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与弥勒
玄奘与弥勒
北京大学教授、东方学研究院院长 王邦维
一、玄奘信仰的最后归宿
唐代的玄奘法师,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高僧之一。玄奘幼年出家,二十八岁时赴印度求法,四十六岁时回到长安。玄奘一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在陕西铜川的玉华宫度过。玄奘的传记《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对此有很生动很详尽的记载:
唐高宗龙朔三年(663年),玄奘翻译完六百卷的《大般若经》,其后身体渐觉不适。
第二年是麟德元年(664年),正月朔一日,“翻经大德及玉华寺众,殷勤启请翻《大宝积经》。法师见众情专至,俛仰翻数行讫,便摄梵本,停住告众曰:此经部轴与大般若同。玄奘自量气力不复办此。死期已至,势非赊远。”
“正月九日暮间,于房后度渠,脚跌倒,胫上有少许皮破。因即寝疾,气候渐微。”
“至十六日,如从梦觉口云:吾眼前有白莲华大于盘。鲜净可爱。”
“十七日。又梦见百千人形容伟大俱着锦衣。将诸绮绣及妙花珍宝装法师所卧房宇。以次装严,遍翻经院内外。爰至院后山岭林木。悉竖幡幢。众彩间错并奏音乐。门外又见无数宅舆,舆中香食美果色类百千,并非人中之物。各各擎来供养于法师。法师辞曰:如此珍味证神通者。方堪得食。玄奘未阶此位,何敢辄受?虽此推辞而进食不止。侍人謦钦,遂尔开目,因向寺主慧德具说前事。法师又云:玄奘一生以来所修福慧。准斯相貌欲似功不唐捐。信如佛教因果并不虚也。”
玄奘又对门人说:“吾无常期至。意欲舍堕。宜命有缘总集。”
“于是罄舍衣资更令造像。并请僧行道。”
“至二十三日,设斋嚫施。其日又命塑工宋法智于嘉寿殿竖菩提像骨已。因从寺众及翻经大德并门徒等乞,欢喜辞别云:玄奘此毒身,深可厌患。所作事毕,无宜久住。愿以所修福慧,回施有情,共诸有情,同生睹史多天弥勒内眷属中,奉事慈尊。佛下生时,亦愿随下,广作佛事,乃至无上菩提。”
“辞讫,因默正念。时复口中诵:色蕴不可得,受想行识亦不可得,眼界不可得,乃至意界亦不可得,眼识界不可得,乃至意识界亦不可得。无明不可得,乃至老死亦不可得,乃至菩提不可得。不可得亦不可得。”
“复口说偈,教旁人云:南无弥勒如来应正等觉,愿与含识速奉慈颜。南无弥勒如来所居内众,愿舍命已,必生其中!”
“至二月四日夜半,瞻病僧明藏禅师见有二人,各长一丈许,共捧一白莲华,如小车轮,花有三重,叶长尺余,光净可爱。将至法师前,擎花人云:师从无始已来,所有损恼,有情诸有恶业,因今小疾,并得消除,应生欣庆。法师顾视,合掌良久。遂以右手而自支头,次以左手伸左髀上。舒足重垒,右胁而卧。迄至命终,竟不回转,不饮不食。”
“至五日夜半,弟子光等问:和上决定得生弥勒内院不?”
“法师报云:得生。言讫,喘息渐微。少间神逝,诗人不觉,属纩方知。从足向上渐冷,最后顶暖。颜色赤白,怡悦胜常。过七七日,竟无改变,亦无异气。”
玄奘去世的前后过程,叙述如此详细,非随侍的弟子不可能写成。《慈恩传》最后还讲了一个故事:
西明寺上座道宣律师,有感神之德,至乾封年中,见有神现,自云弟子是韦将军诸天之子,主领鬼神。如来欲入涅粲,敕弟子护持赡部遗法。比见师戒行清严,留心律部,四方有疑,皆来咨决。所制轻重,时有乖错。师年寿渐促,文记不正,便误后人,以是故来示师佛意。因指宣所出律抄及轻重仪僻谬之处,皆令改正。宣闻之悚栗悲喜,因问经律论等种种疑妨。神皆为决之。又问古来传法之僧德位高下,并亦问法师。神答曰:自古诸师,解行互有短长,而不一准。且如奘师一人,九生已来,备修福慧两业。生生之中,外闻博洽,聪慧辩才,于赡部洲脂那国常为第一。福德亦然。其所翻译,文质相兼,无违梵本。由善业力,今见生睹史多天慈氏内众,闻法悟解,更不来人间。既从弥勒问法,悟解得圣。宣受神语已,辞别而还。宣因录入别记数卷,见在西明寺藏矣。据此而言,自非法师高才懿德,乃神明知之,岂凡情所测。
故事颇为神异,但所有这些,都说明,玄奘一生的信仰,最后的归宿是弥勒菩萨。于是我们可以问一个问题,就是:作为一位佛教僧人,玄奘自己的终极关怀,最后为什么会集中在弥勒信仰上?
二、唐代佛教的背景、玄奘印度求法的经历和弥勒菩萨
玄奘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他的佛教信仰非常坚定。这不用多说。但是,玄奘的信仰中,为什么会如此强调弥勒信仰?对这个问题,似乎可以作更多的探索。
依据冥详的《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师行状》的说法:
“法师从少以来,常愿生弥勒佛所,及游西方,又闻无著菩萨兄弟亦愿生兜率,奉事弥勒,并得如愿,俱有证验,益增克励。自至玉花,每因翻译,及礼忏之际,恒发愿上生睹史多天,见弥勒佛。”
这里讲玄奘“从少以来,常愿生弥勒佛所”,考虑到玄奘时代中国佛教的发展状况,这种说法应该说是有根据的。
在玄奘的传记中,对于玄奘出国以前对弥勒的信仰,虽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自从他出发去印度求法,很多经历就与弥勒直接相关。《慈恩传》卷一讲玄奘到达瓜州后,准备出关,遇上困难,他首先祈请的是弥勒菩萨:
乃昼伏夜行,遂至瓜州。时刺史独孤达闻法师至,甚欢,供事殷厚。法师因访西路。或有报云:从此北行五十余里,有瓠芦河,下广上狭,洄波甚急,深不可渡。上置玉门关,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也。关外西北,又有五烽,候望者居之。各相去百里,中无水草。五烽之外即莫贺延碛伊吾国境。闻之愁愦。所乘之马又死,不知计出。沉默经月余。未发之间,凉州访牒又至云: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县,宜严候捉。州吏李昌崇信之士,心疑法师。遂密将牒呈云:师不是此耶?法师迟疑未报。昌曰:师须实语,必是弟子为图之。法师乃具实而答。昌闻深赞希有,曰:师实能尔者,为师毁却文书。即于前裂坏之。仍云:师须早去。自是益增忧惘,所从二小僧,道整先向敦煌,唯惠琳在。知其不堪远涉,亦放还。遂贸易得马一匹,但苦无人相引。即于所停寺弥勒像前启请:愿得一人,相引渡关。其夜寺有胡僧达摩梦法师坐一莲华向西而去。达摩私怪,旦而来白。法师心喜,为得行之征,然语达摩云:梦为虚妄,何足涉言?更入道场礼请。俄有一胡人来入礼佛,逐法师行二三匝。问其姓名,云姓石字槃陀。此胡即请受戒。乃为授五戒。胡甚喜,辞还。少时赍饼果更来。法师见其明健,貌又恭肃,遂告行意。胡人许诺言:送师过五烽。
其后玄奘到达印度,一路瞻仰佛教圣迹。他在阿瑜陀国往阿耶穆佉国的途中,遭遇了一次危险。《慈恩传》卷三讲:
法师自阿瑜陀国礼圣迹,顺兢伽河,与八十余人同船东下,欲向阿耶穆佉国。行可百余里,其河两岸,皆是阿输迦林,非常深茂。于林中两岸各有十余船贼,鼓棹迎流,一时而出。船中惊扰,投河者数人。贼遂拥船向岸,令诸人解脱衣服,搜求珍宝。然彼群贼素事突伽天神,每于秋中觅一人,质状端荚,杀取肉血,用以祠之,以祈嘉福。见法师仪容伟丽;体骨当之,相顾而喜曰:我等祭神,时欲将过,不能得人。今此沙门,形貌淑美。杀用祠之,岂非吉也。
法师报:以奘秽陋之身,得充祠祭,实非敢惜。但以远来意者,欲礼菩提树像耆阇崛山,并请问经法。此心未遂,檀越杀之,恐非吉也。船上诸人皆共同请,亦有愿以身代,贼皆不许。于是贼帅遣人取水,于花林中除地设坛,和泥涂扫。令两人拔刀,牵法师上坛,欲即挥刃。法师颜无有惧,贼皆惊异。既知不免,语贼:愿赐少时,莫相逼恼,使我安心欢喜取灭。法师乃专心睹史多宫,念慈氏菩萨,愿得生彼,恭敬供养,受《瑜伽师地论》,听闻妙法,成就通慧。还来下生,教化此人。令修胜行,舍诸恶业,及广宣诸法,利安一切。于是礼十方佛,正念而坐。注心慈氏,无复异缘。于心想中若似登苏迷卢山,越一二三天,见睹史多宫慈氏菩萨处妙宝台,天众围绕。此时身心欢喜,亦不知在坛,不忆有贼。同伴诸人,发声号哭。须臾之间,黑风四起,折树飞沙,河流涌浪,船舫漂覆。贼徒大骇,问同伴曰:沙门从何处来?名字何等?报曰:从支那国来,求法者此也。诸君若杀,得无量罪。且观风波之状,天神已嗔。宜急忏悔。贼惧相率忏谢,稽首归依。时亦不觉,贼以手触,尔乃开目,谓贼曰:时至耶?贼曰:不敢害师,愿受忏悔。法师受其礼谢,为说杀盗邪祠诸不善业,未来当受无间之苦。何为电光朝露少时之身,作阿僧企耶长时苦种?贼等叩头谢曰:某等妄想颠倒,为所不应为,事所不应事。若不逢师福德,感动冥祗,何以得闻启诲?请从今日已去,即断此业,愿师证明。于是递相劝告,收诸劫具,总投河流。所夺衣资,各还本主。并受五戒,风波还静。贼众欢喜,顶礼辞别。同伴敬叹,转异于常。远近闻者,莫不嗟怪,非求法殷重,何以致兹?
再以后玄奘到达了佛教的诞生地摩揭陀国。在摩揭陀国释迦牟尼成道之处的菩提迦耶,玄奘先后瞻礼菩提树和传说中弥勒菩萨所作的成道像:
法师至礼菩提树及慈氏菩萨所作成道时像,至诚瞻仰讫,五体投地。悲哀懊恼,自伤叹言:佛成道时,不知漂沦何趣,今于像季,方乃至斯。缅惟业障,一何深重!悲泪盈目。时逢众僧解夏,远近辐凑数个人,观者无不呜噎。
然后到达求法的目的地那烂陀寺,参见住持戒贤法师。首次见面,戒贤法师的一番话也与弥勒有关:
法师参正法藏,即戒贤法师也,众共尊重,不斥其名,号为正法藏。于是随众入谒。既见,方事师资,务尽其敬。依彼仪式,膝行肘步。呜足顶礼,问讯赞叹讫,法藏令广敷床座,命法师及诸僧坐。坐讫,问法师从何处来。报曰:从支那国来,欲依师学《瑜伽论》。闻已啼泣,唤弟子佛陀跋陀罗(唐言觉贤),即法藏之侄也,年七十余,博通经论,善于言谈。法藏语曰:汝可为众说我三年前病恼因缘。觉贤闻已,啼泣扪泪而说昔缘云:和上昔患风病,每发,手足拘急,如火烧刀刺之痛。乍发乍息,凡二十余载。去三年前,苦痛尤甚。厌恶此身,欲不食取尽。于夜中梦三天人:一黄金色,二琉璃色,三白银色。形貌端正,仪服轻明。来问和上曰:汝欲弃此身耶?经云:说身有苦,不说厌离于身。汝于过去,曾作国王。多恼众生,故招此报。今宜观省宿愆,至诚忏悔。于苦安忍,勤宣经论,自当销灭。直尔厌身,苦终不尽。和上闻已,至诚礼拜。其金色人指碧色者,语和上曰:汝识不?此是观自在菩萨。又指银色曰:此是慈氏菩萨。和上即礼拜慈氏,问曰:戒贤常愿生于尊处,不知得不?报曰:汝广传正法,后当得生。金色者自言:我是曼殊室利菩萨。我等见汝空欲舍身,不为利益。故来劝汝,当依我语,《显扬正法》、《瑜伽论》等,遍及未闻,汝身即渐安隐,勿忧不差。有支那国僧,乐通大法,欲就汝学。汝可待教之。法藏闻已,礼拜报曰:敬依尊教;,言已不见。自尔已来,和上所苦瘳除。僧众闻者,莫不称叹希有。法师得亲承斯记,悲喜不能自胜,更礼谢曰:若如所说,玄奘当尽力听习。愿尊慈悲,摄受诲教。
这里我们看到,玄奘在玉华宫去世前说的话,与戒贤在梦中问弥勒菩萨的话,何其相似。
从那烂陀寺出发,玄奘遍游五印度。他经过伊烂孥钵伐多国的迦布德伽蓝,附近有一座精舍,其中有一尊刻檀观自在菩萨像,玄奘在像前发愿,愿有三个:
从此复往伊烂拏钵伐多国,在路至迦布德伽蓝。伽蓝南二三里有孤山。岩献崇崒,灌木萧森。泉沼澄鲜,花卉芬馥。既为胜地,灵庙定繁。感变之奇,神异多种。最中精舍,有刻檀观自在菩萨像,威神特尊。常有数十人,或七日,二七日,绝粒断浆,请祈诸愿。心殷至者,即见菩萨具相庄严,威光朗曜,从檀像中出,慰喻其人,与其所愿。如是感见,数数有人。以故归者逾众。其供养人恐诸来者坌污尊仪,去像四面,各七步许,竖木构栏。人来礼拜,皆于栏外,不得近像。所奉香花,亦并遥散。其得花住菩萨手及挂臂者,以为吉祥,以为得愿。法师欲往求请,乃买种种花,穿之为矍。将到像所,至诚礼赞讫,向菩萨跪发三愿。一者于此学已,还归本国,得平安无难者,愿花住尊手。二者所修福慧,愿生睹史多宫事慈氏菩萨。若如意者,愿花贯挂尊两臂。三者圣教称众生界中有一分无佛性者,玄奘今自疑,不知有不。若有佛性,修行可成佛者,愿花贯挂尊颈项。语讫以花遥散。咸得如言。既满所求,欢喜无量。
从玄奘在印度前后的经历,已经可以明显看到他“愿生弥勒佛所”的宗教追求。玄奘去世前,念念不忘,最最关心是否能够“生弥勒内院”,也就不奇怪了。
弥勒信仰在印度的出现,是印度佛教史上的一个大问题。这里无法加以仔细讨论。但有一点很清楚,在玄奘的时代,弥勒传说和弥勒信仰在印度已经十分普遍。这不仅在《慈恩传》、《大唐西域记》中可以看到,而且在《法显传》等书中也有记载。
三、《瑜伽师地论》、瑜伽行派与弥勒
除了上述玄奘一生的经历,与玄奘的弥勒信仰有关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玄奘与佛教瑜伽行派以及瑜伽行派的重要经典《瑜伽师地论》的关系。
众所周知,玄奘到印度求法,求取的经典,最主要的是《瑜伽师地论》。《瑜伽师地论》的作者,被认为是弥勒菩萨。整个瑜伽行派的创始人,也被认为是弥勒菩萨。不仅《瑜伽师地论》,瑜伽行派的其他经典,虽然题名无著或者世亲,传说中也被认为是他们根据弥勒菩萨的教示撰写而成。《婆薮架豆法师传》讲:
婆薮槃豆是菩萨根性人,亦于萨婆多部出家。后修定得离欲,思惟空义不能得入,欲自杀身。宾头罗阿罗汉在东毗提诃观见此事,从彼方来,为说小乘空观。如教观之,即便得入。虽得小乘空观,意犹未安。谓理不应止尔,因此乘神通,往兜率多天谘问弥勒菩萨。弥勒菩萨为说大乘空观。还阎浮提,如说思惟。即便得悟,于思惟时,地六种动。既得大乘空观,因此为名,名阿僧伽。阿僧伽译为无著。尔后数上兜率多天,谘问弥勒大乘经义。弥勒广为解说,随有所得。还阎浮提,以己所闻,为余人说。闻者多不生信。无著法师即自发愿:我今欲令众生信解大乘,唯愿大师下阎浮提,解说大乘,令诸众生皆得信解。弥勒即如其愿,于夜时下阎浮提,放大光明,广集有缘众,于说法堂诵出《十七地经》。随所诵出,随解其义。经四月夜,解《十七地经》方竟。虽同于一堂听法,唯无著法师得近弥勒菩萨,余人但得遥闻夜,共听弥勒说法。昼时无著法师更为余人解释弥勒所说。因此众人闻信大乘弥勒菩萨教。无著法师修日光三摩提。如说修学即得此定,从得此定,后昔所未解,悉能通达。有所见闻,永忆不忘。佛昔所说《华严》等诸大乘经,悉解义。弥勒于兜率多天,悉为无著法师解说诸大乘经义。法师并悉通达,皆能忆持。后于阎浮提造大乘经优波提舍,解释佛所说一切大教。
我们知道,玄奘法师在出国之前,就已经熟知瑜伽行派的一些经典,例如无著的《摄大乘论》(讲《涅椠经》、《摄大乘论》、《阿毗昙》,兼通史传)。他在印度跟从戒贤法师学习《瑜伽师地论》,把经本带回中国,完整地翻译出来。除了《瑜伽师地论》,传为弥勒菩萨的著作,玄奘翻译的还有几种,它们分别是:《辩中边论颂》一卷,《王法正理论》一卷,《菩萨戒本》一卷,《菩萨戒羯磨文》一卷。
不过,后两种实际上也出自《瑜伽师地论》。至于无著和世亲的著作,玄奘翻译的,数量则更多,约有十余种,这里不一一列举。根据玄奘译出的《瑜伽师地论》和讲述的理论,玄奘的弟子窥基创立了中国佛教的唯识宗。
四、弥勒信仰对于玄奘的意义
玄奘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一生的行为,从根本上讲,都与他的宗教追求密不可分。弥勒信仰是他的最高目标。他对上生弥勒净土的期望和体认是他的弥勒信仰的基础。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值得探索。在我看来,简要地讲,似乎有以下几个原因:
1.从历史上看,从道安开始,到了唐代,弥勒信仰在中国已经形成气候。
2.时代的原因。玄奘生在唐初,在印度方面,这正是大乘瑜伽行派最盛的时候。在中国方面,瑜伽行派的理论虽然传来不久,但对中国的佛教僧人,却有很大的吸引力。玄奘到印度求法,学习的和后来一生所遵奉的佛教学派,是瑜伽行派。在瑜伽行派的宗教理论和传说的历史中,弥勒有最突出的地位。瑜伽行派理论在中国的传播,玄奘作出了最大的贡献。这其中包括他和他的弟子们由此建立的中国佛教的法相唯识宗这一重要事件。
3.玄奘的宗教信仰,实际上是一种高层次的信仰。玄奘受过良好的教育,我认为,他的信仰具有某种知识精英信仰的特点。他比较相信自力往生,而不是他力往生。他没有接受当时也同样流行的往生弥陀净土的信仰,一定程度上就表现了这一点。他创立的法相唯识宗,某种意义上也具有这种特点。《瑜伽师地论》在讨论到发菩提心时,就提出诸菩萨以四力而发菩提心,即自力、他力、因力和加行力。因力指由过去所植诸善因所得功力;加行力指亲近善知识,得其帮助所得功力。在玄奘看来,由自力、因力或两种力的合力而生发的菩提心坚固不动,而由他力、加行力而发心则不坚不固。发心与往生虽有不同,但这对玄奘的影响是显然的。
4.值得注意的还有,玄奘要求的是上生睹史多天或者说兜率天的内院。这一点,玄奘在临终时讲得特别清楚。上生睹史多天,亲侍弥勒菩萨,而且是在内院,显然又与弥勒下生、龙华三会、度亿万众的追求不完全一样。弥勒在这里是作为智慧的化身。如果要上生睹史多天,修习智慧最为重要,是根本的条件。玄奘一生,主要阐发的是现在看来具有唯理主义倾向的瑜伽行派的理论,这与他在宗教上的修持应该说有关系。在玄奘的眼里,弥勒净土似乎要更优于弥陀净土。从玄奘临终时他的言行看,这一点最为明显。玄奘对此的追求,完全与他在《大唐西域记》卷五中讲到的世亲菩萨“从此舍寿命,往睹史多天慈氏内众莲花中生”毫无差别。
结 语
本文讨论的问题有一些已经有人从不同的角度谈到过,但以上的一些细节似乎仍有讨论的余地。我的研究工作,很长时间以来就与玄奘有关,玄奘的传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我读过不知多少遍。每次读到讲玄奘最后去世的一段,就想到这个问题。这次宁波奉化的会议,议题与弥勒相关,于是想到这个题目’,借此机会,把自己的一点感想讲出来,希望由此深化我们对玄奘这位伟人和弥勒信仰在中国前后发展历史的理解,有关的意见,当然也希望得到通人的批评和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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