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节祭中的假面神舞——羌姆
藏地节祭中的假面神舞——羌姆
来源:西藏民俗 作者:郭净
亚洲许多地区的节日庆典,往往同假面祭祀联系在一起,其中,又以西藏最为典型。每逢一年中全藏的、某一社区的、抑或某座寺院的祭典日,佛寺里的僧侣们便会穿起锦绣彩袍,戴起硕大而华丽的面具,秘密地或公开地跳起威武庄严的祈神之舞。这类表演,藏语统称之为“羌姆”。
“羌姆”的本义为“跳舞”,它与称呼民间舞蹈的“卓”等词汇相对应。特指以表达宗教奥义为目的的寺院祭神仪式舞,以及少数与之相关的俗人宗教舞蹈。汉地的人们将之称作“跳神”。虽不十分准确,却也绘声绘形且早已约定俗成,为大家所理解。
羌姆的起源
要寻羌姆的起源,便得追溯到佛教初传西藏的历史,以及藏地的第一座佛寺的建立。
公元七世纪,吐蕃王松赞干布迎娶了尼泊尔赤尊公主和大唐的文成公主,并开启了佛法宏传的事业。为镇压盘踞雪域的罗刹魔女,他依照文成公主的推断,下令在吐蕃王朝的腹心之地拉萨建大昭、小昭二寺,又在势力所及的“四茹”地区建十二座“镇魔寺”,分别镇压魔女的肩、肘、手、膝、足各处,“以为十二不移之钉”。这些寺庙当时仅用来供奉神像和经典,并无常住僧人和规范化的佛事活动,所以还只能算做“庙”,而不是“寺”。
公元八世纪中叶,继任吐蕃第三十八代赞普的赤松德赞,为排除崇信传统苯教、把持朝政的权臣,决心大力弘传佛法。他从尼泊尔请来印度高僧寂护,却“以此触怒了藏地所有凶恶鬼神,很快就发生了雷霹红山宫,以及年荒、人病、畜瘟等灾祸。这样一来,那些以作恶的奸巨们为首的藏民都说,这是信奉佛法所得的恶报,而对佛法大生反感”。寂护因此被迫返回尼泊尔,临走时建议藏王迎请印度邻仗那地方的密宗大师莲花生,以法力排除阻碍佛教传播的恶障。
莲花生应邀而来,沿途降伏了念青唐拉、罗刹、十二丹玛女神等藏地妖魔鬼怪,来到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桑耶地方,即同返回吐蕃的寂护一道,协助赤松德赞建造“桑耶永固天成寺”。这座寺院规模宏大,全然仿照佛教理想世界和密宗坛城的图象,以正中的大殿象征须弥山,四周分布着代表四大洲的四座殿堂,和代表八小洲的八座侍殿。大殿四角延长线上,分建白、红、黑、绿四菩提塔,外围以一圆形寺塔环绕,墙上树以1008座小塔。
桑耶寺是西藏首座佛、法、僧俱全的寺院。吐蕃第一批僧人在这里出家,大批佛典在这里翻译成藏文,而最早的寺院假面神舞亦在这里诞生。
根据藏文史籍记载,桑耶寺在修建过程中曾遇到本地鬼神的破坏,以至白天筑起的殿宇,夜晚便被拆毁。为此,莲花生大师施展他的神变法力,呤唱镇压鬼神之道歌,“降伏了一切八部鬼神,令他们立下誓言,制定诸神所喜的祭祀物品,又说出了镇伏凶神的歌词,在虚空中作金刚舞”。由此不仅消除了鬼魅的捣乱,而且驭使他们为建寺出力。这段文字里所说的“金刚舞”,便是开创羌姆之先河的桑耶假面神舞。
尽管古籍中对羌姆起源的详情言之甚少,但它由多条泉流汇聚而成,当是无可置疑的。羌姆的渊源之一,当然是其时盛行于印度的密宗仪式性表演。莲花生的故乡乌仗那(今属巴基斯坦),便以密宗舞蹈而闻名。尔金林巴发掘的藏文伏藏著作《莲花生大师本生传》,讲到莲花生诞生于海中的乌东哇拉花蕊中,被乌仗那的安札菩提王迎入宫殿,沿途“众人欢喜来迎接,有骑老虎的,有骑狮子的,还有骑大鹏的,骑士共有三百名,有跳密宗舞的,有演密宗戏的,有打密宗鼓的。莲花生在桑耶寺创编的金刚舞,显然采纳了他本国流行的密教仪式化表演作为基础。赤松德赞的妃子玛尔尖莎有一段攻击这种舞蹈的言辞,正好为此作了注脚;
“诬蔑说是什么嘎巴拉,
乃是一颗死人头骷髅,
瓦斯达颜原来是肠子,
骨吹号原来是人腿骨,
所谓大张皮就是人皮,
罗达品是抹血之供品,
所谓坛城花花绿绿的,
所谓舞蹈珠是骨头珠,
所谓使者是个光身子,
所谓加持作假骗人的,
所谓神脸不过是面具,
哪是佛法,是印度人教给的坏东西。”
这段话非常明确地指出了桑耶金刚舞中各种从印度引入的法器和道具,如皮饰、骨饰、彩绘坛城、神灵面具等等。直至今日,羌姆中仍有相当多的神抵具有印度血统,如大黑天神“玛哈嘎拉”,大梵天“仓巴”,格鲁派的本尊神大威德金刚、吉祥天女“班达拉姆”,世间护法神的首领“白哈尔”等。更有趣的是羌姆中有一类名叫“阿扎热”的角色,意为“印度游方僧”。或以为此语系印度语“阿阁黎”的音译,意即轨范师。早年到西藏传教的莲花生、寂护等人,便被称作阿阁黎。阿扎热这一形象,可以说是在雪域宏传佛法的印度僧人的代表。如今在寺院神舞中表演的阿扎热大致为二种:一种是群舞角色,各戴白、红、黄、蓝、绿五色面具,头戴绒毛装饰的高帽,一手执镜,一手持金刚撅“普尔巴”,舞姿欢快而具印度风格。传说阿扎热的服装非常漂亮,他们即使死了,仅服还可以用来做五彩经蟠。
另一种阿扎热则充当维持祭场秩序,并在换场的间隙作各种滑稽逗乐的表演的角儿。他们戴高目大鼻的布制面具,上面饰以羊毛做的长头发和大胡子,穿着古怪的长袍,十分可笑。阿扎热表演时,一手挥舞着布做的棍子,沿场边窜跳,把观众赶到场外。同时还从肩上的口袋里掏出白色的稽把粉四下抛洒,以示祝福之意。场上演员的服饰如有松动、脱落,阿扎热还要负责上前整理。
羌姆的另一源头是西藏前佛教时代的宗教艺术。在当时,要想把印度的密宗神舞原样照搬到藏地,是定然行不通的。因为吐蕃的臣民中还有相当多的人对外来的佛教抱着怀疑,乃至敌视的态度。而宁愿依附于他们熟悉的传统宗教——苯教。即使倾心向佛的藏王也不能仅按白己的愿望行事而忽略这批人的意志,而不得不采取一些迂回和缓的策略,如将苯教法师请入桑耶寺翻译苯教经典,以示对佛、苯两派的一视同仁。至于莲花生等印度高僧大德,亦在施展法术镇伏鬼怪的同时,对本地的土著神灵和祭祀仪轨多加摄受,并大量吸收西藏的土风舞、祭祀舞,在融合印、藏两种文化的基础上创编了桑耶金刚舞。
桑耶金刚舞以鼓舞为主要特色。据《蓬花生大师本生传》所言:在庆贺桑耶寺落成举行的开光仪式上,敬供者“绕圈三匝桑耶寺殿顶,以及桑耶寺三大殿,打鼓跳舞戴面具。”西藏许多民间传说,都讲到建桑耶寺时曾请各地的鼓舞队前来镇伏邪魔。至今山南地区乡村表演鼓舞时,还要念如下一段道白:
“藏王赤松德赞,从印度请来了莲花生法师,当时不仅请来了年地方的卓舞队,也请来了贡布地方的卓舞队……前藏来了128个卓舞艺人,后藏来了128个卓舞艺人,但都未能把当地的鬼魔妖精吸引住,经一系列算命占卜及求神。确定邀请达布扎西岗的七位鼓手兄弟,从此有了360种不同语言,有了360种鼓舞在表演,这才使桑耶寺的鬼魔精们被吸引住了,于是该寺终于顺利建成。”
在桑耶寺表演的鼓舞,因其包含驱邪祈样的谕义而被吸纳到羌姆仪式中,逐渐演变出丰富多彩的形式,其中以“梗”舞最常见。梗是莲花生以及诸神的侍从鬼卒,分为男女两队,各戴红、白假面。表演时他们手持长柄鼓和弓形鼓褪,飞旋起舞,动作异常奔放激烈。跳到高潮处,演员赤足从观众的头上、背上腾越而过,引起满场喝彩。所以,梗舞的表演不仅好看,而且洋溢着浓郁的喜庆色彩。
除此而外,羌姆还显示出某些汉地文化的影响。从松赞干布到赤松德赞时期,内地有不少僧人到吐蕃传教,在桑耶寺建立之前的一些佛教庙堂,便由汉地和尚照管。据《汉藏史集》、《莲花生大师本生传》等书记载,松赞干布曾从汉地迎请和尚摩诃衍那大师,由汉妃公主和拉隆多吉贝担任翻译,译出许多汉地历算及医药书籍。赤德祖赞时,又请来汉人格谢哇、苏札、普西拉、摩诃德瓦等翻译佛经。桑耶寺建成后,藏王更召集大批汉地译师聚会寺中,将汉文佛典及其他精要之书译为藏文。这些佛教学者仅青史留名的便有:巴僧赤协、僧西、摩哈拉札、玛哈雅那、德华、哈拉那保、摩哈苏札、玛万·仁沁乔、宁赞西拉、摩诃衍那、吴杰赞等人。昊杰赞精通风水术,相传他为桑耶寺的选址看过地形。
后来,汉地和尚和印度僧人因见地不合,分成顿门和渐门两派,引发争论。赤松德赞便请来印度的莲花戒大师,与汉地高僧摩诃衍那在桑耶寺设坛辩论。结果汉地和尚辩论失败,只得离开吐蕃。临走时留下一只靴子和一句预言:“未来之时,在吐蕃仍然会有一些持我的见解的人。”
就象阿扎热充当印度僧人代表一样,羌姆中也留下了一个汉地僧人的代表,那角色藏语叫“哈香”,即汉语“和尚”的译音。据说他曾做过桑耶寺祈神表演的施主,所以后来各地上演羌姆时,都要请哈香出场端坐,以表布施之意。在他的身上,又逐渐溶入了布袋和尚的形象,身边总有几个童子相陪,戴的面具也作大头笑和尚的模样,更增添了喜庆吉样的气氛。
就是在以上三种因素,尤其是印度密宗和吐蕃传统信仰以及两地宗教艺术交汇融合的过程中,诞生了羌姆这种独特的假面仪式舞蹈。
羌姆的流派
佛教传入西藏后,经过两个多世纪的漫长努力,终于在这片高原上扎下根基。但公元九世纪中叶朗达玛王的禁佛运动和跟随而来的社会动荡,又把西藏推入了长达百年的灭法时代。直到十世纪后半期,佛教势力才重新得到发展,并逐渐本地化,繁衍出具有西藏特点的大派小宗随着藏传佛教的形成,各个教派为宣传本宗的义理、发展本宗的仪轨,相继对早期的羌姆加以改造,使之渐渐分流。从而演变为风格各异的教派羌姆。其中,以下面几类影响最大:
一、宁玛派羌姆
宁玛派是藏传佛教中最早形成的教派,故以“古旧”白称,意即承袭了莲花生所传旧派密法的衣钵。因该派僧人多戴红帽,又俗称之为“红帽派”。在十四世纪以前,宁玛派一直以桑耶寺为本宗的中心道场。所以,它的羌姆仪典也就直接导源于莲花生编创的桑耶金刚舞。
早欺桑耶寺的金刚神舞、主要服务于镇邪建寺以及牟尼赞普(公元797-798年在位)设立的“经藏会供”仪典,大体是以假面鼓舞等形式祛恶祈福,其内容和表现手法都比较简单。直到一位宁玛派高僧古弱曲哇从山洞里发掘出莲花生时代埋下的伏藏《喇嘛桑堆巴》<意为《上师密集坛城仪轨》),才根据其中的教法对金刚舞加以改革,加入赞项莲花生大师的内容,并以之作为羌姆的主干,编创了新的假面神舞《莲花生八名号》它的主角,是莲花生的八个化身,其名号为:莲花生、莲花王、海生 金刚、日光、狮子吼、释逾狮子、忿怒金刚、爱慧。他们一一出场亮相,伴之以鼓乐、念经,以表达僧俗大众对这位佛陀第二、观世音化身的密教大师的颂扬。
此后,古弱曲哇又根据同一部经书,把上述表演的内容大加扩展,在莲花生八名号之前增加了诸多护法神的舞蹈,以阐说宁玛派的教义,由此形成了又一出规模盛大、内容连贯的羌姆仪典—“次久”。它的意思是“十日”,因这一天是莲花生的诞辰;当年他离开藏地去调伏罗刹国之前,曾向苦苦挽留的君臣民众作出保证:“每月十日我来吐蕃。”以后每逢藏历每月的十日,他都要化身乘七彩虹光飞回藏地,看望雪域众生。所以,把莲花生奉为宗师的宁玛派,自然视十日为本派最重大的纪念日。尤其在元月的十日和五月的十日,必定举行《次久》羌姆的演出。而五月的祭仪,更同建桑耶寺时创设的十五日“世界焚烟节”相结合,成为藏区最隆重的大典之一。十日这一天的表演,以现在宁玛派的主寺敏珠林最具代表性。而与之隔雅鲁藏布江相望的桑耶寺,则因后来改属萨迦派管理,从而将宁玛派的《次久》羌姆同萨迦派的《多德》羌姆(意为“经藏供祭”)连起来举办,时间也改到元月的十日至十一日,五月的十五日至十八日。届时,附近各县,以及远至青海、四川,乃至海外的佛教信徒纷纷涌来,企盼着一睹祭典的盛况,并求得莲花生大师和诸神的加持与保佑。
宁玛派的羌姆起源甚早,品种也十分丰富。除了以供祭莲花生为主的《次久》外,还有遵循旧密仪轨的“八大法行”神舞,以供祭世间三部和出世间三部八种神灵。还有展现宁玛派一百位神抵的“静猛幻化”跳神,文殊怒相化身舞,金刚撅神舞等等。几乎在一年里的大多数月份,各地的宁玛寺院都在轮流举行羌姆仪典。
二、萨迦派羌姆
萨迦派以其主寺建于后藏一片灰白土地上而得名。又因该派所在地区的民居和寺院,均在墙上涂红、白、黑三色条纹,代表文殊、观音、金刚手三位菩萨,而被称作“花数”。萨迦派在西藏历史上一度占有重要地位。它的四祖萨班和五祖八思巴曾同蒙古王室建立联系,使西藏归附元朝。萨迦派也因此得以长期控制藏地的政教大权。
萨迦派的羌姆据传亦溯源于莲花生在桑耶寺创编的金刚舞。此语的“金刚,也可作“金刚撅”解。金刚撅原是一种降魔的法器,后来演变成佛教的本尊神。据一份教煌古藏文手卷记述,莲花生在《尼泊尔到印度途中,降服了四个魔女,让她们发誓成为本尊金刚撅护法神。后大师来到 西藏,于桑耶寺向藏地修行者传授此法,而证得成就,并将其用于镇压鬼魅的神舞。
当时到桑耶寺出家的“七觉士”中,有一人名叫昆·鲁亦旺布松。他被创立萨迦派的昆氏家族认作先祖,亦说是最早得到金刚舞传授的僧人之一。萨迦派起初并不主张把佛教神圣的祭祀舞拿到大庭广众之处表演。其一世祖贡却杰布在法会上见咒师戴天女面具击鼓舞蹈,回去告知兄长,后者因之感叹密乘的颓败。以后昆氏家族为振兴,发展密宗教法世代努力,萨迎派的羌姆便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并日益走向公开化。
萨迦派的教权由昆氏家族世代承袭,该派的羌姆由此而染上了家庙祭礼的色彩。萨迦寺的跳神仪式一年分为三次举行。第一次为藏历二、三月间的颇章跳神。公元十四世纪中叶,萨迩王朝的权势急剧衰落,昆氏家族内部亦分裂成四个喇章,其中三个喇章后来绝嗣,仅剩下都却喇章一支。后又因兄弟相争而分为彭措颇章和卓玛颇章两房,轮流担任萨迎法王。这两个颇章各以黑面的“玛索尔玛”和红面的“孜玛热”为护法神,而形成藏历二月和三月的两套羌姆祭典。
萨迦寺的第二次羌姆是藏历七月的“金刚节”。它由十五世纪著名的萨迎法王阿羌阿旺贡嘎仁钦在原有“金刚撅修供”的基础上改编而成。一方面纪念其导师萨罗强白多吉,一方面以金刚撅镇妖逐魔。上场的舞者多达百余人,他们迈着雄健的金刚舞步,以展现护法神威猛的姿态,慑服人间的一切魔障。
第三次羌姆仪式是藏历十一月二十三至二十九日的“冬季大法会”,由阿羌阿旺贡嘎仁钦创于十五世纪下半期。当时他打败了敌对势力,重建被毁坏的萨迦寺,正式坐床继任萨迎法王的日子举行盛大的跳神仪典,这一规矩从此相沿至今。表演中出场的三大护法神偶像高及一层楼房,除了108名僧人跳的羌姆神舞,还有俗民表演的古装神兵和妖魔等舞蹈。萨迎振羌姆融密宗仪轨与政治典礼于一炉的特征,在冬季大法会中表现得非常明显。
三、噶举派羌姆
“噶举”一词的含义,一说是“言传”,因该派注重密法的口耳相传;一说是“白传”,因开创噶举教法的宗师大都穿白衣苦修。噶举派在藏传佛教中是支系最为纷繁的派别,其早期的大宗有香巴噶举和塔布噶举。前者逐渐淹没,后者却繁衍出噶玛噶举、帕竹噶举、蔡巴噶举、止贡噶举等大小分支。其中有的支系,如止贡噶举和噶玛噶举,到现代仍保持着一定的影响。
噶举派某些支系的跳神仪式,最初曾受到宁玛派羌姆的启示。比如在止贡噶举传承的地区,首先出现的便是宁玛派的祭祀舞蹈。之后,历代止贡派高僧大德不断在此基础上加以革新创编,形成以八教善事佛祭祀为中心的止贡寺羌姆仪轨。它的内容分为旧密乘和新密乘两个部份:第一天表演十二种宁玛旧密羌姆,主要有游方僧阿札热的滑稽表演,以及从莲花生金刚舞发展而来的鼓舞等;第二天表演十一种新密舞蹈,以祭祀“哈奇”为主的护法神众。
止贡噶举在西藏政教史上曾显赫一时,多次同占统治地位的萨迦派,帕竹派和格鲁派争权。虽然屡遭失败,却也受到内地皇室以及印度、尼泊尔、不丹、和阗、回族等施主的重视,得到他们的供施,直贡派的羌姆也因而吸收了周边诸多民族的艺术营养。内地的皇帝就曾多次向直贡法王赐送贵重衣料,以制作羌姆的服饰。而直贡派的神舞中,也自然出现了高鼻凹眼的外族形象,以及印度、汉地和回族的各种舞步。
噶举派中的噶玛噶举是目前藏区较有影响的宗派之一。民间的谚语说:“不要同格鲁巴比权势,不要同噶玛巴比金钱。”该派的主寺楚布寺乘近年十七世噶玛巴活佛登位而掀起热潮,全力恢复该寺的神舞祭祀,开始每年定期举行羌姆活动,即藏历十二月二十九日以大黑天神“玛哈嘎拉”为首的三大护法神舞,四月十日以莲花生大师供祭为主的跳神仪典。楚布寺的羌姆注重集体舞蹈的排场,并以制作巨型神像多玛,朝拜十七世噶玛巴活佛等形式吸引国内外大批信徒纷至沓来,显得很有声势。
四、格鲁派羌姆
格鲁派始创于十五世纪初叶,因其宗师宗喀巴倡导严密戒律的宗教改革而得名。又由于该派僧人以黄帽作为戒法重兴的象征,所以俗称“黄教”。
黄教虽为当今藏传佛教的最大教派,但其立宗甚晚,表演羌姆的历史也较短。直至1645年四世班禅在后藏的扎什伦布寺创立藏历岁未的驱魔仪式,才开了格鲁派假面神舞的先河。扎什伦布寺的羌姆分别由密宗院(阿格巴扎仓)和护法神僧院(孜衰康扎仓)在藏历的十二月二十九日和八月举行。后者系七世班禅所创,在八世班禅时扩展为后藏首府日喀则的“西莫钦波”(盛大表演)节。本世纪八十年代,十世班禅大师更亲自创建了扎什伦布寺的金刚神舞院,每年定期举行以乞丑巴纳和唐青曲杰为主神的三天跳神活动,俨然成为日喀则地区规模最大的宗教节日。
扎什伦布寺的羌姆后来传至甘肃的黄教大寺拉卜楞,作为正月祈祷 大法会的一个重要项日而在十四日表演。仪式的主要内容是法王降伏作恶者的舞蹈。
至于达赖系统的跳神仪轨,则是十八世纪七世达赖创立于布达拉宫朗木木扎仓(尊胜僧院)的“古多”羌姆,意即“藏历十二月二十九日的多玛仪式”。这项活动已停办多年,据当年参加过该仪典的僧人告知:古多羌姆的正式表演长达一周。前六天在布达拉宫的东大殿内秘密举行,到二十九日才移往白宫前的德阳夏广场,允许拉萨市民观看。上场的角色有羌姆中常见的汉地和尚、黑帽咒师、天葬场主、阎王侍从等。中间表演一段哑剧,为一白发老者同猛虎搏斗的故事。相传系十三世达赖在五台山亲眼所见,故编入羌姆以教化众生。
除以上四大教派,藏区一些小的宗教如噶当、夏鲁时,也有自成体系的跳神仪式。甚至在历史上长期与佛教相争的笨教,亦仿照佛教羌姆创制了自己的神舞。
随着藏传佛教向周边地区和国家的流播。富有吸引力的羌姆仪式也被蒙古、门巴、纳西、氏羌等民族接受,并传布到不丹、锡金、尼泊尔、印度等国,而构成了一个以青藏高原为中心的羌姆文化带。在历史上,羌姆亦曾被我国的元朝、清朝以及锡金的王室吸纳,奉为中外宫廷仪典的一个组成部份,发挥过特殊的作用。
羌姆的结构与内涵
羌姆的形式因各宗派所奉教法的不同、所祈神灵的不同而呈现出种种差异。但通过对几个仪式的观察,我们也可大致把握它们的基本程序,下面,先举桑耶寺藏历五月十六日的活动为例。
这一天桑耶寺的羌姆仪式名叫《次久》,意即“十日”又称为《喇嘛桑堆巴》,意思是“上师密集供法”。它属于桑耶寺五月“经藏会供仪式”的一个项目,因为了安排上的便利改到十六日举行。如前所述.这项表演的主题是供祭莲花生大师,它的仪程是根据莲花生埋藏的经书《喇嘛桑堆巴》编制的:
1.敬献神饮。表演者为七个戴黑色圆帽的咒师,他们手持金杯向喇嘛、本尊、菩萨和护法神奉献神饮,并发愿祈祝,洁净坛场。
2.圣者。出场人物有山野修行者卓巴和他的五个孩子,以及一个牧人。他们戴丑角面具,吹着骨胫号,做各种即兴的滑稽表演,一方面在换场的间隙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一方面也有驱邪净场的用意。
3.划界。十一位坛场护法神戴蓝色怒相面具,手挥金刚柞,用大幅度的旋转和跳跃展现威猛之力,以镇摄企图闯入祭场的鬼怪妖邪。
4.招神。五名戴镀金铜面的忿怒闭户修行者,手摇法铃、手鼓庄严起舞,迎请神众自天而降,驻此坛场。
5.天葬场主。这四个形作骼骸的舞者,负责勾招鬼魅的灵魂,将其逼入黑色三角盒里的替身鬼俑“灵嘎”之中,使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6.阿修罗。十一位担任制裁者的凶猛之神,持刀砍杀鬼俑。解剖其肉体。解救其灵魂。
7.取会供者。十五名象征寄生虫类的怪物,出来分食鬼俑。
8.鬼卒。充当莲花生等神佛侍从的五男五女,各戴红、白两色面具,先赶走食尸寄生虫类,然后跳起颁扬诸神的鼓舞。
9.卫护坛城。以马头明王为首,代表无上密乘上师密集坛城的众护法神登场亮相,以扫除一切灾邪魔障。
10.汉地和尚。布袋和尚携二童子出场,代表施主对典仪和寺院表示祝福。
11.僧队。众僧侣列成盛大仪仗,迎请莲花生大师和他的八个化身降临桑耶,接受民众的拜祭。
再看北京雍和宫“跳布扎”的程序:
“布扎”为蒙古语对“羌姆”的称呼,北京人多把它叫作“送祟”。这项仪式兴于明朝而盛于清代,由北京和蒙古的喇嘛寺在一年中轮流表演。而以雍和宫的跳布扎最负盛名。活动的日期为正月三十日,表演的仪程是:
1.跳白鬼。
2.跳黑鬼。
3.跳螺神。
4.跳碟神。
以上四段为序幕,表现世间的人类、水族和昆虫得知神佛将要驱逐邪恶。都载歌载舞以表喜悦之情。
5.跳金刚。
6.跳星神。
7.跳天王。
8.跳护法。
9.跳度母。
10.跳弥勒。
以上为正式跳布扎,表现佛祖相继派来各类神灵,如四大金刚,文星武星、四大天王、八大护法、二十六度母等共八十位,交替搜寻鬼魅,终于一举将其擒获:
11.斩鬼。此系跳布扎的高潮。由一名金刚挥斧砍下替身鬼俑的脑袋,表示作恶多端的魔王就此伏诛。
12.送祟。将收缚鬼魂的“垛”抬到昭泰门门外焚化。
次日,僧众还要列成仪仗绕行雍和宫,搜寻魔厉,清乡安民。
从上述两列,可以大体看出羌姆仪式包含的三个基本步骤:一、净坛迎神,二、扫除邪恶,三、送崇酬神。这是贯穿各种羌姆仪典的主线。
就总体而言,羌姆是一种佛教密宗的驱邪仪式。其中各类护法神的表演,尤其是处置替身鬼俑的仪轨,都表明了它的性质。然而,羌姆所要驱除的“邪恶”或“鬼怪”,蕴含着十分复杂的解释。从佛教徒的眼光来看,“鬼”代表了内、外两种邪恶。所谓内在恶,即修习者心中存在的欲念或“我执”。也就是蒙瞒人们心智的贪、镇、痴三毒。羌姆作为密乘的一种仪轨,其目的在于引导修习者以本尊神的形体显现,作神之所思所言所行,获得明辩彻悟的能力,扫除站污身心的业力和误见,最终达到成佛的境界。此即摧伏邪见之敌,“用化身打开清净法界之门”。
所谓外在的恶,系指与佛教相对抗的外道及各种势力。羌姆仪式本身,就是在降伏阻碍佛教传播的藏地苯教鬼神的过程中创编的。在羌姆中受到诅咒的还有一个人物,那就是发动西藏历史上第二次禁佛运动的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他名号前的“朗”(牛)字,为仇恨他的佛教徒所加,说他是牛魔王转世。以后,一位名叫贝吉多吉的僧人以黑色咒师服装为掩护,在宽大的袖筒里暗藏弓箭,刺杀了毁灭佛法的朗达玛。黑服咒师因此而成为羌姆中举足重轻的角色,专司驱邪镇恶之职。
同时也要看到,羌姆仪式巾以魔鬼俑像出现的恶灵,也代表了普通民众所惧怕和憎恶的灾异祸患。它是一种“贬罪替身”,可以吸附人间一切不好的东西。人们在驱邪仪式中将这种替身消灭、抛弃,即可让危害某个人或某个社区的邪气随之远去,从而达到隔离“污”(impure)与“洁”(Pure)的目的。这种使用替身的祓灾仪式,滥筋于佛教传入之前的苯教时代,后来被纳入佛教的祭典.既赋于它新的意义,又保持着传统的功能。而且,它与依然盛行于民间的驱鬼习俗相互映照,相互补充,保障着雪域黑头藏人世世代代的安宁。
郭净,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西藏社科院援藏学者,致力于面具文化与宗教艺术的研究。发表《中国面具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傩:驱鬼、逐疫、酬神》(香港三联书店)、《Masks in Chinese Culture》(北京新世界出版社,即出)等著作,以及译著《美术、神话与祭祀》(张光直著),《宇宙、神谕与人伦》(M. Loewe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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