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外佛教文献》第一辑评介

近年来,学术界创办了许多新刊,要在这个百家争鸣的领域裹立足，是要体现出自己的特色的。方广錩主编的《藏外佛教文献》,就是一个富有特色的学术刊物。该刊的主旨是想把所能收集到的藏外佛典,即不为历代大藏经所收入的各种佛教文献,悉数加以校录刊布。编者取材的范围包括,敦煌佚书、近代汉译佛典、僧人著作、散在传世文献中的资料等等,而第一辑所刊文献,大多数是敦煌写本,而且有不少是北京图书馆所藏的敦煌孤本文献,学界从未有缘见其真相。因此,本刊第一辑由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于1995年12月出版后,立刻引起学术界相关同行的广泛关注,特别是敦煌学界的同仁,更是如此。据笔者管见所及,已见到三篇书评,即邓文宽的书评(将刊《敦煌吐鲁番研究》第2卷)、黄征与杨芳茵的书评及林世田的书评(两文均为提交1996年10月兰州召开的敦煌吐鲁番学术讨论会的论文)。其时,该刊所录的文献,不仅是敦煌学与佛学的研究素材,也是值得唐代研究者注意的文献材料,因为其所刊敦煌禅籍和疑伪经,都是我们探讨唐代思想和社会时所不可忽略的资料。

上述三篇书评已经充分肯定了该刊在佛教文献学上的价值,并依敦煌写本的校录原则,提出若干文字校录上可商榷的地方。他们已谈的几个方面,这裹不必赘言,以下只提示一下该刊所录文献在某些方面的价值,并略述笔者对个别文献解题或研究的补充意见。

本辑所刊文献依类分成五组。

第一组“敦煌禅籍”有三种,即《天竺国菩提达摩禅师论》、《禅策问答》、《息诤论》,实际都来自北图藏新1254+新1255号。这三种文献连续书写,第一种首残,由田中良昭先生比定为《天竺国菩提达摩禅师论》,原有P.2039写卷, 由田中良昭(《敦煌禅宗文献之研究》,东京,1983年)发表。第二种《禅策问答》据称为孤本,尤值得留意。第三种《息诤论》题达摩禅师作,是早期禅宗思想史料。卷末有王质作五、七言诗数首。这个王质,不知是否就是文宗时的宣州刺史王质(《旧唐书》卷一六三、《新唐书》卷一六四)? 本书也没有解答,有待详考。这三种禅籍发表前,整理者方广錩先生曾把录文带到京都,在花园大学禅文化研究的研究班上讨论,所以整理工作得到日本学者的帮助。

第二组密教典籍只有一种,即《八种粗重犯堕》,是俄藏黑城出土但混入敦煌写本者, 现编号Φ.221, 由方广錩整理, 被认为是西夏文献。

第三组三藏论疏有三种,是篇幅最多的一组。

《天请问经疏》,文轨着,是对玄奘译《天请问经》的注疏。《大正藏》卷八五曾录北图藏黄19(北6662),但非全本。王惠民《关于〈天请问经〉和天请问经变的几个问题》(《敦煌研究》1994年第2期),已经指出北图新316完本的重要。这次整理者李际宁先生即以此本为底本,参校北6662和P.2135,录出全本,功德无量。新316系原大谷探险队所得,且经过校勘,颇可信赖。后附李际宁《文轨的著作及其它》(又载《北京图书馆馆刊》1995年第期),探讨了作者文轨的生平和着述,确认其为玄奘弟子,并进而推断此书产生的年代及其归属。

《〈行事钞〉中分门图录》,由苏军先生据北图新722号孤本整理而成。此《分门图录》系京兆崇义寺沙门道宣述,是研究唐代律宗的新资料。

《阿毗达磨俱舍论实义疏》,由苏军据北图L.3736+新1400整理而成,是该疏卷三的完本,而此前《大正藏》卷二九只收有一个敦煌节本(P.3196)。此《疏》产生于公元六世纪,梵本已佚,但从梵本译成的藏文本仍存。英藏敦煌文献中还有两件由汉文译成回鹘文的本子(Or.8212-75A/B),长达7015行,相当于汉文本的卷一和卷四,已由庄垣内正弘在三卷本《古代回鹘文阿毗达磨俱舍论实义疏之研究》(京都,1991-1993年)做了彻底的整理研究。新刊此《疏》卷三的汉文本虽然与回鹘文不完全对应,但仍然会对回鹘文的研究有所贡献。庄垣内氏在最近发表的《关于回鹘文本阿毗达磨俱舍论实义疏的内容》(载Turfan, Khotan und Dunhuang, ed. by R.E.Emmerick et al., Berlin 1996, 293-306)已经注意到北图藏本, 但尚未寓目。

第四组疑伪经有八篇,也是最能反映唐代社会思潮的文献材料。

《佛为心王菩萨说头陀经》(附注疏)是一部重要的禅宗系伪经,《大正藏》卷八五据S.2474录出一个残注疏本。1931年,赖歇尔特(H.Reichelt)刊布了英国图书馆藏Or.8212(160)号粟特文佛典,戴密微(P.Demieville)教授认为相当于汉文《头陀经》残本后面缺失的部分,这一比定虽然为学界认同,但无法确认。近年来,伊吹敦先生从研究禅学的目的出发,用粟特文本来复原汉文原本(载《亚洲文化与思想论丛》2,1993)。这次整理者方广錩先生以北图新1569为底本,校以S.2474、P.2052、三井文库藏本、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本、伊吹敦复原粟特文本,提供给学界一个全本。在所有六本中,一半是没有公布的资料,整理者能把它们汇在一起,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同时此本的整理,得到了日本学者衣川贤次、吉田丰、伊吹敦诸氏的大力帮助,使得此校录本在参照古今文献上,远比其他几种做得充分。虽汉文完本的公布,应当可以全面比定粟特文本了,这不仅对粟特语言文字的研究有所帮助, 也有助于我们对入华粟特人佛教信仰的深入探讨。但应当指出的是, 附录的《关于〈佛为心王菩萨说头陀经〉》一文, 对粟特文本的原编号Ch.00353有所误解, 甚至怀疑是斯坦因从其他地方发掘所得。实际上,Ch是Ch'ien-fo-tung(千佛洞)的缩写,即敦煌莫高窟。Ch编号的文书,主要来自藏经洞,个别的出自北区元代窟,如上述Or.8212(75A/B)。粟特文本《头陀经》出自敦煌藏经洞,当无疑义。

《佛说孝顺子修行成佛经》只有北图玉64(北8300)一卷,由方广錩整理,他此前已写过《敦煌写经〈佛说孝顺子修行成佛经〉简析》(载《南亚研究》1988年第2期)。

《最胜妙定经》用北图新330和临1757两号合校而成。

《佛说水月光观音菩萨经》据天津艺术博物馆4532号校录,后附整理者方广錩先生的说明,提示此卷与P.2055的关系。遗憾的是未能叁考施萍婷《一件珍贵的社会史史料》(《敦煌研究》1987年第2期)和王惠民《敦煌写本〈水月观音经〉研究》(《敦煌研究》1992年第3期)两文,前者已经指出属于同卷的除津博4532和P.2055外,还有北图冈44;后者则已经据津博原卷做了录文,还指出此经是截取《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的发愿文而成。

《佛说金刚经纂》由方广錩据P.3024+S.2565缀合本整理。

《大方广华严十恶品经》由徐绍强据柰59(北76)等写本整理而成。

《天公经》不长,现存三本互有叁差,整理者方广錩分据北图新627、鸟62、S.2714录成三本,以便读者对照研究。

《佛母经》写本较多,《大正藏》卷八五只据S.2084录一种,整理者李际宁先生收集了26件写本,区分为四个系统,分别校录成四本,这一工作较川崎氏《关于〈佛母经〉》(《东洋学论丛》12,1987年)更进一步。

本书最后有研究论文一篇:方广錩《关于禅藏与敦煌禅籍的若干问题》,其繁简不同的文本,还刊载于《禅学研究》第2辑(1994年)、《中国嵩山少林寺建寺150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1996年），已广为学界所知。惟此问题比较复杂, 这里暂不讨论。

总之,《藏外佛教文献》第一辑根据以北图所藏为主的未刊敦煌写本,为学界提供了大量的资料,值得唐代思想社会文化等许多方面的学者深入研究。本书部分文献的校录,得到了日本佛教专家的帮助,表明《藏外佛教文献》从一开始就具有国际性。从全书的录文看,虽然尚有不少文字可商,但每一位整理者的认真负责的校录,集体讨论的方式,都是值得充分肯定的。笔者感到最遗憾的是对已有的前人工作成果吸收不够,甚至所据的一些原材料也未注明出处,为了把这件事做成功、做好,仅提出这样一点意见。当然笔者更大的愿望,是有关出版单位能够尽早刊布北图所藏新、临等编号的未刊敦煌文献。

(原载《唐研究》第2卷,1996年，463-4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