙红为主色调，煞是好看。红的热烈，黄的灿烂，绿的生机，或浓或淡，或浅或深，别有一番活泼的成熟稳重之美。当头暖洋洋的日头下是五、六条白云飘带轻飘漫舞在双峰山头上，西边的天空在阳光的折射下是毫无杂染的琉璃色倾泻在传法洞上，朦胧地漫延在毗卢塔和沿着台阶上去的灰檐白墙的传法洞四周，看上去神圣梦幻，犹如琉璃世界。

四爷爷的殿前挺拔的百年银杏树身着一袭黄金盛装，姿色咄人，随风不时飘落几片黄金叶打点地面。拣了两片秀美清雅的银杏叶送给忧郁、正在打退堂鼓的师兄做书签，只想默默地告诉他，美丽就在难以堪忍的痛苦中绽放。告别转忧为安的师兄，依然是看望那株久违的桂花树。与神采奕奕的银杏树相比，遭受雷击、芬芳已逝的桂花树苍老而丑陋，掠香的人们早已弃它而去，就连好奇的游客对它也视而不见，心疼地轻轻抚摸它的干枯的树皮，告诉它我来了。独自在树下经行，低头垂目与孤寂的它一同呼吸，满是疮孔的树荫依然巍然地护佑着孤独的经行人。知道这孤寂却不枯竭中蕴藏着来年的芳香，知道这是生命的本来状态，无有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