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入佛法关怀 僧侣尝试河南艾滋病群体救助

妙觉眼前，堆着新垒的坟墓，一个接一个趴在麦地里。这些死者多是村里的艾滋病患者。1990年代，这个村庄的上千村民在卖血热潮中，先后感染上艾滋病病毒，并通过母婴、血液和性行为等递增传播。此后数年，感染者相继死去。而这样的村庄，在中原地区数以百计。

妙觉来到已故村民朱进中的家中。因为输血感染艾滋病毒，朱已于2005年离世。和朱的遗像一起摆放在堂屋桌子上的，还有10多个孩子的照片。照片中，孩子们笑得一脸灿烂。2003年，朱开始收留村里的艾滋孤儿。最多的时候，有50多个孩子挤在朱的房子里。为解决孩子们的读书问题，朱不得已在自家院子里盖起了简陋的教室。

2003年12月，中央电视台报道此事后，河南省政府、商丘市政府很快拨出专款，兴建一所占地近40亩的“阳光家园”孤儿院，并接走朱家的50多个孩子。

朱进中的父亲朱源耀对妙觉抱怨说，尽管“阳光家园”被政府确定为收养全县艾滋孤儿的福利机构，但事实上，自接收50多个孩子后，“阳光家园”就不再接收新的孤儿，而新的孤儿仍不断出现。

妙觉了解到，村里的艾滋病患者时常会发烧，吃药会好一些，政府提供了多种免费药物，但其中一些药物副作用太大，“很多村民因此停止了服药”。

村干部新办公房建在村口公路旁，远离村民住地。村民们时常责怪村干部不能帮患者解决问题，干群冲突不断。村干部因此很少进入村民家，平日主要靠线人收集村民动态。

中国知名艾滋病救助者高耀洁教授称，她发现艾滋病感染者群体心态在逐渐变异。“一些病人感觉全世界都对不起他们”，见了陌生人就要钱。一次，高去一个村子，一个艾滋病患者家属张口即向她讨要2000元钱，说是要买化肥。

内地某报记者为采访一个接连死去两位亲人的艾滋病家庭，支付了500元报酬。采访刚结束，就被村民团团围住，嚷着：“把钱都留下来！”直至再拿出400元后，他才得以脱身。

一些艾滋病患者则因无法承受压力而自杀。双庙村的近期自杀者是35岁的王玉领和一个28岁的男青年。

还有人选择疯狂报复社会。正阳县艾滋病感染者李某，妻子已死，两个孩子也是艾滋病感染者。一日，李某将曾遗弃他的前女友一家8口杀死，尔后自尽。

紧挨国道边的某艾滋病村，一些艾滋病患者结伴设局，敲诈过往的运输商贩。曾创下一次敲诈4万多元的纪录。

官方资料表明：在河南，截至2005年9月30日，累计报告HIV感染者30387人，现症患者18334人，其中90%多的感染者是因采供血感染。这些人集中在周口、驻马店、商丘和信阳等地。但知名防艾专家高耀洁对《凤凰周刊》表示，这不是全部数据，“还有很多患者没有被发现”。

“捐助多了，心里却是空的”

艾滋病已成为中国世纪之疡。中国政府不断加大投入，预防控制艾滋病流行。

河南省卫生厅提供的数据表明：到2003年，该省接受的中央财政防治艾滋病专项经费已由2001年的1500万元增加到3.9亿元。与此同时，河南省不断加大艾滋病防治救助工作力度。2004年2月，河南抽调76名处级干部，与数百名医务人员组成工作队，进驻38个艾滋病疫情高发村，开展艾滋病防治、帮贫解困等工作。2004年至2005年，该省共投入3亿多元人民币，用于艾滋病防治工作。

河南驻马店艾滋病患者陈高明说，政府和社会各界对河南艾滋病灾区提供的帮助越来越多，但许多患者心里还是感到空荡荡的：“别人越到过年越欢喜，我们越到过年越心烦。”

上蔡县芦岗乡文楼村党支部刘书记说，艾滋病患群体精神上普遍感到空虚，“这不是送几台大戏到村里，就能解决问题的”。

河南省卫生厅一位官员承认，政府缺乏解决艾滋病患者精神问题的有效手段。

“我们也不能要求政府事无巨细，样样都能做到。”上蔡县一位艾滋病救助志愿者说。而一些江湖术士打着“神医”、“神药”的旗号，实施诈骗，更是令艾滋病患者信任危机加剧。

河南郑州市，高耀洁家。几年间，高的家中一切如旧，客厅里码放着一堆堆艾滋病预防资料，小饭桌上是馒头和青菜，但这个拉响中原地区艾滋灾难警报的老人却明显衰老了。老伴患有癌症，做了数次化疗后，身体异常虚弱。一天，他捉住高的手说：“我的日子不多了，你得守在我身边。”

“我也老了，不能再去跑了。”高坐到电脑前，哆哆嗦嗦捉住鼠标用力按下。因为难以每天清理，几天下来，她的电子邮箱里已累积200多封未读邮件。

下午5时许，高要去医院照顾老伴。上出租车时，高送给司机一张恭贺新年的明信片，司机欣然收下，但看见明信片上赫然印着“诈骗艾滋财者该死，贪艾滋财的家伙死完”等字样，笑容顿时凝固了。下车时，他趁高不注意，飞快扔掉了那张明信片。

高老苦笑着告诉《凤凰周刊》，她只能想出这样的方法，警告骗子和提醒患者。

柔软艾滋病患者内心

上蔡之行深深震撼着妙觉。这位大陆的比丘尼视印度德蕾莎修女为榜样，后者走出修道院，深入贫民窟，数十年护佑着无数垂死的穷人。

妙觉有不少志同道合者，商丘市佛家居士方冰是其中之一。几年来，方开办起了慈光佛教心理辅导网站、慈光佛医网，还筹划着要像台湾佛教机构一样创办佛教医院。妙觉和方冰有着相同的理念：艾滋病患者既需要物质的救助，更需要心灵的抚慰，以消除其内心深处的怨恨和恐惧。而这正是佛教组织之所长。

在接受《凤凰周刊》访问中，妙觉不时处理着河南各地艾滋病患者的求助电话，不少患者声称要采取暴力手段解决问题，她总是反复劝告对方要理性面对。

妙觉曾发动过一次“112雨露”行动，倡议人们每月捐出1元钱，全年12元，救助艾滋病患者。但因势单力薄，效果不理想。

2006年1月5日，妙觉来到江西省庐山东林寺。东林寺是大陆佛教净土宗的发源地，对佛教徒影响甚大。妙觉游说东林寺介入河南艾滋病灾区救助，得到该寺的积极响应。

东林寺监院觉海法师告诉《凤凰周刊》，东林寺网站刊登出河南艾滋病患者图片和文字报道后，很快得到13万元捐款。而河南省相关部门的认可，则促成了东林寺赴河南艾滋病灾区之行。

2006年1月19日，该寺监院觉海法师带领17名僧人，从东林寺出发，依次走访河南省信阳、驻马店、周口、商丘4个艾滋病重灾区。他们每到一个村庄，“都会有数百艾滋病患者在村口排队守候”。觉海法师和艾滋病患者拥抱，并在同一张桌上进餐。他拒绝带手套，赤手向患者发放钱物。

艾滋病患者杜国辉说：“很多患者从未看见过法师，欢喜得流泪，跟着念佛机念诵佛号。”

杜说，觉海法师劝告他们，不要心生怨恨和恐惧，怨恨和恐惧本身就产生毒素，对缓解疾病不利，而应积极面对生活，善良向上。

在知名的艾滋病灾区上蔡县芦岗乡文楼村，4个女患者对佛法有了浓厚兴趣，当场在雪地里跪下，向觉海法师请求皈依。4个女患者成为文楼村第一批佛教弟子。

起初，患者们坚决不许外人对他们拍照，但后来主动要求和法师们合影留念，“他们开始笑了”。上蔡县一位大排挡的女居士看见法师激动得流泪，坚决不肯收取他们的早餐费用。

东林寺河南之行赢得大陆佛教界的敬意。河北柏林寺明海法师在接受《凤凰周刊》访问时称，东林寺此行不单是财施和法施，更多是无畏施—通过传递无畏，帮助艾滋病患群体获得安慰和安全感。

东林寺大安法师表示，待天气暖和些，他将带领僧侣亲往河南，在艾滋病村建立念佛堂、往生堂，其目的是让艾滋病患者临终“心无挂碍、身无痛苦、心不颠倒、预知时至，往生极乐世界”。他称，如果没有外在因素影响，东林寺在艾滋病灾区的“打佛七”将会持续下去，“直到送走最后一个艾滋病患者”。

来源：凤凰周刊2006年第8期总第2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