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近代法相唯识宗思想的兴起与发展
漫谈近代法相唯识宗思想的兴起与发展
黄常伦
唐代伟大佛学家、译经家玄奘所开创的慈恩宗思想,近代在南京弘扬光大。慈恩宗崇奉印度大乘佛教弥勒、无著、世亲直到护法、戒贤一系的瑜伽学系,称法相宗或唯识宗,也称法相唯识宗,因玄奘和窥基在长安大慈恩寺译经弘法,故也称慈恩宗;其学说以《瑜伽师地论》为本,以及《百法明门论》、《五蕴论》、《显扬圣教论》、《摄大乘论》、《杂集论》、《辨中边论》、《二十唯识论》、《三十唯识论》、《大乘庄严经论》、《分别瑜伽论》为支的“一本十支”为据典,阐扬法相唯识义理。
玄奘创办的法相唯识宗,经弟子窥基、圆测及再传弟子慧沼、智周等大力弘扬以后,成为中国佛教中很有影响的一个宗派。他们都对玄奘学说多有发挥,留下了大量著作,贡献之大,尤以窥基一系独盛。但自唐中叶以后,禅宗兴起,学风大变,人们避繁就简,轻理论重实践,因而传承渐微,明以后更少流传,几乎无闻,即使传抄刊印也有讹略,大量古德遗著佚传。清同治五年(1866年),安徽石埭(今并入太平县)人杨仁山(1837~1911年)居士,在南京创办金陵刻经处后,广搜佛教经典。光绪四年(1878年)和光绪十二年,杨仁山两次随我国驻英法公使到伦敦、巴黎,在伦敦结识了日本留学僧南条文雄,通过他从朝鲜和日本找回古德佚著280余种,择要刊印流通,其中有不少关于法相唯识方面的论疏。光绪二十一年,杨仁山在上海会见了斯里兰卡的达磨波罗,商讨复兴古印度佛教一事。光绪二十四年冬,杨仁山在刻经处创办佛教学堂,名“祗洹精舍”。招收缁素青年,培养僧材,以便复兴古印度佛教。就学的有释太虚(唯心)、释仁山(今藏)、释善亮、释惠敏、释观同、欧阳竟无(渐)吾、陈铭枢、梅光羲(撷云)、蒯若木(寿枢)、高鹤年等,同时有谭嗣同等名人人室执弟子礼。所学课程有佛教基本知识、佛教史、还有华严、天台、贤首、佛、禅、净土、法相唯识等学系。其中有梅光羲、欧阳竟无以唯识学为专宗,他俩对玄奘学说贡献很大。
梅光羲研究法相唯识学比欧阳竟无比较早,至宣统二年(1910年)冬,移官湖北提法司时,已对法相唯识学的研究达数十年之久,从未间断。民国9年(1920年),出版《相宗纲要》,欧阳竟无作序。这是清代以来研究法相唯识学最好的参考书。欧阳竟无(1872~1944年),名渐,江西宜黄人,幼读朱子百家,34岁才依杨仁山居士研究佛学。1911年,杨仁山居士逝世后,任校勘,依杨老居士嘱托,划刻《瑜伽师地论》后50卷,并开始研究瑜伽学说,还曾东渡日本,采访遗籍,广刻唐人章疏。经几年的潜心研究,分清了法相、唯识两宗的界限,在佛学理论上作出了新的贡献。民国6年,撰《瑜伽师地论序》。民国7年,与沈曾植、陈立三、章太炎等居士商议创设支那内学院。民国12年9月,支那内学院正式开办于南京公园路(又称半边街),初讲法相唯识经论。欧阳竟无、邱虚明、王恩洋、聂耦庚、汤用彤等分任教授。学员有蒙达尔、韩孟钧、刘定权、谢质诚、李艺、邱仲、释存厚、释蓁觉、(蕙庭)、黄通、曹天任、陈经、黄金文、刘远志、释碧纯等16人,除住院缁素外,还有许多南北名流学者,如梁任公(启超)等前来听讲。科目有唯识、法相、因明、律学、心学、佛法美术、印度哲学、佛教史、中国古文学、梵、藏、英、日文等,大阐有关瑜伽唯识之学。民国14年,在南京汶府街开设法相大学,有本科班和研究班。
南京的学者们,在教学和研究过程中,围绕法相唯识之学展开了广泛争论。以南京为主,波及江苏以致长江南北地区,以博学深渊的欧阳竟无和太虚各持论理一方,当时称为中国佛学界两大巨臂。民国10年,欧阳竟无和太虚,先因支那内学院的章程而引发论理,接着是对法相唯识学的大辨论。支那内学院开学后,欧阳竟无先讲《唯识决择谈》,对于楞严、起信、贤首、天台,多持非议态度。竟无的同学太虚,佛学思想也博大精深,且不偏于一宗一论,没有门户之见。他持大乘八宗,各有所长,以平等态度作《佛法总抉择论》,以弹欧阳竟无之说。学校老师们支持竟无的说法,常惺等支持太虚的意见。太虚意见发表后,紧接着双方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其中有王恩洋依唯识义作《大乘起信论料简》,唐大圆作《起信论解惑》,陈维栋作《料简起信论料简》,常惺作《起信论料简驳议》,太虚作《大乘起信论唯识释》。一场笔墨大战就这样展开了。其实,竟无之所以抑起信和扬唯识学,只不过是为了强调当时开展学习唯识学的重要性,因为唐宋以后许多古德偏执于起信论,使千年来的学佛之士,很少有人深入对法相唯识学的研究。在法相与唯识的分宗问题上,太虚与竟无也辩论了很久。竟无主法相唯识非一,必须分别研究。太虚主法相唯识不可分,认为法相必归宗于唯识,便作《竟无居士学说质疑》以申辩,民国14年,太虚作《论法相必宗唯识》。17年又作《再论法相必宗唯识》。与此同时,太虚门下与内学院师资之间也展开了争论,初有史一如与聂耦庚关于因明作法之争,次有唐畏三与吕激关于释尊年代之辩,后有新旧唯识学之辩。民国20年,梅光羲发表《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梅氏论中不仅说菩提流支和真谛为旧译、玄奘为新译,且论八义之不同,并附唐灵润十四不同义;同时指出,由于两译不同,导致空有之争,还使台、贤人等对新译产生不同见解。太虚大师以唯识立场言唯识,对新旧不同之源,指出旧译为泛传世亲之学,而台贤禅诸家对唯识学的误解,非正统世亲学,故不应以旧译优于新译为结论。镇江守培法师发表《唯识论新旧二译不同之意见》,不仅反对玄奘新论,即对真谛旧译也与大家持不同看法,因而认为玄奘不如真谛,新译劣于旧译。守培法师的论点,又受到印顺法师抨击。这两大巨臂的争辩,将法相唯识学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南京的佛学研究之风,盛况空前。于是,玄奘之学,薪火相传,千年绝响,绝而复续。继者有黄树因、吕激、汤用彤、熊十力、王恩洋,当今有田光列他们对法相唯识学的研究,都有不少贡献。黄树因,字建,广东省顺德人,家住南京,十九岁经胞兄黄忏华介绍,侍坐欧阳竟无居土,发心学佛。梵、藏文造诣很深,曾到北京搜集藏文法相典籍。吕澂(1896~1990年),精通英、日、法、梵、藏等多种语言,为当今佛学泰斗。吕激对法相唯识学有很多创见,他依据汉文经典,又对照藏文典籍,对法相唯识学的传承关系进行了系统探索。世亲晚年的《三十论颂》,是瑜伽学派的重要著作,但未来得及注释就去世了。他的门人亲胜、火辩、难陀、德慧、安慧、净月、护法、胜友、胜子、智月10位法师都陆续加以注解和发挥,到护法时,世亲等人的法相唯识思想体系已趋于成熟和完备。玄奘的新译,仅属护法一家,对安慧一家学说只涉有只麟片爪,吕激依藏文《安慧三十唯识释略抄》探索了世亲本颂的原文颂义,使印度的瑜伽学说重新在汉文地区有了全面的理解和推广。他对唯识法相宗的要典《摄大乘论》和陈那的《因明正理门论》,同样以藏文为依典,进行了详校和充实,并作《因明入论疏》流布于市。
支那内学院成立后,王恩洋担任菩萨藏及二十唯识论研究导师,先后于内院开讲《唯识通论》、《成唯识义》。史锡绰(1876—1925年),字裕如,后改为一如,四川万县人。精通英文和日文。日本东京大学毕业。回国后,在南京各大学任教。民国7年归依太虚大师后,发心研究佛学,尤其潜心于《因明学》的研究。湖南名僧善因和空也,追随太虚研究瑜伽、中观。四川满智,武昌佛学院毕业后,又到支那内学院听讲法相唯识学。总之,祗洹精舍和支那内学院的成立,为全国各地培养了一批法相唯识学研究队伍,他们著作宏丰。其中有欧阳竟无的《瑜伽师地论序》、《唯识讲议》、《唯识决择谈》、《唯识研究次第》、《唯识二十论叙》、《法相绪论叙》;太虚的《法相唯识学概论》、《唯识三十论讲要》;梅光羲的《相宗纲要》、《相宗新旧两译不同论》、《相宗史传略录》、《相宗纲要续编》、《大乘相宗十胜论》、《法苑义林唯识章注》、《因明人正理论节录章注》;唐大圆的《唯识新著四种》、《唯识易简》、《唯识方便谈》;熊十力的《新唯识论》、《破破新唯识论》;刘定权的《破新唯识论》;景昌极的《见相别种辩》、《唯识今释补义》;缪风林的《唯识今释》;黄忏华的《唯识学轮廓》;守培的《唯识论新旧二译不同之意见》、《唯识三十论释》、《瑜伽真宗义晶略解》;常惺著《因明人正理论要解》;智峰的《唯识讲话》等。这些论著,为后人学习研究法相唯识学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民国16年,北方的韩清净与其学生徐森玉等,在北平发起创办三时学会,由韩清净任主讲,专研玄奘、窥基的法相唯识学说。南欧北韩,遥呼相应,各人迥异。竟无对唯识学的研究,注重扼其大意,不逐字追求其来源。韩清净则穷究瑜伽,然后傍其十支,著《瑜伽师地论科句披寻记汇编)100卷,1959年7月3日,于北京三时学会出版。民国22年,如皋范成法师于山西赵城县广胜寺发现金刻藏经,内有唐以后久佚唯识学之秘籍300多卷,由三时学会徐森玉居士借出影印,这是对法相唯识学的又一贡献。南北的相互配合,将法相唯识学说更加引向深入。
慈恩宗的法相唯识学,经杨仁山、欧阳竟无和韩清净等人的大力弘扬以后,不仅影响了佛教界的深入学习和研究,也影响了科学界和政治界的普通关注和运用。政治界有人以法相唯识学作为革命的理论根据。戊戌变法运动中领导人之一的谭嗣同(1865~1898年),曾在金陵刻经处祗洹精舍,依杨仁山居士研究过佛学,他的《仁学》一书就是在金陵刻经写成的。书中有不少关于法相唯识学思想,其中有以唯识“微生灭”(量变)的思想来做他改良主义理论根据之一,并强调“意思断则我相除;我相除,则异同泯;异同泯,则平等出;至于平等,则洞沏彼此,一尘不隔,为通人我之极致矣”(见《谭嗣同·仁学)83~84页)。参加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与立宪保皇派进行论战的章太炎(炳麟,1869~1936年),在《国故论衡》、《明见篇》中,,曾运用《因明学》与西洋逻辑、中国墨经作比较研究,中年著《齐物论唯识》,晚年在苏州设章氏国学讲习所,讲诸子略说时喜欢用唯识思想来比附诸子,著《大乘佛教缘起论》、《大乘起信论辩》等。梁任公著《大乘起信论论考证》。蔡元培(1868~1940年),在谈到佛法与科学时,十分赞颂唯识学在科学中的地位,他说:“苟为真正科学家,应无不赞同,唯提倡佛法的理由,则以唯识论为基础,而以修观为方法,乃与现代柏格森的哲学相类似。”又说:“柏氏假定宇宙本体为一种生命原动力,近于佛法上的阿赖耶识,以生命为‘绵延’,为真的时间,因名之为“生命流”;近于阿赖耶的“相继不绝”,喻如流水”(见东初《中国佛教近代史)569页)。对法相唯识学的反应,胡适之则持相反的态度。电器科学家王季同(?一1948年),字小徐,原籍安徽省芜湖市,客居苏州,他在《佛法与科学》一书中强调一切皆空,万法唯识。胡适之为王小徐《佛法与科学》一书作序时,把唯识因明比作把戏,真现量视为妄。显然他对佛教学说并没有深研,不必见怪,我们不可能要求每一个科学家都涉猎所有的学科和同样的见解。梁漱溟,初于北大讲印度哲学,对于佛学尚未有具体了解,经黄树因推荐,得亲近于欧阳竟无居士,著《唯识述义》。此书将唯识家的空无与般若家的空无混为一谈,显示出他对唯识三时判教也不甚了解。这些科学家对法相唯识学态度不一,与个人对佛学的接触深浅有关,但以宗教学说走人大学讲堂,也还是由于杨仁山、欧阳竟无与韩清净等人,将法相唯识学大力弘扬光大的结果。
民国17年,太虚派大醒与芝峰由江苏到福建主办闽南佛学院后,芝峰任佛学主讲,所讲内容都属法相唯识论系,并有门人分往香港和南洋。近几十年来,又有吕激、汤用彤、熊十力、王恩洋在北方有关大学宣讲法相唯识和其他佛学经论。南京有田光烈宣讲相唯识学。田光烈曾被南京大学、中国佛学院栖霞山分院和闽南佛学院聘请开讲法相唯识之学,并著《玄奘哲学研究》和《玄奘大师世间净化论》等书,1986年于上海出版。李安则在中国佛学院栖霞山分院开讲佛教与哲学。
玄奘之学,虽绝响千年,但经杨仁山居士努力之后,已获中兴。法相大学,因北伐战争时校址被占,又因经费无着,便停办,但欧阳竟无传播玄奘之学便未终止。自杨仁山居土之后,一批批有学之士,将法相唯识学传播不断,直到现代。
(作者注:此文经田先烈老先生审阅。作者单位:江苏省宗教事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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