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佛教导航>> 五明研究>> 佛学杂论>>正文内容

沖邈上人翠微山居詩研究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黃永武
人关注  打印  转发  投稿

695頁


沖邈,是十一世紀時北宋的詩僧,他的本名及平生記載
很簡略,宋詩紀事卷九十二只錄了他的一首翠微山居詩,說
他是政和中崑山詩僧,有翠微集。宋詩紀事的資料乃引自玉
峰詩纂。考玉峰詩纂卷一,錄沖邈翠微山居詩八首,並介紹
云﹕

「邈,翠微僧,詩閒澹孤遠,取之。」

連錄八首,選載的數量上較樓鑰的二首、沈東的一首為
多,又評為閒澹孤遠,均隱寓推崇的意思。玉峰詩纂在沖邈
詩之前,特錄蓋嶼「讀沖邈翠微集」詩一首云﹕

「聖宋吟哦祗九僧,詩成往往比陽春,翠微閣上今朝
見,格老辭清又一人。」

從這首詩中,可以確定沖邈是宋代人,是宋代有名的九
位詩僧之外的又一人。所寫成的詩,格調既老到,辭句又清
秀,可比美陽春白雪。對沖邈相當禮敬。查蓋嶼是銅臺人,
是宋政和中的邑令,政和是宋徽宗的年號,時在西元一一一
一年左右,當時沖邈的詩已經成集了。

再仔細比對「玉峰詩纂」中有關沖邈的資料,乃自「崑
山雜詠」中轉錄而來,前書刊於明隆慶六年,後者刊於明隆
慶四年,崑山雜詠的刊印早了二年,其卷三載沖邈「和張景
修壓雲軒」詩一首,這些詩篇,都有助於了解沖邈活動的年
代。

「礎潤藏雲族,檐虛壓樹梢。經常逢夜講,齋不過中
庖。有井龍應蟄,無泥燕不巢。登臨增野興,四顧盡
寒郊。」


696頁


起首兩句,把藏雲壓樹的山景寫出,作為「壓雲軒」的
破題,開軒四望雖盡為寒郊,但井深有龍蟄,樑淨無燕泥,
逢客夜講,以清茶破睡﹔瘦僧清齋,不過嫩筍供膳而已。配
上張景修詩中「客清茶破睡,僧瘦筍供庖」的內容,可以想
見沖邈的生活起居情景。然考張景修,常州人,為治平間進
士,幼有神童之名,「治平」為宋英宗年號,約在西元1068
年舉進士,沖邈與他唱和,足見這時也是沖邈較為活躍的年
代。

崑山雜詠裏介紹沖邈為「翠微庵主僧」,並說他「平生
好為詩,所著有翠微集,年八十八終」生卒年月雖不詳,享
壽卻高,活動年代可確定在北宋中晚期。

崑山雜詠卷四又載郟僑「訪翠微邈上人」詩﹕

「行客倦馳聘,尋師到翠微,相看無俗語,一笑任天
機,曲沼澹寒玉,橫山鎖落暉,情根枯未得,愛此幾
忘歸﹗」

沖邈人品上的脫俗、任真、親切,給人的印象是「愛不
忍歸」,而所居環境也是山川秀麗。史載郟僑頗有才智,為
王安石所賞識,是神宗時人,神宗是英宗之子,因此郟僑訪
邈上人,該在十一世紀晚期,根據這些唱酬詩篇,大抵可確
定沖邈的年代、身份、與人品。

沖邈的「翠微集」可能已不傳世,作品幸賴崑山雜詠保
存了部分,卷四另錄沖邈「凌峰閣」詩一首﹕

「締構擁蒼岑,空林一徑深。嵐蒸四壁潤,雲鎖半窗
陰。都寂世塵影,但清天籟音。若教支遁買,應倍沃
洲金。」

起首寫出「凌峰」獨造的形勢,鎖雲蒸嵐,陰陰的濕氣
,寂寂的塵外世界,只有天籟獨清。這地方遠勝晉代支遁的
放鶴峰、養馬坡,所以支遁若來買這塊山地,要比道書裏所
說的第十二福地「沃洲山」價格要加倍啦。用著名的沃洲山
為襯托,說明這兒的清寂更適宜於放鶴。本詩與前「和張景
修壓雲軒」詩一樣,幾乎全用白描,不喜用典,在純景物上
字鍛句鍊,而對仗自然工整,說它的趣味是「閒澹孤遠」是
不錯的。

沖邈的詩,除了上述兩首外,最主要的崑山雜詠卷二十
所載的「翠微山居詩二十五首」,從山居生活中,親切地道
出心境與禪理,不僅對俗世懵懵者給


697頁


予清涼散,也是給修道坐禪者以最佳的示範,而本文之重點
,即在賞析這二十五首絕句詩中的詩境與禪理,以彰揚沖邈
上人翠微山居詩的不朽價值。


(一)


山水煎茶拗柳枝,禪衣百結任風吹,看經即在明窗下,得失
榮枯總不知﹗

取山泉煎茶,拗一些柳樹的枯枝為薪,破敗的禪衣已經
百結,也懶得去縫補,一任風吹飄舉,這時世俗的得失榮枯
都不見不聞,只管靜心在明窗下看經吧。

禪家就是要把物質生活的要求,降至最低限度,心靈才
特別自由,無物能拘束它。心靈自由,才能心清神旺,才能
隨遇而安。

世俗中熱腸的人,大抵入世太忙,往往身名俱傷﹔憂世
太銳,難免踉蹌多蹶﹔嫉邪太甚,不久反噬將及﹔標格太清
,終究因瑕成釁﹗(參見張燮熱腸賦),所以禪家學道,首重
靜而達,靜有點像懶惰,達有點像放任,但只要勤於明道,
閉戶讀書,減少世俗的愛欲,遠離譟囂與是非,力求澹遠清
淨,才是明理培道的第一步。

這第一首詩和論語第一句「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
異曲同工之妙,寫出獨修獨證的愉悅。只是禪家靜坐在明窗
下看經,在求澹遠清淨,和儒者發憤讀書以求通經致用的目
的不全同。儒者求道中的「實」,多實則多累﹔禪家求道中
的虛,所謂「泊然無所起於心,而澹然無所繫於世」。 (參
見明釋道忞布水臺集) 本詩中寫折枝烹茶,展經窗下,省去
多少外緣的牽累,省去多少得失榮枯的費心,因而煩心惱身
的無邊煩惱,得以斷卻,經書中的無量善法,得以修習,茶
香禪坐中,儘可收攝精神,沈思諦觀,必能因定發慧。


(二)


任運騰騰作老顛,何須論道復論禪,莫將閒事來相擾,妨我
長伸兩腳眠。

騰騰是「興起」的樣子,歲月向前滑行,任運隨緣,一
會人就成了老顛,這時已不想招邀朋侶來論道復論禪了。多
識人後一定會閒事增添,不是你去求人,就是人來求你,正
如脩山主偈云﹕「知事少時煩惱少,識人多處是非多」


698頁


(參見徐卷石頂門針),友伴相互的牽絆,便不易省事清心,
妨害我長伸著兩腳而眠的樂境。

這第二首正如論語的第二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卻作了相反的看法。這裏好像不贊成共修共證的真趣,
即使共修共證,也不是人聚在一起,整日□□論辯,而只求
心契在一起,各自為「了畢大事」而努力吧﹖

自佛家的修煉而言,正如無量壽經中所標舉的境地﹕「
自然無為,虛空而立,淡安無欲」,比照本詩,則任運騰騰
作老顛,就是「自然無為」﹔何須論道復論禪,就是「虛空
而立」,虛空而立也就是「一法不立」,海東元曉師所謂「
信解諸法,皆如幻夢」吧﹖ (參見黃念祖無量壽經解) 而莫
將閒事來相擾,就是「淡安無欲」,無欲能使人我之間不作
希求之想,自然不會有閒事來相擾了。念佛參禪的人最忌閒
事相擾,弄到「心不應口,聲不攝念」,反耽擱了「大事」


至於「妨我長伸兩腳眠」是用六祖慧能的詩意﹕「憎愛
不關心,長伸兩腳臥」,長伸兩腳不是懶散無心,而是積極
求取「若無塵勞,智慧尚現」的美境,求得波靜水平,水平
影現的自性無情境界,回歸「一念不生,全體即現」的清淨
本心。

凡夫則永遠被牽扯纏縛在閒事裏,無法長伸兩腳眠的。
王梵志不是有詩嗎﹕「凡夫真可念,未達夙因緣,漫將愁自
縛,浪捉寸心懸,任生不得生,求眠不得眠,情中常切切,
焦焦度百年。」禪家忌俗務,正可引為警惕。


(三)


閒來石上臥長松,百衲袈裟破又縫,今日不愁明日飯,生涯
只在缽盂中。

閒來無事,走到長松下的石塊上躺一躺,身穿的百衲袈
裟,早已經破了又縫、縫了又破。今日不必憂愁明日的飯有
了沒有﹖生涯就只在眼前的缽盂之中。

生涯就只在眼前的缽盂之中,才能不羡慕外界的東西,
不羡慕外界的東西,才能做到淡而怡悅。本詩幾乎是將衣食
住行都描繪到了,衣取蔽體,不羡慕錦繡﹔飯飽今日,不羡
慕甘飴,一無希冀,隨時饜足,是何等的人物﹖比起



699頁



遑遑然永遠歉如不夠的凡夫,相去何啻天壤之別﹖想要脫出
「心為形役」的樊籠,實在要從生活日用中做起的。釋敏膺
禪師說﹕「佛法在日用處,穿衣喫飯……一一天真,一一靈
妙,於中覓纖毫聖凡情念了不可得。」 (見香域自求膺禪師
內外集) 若從這個觀點看,沖邈的瀟灑勁兒才十足被彰揚了
出來。

本詩最想凸顯的思想,就是第三句「今日不愁明日飯」
,誰能今日不愁明日事﹖世少百年人,常懷千歲憂,總在為
明日又明日而盤算計量,放心不下,顰眉終日,營營擾擾,
外則苦其身於攘取,內則苦其心於思慮,所以人的一生就叫
做「勞生」吧﹖哪能像沖邈這樣不必追憶既往,不必逆料將
來,只就當下的缽盂,便能無憂無慮,飲啄如意,胸次的廖
廓,誰能相及﹖

更何況生活的饜足與否,完全在心,心中不饜足,縱使
有千駟萬鍾,仍在作更豐厚的期待﹔心中能饜足,即使僅一
盂半缽,也沒有不充裕的感覺。本詩正說明「知足」在生活
中的靈妙作用。



(四)



臨溪草草結茅堂,靜坐安禪一炷香,不是息心除妄想,卻緣
無事可思量。


臨看小溪草草地結成簡陋的茅屋,點起一炷香,在裏面
靜坐,安禪於此。一般佛家的安禪是求安息機心、制服妄想
,但對我來說,根本一念不生,無事可供思量呢﹗

靜坐安禪的修行者,最難制服妄念,妄念躁動,便不能
面對靜室。眾生的妄心,念念相續,如急急的流水,從未暫
息。人生的煩惱都來自妄想,妄想有三種,一種是追憶往日
的榮辱恩讎,悲歡離合,種種閒情,乃是過去的妄想﹔一種
是事到眼前,畏首畏尾,三番四復,猶豫不決,乃是現在的
妄想﹔一種是期望將來,富貴榮華,功成名就,所想均為一
切未可必得的事,乃是將來的妄想,三種妄想忽然而生,忽
然而滅,禪家稱之為「幻心」,修行者能照見其妄,力求斬
斷念頭,禪家稱之為「覺心」,不患念起,惟患覺遲,要將
心鍊得如太空,才能讓妄想煩惱無處落腳。 (參見敖清江綠
雪亭引老僧語)

將心鍊得如太空,比較抽象。修行者制服妄想常用數息
的方法,或從一至十順數,或從十至一逆數,專數呼出的息
,不數吸入的息,把心念集中到鼻



700頁



端,專數出息,不急不緩,綿綿出入,數到惺惶寂寂時,便
能定住安靜而治癒妄想。(參見惠光禪師宗門講錄)或則攝心
專注,持佛名號,念一佛名,以除妄心。然而單靠勉強按捺
,粗念雖得稍息,細念從未暫止,要能達到「見思煩惱,自
然斷落」極不容易。(參見黃念祖佛說無量壽經解)本詩能於
靜坐安禪時,自然「無事可思量」,已是「巧入無念,即凡
成聖」的境地。佛陀不就對阿難說過嗎﹕「祗要除去一切妄
想,住於無念無想境時,身心安樂,了無苦惱。」 (參見聖
嚴佛陀示現人間引長阿含經) 本詩已道出了這種境地,雖不
稱樂,其樂可知。



(五)



老老山僧不下階,雙眉恰是雲分開,世人若問枯松樹,我作
沙彌親自栽。


一位老老的山僧不再下階梯走動了,他的一雙眉毛恰像
白雪樣分開兩撮,如有世人問起寺廟前枯死的老松樹,這位
老僧會告訴你﹕「這棵松樹還在幼苗時,是我初作小沙彌時
親自栽種的﹗」

松柏是長壽的樹,但此地松已枯,人尚健在,可知山僧
年壽既高,法臘亦長,用松樹枯死一烘托,山僧的「老老」
形相可以想見,而「老老」兩字聯用,並說他已不能走下梯
階,描繪「老之又老」的龍鍾老態真如在眼前了。

這老僧可以是沖邈自道,因為年壽、法臘、地緣都能吻
合,當然這老僧也可以是另有其人,沖邈只就眼前所見的一
問一答,客觀地錄下來,倒不像是在夸詡住世年壽的久長,
而其中實寓有滄海桑田變化的感慨吧﹖

這詩的要點就是把一般世人所認為的「長時間」,在「
無常」的觀照下,再長的時間也不過是短時間,即使美其名
為松柏長青、青春永駐,哪一樣跳得出成住壞空的輪迴替換
﹖近代的妙覺禪師云﹕「風吹池上柳,月照鏡邊翁,不逐年
華轉,焉知佛性空﹖」可見無論景美景寂、柳青松枯,都觀
見流光如矢、逝者如斯,何處不可證佛性本空呢﹖


(六)


大體老來欲覓人間物,須向紅塵問世人,莫怪山僧無掃
帚,都緣行處不生



701頁


塵。

老年以來與世隔絕,對人間事務隔閡得很,如有尋覓,
必須向紅塵中人去探詢,我這山僧是不帶掃帚的,不必奇怪
,都因為我的行處本不生塵,又何須日日去掃行跡呢﹖

古人為了迎接嘉賓,往往有「掃塵相迎」的禮節,因而
禪家參修,迎見本性,也以掃除雜念為主。有人問祖師﹕「
念念相續,掃除不盡如何﹖」師曰﹕「朝朝掃心地,掃著越
不靜,若要心地靜,撇下苕帚柄﹗」(見徐卷石頂門針引)沖
邈上人早就不須朝朝去掃,早就撇下掃帚,根本行處無塵,
不必穿什麼「脫塵履」,更不必撇「掃帚柄」,境界自然更
高一等。

佛家對「塵」字是敏感而多義的,詩中的「紅塵」「不
生塵」故意重出「塵」字作為對比,雖向紅塵中去,卻不沾
一點塵灰,所謂「百花叢裏過,一葉不沾身」(釋敏膺句)是
何等超脫的本領﹖塵字在六能慧能的偈中是「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境界自然超絕,紅塵中的色聲香味觸法,也
稱為六塵,由六根對六塵的感觸,才有苦樂的感受,然後有
了追求快樂、貪財愛色、擴張自我的行為,一切惑業由此而
生,一切性格命運也由惑業而循環不息,誰能做到「行處不
生塵」﹖正是身口意三業清淨,貪嗔癡三毒的意念不動,妄
想自然斷落,不然,怎能不持掃帚抹布時時勤拂拭呢﹖


(七)


幼入空門絕是非,老來學道轉精微,缽中貧富千家飯,身上
寒暄一衲衣。

自幼年進入空門作小沙彌,就開始謝絕人間的是是非非
,到老年學道時已進入精微的境界。志於道者不以惡衣惡食
為恥,所以缽中所化緣者為貧家富家任意給的千家飯,身上
所披著者為無冬無夏不分寒暖的同一件百衲衣。

本詩要凸顯的也在第三句﹕「缽中貧富千家飯」,千家
飯是沿門托缽隨緣施捨來的,自當不計較飯菜的內容,據說
佛陀最後接受鍛工之子淳陀的供養,是供養軟豬肉 (梵文原
文意), 漢譯本稱「栴檀耳」,是栴檀樹上所生的木耳或菌
類,乃印度的美食。聖嚴法師曾進一步說明﹕「把它說成野
豬肉的看法,在中國系統的佛教界是不能接受的,因為中國
佛教是素食主義者。至於在南傳


702頁


系統的小乘佛教界,倒沒覺得什麼不對之處,因為錫蘭、緬
甸等的比丘,向俗人家托缽之時,得到什麼便吃什麼的。」
(見佛陀示現人間)

高僧以禪悅為餐食,以煙雲養其性情,並無塵俗存乎胸
臆,本詩自不在計較食物的葷素美惡,也不在計較衣服的絲
麻厚薄,吃著隨緣所得的飲食,穿著無所別擇的衣物,只在
表明五欲的財色名食眠,五塵的色聲香味觸,不能伺人左右
,乘隙而動,出家人把物慾降到最低,日中一食,樹下一宿
,五塵之魔無所施其技,而被降伏。

三界之內,凡具誘惑性,使人易於墮落的諸魔,皆因幼
年絕是非、老年轉精微而脫出繫縛,一切萬物心無拘束,隨
緣而運,一切通達無礙,本詩就在說明這分自在吧﹖


(八)


莫向人間定是非,是非定得有何為﹖而今休去便休去,若欲
了時無了時﹗

不必向人間去下是非的定論,就算你能將是非作了定論
,又能做什麼呢﹖如果決定要休歇,今天就該開始休歇,若
想等待有一天諸事齊了才休歇,就永遠也不會有齊了的一天


這四句詩裏,包含兩個理念,一是定天下的是非乃屬徒
勞。一是要決斷就決斷,萬萬不可因循不決。少延宕爭論,
快決斷力行,是本詩的主旨。

人間由於立場不同、視角不同、經驗不同、利害不同,
凡事很難有是非的定論,莊子就破解了「是非」的執著,而
飽於世故的人就會勸人﹕「悅世有妙傳,善承人意旨,事理
不必明,但道聲聲是﹗」 (見清時慶萊鐵石亭詩鈔) 如果你
硬要定箇是非,往往反被絞入是非漩渦裏去,難以拔脫,也
有詩道﹕「賢者忘是非,愚人苦分曉,分曉日精明,是非日
縈繞﹗」 (見徐州詩徵引王錫田詠史詩) 當然沖邈教人不必
去定是非,或許是因為去定是非,常會生氣,若無我相,還
有誰要生氣﹖

既是娑婆世界,本沒有絕對的是非,也沒有絕對的清淨
之處,「而今休去便休去」,休是休歇其心,而不是指身體
與境遇。佛家修行,修就是休歇這妄心,隨時隨地都應歇,
都能歇,不是要等做畢某些事、等到某處地,才去休


703頁


歇,所以「休」不是年歲的退休,不是場地的住廟,而是收
攝心志,不必挑環境時日,這就是所謂除「心」不除「境」
的道理。「今」即是「當下」,要休歇就當下立斷,所謂休
歇,就是「萬緣齊放,一念單提」,發堅固心,誓言今日起
「依尊無他」,當下就討個決斷,不再拖泥帶水,探頭轉腦
,華嚴念佛三昧論講記中黃念祖說﹕「一念因循,輪迴無盡
」,若想求個「了時」,將到何日才有「了時」呢﹖正詩喚
人警省處,正在這裏。


(九)


見花開滿樹紅,暮觀落葉又還空,若將花比人間事,花與人
間事不同。

早晨看見花開滿樹紅豔,黃昏時再觀賞只剩落葉,枝頭
已經空空了。如果把花來和人間的事理相比,花與人間的事
理有許多不同呢﹗

全詩的問題就在第四句﹕「花與人間事不同」,有什麼
不同呢﹖人間的榮枯不就像花樹的開謝嗎﹖人間盛衰的循環
迅速,不就像花樹春秋替代的循環迅速嗎﹖花要謝,人要老
,人生的少年老年,不也像紅豔的花轉眼變成枯黃的葉嗎﹖
看花要趁早及時,遲了就飄零殘紅滿眼,人生努力不也要趁
早及時,遲了也一樣落魄飄零不堪嗎﹖落花落葉都沒有重回
故枝的機會,人生很快就髮白齒脫也無法重回少年時代的。

然而花與人間事理究竟有什麼不同呢﹖第一個不同是﹕
明年花將開在今年的地方,而明年的人卻不一定仍能在今年
的地方。明年花仍開得如今年一樣嬌豔,明年人卻不一定仍
有今年一樣的青春漂亮,「今年花是去年好,去年人到今年
老」,不是嗎﹖況且明年花一定再開,春天會信守著年年不
變的舊約,而明年的人一定仍健在嗎﹖誰能賭下咒約呢﹖

第二個不同是﹕花能再開,而「人身一失,萬劫難復」
﹗從花謝的萌發凋零間也許還不易認清「生死事大,無常迅
速」,但人身難得,不好好把握今生,「此身不向今時度,
更待何時度此身﹖」人身並不如花那樣容易輪迴再來,人和
花比,花雖短促,而人還比花不如多啦﹗


704頁


(十)


百計千般只為身,不知身是冢中塵,莫欺白髮無言語,此是
黃泉寄信人﹗

一般的人,百計千般,都「心」為「形」役,「身」反
而是主要的,「心」反而成為次要的。勞苦這顆「心」去南
征北討,晝思夜想,只為了謀取「身」的體面、光彩與享受
。由於這種愚癡執著,忘了佛教的平等觀,眾生是平等的,
無人我的,妄分人我,以我比眾生重要,刻刻為「自身」打
算,不離我癡、我見、我慢、我愛,盡力攫取種種可供自身
享受揮霍的資源,只為自身謀利益,於是貪瞋癡乃至殺盜淫
……等十惡業均於此造端,而不斷播下煩惱痛苦的種子。

所以佛家講善業,必須先明白自身的形體,只是墳冢裏
的塵灰,查東山在參問中說﹕「一具爛骨頭,縷空作蟻穴,
子孫還只道是你﹗」(見清祝尚矣半邏隨筆)就是教人明白身
軀不過像盛糞的畫瓶(見菩薩處胎經),佛家教人厭棄這些貪
著,不存我見,明白「一切法皆無有我」,方能自深重的積
習裏解脫出來。

本詩的主旨,就是說明世人貪愛至極、百般欲維護的「
身」,只是冢中的塵灰。其用意正如解深密經中所說﹕「觀
青瘀及膿爛等,或一切行皆是無常」,佛家觀死屍的青瘀潰
爛乃至成灰,令人修此「不淨觀」,可以治癒世人內在的貪
心。瑜伽師地論說﹕觀死屍青瘀的不淨相,可治「顯色貪」
﹔觀死屍的膿爛不淨相,可治「形色貪」﹔觀白骨骷髏的不
淨相,可治「妙觸貪」﹔觀屍身的散壞、成塵土,可治「承
事貪」,用來證悟「一切行皆是無常」。 (參見釋演培解深
密經語體釋) 本詩強調「身是冢中塵」,正是作這種「不淨
觀」。

三四兩句作了一個極為動人的比喻﹕白髮好像沒言語,
你且不要欺瞞它、輕視它,白髮其實是郵差信使,是從黃泉
下遞信來的郵差信使,遞來一封死訊將至的郵差信使﹗任你
一時叱吒風雲,任你一時豔光照人,那死屍由青瘀膿爛,直
至「散相」「燒相」的九種不淨,轉眼不就在眼前了嗎﹖


705頁


(十一)


早灰百念臥靈山,世路無心絕往還,僧相祇宜林下看,不堪
行到畫堂前。

早年就百念俱灰,喜歡歸臥於靈山之上,靈山是靈鷲山
的簡稱,原本是釋迦如來報身的淨土叫靈山淨土,中土也沿
用這名字,浙江杭州的飛來峰也叫靈鷲,蘇州附近崑山的翠
微山,也可以「靈山」來代表。

歸臥於靈山之中,深居簡出,早就無意於世間交際,糾
葛既少,往還幾絕,這對專修梵行的人來說,必須捨親割愛
,擺脫一切,不然永處纏縛,妄心攀緣起伏,五欲六塵的念
頭很難泯滅的。「世路無心絕往還」,寫出家人猛利無間、
心境空寂、百雜粉碎,才有窺識本體真純的可能。

所以沖邈相信「僧相」----這剃頭披袈裟出家沙門的形
相----只適宜在林泉下去觀看的,如果把僧相放到富貴人家
的畫堂前去觀看,就顯得庸俗多事,有點格格不入了。詩中
的「祇宜」與「不堪」,可能是基於「僧閒宦忙」、「僧淨
宦累」、「僧清宦濁」而言的,不過,「僧相」行到畫堂前
,就算有點市朝習氣,還算有些清涼作用﹔若將「宦服」穿
到山寺之前,愈放不下軒冕規矩,不就愈發覺得鄙俗不堪嗎



(十二)


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卻被世人知去處,更移
茅舍作深居。

第一句談衣,第二句談食,第三四句談住行,把衣食住
行都說到了最簡樸最原始的生活。只要有一池荷葉,一生的
蓮衣就穿著無盡了。只要有數樹松花,一生的松子或菇菌就
充饑有餘了。至於住處也極簡單,只要我的行蹤已被世人所
知曉,就另築一棟茅屋,轉移到山林幽深處去居住吧。

本詩的前兩句,後來釋敏膺禪師亦有偈云﹕「荷葉亦蔽
身,松花可充腹,苟弗至饑寒,便當懷知足。」命意是據沖
邈上人詩而來,但又闡發這是最知足的人生方策,生活上只
求苟免於饑寒即可。

佛家喜以荷葉為衣,因為袈裟又名蓮華衣,說荷衣乃是
「不為欲泥染故」,遠離染著。山僧喜以松花為食,因為長
阿含經中純陀(又名周那)設飲食供


706頁


佛,特別煮旃檀樹耳,為世所珍,這樹耳類似松香木上的木
耳菇菌,為僧者所喜,如此衣食皆取自天成,自然是樂天知
足的人。

本詩的末後兩句,乃取唐代劉長卿送上人詩﹕「孤雲將
野鶴,豈向人間住﹖莫買沃洲山,時人已知處。」的詩意,
作了贊同,要作一個真正避世高隱的人,應比孤雲野鶴,更
韜光晦跡,更遠離人群,更瀟灑出塵﹗


(十三)


高人遠望石砱砱,壘嶂迴巒數十層,時人只識雲生處,不見
松蘿巖下僧。

高人遠望那山石突兀凌磳,山嶂堆壘,丘巒迴伏,濃濃
淡淡深藍淺紫的嵐線有數十層,一般的人只認識雲層出處,
卻看不到松籮山巖石下隱逸的高僧。

本詩用字簡要,深一層的寓意不易揣測,或許在說高人
所見者遠大,時人所見者浮淺。高人所見山石磽确,層層壘
垛,有似篤實苦行為修煉途徑的意思,而一般時人,只見雲
生石際,只看到一些須臾變滅的浮想,以兩者作對比,顯出
高人與俗人眼光的久暫深淺吧﹖

也或許「時人只識雲生處」是暗指「雲心」而言,大日
經裏說﹕「云何『雲心』﹖謂常作降雨思念。」人心鬱翳,
滯於淫妄,憂慮滋多,常作降雨思念,而不是晴朗的心境。
哪能像松蘿下的高僧,或居於雲上,妙供雲海,或超脫俗界
,離於世間憂喜。只是隨順法喜,眼光裏何時不是晴空萬里
雲山千壘呢﹖但這高僧晦跡甚深,不是時人眼光所能看得見
的。


(十四)


辭君莫怪歸山早,為憶松蘿對月宮,臺殿不將金鎖閉,來時
自有白雲封﹗

辭別君以後,不要奇怪我歸山太早,就為了要過松蘿下
的幽居生活,每晚在松樹下面對月宮的隱逸生活,多麼愜意
﹗愈早歇腳歸山,就愈安適怡悅,山中的臺殿廟宇和月宮的
臺殿楝宇一樣,不需要用金鎖閉守,人不在的時分,自然有
白雲會替它把關封住的。佛家的月天宮殿,是純以天銀天青
琉璃相間錯而成。(見起世經)

全詩的趣味就在白雲替臺殿把關封住,因為用金鎖封住
是出於「人為」,


707頁


用白雲封住是出於「天趣」,人為的意味有限,天趣的意味
無窮,所以「白雲封」便成了後代許多詩人常用的套語了。

佩文韻府在「白雲封」的辭條下,引陳摶詩﹕「臺殿不
將金鎖閉,來時自有白雲封。」兩句與沖邈詩全同。佩文韻
府以此二句為陳摶作,陳摶至宋初逝世,遠較沖邈時代為早
,沖邈二十五首翠微山居詩中何以抄襲兩句陳摶詩呢﹖

追查佩文韻府的依據,大概是摘錄自宋劉斧所作「青瑣
高議前集」卷八,其中引陳摶詩﹕「華陰高處是吾宮,出即
凌空跨曉風,臺殿不將金鎖閉,來時自有白雲封﹗」但青瑣
高議一書,本不著撰者名氏,晁公武讀書志及宋史藝文志均
未言及作者姓名,趙與時賓退錄稱為劉斧作,劉斧年代遠較
沖邈為晚,且四庫全書不收青瑣高議,僅列存目,且評為「
里巷俗書」「所記皆宋時怪異事蹟,及諸傳記多乖雅馴」「
坊賈傳刻,又有所竄入」,可見青瑣高議所引陳摶詩,極不
可信,是抄襲沖邈詩兩句然後偽造為陳摶詩,而決不是沖邈
抄襲了陳摶詩。沖邈詩二十五首甚為完整,而青瑣高議好奇
偽造,自非陳摶原作。大陸北京大學近編「全宋詩」卷一,
竟輯為陳摶佚詩,亦未經考辨而濫收而已。


(十五)


獨搖金錫出樊籠,便踏孤雲上碧峰,莫怪腳穿脫塵履。且圖
行處不留蹤。

獨自搖振那根比丘的錫杖,杖頭的環錚錚作聲,搖著這
根代表智慧的錫杖,跨出了出俗的樊籠,便一路踏著孤雲,
登上了碧峰。不要奇怪我為何腳穿脫塵的鞋履,就在打算教
行處不要留下蹤跡吧﹗

「出樊籠」可以解釋為解脫八纏三縛,八纏者﹕無慚、
無愧、嫉、慳、惡作、睡眠、掉舉、惛沈。三縛者﹕貪瞋癡
。「出樊籠」也可以指阻礙法的樊寵,那不外是利、衰、毀
、譽、譏、苦、樂的八風,出了樊籠才能所行無礙,凡夫很
少有不為所動或不為所礙的。

出了樊籠,方能脫情捐累,求法證悟,行腳於天下。踏
雲上了碧峰,正象徵著到了清涼地。「踏孤雲」「脫塵履」
都只是詩意的描繪,並不是真像白居易那樣用素綃雲花染以
香末,一踏足履就生煙霧的「飛雲履」(見馮贄雲仙雜記)。



708頁



佛家菩薩持地經有「行道跡住」的說法,跡就是蹤跡,
指修習真觀,漸次斷思惑,即有行道證入的蹤跡。行處不留
蹤,即不露行道證入的縱跡,正如第二十首所言「詩句不曾
題落葉,恐隨流水到人間」,晦跡之深,不使人知,這「人
不知而不慍」的工夫,才是常悅常樂的真境。

這詩末兩句也和第六首「莫怪山僧無掃帚,都緣行處不
生塵」的寓意相通。佛家有掃地三昧,毘奈耶雜事中說掃地
可使自心清淨,令他心淨,諸天歡喜,植端正業……等等,
行處不生塵、行處不留蹤,都是自心清淨的比況語。


(十六)


三界無家誰最親﹖十方唯有一空身﹗但隨雲水伴明月,到處
名山是主人﹗

羅什大師說﹕「世間者,三界也。」即欲界、色界、無
色界的三界世間,我早已經無家了,誰是我最親的人呢﹖四
方四隅再加上下的十方之中,我唯剩有空門的身子,這身子
就隨著雲水,伴著明月,所到的各處名山,都可以安心住下
來做名山的主人。「雲水」取行雲流水的意思,已經成了行
腳僧的代名詞。

何處有名山,何處就可以住下來,這正如明人譚元春所
說﹕「凡山之妙,不在遊,而在住,遊則客,住則主人,主
人則安焉。」 (見□庵訂定譚子詩歸) 遊山容易,住山則難
,住山而身心安頓則更難。住山而身心安頓才成為山的主人
,沖邈不執著一處,到處名山是主人,正寫出隨遇而安的心
境,比譚元春的「住則主人」更轉進了一層。
有人問﹕如何是真出家﹖答云﹕不住五蘊宅,是名真出
家。真出家人五蘊皆空,連身亦空,與誰最親﹖何處為家呢
﹖出家修道,期待「十方世界現全身」的境界,所謂「十方
世界獨露全身,山河大地全彰法體」,到處的名山、雲水、
明月,都是我心,都是我佛,也都是我家我主。



709頁

(十七)


茅簷靜對千山月,竹戶閒棲一片雲,莫送往來名利客,階前
踏破綠苔紋。

茅簷下靜靜地對看千山的明月,竹戶上閒閒地棲著一片
白雲,不要送往迎來這一批批求名求利的俗客,他們絡繹不
絕的腳印,會把階前美麗的綠色苔紋都踏破了﹗

月無所謂靜,只有自己靜時才會對著前來的月光﹔雲無
所謂閒,只有自己閒時才會欣賞棲宿的白雲,月與雲,都給
人天然的機感,蘊含著秀發的天機與靈氣,隨著各人靈性的
雅俗程度而感發不同。

佛家把月與雲不僅看做人間的清涼散,更將月視為勢至
菩薩的化現,月眉月面,具有佛相。佛家的雲也常帶著僧侶
的意義,雲水是行腳僧,禪僧相親叫做雲兄水弟,又稱雲眾
水眾,所以僧家看月看雲,比俗世尤為清絕。

僧家專心修道,自身先要放下名利,並不求世間的名利
恭敬(見起信論),更不可為了求名聞利養,而故畜徒眾,不
然就是「邪見人」,就是「名魔弟子」 (見行事鈔上卷三引
善戒經), 而對世間凡夫「貪著於名利,求名利無厭」要予
以警醒,對世間凡夫「沈沒於愛欲廣海,迷惑於名利大山」
,要多起拯拔慈悲的心,因此名德高僧自然要謝絕對名利客
的逢迎接送,憐惜他們營營擾擾,把階前的綠苔紋都踐踏破
敗了。


(十八)


踏石穿山一老僧,白雲為伴水為朋,通宵只在洞中宿,月上
青山便是燈。

踏著石塊,穿過山嶺,走來走去,只有我孤獨的一個老
僧,以白雲為伴侶,以清水為朋友,有時整夜只在洞中過,
當明月從青山上昇起來,就是一盞大好的明燈呢﹗

通首詩全為自然景物,石、山、雲、水、月,融合一片
,一無人力文明於其間,老僧行走山中,露宿洞中,過著原
始的生活,即使出現一盞燈,也不是用火燃著的,而是以月
為燈,寫出他完全以自然為師,以自然為友,以自然為生活
日用。


710頁


全詩的佳句,就是第四句「月上青山便是燈」,這全屬
「天趣」的情景使全詩大放異彩,因此本詩單就寫景的角度
來欣賞,青山明月、雲水湛濁,已經很美。

當然,「雲水,在釋家有特別的含義,已見前述。「燈
」也有特別的含義,燈為佛家六種供具之一,以標示佛的智
波羅蜜,所謂「為世燈明最勝福田,(無量壽經下),佛家也
有「燈菩薩」,是金剛界曼荼羅外四供養菩薩之一,又有「
燈明佛」,見於法華經。一燈高懸,可以有象徵意義。而「
月」與「燈」相聯,又有所謂「月燈三昧」,佛對月光童子
說一切諸法體性平等無戲論三昧的法門,就叫「月燈三昧」
。(見月燈三昧經)「月上青山便是燈」,其中的禪趣,或有
或無,也可有可無。


(十九)


人生在世急如風,昨夜今朝事不同, 不信但看桃李樹,花
開能得幾時紅﹗

人生在世間,急急如一陣風掃過。只要看昨夜和今朝的
旦暮之間,情事往往有了大大的不同,如果你不信一夕之間
就有大變化,那麼就只須去看看桃樹李樹上所開的花,花盛
開後又能紅多久呢﹖

全詩的警句是第一句的「人生在世急如風」,把人生的
短暫、迅速、來無影、去無蹤、不可信託、難以捉摸的許多
特性全比喻了出來,然後舉桃李花以為證明,證明人事變幻
,無常迅速,從昨夜到今朝,已經起了大變化﹗

佛家總愛以死來教人醒一醒,所以愛說「無常」,說無
常時愛用風來比喻,說人生是風中燈,風前燭,「一生是風
前之燭,萬事皆春夜之夢」 (見往生講式), 「誰能知死時
,所趣從何道﹖譬如風中燈,不知滅時節﹗」 (見坐禪三昧
經), 「無常迅速,念念遷移,石火風燈,逝波殘照,露華
電影,不足為喻。」 (見萬善同歸集卷五) 都在說世間轉壞
,人命無常。本詩就直接比喻成急急的一陣風,也十分喚人
警省。

以花開花謝來喚醒人生如白駒過隙的詩篇,古今不計其
數,後人釋敏膺亦有詩道﹕「柳綠花紅不當春,春歸一霎正
愁人,來朝重問春消息,滿地殘花碾作塵﹗」青春一霎,殘
花成塵,正說明了花開能有幾時紅。佛家對於因飛花落



711頁



葉的外緣而自覺悟無常,斷惑證理者,叫做「緣覺」「獨覺」



(二十)



僧家無事最幽閒,近對青松遠對山,詩句不曾題落葉,恐隨
流水到人間﹗

僧家日常無事,最為幽閒,面對著近處的青松,面對著
遠處的青山,不會多事地去把詩句題到落葉上,唯恐題著詩
句的落葉隨著流水,流到人間去,洩露了山中的天機,會打
破無事幽閒的妙境。

本詩是用僧家的「無事」相形出凡俗的「多事」,無事
幽閒時,半日靜坐也好,半日讀經也好,精神不外馳,腳跟
不散漫,心志愈固則妄想愈少,世緣愈疏則道心愈切,要不
然,多一事就增一事之累,識一人就費一人之心,不省事如
何心清念淨﹖不捨離如何離障自在﹖所以「詩句不肯題落葉
,恐隨流水到人間」,正省卻多少外緣染著﹖

唐代深宮有紅葉題詩流出御溝後牽引出婚姻的故事,正
是凡俗「多事」的寫照。深山裹的高僧,唯恐被世人知其去
處,唯恐被閒事來妨擾伸腳高臥,行處都不肯留下塵跡,哪
裹肯多事地在落葉上題下詩句,流向人間去招惹是非呢﹖



(二十一)



霜飛峭璧夜猿驚,手把松枝叩月明,知有石龕僧入定,朝來
不作斷腸聲。

霜飛的時節,驚動了峭壁間的夜猿,夜猿攀著松枝在月
光下敲拍著,牠知道石龕裏面有僧徒正靜坐入定,近日來都
不敢發出斷腸的聲音。

「入定」是使心定於一處,止息了身口意三業而入於禪
定,故意寫猿亦能通曉僧意,強壓住情緒,即使霜夜寒顫,
也不敢哀鳴驚擾。

這是二十五首山居詩裏,第一次出現了動物,也是二十
五首詩中唯一提及的動物。哀猿作斷腸之鳴、猿鳴三聲淚沾
裳衣,乃是沿用中國傳統詩文裏的想法。佛教典籍中提及動
物,大抵以獅、鹿、虎、鼠、犬、雞為多,猿則甚少,偶有
提及,並不如中國取意於鳴聲哀絕,而是取義於心浮氣躁。
如「心如猿猴,遊五欲樹,暫不住故。」(見心地觀經卷八)
「二六之緣,誘策意猿」



712頁


(見三教旨歸下)這「心猿意馬」的成語,來自佛典,而老僧
入定時,正所以「澄心於定水」,要求「制情猿之逸躁,縶
意馬之奔馳」,所以老僧入定,與奔跳於峭壁松枝上的猿猴
,正好作了一靜一動的對比。


(二十二)


任性隨緣一比丘,一生無喜亦無憂,白雲縱聽飛來去,但得
青山在即休。

一個任性隨緣的比丘,一生已經註定是無喜亦無憂了。
聽任那白雲飛來飛去,變幻萬千,只要青山依舊在,就可以
安歇了。

這比丘已經能做到「任性」--不假人偽造作的率性而行
,又能做到「隨緣」--隨眾緣,隨機緣,聽其自然發展,一
生裏幾乎無有可喜的事,也無有可憂的事。那是因為任性隨
緣,不由我一心緣起,可以避免種因報果。不因「因」而緣
起,不因「果」而緣生,跳出了惑、業、苦三道展轉的「業
惑緣起」,由於無惑,所以不喜不憂,不貪不瞋,也因而沒
有惡身之業、果報之苦,一生不受憂喜的侵擾。

白雲的飛來飛去,都如緣外塵而生的緣影,青山的獨鎮
獨靜,倒像如如不動的本心,管他白雲虛妄變幻,終不讓緣
務妨害禪心,禪心如青山永在,其他就不用多管了。


(二十三)


爐中無火已多時,早起惟將一衲披,莫怪山僧常冷淡,夜深
無處拾松枝。

爐中的炭火已經熄滅多時,早晨起來只有一件衲衣可以
披身,不要奇怪山僧為什麼如此安於冷淡,只因為夜深後無
處可以去拾取枯朽的松枝呀。

全詩都從寒冬取暖方面說的,用爐火取暖時,不肯多費
樹木,每日只以拾得的枯枝為限,今日用畢,要待明日再去
拾取,夜深取暖的柴火不夠,就忍著點寒冷吧,自不必又鋸
又斫貪心囤積柴火的。身上的衣物,寒暑都只披一襲衲衣,
也不會貪心多儲裘襖,處處顯示出一絲一粟節用惜福的心意


「惟將一衲披」,正如佛祖統紀裏描寫慧思尊者一般﹕
「平昔禦寒唯一艾衲」,這裏面含蘊著僧者偉大的苦節貞心
。「衲」是「納」的俗寫,佛家本稱



713頁



為「五納衣」,當時天竺人諱忌穿火燒過的衣服、水泡漬的
衣服、鼠咬破的衣服、牛嚼過的衣服、老祖母所遺棄的衣服
,僧者取這些眾家拋棄的衣服,縫成共納諸惡的「納衣」。
也有說「五納衣」又叫糞掃衣,乃指路邊丟棄的衣服、掃糞
留下的衣物、河邊棄置的衣服、蟲蟻穿破的衣服、破碎的衣
服。總之僧家該有「人棄我取,節用天物」的惜物心意,不
厭惡別人賤棄的東西。

在佛家的眼裏,「惟將一衲披」有十種好處,叫做「納
衣十利」﹕一是不在意衣服麤醜,二是求索的欲望減少,三
是隨意可坐下,四是隨意可躺下,五是洗浣容易,六是很少
有蟲蠹蛀壞,七是染色容易,八是弊壞易補,九是不須另備
衣服,十是不失求道之心。(參見釋氏要覽上)其實「不失求
道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二十四)


豈是栽松待茯苓,且圖山色鎮長青,他年行腳不將去,留與
人間作畫屏。

我喜歡栽種松樹,豈是為了收獲松根下的茯苓﹖不是的
,我喜歡栽種松樹,是為了讓山色一直鎮守著青翠的顏色﹗
將來我即使行腳如雲水飄忽不定,這松影山色將不可能一並
帶走,名山喬松自然被留置著,永遠成為人間美麗的畫屏。

茯苓是一種高貴的藥材,寄生於山林的松根之上,成塊
球狀,外皮黑而皺縮,內部白色或淡紅色。淮南子說山訓說
﹕「千年之松,下有茯苓。」相傳茯苓凝聚了松樹的神靈之
氣,餌茯苓可以長壽滅鬼。沖邈特別說明自己愛種松樹,是
只問栽種,不問收獲,種松哪裏是為了採取靈藥﹖種松乃是
為了自然景觀,完全是留給遊人去賞心悅目。高僧的詩裏,
常見種樹惜生的意思,與今日環保意識相符的愛護林木的心
懷。

這首詩和唐代大詩人戴叔倫的贈鶴林上人詩,有點相像
﹕「日日澗邊尋茯苓,巖扉常掩鳳山青,歸來挂衲高林下,
自翦芭蕉寫佛經。」高僧的生活,大抵相似,戴叔倫有「越
溪村居」詩﹕「年來橈客寄禪扉,多話貧居在翠微」,似乎
與沖邈的翠微山居亦有地緣關係,沖邈的詩風與戴叔倫的「
詩興悠遠,每作驚人」也很相近,沖邈的「月上青山便是燈
」很像戴詩的「吟對秋山那寺


714頁


燈」,卻比戴詩更動人。


(二十五)



高高峰頂恣情田,買斷清閒不用錢,堪笑白雲無定止,被他
風吹出山前。

高高的峰頂上,倒可以恣情任性地享受﹕把天下的清閒
都買來,也不須費一文錢。最可笑的是白雲的行止從沒有一
定的軌道,被風一吹,就爭先恐後地湧出山前去了。

這詩後兩句,仍和戴叔倫的題淨居寺詩相似﹕「滿地白
雲關不住,石泉流出落花香。」所謂閒雲野鶴,其實雲還不
如老僧清閒,雲只能暫時住在山上,一被風泉鼓動,紛紛求
去,不是出山而去,就是下山求去,不是化雨而去,就是伴
月而去,哪能像山僧有定力,在高高的峰頂上享受著買斷來
的清閒,長住峰頂不動呢﹖

本詩中的「雲」與「風」,是二十五首中常提及的,「
時人只識雲生處」、「來時自有白雲封」、「便踏孤雲上碧
峰」、「但隨雲水伴明月」、「竹戶閒棲一片雲」、「白雲
為伴水為朋」、「白雲縱聽飛來去」、「堪笑白雲無定止」
,共用了八次雲,每次都面貌變化。至於風,「禪衣百結任
風吹」、「人生在世急如風」、「被他風吹出山前」,共用
了三次風。其他複見的字眼,除禪僧缽衲等釋家專用語外,
可能以「松」字最多,「閒來石上臥長松」、「世人若問枯
松樹」、「數樹松花食有餘」、「不見松蘿巖下僧」、「為
憶松蘿對月宮」、「近對青松遠對山」、「手把松枝叩月明
」、「夜深無處拾松枝」、「豈是栽松待茯苓」,共用了八
次松,其他則「山」「石」字眼也不少,大概雲風松石,正
描繪出翠微山居的風景線吧﹖

没有相关内容

欢迎投稿:lianxiwo@fjdh.cn


            在线投稿

------------------------------ 权 益 申 明 -----------------------------
1.所有在佛教导航转载的第三方来源稿件,均符合国家相关法律/政策、各级佛教主管部门规定以及和谐社会公序良俗,除了注明其来源和原始作者外,佛教导航会高度重视和尊重其原始来源的知识产权和著作权诉求。但是,佛教导航不对其关键事实的真实性负责,读者如有疑问请自行核实。另外,佛教导航对其观点的正确性持有审慎和保留态度,同时欢迎读者对第三方来源稿件的观点正确性提出批评;
2.佛教导航欢迎广大读者踊跃投稿,佛教导航将优先发布高质量的稿件,如果有必要,在不破坏关键事实和中心思想的前提下,佛教导航将会对原始稿件做适当润色和修饰,并主动联系作者确认修改稿后,才会正式发布。如果作者希望披露自己的联系方式和个人简单背景资料,佛教导航会尽量满足您的需求;
3.文章来源注明“佛教导航”的文章,为本站编辑组原创文章,其版权归佛教导航所有。欢迎非营利性电子刊物、网站转载,但须清楚注明来源“佛教导航”或作者“佛教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