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昭寺

公元647年，一向沉寂荒芜的拉萨河畔开始热闹起来，军队、建筑师、手工艺人以及各种出苦役的人们陆续来到这里，开始了艰难的建设。不久，一座雄伟的寺庙落成了。
　　历经沧桑，寺庙周围多了官衙和民舍，街道在延伸，人们居住的空间在扩展，围绕着这个寺庙， 一座城市就此形成。
　　今天，人们常说：“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到拉萨旅游的人，布达拉宫和大昭寺是两个必去的景点。尤其是大昭寺，因为与文成公主的传说联系在一起，格外声名远播。
　　有的历史、旅游手册上面甚至说，大昭寺是文成公主修建的,这是不准确的。文成公主为大昭寺的修建出过力，但修建大昭寺的却另有起其人。
　　说来话长。
　　当年吐蕃王朝在松赞干布的带领下，国势蒸蒸日上。年轻的国王东征西讨，征服了大片土地，威慑着周围的小国。处于政治上的考虑，尼泊尔国王将自己的女儿尺尊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为了显示实力，吐蕃又向东邻大唐求婚，几经软硬兼施，唐太宗终于同意将宗室女文成公主嫁入吐蕃。
　　那时，吐蕃的基地尚在今天西藏的山南地区泽当一带，但也在拉萨河边的红山上修建有零星的类似行宫的建筑。松赞干布也在那里为文成公主修建了房屋。由于两位公主都信佛，文成公主更是带来了世界上总共只有四尊的释迦牟尼等身像，尺尊公主决定修建一座寺庙来供奉那尊释迦牟尼亲自开过光的12岁时的等身像。所谓等身像，是佛祖释迦牟尼得道后应徒众要求建造的自己12岁、25岁等四个年龄段和真身一样大小的佛像，据说是参照了佛祖母亲的回忆，并由释迦牟尼本人亲自开光。藏语称这样的佛像为“觉阿”， 英文为“jowo”，所以，供奉“觉阿”的寺庙就被成为“觉康”，英文为“jokang”。汉语习惯称为“大昭寺”。
　　所以，大昭寺是由尼泊尔尺尊公主修建的，供奉的是文成公主从内地带来的释迦牟尼佛像。
　　大昭寺开始动工的时候困难重重。藏族的传说是，当时根本建不起墙，修了就倒，在尺尊公主没有办法的时候，文成公主上观天象下察地理，观测出拉萨河谷是一个罗刹魔女的形状，只有将庙建在魔女的心脏部位上才能镇住她，庙才能建起来。公主推算，红山东一公里的地方，才是建庙的最佳方位，那里是一片湖水和沼泽地。
　　后来的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大昭寺之所以建了又倒，是由于当时与佛教竞争激烈的本教势力的破坏，关于这方面的情况，可以参见我对藏传佛教在西藏流布的叙述。
　　文成公主虽然指明了建寺的方位，但是尺尊公主却不太愿意遵循， 因为那关系到面子问题。在骑虎难下之时，松赞干布察觉到了事情的微妙之处。一天，松赞干布请尺尊公主出来散心，两人并肩骑马，一路说笑。
　　当松赞干布问起建寺情形，尺尊公主面有难色。
　　松赞干布拿起公主的手，从上面摘下一个戒指，对公主说，这样吧，我将戒指抛向天空，它在哪里落下，就在哪里建寺，让上天决定吧！聪明的尺尊公主也明白了国王的苦心。结果，戒指准确地落在了那片湖水中。
　　从松赞干布处理两个妻子之间微妙关系的手法来看，他的确是英明过人，作出决断又不伤和气，显示了高超的领导艺术。今天，松赞干布已经成为西藏家家供奉的藏族第一人。在大大小小的寺院里面，松赞干布的像也同释迦牟尼、宗咯巴等宗教大师并列。西藏的寺院供奉的佛像很多，大多面孔相近，不加说明，外人是难以区别谁是谁的，但是，松赞干布的像人们却能一眼就认出来。原来，松赞干布的头上还有一个头！这是藏族人民为了表达对松赞干布大智大勇的敬仰，在绘制他的像时，特地这样做的。大昭寺里就有一尊松赞干布双头像。
　　文成公主为大昭寺指明地址后，浩大的填湖建寺工程就开始了。藏族的传说是：填湖用的土是白山羊驮来的。今天我们都知道，牦牛是高原之舟，是西藏传统的运输工具，可当时建大昭寺为什么偏偏用山羊？充满神秘的解释是，文成公主推算出如果不用山羊驮土，那土就永远不能把湖填平。如果历史的来看，我们可以做如下推断：在拉萨河谷建造大昭寺是松赞干布政治谋略的一个重要方面：一方面为迁都做准备，使吐蕃王朝走出狭窄的山南地方，另一方面是摆脱山南旧贵族势力的牵制。而拉萨河谷是西藏农业文明与牧业文明的交界处，吐蕃王朝算是一个以农耕为主的部落，当时，松赞干布刚刚征服拉萨河谷北面的一个叫“苏毗”的牧业部落。我估计，松赞干布要用牦牛来驮土的话，就得从山南征调，那样势必引起贵族“劳民伤财”的非议，还不如用征服来的牧业部落的山羊来干，即经济又省事。有趣的是“羊驮土”这件事还形成了 一座城市的名字：藏语里面“白山羊”发“热”音，“土”发“萨”音，久尔久之，“热萨”演变为“拉萨”，其意义，也由“白山羊驮土”转为“圣地”了。
　　所以，今天我们面对香火旺盛的大昭寺时，是能够想见当年的家庭纷争和政治风云的。
　　大昭寺的飞檐饰物
　　几经周折，大昭寺算是建成了。大昭寺成为拉萨的第一座建筑，值得说明的是，尽管今天我们把大昭寺称为“寺”，而且它也确实是一座标准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但在当初建造时，大昭寺并不被认为是一座佛教寺院，它只是公主住的供奉有释迦牟尼像的宫殿而已。所以现在谈起西藏的第一座佛教寺院，公认的是山南的桑耶寺。因为一座寺院要求有佛、法、僧三宝俱全，而大昭寺并没有僧人和佛教的那一套清规戒律，只是有个释迦牟尼佛像而已。
　　大昭寺从何时演变为一座佛教寺院，今天已经不可考了。有明确记载的是， 年宗教改革家、格鲁派创始人宗咯巴在大昭寺前面的广场举办几乎是所有喇嘛都参加的传召大法会，此举使拉萨成为佛教的圣地，成为喇嘛们心中向往的地方，也使大昭寺成为拉萨的政治宗教中心。
　　拉萨是西藏的中心，而大昭寺又是拉萨的中心。在宗教上，大昭寺供奉的是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这个在西藏是绝无仅有的。尤其是宗咯巴大师创立的一年一度的传召大法会，更使大昭寺在僧人中增加了神圣感。后来，西藏宗教生活中最重要的大事如达赖喇嘛和班禅大师转世灵童的认定--即金瓶掣签也是在大昭寺举行的。
　　宗教上的神圣地位也决定了大昭寺在政治上享有特殊地位。大昭寺建起后，松赞干布逐渐将吐蕃的政治舞台转移到拉萨来。由于松赞干布经常住在大昭寺，所以大臣们为了办公方便，纷纷在大昭寺周围建起府邸，各种官府衙门也有了。这样，以大昭寺为中心，一座城市的雏形开始形成。
　　围绕着大昭寺的官舍民房与大昭寺之间，形成了一条环行的街道，就是著名的八廓街。一些汉文书上往往把八廓街写成“八角街”，那是一种误会。“八廓”在藏语里面是“转中圈”意思，指的是，到拉萨来朝佛转经的人们，在大昭寺里面转一圈，叫转内圈，围着大昭寺在八廓街上转一圈，叫转中圈，而围着以大昭寺为中心的拉萨城转一圈，叫转外圈。所以，八廓街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而一些西藏的四川人（当年进藏的18军以四川人为多）听人叫“八廓”，以为就是“八角”，（这两个词在四川方言发音一样），形成书面文字，就成了“八角街”，而一些不明白真相的人在逛完八廓街后往往问：“这哪里有八个角？”
　　寺内转经路
　　随着拉萨规模的日渐扩大，城市开始向西部延伸，西藏地方政教合一政权尤其是达赖喇嘛开始主持西藏政务后，拉萨城西部红山顶上的布达拉宫开始成为另一个政治中心，而大昭寺在市民心目中的神圣地位依然没有改变。
　　就是现在，人们仍然把以大昭寺为中心的拉萨旧城叫“拉萨”，对一些老人来说，从布达拉宫到大昭寺去，那才是到“拉萨”去。
　　大昭寺是藏传佛教在西藏传播的见证人。佛教在松赞干布时代开始在西藏立足，文成公主带来释迦牟尼佛像也是佛教扩大自己影响的一个契机。大昭寺请进了释迦牟尼佛像，从此便和佛教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有劫难，也有荣耀。松赞干布的继承者们并不是一味地崇佛，在西藏历史上几个著名的灭佛时期，大昭寺一度被改为屠宰场，释迦牟尼佛像也被打断一条腿，更被埋在地下而不见天日。
　　释迦牟尼佛像
　　千百年来，大昭寺历经修葺，如今的面目已经同任何一座藏传佛教寺院没有什么两样了。大昭寺的主殿供奉着释迦牟尼像，即是当初文成公主带进来的那一尊，现在它是西藏最珍贵的文物之一，被历代的信徒们用金银珠宝装饰着；配殿里面供奉着伟大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塑像，公主看起来还保持着汉家本色，丰腴的脸颊，小衣襟短打扮，显得聪慧、干练。
　　莲花生佛像
　　每次到大昭寺，我都要在公主像前勾留，每次都想问一问这个有着巨大勇气的汉家女孩，高原生活究竟怎么样？
　　文成公主远嫁西藏，像当年的昭君和番一样，无疑是一桩政治婚姻，不过，我还是相信，公主在高原上会得到幸福，毕竟，她嫁给了一个有着人格魅力干出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人。
　　遗憾的是，我们至今还不知道公主与松赞干布在年龄上是否般配：松赞干布的生年无确切记载，历史上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一说松赞干布在25岁那年就去世了，这意味着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并不长；另一说松赞干布虽然活了很老，但也是在公主嫁过去没有多久就去世了。有史料记载，他们在一起只生活了三年。
　　松赞干布去世后，文成公主在西藏的生活，今天我们已经无法知道多少了。当然，千百年来，也没有多少人关心一个女子在异域他乡的景况。大昭寺人来人往，但有几个为她而驻足？大昭寺前的艾草燃了一茬又一茬，又有多少烟雾为她而飘摇？大昭寺前磕长头的人此起彼伏，又有多少人为她而祈祷？
　　今天大昭寺已经是一座标准的藏传佛教寺院，其规模并不大，拉萨三大寺的规模都超过它，它也不在著名的藏传佛教六大寺院之列，但其影响与声名却超过六大寺院中的任何一座，其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要是没有那个有着巨大勇气的汉家女子，大昭寺也许早就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凡所有去西藏的人，都要到大昭寺。一是朝佛方便，像拉萨三大寺都在郊区，最近的色拉寺距离城区也有十几公里，所以大昭寺香火极为旺盛，转经添酥油的人络绎不绝。二是访古，大昭寺可以说是西藏现存的最古老的建筑之一，一千多年的风雨使其形成了深厚的历史积淀，它不仅是拉萨城市发展的见证人，也是西藏历史发展的见证人。大昭寺前有座字迹斑驳的唐朝时立的“唐蕃会盟碑”，其铭刻的不仅是汉藏民族的交往，也是大昭寺在西藏政治生活中作用的显现。
　　除了朝佛和访古，如今到大昭寺来，也能发现一个购物者的天堂，那就是八廓街。环绕着大昭寺的八廓街，不仅提供了农牧区的生活日用品，更让旅游者着迷的是那些有着鲜明西藏特色的工艺品，浓郁的商业气息围绕着肃穆的礼佛心情，也算是大昭寺一景。
　　要说大昭寺的景致，我觉得最美的当数黄昏时分。
　　夕阳落尽，高原上纯净的空气使晚霞的红光格外强烈，大昭寺的金顶在夕辉中增加了一种柔和神秘的色泽；艾草燃烧了，轻烟升腾在寺前的白塔上，香味弥散开来，融入阵阵法号声中；霞光里，广场上被岁月磨得平滑的石板仿佛笼罩在一曾层淡黄色的光韵中，身临其境，只想双手合十，拜一拜佛，拜一拜从我眼前流逝的历史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