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僧
第一篇--苦集
法圓寺師父今天帶了兩隻幼狼回來,造成寺內一陣騷動,連鎮坐百年的佛祖也從入定中給驚了醒。幾個眼尖的小和尚見師父牽著兩匹幼狼從山腰台階一步一步蹬上來時,立刻大聲相互奔告,待師父一進寺門,大小和尚們全都呼嘯簇擁上來,一群人或逗著毛絨絨小狗一般的幼狼玩耍,或品頭論足議論紛紛,兩隻幼狼一會兒互相撲鬥啃噬,一會兒從小和尚手中掙脫出來,繞著眾人轉圈子,完全不認生,不懼人。
「法慧呢?」師父問道。
「喔,他說他在思索,您瞧,連師父拾回兩匹幼狼回來,他都不來瞧瞧!」法修說。
「執啊!」師父嘆聲道,「差人去把法慧叫來吧。」 不一會兒,眼前來了一個五官端正,身形威儀的和尚,來人正是法慧。
「你瞧,師父拾回兩匹幼狼來了,你覺得應如何處置?」師父故意問法慧道。
「是啊,我見著幼狼了,真可愛吶,幼狼應任憑師父處置!」法慧說,露出對幼狼的喜愛神色。
「我問你意見吶!法慧啊,枉你焚膏繼晷讀經苦思,怎到頭來卻沒個主意呢?」師父說。
法慧羞紅了臉,「將牠們養在後山牢籠裡,待長大後,放他們歸回山林吧!」法慧臨機一動,想到一個法子來。
「那由誰照料呢?」師父又問。
「由當天勤務和尚照料啊!」法慧說。
「為師以為不妥,」師父卻不贊同,「法慧,你以為狼有佛性嗎?」
「佛說《梵網經》時說,眾生皆有佛性,師父。」法慧很快的答應師父的問題。
「你確信?狼可不再食肉糜嗎?」師父卻質疑的問法慧。
「...」法慧因為師父的質疑也遲疑起來。
師父見法慧心生遲疑,不禁嘆息道:「枉然,枉然,法慧啊,你還是沒有堅信我佛的訓誨,心中還是沒有丟棄形相的障礙啊!」
法慧現在有點明白了,師父是要他照料兩匹幼狼,法慧原本的善根剎時因念而現。
「師父,」法慧於是說,「就由我照料牠們吧,看哪日是否能啟發牠們的天心佛性?」師父點頭微笑,法慧終於懂得他的意思,便不再多說,一切道理,由法慧自行體受心悟吧。
「狼啊,狼啊,」法慧蹲下身來召喚幼狼,幼狼果然一前一後跑了過來。
「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唯有斷疑生信,絕相超宗,才能頓忘人法解真空。所以,你們一個叫露兒,一個叫宗兒吧!忘了你們是狼,我是人,我們一起追尋妙空真有的寧靜諧和吧!」
「好,好,去吧。」師父轉身離去,只見露兒和宗兒蹦蹦跳跳,狀極可愛。
其實,法慧曾經有過一個未婚妻子,當初佟員外與夫人見法慧早慧,又相貌端正,便嘗試送法慧到私塾念書,刺探他的資質。而法慧果然聰穎過人,不負眾望,十五歲便中了秀才還名列前茅,一年後佟員外便以楊舉人得意門生的名義準備將法慧招贅進來,與唯一的掌上明珠小佟結成鸞鳳。
法慧雖未見過未婚妻子,但因在佟家擔任長工,偶而仍會不在意的瞥見伊人倩影,只感覺佟小姐蕙質蘭心,含羞帶怯,面如皎月好像出水芙蓉一般,潔淨晶瑩,凝脂玉露;蓮步輕移時,搖曳生姿,曼妙輕盈。佟小姐今年二八年華,正是含苞待放之齡,有著窈窕淑女之姿,百合幽蘭之香,正是謙謙君子心所牽繫的百年好逑!
但就在舉家歡慶正在為一對璧人辦理婚事時,這位未曾謀面的未婚妻子,竟然因為急症突然香消玉殞,魂歸離恨!消息傳來,法慧晴天霹靂,失了魂魄,思起昔日為睹伊人身影,約定婚事後,一夜偷偷躲在後花園中鬼鬼祟祟,只敢遠觀遐想,不敢近觀冒犯,那時佟小姐正拿著繡花圓扇撲抓飛蝶,月光朦朧,流金粼粼,蝶與伊人雙飛雙映,不知是伊人在追弄蝴蝶,還是蝴蝶在逗戲伊人,最後也分不清蝶是伊人,或伊人是蝶了。
就在法慧看得入神時,佟小姐追蝶靠近了來,突然發現叢裡有人窺視,不由得花容失色,趕緊用扇子遮住臉龐,但就在剎那間,他們彼此看了對方一眼,然後佟小姐連忙進屋,法慧則連滾帶爬狼狽而逃。
法慧在生死兩隔,天人永別的痛楚中隱然感悟人生的無常,雖然與佟小姐只有驚鴻一瞥,但那彷彿曾經經歷多生多世的記憶,卻無法言喻的湧現出來,法慧終於知道,是該解脫的時候了,所以娶了佟小姐的靈位,然後出家去了。
進入法圓寺後,起初心境未淨,在師父教導坐禪時,法慧總會看到小佟栩栩如生,卻又無法看清五官身形的幻影在身旁流連;又常看到佟家二老託人到處找尋法慧,要他還俗歸家,但中國偌大,遍尋不著,兩位老人家憤懼交加,這股憤懼之氣,日鬱月積,終於結成一股執迷之氣,堅實無法散去!
一日坐禪,在半定未定之時,法慧忽然看見小佟穿著白紗白裳,在滿天五光琉璃紛飛舞下,如當初撲蝶一樣,飄然而來,小佟忽而在左,忽而在右,臉龐卻總是看不清楚;小佟忽而嬌嗔,忽而嘻笑,卻總聽不清楚她的聲音..。只聽見小佟好似在唱著:
妾聽君歌倚君側
紅粉香腮輕輕和
執子之手盼偕老
天上地下共琴瑟
只是啊
春去冬來無冷暖
人間還留一點秋
就在此時,地上裂出一個深谷要將小佟吞噬,她軟弱無力的伸出小手驚叫著:「夫君,救我..」。
驚慌中,小佟梨花帶淚,完全孤立無援,好似雨夜殘花,一步步墜入吞噬她的黑谷裡頭...
「小佟..」法慧瘋狂大叫,從禪定中驚醒掙脫過來,往事歷歷,活靈活現,愛妻小佟又在意識中出現,法慧終於不支趴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師父過了來,按著法慧的肩膀說:「人生有如夢幻泡影,你當了然!如今所見,皆為心魔所起,你殘情未了,不論見到任何景象,皆為虛幻!人生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明白這道理,才能遠離一切顛倒夢想,能斷一切苦厄!」
說完,師父大喝一聲「醒吧!」,便以禪棒痛擊在法慧身上。法慧突然若有所悟,不禁作了一首偈:
沉浮無明情癡癲
鏡花水月因與緣
了然紅塵若華夢
君應多憫還予天
被關在牢籠裡的露兒和宗兒兩匹幼狼起初不肯進食菜飯,但久而久之,也就認命了只有飯菜的日子,時光荏苒,一年也過了,露兒和宗兒也如同人的青少年一樣,半大不小了。
法慧每日送飯菜過來,順便為牠們唸一兩段經文咒語,也如同對人一樣的跟牠們講話開示,因為這樣長久相處,彼此也生出情誼,露兒和宗兒每每見法慧過來,便會起身凝視,待法慧靠近時就蹦蹦跳跳的歡迎他。把狼關在籠子裡茹素聽經,就跟把犯人關在籠子裡茹素聽經一樣,難道就能觀照出天心佛性嗎?人都不一定有效了,何況是狼?能確定的只有,狼與法慧因為自幼相處,所以確實有著一股感情。
後來,法慧領悟了,狼既然能因與他相處而產生感情,可見亦有靈性,有靈之物,自當亦有佛性!因為與狼建立了情感,法慧終於領悟了萬物皆有佛性的道理。
但法慧益發覺得,將幼狼囚禁起來似乎是不對的,法慧於是請教師父,當年曾說,待狼長大,有自生能力時,便要將其放回山林,如今狼已半大不小,是否要將其放生了?
師父倒也沒有意見,但說:「狼來自山林,終將回歸山林,有如人來自塵土,終將回歸塵土。但你當年曾說,要一起與狼共修共持,共證菩提,不知是否記得?」
「記得!」法慧說,「但弟子覺得,修行法門八萬四千,狼若屬於山林,則於山林修行,或許更能感通!」
「善哉!」師父說,「你說的倒也沒錯,不過凡事皆為因果,你與狼自有一段因緣!這樣吧,今日你送飯給狼時,與狼說法持咒,就與平日無異,然後在狼邊安靜坐禪,師父以『宿命通』加持於你,助你了然一切因緣!」
「弟子知道,謝謝師父!」
到了囚禁狼的牢籠,露兒與宗兒與往日一樣,起立蹦蹦跳跳,歡喜異常。待狼食畢,法慧開始閉目趺坐,吐納數息,摒除意識思想,慢慢從寧靜進入超脫...
法慧感應到,那是一個烽火亂世,胡人攻陷家園後,他倉皇逃難後方,因為身無分文,流落街頭,貧病交加,只剩一息尚存,但同為逃難的露兒和宗兒因為天生賊性,反倒拐詐矇騙在亂世容易存活。
後來露兒、宗兒見法慧快要斷氣,順手丟了半個乾癟的饅頭給他,將他從死神手中救了回來,法慧萬分感激,又同是天涯淪落人,所以很快一起結伴流落街頭,但亂世裡,法慧反倒多受露兒和宗兒的照顧而保命。
後來為了前途,三人相約一起從軍,因為法慧曾讀過詩書,識得字,又驍勇善戰,很快升得小隊長,露兒和宗兒反過來以法慧年長為由,以大哥相稱,跟隨左右,圖個安定溫飽。
但露兒和宗兒拐詐矇騙的混混本性不改,經常盜賣軍品,被法慧稽核查獲多次,雖兩人都一再表示懺悔,卻又一再故態復萌,最後在上級例行稽核之前,法慧趕緊將二人驅出軍旅,以免二人被軍法定罪,自己則承擔了防護不周,軍品遭竊的懲罰。
幾年後,法慧因為戰功升任邊疆駐軍中隊長,露兒、宗兒知道法慧心軟不會計較前嫌,又相偕前來投靠,兄弟相見,分外欣喜,雖法慧深知兩人素行不良,但念及昔日曾有救命之恩,又有街頭相依之情,還是收容了他們。
露兒、宗兒雖有悔過之心,但自制之力極差,兩人如同以前一樣,一邊表示懺悔,卻又一邊屢屢犯錯,後來兩人又違反軍紀偷偷至民間賭博欠下鉅款,最後,兩人走投無路,偷了營中要發放的大筆軍餉逃兵,打算一走了之。但邊疆路險難行,兩人最後遭追捕回來,經督察查明實情,依軍中紀律,敵前逃兵、偷竊軍餉都斬立決,無一活命。
而法慧亦自責不已,兄弟一場倏忽多年,兩人跟在身旁卻沒有絲毫受到感化,雖非親生兄弟,但卻有救命之恩,而今令下刀落,兩位兄弟生命卻要結束在自己手上!法慧悲痛欲絕對他們說:「安心去吧,今世不度,來世度,來世不度,世世度!」
於是令下刀落,黃沙,被染成一片血花。
後來,法慧雖禦敵有功,屢被拔擢,但終感一將功成萬骨枯,人間煉獄,殺戮戰場,所為何來?法慧又想其征戰多年,死傷無數,雖是為國而戰,但往者已矣,他願為這些亡者度化,便斷然辭官,長年在家潛修佛道,臨終前發願,來世行腳各地,荒山野郊不辭辛勞,以超度來自各地的死亡戰士,後乘願再來,轉世為僧,繼續度化眾生。
露兒、宗兒不行正道,心性不堅,遇惑迷亂,但不曾危害生靈,感應轉世,三世為狼,今已三世。
時光荏苒,又已兩年,露兒和宗兒都已是成狼了,但因長年茹素聽經,性情終於變得相當溫馴穩定,外表完全沒有狼險惡的特質,法圓寺內有兩匹度化的狼的聲名,也更為遠播。
今日師父又將法慧、法修兩位徒弟喚來,出了一道題目,準備再度測試二人心性進展如何。
「法慧、法修,露兒與宗兒來寺中已經兩年有餘,個性溫馴,見人欣喜,外面都宣稱咱法圓寺度化了兩匹狼,不知兩位看法如何?」
「一切變化,悉自具足,」法慧說,「露兒和宗兒雖與我有宿世情緣,但今已具備靈性,到了一個段落,自然該自我度化了!」
「但我有不祥預感,」法修說,「正因露兒和宗兒不似一般野狼不具靈性,所以如果其獸性再發,其危害更甚於一般野狼!」
「依你之見..」法慧問法修。
「唉,露兒和宗兒雖有靈性,但尚未具足,下品下生仍猶不及,縱使終身戒律,亦不過分,倘能攝根制心,戒定發慧,可能還更有利來世為人的修行呢!」法修說。
「其實法修所言確實甚是!」法慧有些為難,「但所謂『自性自度』,要選擇什麼的方式修行,似乎宜由露兒和宗兒自行決定,而非我們決定才是。」
「但露兒和宗兒若獸性再發,其危害遠甚於一般野狼,對眾生恐有妨礙!」法修說。
好一會兒,法慧終於想通了便向師父說道:「一切有情皆有本覺,皆求其圓覺,今徒弟願依露兒和宗兒的意願決定其修行的方法,若一切安然,願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若有差池,則將來二人所有妨礙眾生一切罪業,皆由弟子擔下!」
「善哉!」師父聞言不禁說道,「法慧,你能以此身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已生具菩薩慈悲德行,可惜法慧你善根有餘,慧根卻尚未具足,當記住今日誓言,不可放棄,如能歷經此劫,圓滿功德,慧根就將具足了!兩位都下去吧!」
山中無歲月,流轉日月常,法圓寺與往日一樣,傳出陣陣唸佛誦經的聲音,露兒和宗兒離開半年後,一切好似還平靜,沒有特別的異樣,但今日卻傳出了駭人聽聞的消息。
「出事了!出事了!村民們成群上山理論來了!」
原來,近月來,山下村民的雞房豬舍,屢遭野獸入侵,損失不貲,人們晚上都門戶緊鎖,惟恐遭到野獸襲擊,真是人心惶惶。但今日傍晚時分,大夥在街上,明白看到法圓寺那兩匹宣稱被度化的狼,竟嘴帶毛血,在街上亂竄,一切真相大白,分明這些日子所受的侵害,就是這兩匹畜生所為!眾人氣憤不過,大膽畜生街道招搖,簡直不把人放在眼裡!於是群情激憤,一行人沿著大街追著兩匹惡狼廝殺而來。
一夜折騰,人狼大戰,法圓山下的民村,一時滾湯沸騰,還零星的傳著火警,入夜後,兩匹狼躲得無影無蹤,村民卻憤很難消,雖已筋疲力竭,狼狽不堪,卻成群結隊浩浩蕩蕩朝法圓寺而來,要師父們給個交代。
眾大小和尚聞言,都到寺前廣場前觀看,果然見遠處山路上火把通明,連成一線,朝著法圓寺疾速而來。廣場外鬧哄哄的,堂內只有師父、法慧、法修三人仍端坐如儀不發一語。待師父唸誦到一個段落,便叫法修去把眾人喚到堂前。
「怎個小小風吹草動,即如此大驚小怪?參到那裡去了?悟到那裡去了?還不各就崗位去!」師父訓道。
眾人聽師父訓道,便一哄而散,各自歸位,一切如儀。一會兒村民全聚上了廣場,廣場一時燭火通明,人聲鼎沸,一股沖沖怒氣,好像衝上了雲霄。但大家見寺內一切寧靜,只有師父、法慧、法修三人端坐佛堂唸誦,而佛祖雕像正在他們前面迎著眾人,半開半閉著雙眼凝視著怒氣沖沖的村民,一股德相莊嚴之氣,鎮得眾人一時也不敢造次。眾人小聲的討論了一會兒後,決定推派村長跟寺方接洽。
「師父,佛門淨地,我等也不敢造次,就直話直說了吧,貴寺兩匹狼近月來,在夜裡踐踏莊稼,襲擊禽畜,今日又在村裡搞的天翻地覆,雖僥倖沒有鬧出人命,但日後那得安寧?」村長說。
「甚是,甚是,老衲保證,即刻全力緝狼,並發動全寺修眾立即下山,協助各位恢復家園!」
村長頗為無奈,但既成事實也無可奈何,只得等待師父召集修眾集合完畢,隨村民下山,一起整理家園。法慧此時突然向師父跪下懺悔道:
「師父,一切因緣皆我而起,一切罪業皆由我擔。今日法慧決心下山擒狼,露兒、宗兒一日不擒,法慧便一日不回法圓寺,望師父諒解成全!但法慧自知擒狼非一日可成,故法慧在此拜別師父,望師父保重!」說完,不由淚如雨下,充滿不捨之情。
「欸,」師父扶起法慧,「狼本非一日一世即可度化,奈何你們宿世情緣,你修行又已至瓶頸,需要逢劫歷難方能真徹體悟,證得正果,故一切都已冥冥注定。如今此去緝狼,要擒要度,全在你心,或許數載,或許數世,都必誓在功德圓滿,不可放棄,知否?」
法慧不禁又跪了下來,向師父行五體投地之禮,連續三次,然後起身未帶一缽一鞋,一衣一物,便緩緩轉身踏出寺門。
「法慧縱狼,法慧有罪,今後當更自勵精進,廣度眾生以為贖罪,祈望眾人原諒!」法慧向眾村人賠罪,然後在寺外向寺內的佛祖頂禮膜拜,接著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在眾村民與師兄弟注視下慢慢離開了法圓寺。
法圓山剎時鐘聲大鳴,蕩氣迴腸,我佛慈悲,捨身成法,哀愍眾生者,我等今敬禮...
法慧離開法圓寺後,憑著禪定神通基礎的感應力,一邊追尋露兒和宗兒的行蹤,一邊與人說法,倏忽已經五年,也與人說法無數,聲名遠播。
一夜法慧落腳山間破廟,閉目趺坐,續而頓悟,露兒和宗兒已具靈性,再加上動物敏銳的天性,必然可感應我的行蹤而逃,如此怎可找到兩匹狼?
於是法慧便託信徒協助,事先在東山布下天羅地網,然後起身前往露兒和宗兒藏身的西山,露兒和宗兒感應法慧來了,掉頭便轉往東山跑去,於是一步步奔向已經設好的陷阱。
但法慧故意在一個叉路的兩頭各設下一個陷阱,一個陷阱前面有本薰過檀香的《金剛經》,另一個陷阱前面則放了美味的食物。結果露兒、宗兒雙雙逃到叉路時,見到一條路上有薰香的《金剛經》,便慢慢靠近,悲傷凝視。
埋伏的人見狼已踏入陷阱之中,於是將網一罩,露兒和宗兒躲避不及,陷入網裡,於是眾人浩浩蕩蕩地將狼抬往法慧落腳之處,並將狼選擇《金剛經》,與被困時並未企圖傷人逃逸的經過,向法慧詳細描述,法慧聽完深深向眾人謝過。
眾人退出後,法慧走近露兒和宗兒,兩人發出嗚嗚悲鳴之聲,凝望著法慧,好似對法慧有無限思念,同時也有無限的懺悔和歉意,當然更希望法慧能放他們一條生路,但法慧也不多說,當下結跏趺坐,唸起《金剛經》。
法慧想到師父要他度狼,除了宿世姻緣外,一切也都起於這句「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啊!
露兒、宗兒聽著法慧唸誦金剛經,一時安靜了下來,唸完《金剛經》,法慧走到露兒和宗兒前面說:
「露兒、宗兒,這五年你們沒再犯錯,並非已經痛改前非,而是知我在追尋你們,所以心有慎戒;後來選擇《金剛經》表示你們靈性尚存,但不表示你們透澈懺悔!你們未起心甘情願受罰與救贖彌補之心,猶處處閃躲刑罰罪責,可見仍未領悟透澈懺悔的真諦啊!」
但此時,法慧不禁又想起師父當時的話:「如今此去緝狼,要擒要度,全在你心,或許數載,或許數世,都必誓在功德圓滿,不可放棄,知否?」
師父聲音,有如當年離開法圓寺時的鐘聲,震的他突然頓醒,一切眾生皆是吾子,其中眾生悉是吾子,哀愍眾生者,我等今敬禮,...
「啊,露兒、宗兒,當年放你二人出籠時,我曾擔保,你們若有為惡,所有罪業由我承擔,如今你們被人緝殺,此等罪刑我為你們擔下了!但心中存在恐懼,無法見如來本性,如今我為你們贖罪,你們可以將恐懼放下,把心安好,我將繼續度你們,你們好好再修行吧!」
入夜後,法慧果然鬆了露兒、宗兒,將他們帶到山頭。露兒、宗兒於是在法慧身邊徘徊圍繞,舔舐他的手,狀極不捨,往事歷歷彷彿昨日,法慧不再言語,結跏趺坐,唸經持咒,望二人能心生領悟。露兒、宗兒在法慧身邊猶豫踟躕,最後依在法慧身上,舔他的臉,然後終於又雙雙奔回山林。
翌日,村民知道法慧在夜裡又把狼放了,不禁好生訝異惶恐,眾人雖不敢責怪法慧,但仍有微詞。
「善哉!」法慧向眾人行禮道:「眾施主所言甚是,所以貧僧決定,就在此處落腳,如有我在,此等二狼絕對不敢在此放肆,各位可把心放下,不要恐懼,如牠們在他處侵犯眾生,我亦在此,隨時供眾人訊罪發落!」
眾人一聽法慧法師要在這裡落腳,無不歡欣鼓舞,一時心也安了。
數年後一日,法慧又來到山裡,與往日一樣一邊採拾山藥野菜,一邊隨緣與人聊天說法,走著,走著,不由得走到山的深處,不覺此時山頭竟堆起千層的烏雲,不多久,雷雨竟如千刀萬箭一樣驟然而下,毫不饒人,法慧趕忙尋得一處岩下躲雨。
還好,這場突如其來的山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一會,驟雨過後,青山被洗得分外翠綠嫵媚,遠觀近看,層次好不分明,而峰頂靄靄白雲堆積未散,似在隨風輕輕飄移,一時虛無飄渺,似假還真,好一幅天造地設、渾然天成的潑墨大畫,活生生的展開眼前,令人為它的浩瀚氣魄、巧奪天工衷心懾服!
此時天邊也出現了一道極其清晰閃亮的七色彩虹,好像大日如來發出的漫天祥光,將整個天空都幻化成曼陀羅花境,七色彩虹拱橋正連接天上人間,度化眾生走出凡塵,進入真如。
但法慧此時突然見到山谷崖壁上有一朵粉紅蘭花,在剛才驟雨的侵襲下,顯得軟弱無力,搖搖欲墜。見到飽受驟雨侵襲的蘭花,法慧不禁突然又憶起已經逐漸在心中埋藏起來的小佟,尤其想其昔日禪定時,見到小佟身影,也是身陷險境,萬分驚慌,小佟梨花帶淚,驟雨殘花,哭救無援,楚楚憐人一步步墜入黑谷的情景,全都活現起來。
只見粉紅蘭花上,花瓣滾著方才殘留的雨滴,如珍珠串兒般的剔透,也彷彿小佟粉頰香腮上掛著的淚珠兒閃著光亮,此時微風吹來,蘭花隨風輕輕搖曳,好像小佟對法慧欲迎還羞,欲言又止,也好像在叫喚法慧回去,妾身自生滅,君心莫掛礙,讓天地一切因緣都還給天地吧!
但法慧終究對蘭花的清秀產生無限的憐愛,又對蘭花的嬌弱有了無限的心疼,於是便走向前去,伸手要撫摸蘭花。
就在此時,一段往事好似在法慧腦中閃過,好似,曾經,他也曾企圖要去搆弄斷崖邊的蘭花,而且往事歷歷如新,彷彿昨日,可是法慧偏偏又記得,此生此世不曾在山壁上搆弄蘭花呀?怎會有這麼熟悉的影像在腦海閃過?而且如此的深刻、清晰?
就在法慧一直探長身體要去搆花時,被抓住支撐身體的藤蔓,卻因剛剛驟雨鬆軟了泥土,一時支撐不了法慧的重量,竟整棵連根拔起,法慧和蘭花就這樣雙雙墜入幽暗的深谷裡去了!
原來,法慧今日墜谷身亡有兩個因緣,一是當初承諾替露兒和宗兒承擔罪業,故今日遭此劫難,再來則是他和小佟有三世情緣,如今再了結一次因緣。但因為法慧平日與人說法,共修共度,點化無數,頗有福德,所以天特別造化了山川大莊嚴德相,並搭起七彩虹橋來迎領他。
第二篇--滅道
白天,克華是人人稱羨的名門之後,年輕,留美理工、財經雙碩士的副總經理,手中握著大筆投資人的資金,人人對他畢恭畢敬。但自從回國後,克華晚上回房後就沒再出過房門,他厭惡多踏進那個虛假的世界一步。很多影像在他腦海浮現,四歲時,母親因為他不會「三加六」而處罰他;六歲時,他每不會一個教過的英文單字就被父親抽一下手心;十四歲時父母決定他將是一個知名的投資家,但因為他過度沉迷於閱讀哲學作品,父親在院子裡燒毀了他所有的這類書籍;十八歲時他離家出走,被父親鎖在房間裡毆打了兩小時;直到現在,他們還光明正大拆閱他的信件,並且毫不掩飾的搜查他的房間、抽屜...
今天是週日,克華開著車子毫無目的的亂逛,車子走著走著,克華在山上突然望見山下有一座廟宇,香煙裊裊,似乎好不熱鬧,於是便將車頭一轉開到山下,往廟的方向駛去。
原來這是一座保生大帝廟,寺廟正在舉行廟會,信徒像潮水一般湧來盪去,克華心中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自從七歲被送往美國,現在二十八歲回國,二十多年的時間不曾接觸故土的風情文物了!
克華一時百感交集,陷入回憶的漩渦裡頭,漩渦像個黑洞,一層又一層強力的旋轉,不斷逆溯到以前和子彤--一個青梅竹馬,他永遠放在心上的女孩,還是小孩的時候。
孩提時,有廟會的時候,子彤的媽媽管家李嫂,總會帶他和子彤一起去拜拜、看野台戲,那也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候。
「哇!那邊有ㄅˇㄚㄅㄨ耶!」子彤說,她最喜歡吃一球一球的香檳冰淇淋,吃完後,冰淇淋沾在她的上嘴唇,好像留了一條鬍子。
克華則喜歡吃那種紅通通的醃芒果乾,又辣又酸,吃完後整個嘴唇又紅又腫,子彤笑得合不攏嘴,說他是大嘴巴。
與子彤在一起的快樂日子,都如消散的雲煙一樣了無痕跡了,為什麼長大後世界變大,心卻反而不自由了,痛苦了?
此時,鸞生國樂團開始演奏,國樂聲中,克華想起小時候,父母幫他算命,算命師父說克華命帶孤剋,在人世間歷經波折,反而與空門有緣,頗能功德圓滿。
由於算命先生的話,加上克華在宗教反應上有超乎一般小孩的表現,更由於栽培克華成為國際投資家的計畫,所以克華父母決定提早送克華到國外當小留學生,斷絕他跟佛教的接觸,日後也禁絕他接觸宗教的書籍。
就在鸞生國樂團演奏到一半時,對面一個臨時舞臺也不甘示弱開始表演,鸞生國樂團與舞臺秀的較勁,其實是勝敗立判的,舞臺秀這邊挾著八個八百瓦的擴音喇叭與熱情奔放的重節奏音樂,在妙齡女郎清涼豪放的勁歌勁舞下,一下子便把鸞生國樂團擊得潰不成軍。
駐足觀看許久的克華,覺得時候不早了,於是打算離去,就在走到廟前時,看到一群人正在議論紛紛,一個穿著邋遢的中年人,蜷縮在一旁,正在被他們競相責備,露出驚慌又無辜的神情,狀極可憐。
「又偷人家貢品了,么壽喔,不怕得罪神明?」被偷貢品的女人非常不悅的指責那個小偷。
「常常都這樣,」另一個長的肥壯的中年男人搭腔道,「被我打過幾次還不怕,都趁人家不注意把貢品拿走!」
「他憨憨,他餓了,如果神明都計較,怎麼有仁慈之心?沒有仁慈之心,又怎麼會保佑眾生?怎麼能當我們的守護神?」克華卻這麼說。
大家一聽,臉都綠了,這陣子好不容易辦廟會,大家歡歡樂樂酬神謝恩,不知哪裡冒出這個「青仔叢」,說了褻瀆神明的話,把神明的興致都掃光了!所以眾人不由得放過小偷,轉而把焦點放在克華身上,而身體也自然的移動,變成一個圍著克華的圈圈。
但就在雙方對峙時,克華不但異常堅定相信自己沒錯,而且充滿對世人癡愚的悲憫之心,所以不禁悲願滿脹,於是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好像被五雷轟頂,一陣金光後,他突然頓悟信仰與悲憫的力量,一切沉死的記憶好似都在剎那間活了過來,然後克華雙手合十向眾人深深鞠躬,並以丹田宏亮如鐘的聲音,從心底全心全意的發出至誠的稱頌:
「我佛慈悲...阿、彌、陀、佛!」
眾人被克華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好啦,走吧,走吧!」大夥也不敢多說話,一群人才逐漸散開。
「神明只能解除你短暫的痛苦,我也只能暫時的幫忙你,但永恆的痛苦,必須你自己去解脫啊!明白嗎?」克華對小偷說。
經過這次地震,一股積鬱在他內心深處要去體悟人生道理的渴望,已經在他心中正式浮現出來了!
從此克華經常一個人到清靜的寺院,在佛祖的面前座下趺坐沉澱。但克華知道父母不喜歡他接觸宗教,所以把很多從佛寺裡拿回來的經書偷偷藏在床底下,如獲至寶的小心收藏著,並鎖在房內每日研讀,頗有法喜充滿之樂,同時,他也將佛法的心得整理成人文管理的系統,準備在公司裡實施,印證人間佛法的道理。
今天,父親又趁克華不在,來到克華的房間,跟往常一樣,打開抽屜,毫不避諱的任意翻閱裡面的東西,然後克華父親隨手掀翻桌墊,發現裡面竟夾藏了一張緘紙,只見裡面寫著一些佛偈。
克華父親看到克華寫的字,知道克華接觸宗教了,一時心情沉重下來,便告訴克華母親,他們好像有一股藏在內心積鬱了很久、很久,彷彿已經千百年了的恐懼與憤怒,恐懼克華背棄他們,憤怒克華背棄他們,而背棄的理由,竟是克華真的走進那個空寂、虛曠、絕思、絕慮的無無世界裡去了,只留下他們兩位老人家,寡歡度日,鬱鬱而終。
「我不會讓步!他就是必須依照我的意思去做!」父親憤恨的說。
「那佛書呢?」母親問。
「燒了!燒了!」父親氣頭上,毫不考慮的說,就像他一貫的強勢霸氣,沒有轉圜。
父親越說越氣,起身逕自往樓上走去,邊說還邊唸唸有詞,就在樓梯上,突然覺得頭腦一片昏眩,氣喘不過來,失去重心,整個人活生生的從樓梯上直摔了下來。
克華到醫院時,父親已從手術房移到加護病房,老人家骨質疏鬆,從樓梯上直摔了下來,手、腿各骨折了一處,醫生將他全身麻醉打入鋼釘,現在正在昏迷等待甦醒中。
母親因為受到驚嚇,又一路慌張的送父親過來救診、忙亂的辦理各種手續,感覺身體很不舒適,就趴著睡著了。這是第一次克華和父母可以這麼安靜的相處,克華不禁起身走到父親的跟前,看著昏迷的父親,這會是他死亡時的樣子嗎?痛苦、創傷、內心仍充滿對克華的不悅與抱怨。
休矣!休矣!人生幾何,有如雪泥鴻爪,難道要一生活在怨懟之中,乃至連頭腦都渾沌了,甚至都要斷氣了,還抱著憤恨不放?
克華不禁掉下淚來,啜出了聲音,淚水滴滴如雨落在父親的手上,父親微微動了一下,彷彿有點感應與知覺,不由得眼淚也流了出來,克華第一次伸手擦去父親的眼淚,發現硬漢一般的父親,眼淚竟然是溫熱的,然後見父親又繼續昏迷過去。
克華父親的病情不多久就控制住了,克華領悟了父親已經年老的事實,加上經典的啟示,便想放棄一切恩怨,只想好好經營日後和諧的親子關係,所以每次都親自接送父親和母親到醫院看醫、複診。
其實,這次的意外,確實讓克華父親改變了很多,首先,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確實已經老了,再者,不算輕微的意外痛苦也讓他深刻地反省了一些形上的問題。而父親的轉變,同時也發生在母親身上,只是母親一直耿耿於懷克華會入迷宗教遁入空門的問題,而這也是她最大的夢魘。
父親續而想,其實不能否認,克華是個有悟性的人,也正因他的悟性讓他們夫妻兩人感到惶恐,好吧,父親那種不受威脅的強硬個性又發作了,便續而又想,就掀開大家講明白好了,於是便和妻子把克華找來。
「克華,不瞞你說,從你小時候,我和你媽就莫名的活在一個憤怒跟恐懼的想法裡,那就是有一天,你竟會拋下我倆出家去。所以今天我只想問你,你想不想出家?」父親毫不猶豫,一針見血就直逼了過來。
「你說話呀,孩子!」母親見克華陷入沉思,覺得他是在猶豫,害怕他會離開他們,不由得又使出她的溫情攻勢。
克華閉目,重重思考之後,克華終於說道:「出家是一種累世福分,但也是機緣,這輩子我想要在紅塵裡與眾生一起學習,所以不會想要出家!」
父母親一直以期盼的眼神盯著克華,好似在期待他說出最後的答案,當他說出「不會想要出家」的答案時,父親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而母親則崩潰了,她號啕大哭起來,竟然靠過來抱著克華哭得不知如何收拾。
克華顫抖的伸出手攬住母親,從小,他不管受到任何的委屈,都不曾撲向母親的懷抱,第一次,這樣攬住自己的母親。
就在母親的喜極而泣中,父親突然好像有感而發,不禁脫口說道:「要是子彤也在就好了,好久沒見到子彤了,不知道她最近怎麼了,真好想看看她!」
聽父親這麼期盼,克華於是說:「這樣吧,您們把李嫂她們的電話、住址給我,我去聯絡,然後開車專程去接他們來看您們!」
今天是星期天,克華已經聯絡了李嫂要去接她們,到了子彤家門口時,子彤家的門突然打開,克華心頭一驚,連忙把整個身體藏起來,這時出來了一位眉清目秀、身形修長、五官細緻的小姐,只略施胭脂,一點唇紅在白淨潔皙的臉頰上卻格外顯得婉約有致,白色的荷葉領上衣,只點繡著幾株紅色花瓣,一襲黑色長裙下,露出半截潔白勻稱的小腿。
就在克華偷看子彤時,突然他強烈的感覺到,好像不知多久以前,他也曾經這樣躲起來偷看她,心中洋溢著一股幸福甜蜜的感覺,好像眼前這個人,已經是他的妻了,是他要一生一世相守相依、同衾共枕,執手偕老的妻了!
克華邊看邊想,一時入了神,此時小姐也邊澆花邊哼歌的靠了過來,突然,小姐轉過身來,看到躲起來的克華,兩人四目相接,不禁都大大的嚇了一跳。
「啊!」小姐嚇了一跳,手中的噴壺不由得掉到地下。
克華知道自己闖禍了,連忙起身,嘴裡連聲道歉,心裡卻不禁震撼道:
「她就是子彤了!不然怎會跟夢幻中的女子如此神似?」
克華望著眼前的女子,清秀得像出水的芙蓉,潔淨得像晨霧中的百合,克華知道自己又已無可挽回的墜入無邊無盡的黑暗深谷了!
「你是..克華?」
克華回過神來,強做鎮靜,禮貌的回禮:「我是童克華,不好意思,因為比約定的時間早來了,所以便在附近徘徊,沒想到嚇到妳了。妳是..子彤嗎?」
小姐點頭,臉色由方才受到驚嚇的蒼白,變成羞紅,趕忙蹲身拾起噴壺,然後過來開門:「我是子彤!請進來坐!」
房裡的李嫂聽到子彤的叫聲趕忙也跑出來,看見一位彬彬斯文,相貌端正的年輕人,穿戴得整齊正式,便喊道:「你是克華吧!」
「李嫂,我是克華!」克華一眼就認出李嫂了。
「克華!」李嫂跑過來,握著克華的手,又摸著克華的臉,「你真是小克華?喔..大,大克華了!你看我在說什麼呀?」
李嫂一邊高興得擦眼淚,一邊拉克華進屋,並對子彤說:「子彤,這克華啦!小時候你們一起睡著長大的克華呀!」
李嫂一高興,語無倫次,說得子彤臉色又一陣羞紅,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家裡,李嫂和子彤見到克華父親竟然受了重傷,不禁都非常訝異,子彤一時克制不住,奔向前去,撲在克華父親懷裡,傷心哭泣得像個淚人兒,並且仔細檢視父親的傷勢,詢問他的狀況,狀極心疼,那樣子簡直就像自己的女兒沒有兩樣。
克華父親一邊撫摸子彤的頭髮,一邊欣慰高興的說:「回來看我就好,妳一回來,怎麼都不痛了!」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在父親盡興的笑聲中,不知怎麼搞的,克華腦海突然出現一個景象,好似子彤真的是他們的女兒,可是卻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任憑母親和父親一直死命的搖著他,呼喚著她,可是子彤就是狠心的動也不動的躺著。
然後,天空突然降下很多肉眼看不到的花瓣,一片一片掉在子彤身上,直到子彤被葬在一片花塚之中,子彤的靈魂就變成仙子的模樣,纓絡瓊帶般的隨著花瓣雨一直往上飄升,子彤一直回首,一直回首,並且大聲喊著:「爹、娘..」
..克華沒有來由的幻想,這時被母親打斷了,然後整個人才又回復過來,原來這時母親不甘心子彤只向父親撒嬌,一時吃起醋來:
「唉,我最近怎麼老是感覺脖子、身子僵硬痠痛得不得了,一定是被童伯伯拖累的!」說完就兀自搥起自己的肩膀來,露出不適的神色,還轉了幾圈自己的頭。
「童媽媽,我來幫妳吧!」子彤一聽克華母親如此說,於是擦掉淚水,趕緊湊到克華母親身邊,幫克華母親按摩肩膀。
眾人看克華母親這樣吃味,不禁都笑了出來。克華母親於是伸手摸住子彤的手,心滿意足的笑了,然後轉身對李嫂和克華父親說:
「走,走,到房間裡,我拿樣東西給你們瞧瞧!子彤和克華你們坐一下吧。」
到了房裡,克華母親開門見山對李嫂表明,要將克華和子彤配成一對的構想,李嫂雖然覺得有點高攀,卻也對克華人才相貌十分喜歡。
「妳瞧,剛剛把他們單獨丟在一起時,兩個人都不好意思成那個樣子,青梅竹馬嘛,一定都還記得對方,如今一看彼此都這麼郎才女貌,一定互相愛慕的啦!」
克華的人間佛法人文管理系統,在公司試用、修正後,公司績效進步許多,克華不吝惜的在很多刊物與研討會上分享他的心得,獲得很大的好評,所以也經常被媒體採訪報導,所以克華父親越來越滿意克華的表現,甚至認為青出於藍,所以就更放手讓克華去經營了。
而克華也徵進一批新人,並且規畫完整的教育訓練與任用升遷,希望他們能成為公司文化的種子部隊。
而在眾多新進的員工裡,有兩位最受克華注意,一位是張光陸,一位是黃光宗,他們兩人從小就是死黨,但他們的心理測驗與主管面試成績都不理想,被認為缺乏穩定性,原本不能錄取,但因為一股緣分感,加上他們想要進入公司的強烈意願,讓克華思考,所謂「教化」,就是要把不好的人教好,怎能有差別心呢?於是就錄取他們了。因為克華希望徹底實踐將佛法融入企業的人文管理系統,在現代工商社會建立人間佛法的理想,而不是口號。
而與子彤的交往方面,最近在父母的催促下,他們經常在假日一起約會,第一次克華約她出去的時候,子彤說:
「我們去對面那座山好嗎?山上有座觀音寺,我沒事一個人好喜歡去那裡,所以好希望你也會喜歡。」
原來子彤身體不好,經常過敏,所以才聽從醫生建議搬到空氣清靜的鄉下,在這裡,遠離了本來的朋友,孤單一個人,身體又不太舒服,所以就有點多愁善感。
「很多人幫我算過命,他們都說我夫妻緣分很薄,而且壽命也不長,我身體不好,一個人孤獨的生活在鄉下,所以我常常害怕預言會成真,就都去求觀音..」
聽完,克華極為心疼和不安的說:「妳不要老是想著這些算命預言,佛家不是說了,人的修為可以改變命運嗎?妳既然心儀觀世音菩薩,就當學習觀自在的自在無礙精神,把自己從憂慮的恐懼中釋放出來,這樣妳就會自由自在,無憂無懼,最主要的是,要讓自己快樂起來。」
子彤果然也頗為聰慧,完全瞭解克華的意思。但每次跟子彤見面後,克華的悲喜心情就越複雜難解,一方面跟愛慕的人漸入佳境,心中的甜蜜確實溫馨幸福;但一方面子彤的孱弱和原本心頭的不安,卻隨著他對子彤愛戀的越深而越害怕失去她,因而生了恐懼,心也越不能安定了。
倏忽一年時間已過,克華這套人間佛法的人文管理系統已經成熟,除了在國內廣為推傳深獲好評外,他並且將這個寶貴的經驗更積極的轉移運用到政治、生活、社會乃至生態等各領域,要確實做到人間佛法與佛法就是世間法的理想,並且把這個理念加以弘揚。所以克華就特別成立了一個基金會,做到企業也是社會一分子,除了應善盡義務的責任外,還可以做更多的布施回饋。
除此之外,克華也正著手準備到國外華人地區推廣人間佛法運用到各領域的研究心得,甚至還計畫要打破宗教的藩籬,打破疆界的限制,與外國人做宗教文化的交流與弘揚。
而克華公司的人文管理計畫也步入完成階段,當初徵進的新人都已在工作崗位上有良好的表現,但張光陸和黃光宗兩人活潑有餘,沉潛不足,雖然和克華私交甚篤,沒有長官、部屬的隔閡,甚至以「華哥」相稱,但經常游走在公司規定邊緣,讓稽核呈報好幾次。
克華於是把光陸和光宗叫了來,又苦口婆心說道:
「這不知道是我第幾遍跟你們講了,我們不是為了餬口而工作,而是為了人生的成長與理想而工作,所以每個人都是在為自己的生命負責,而不是為公司的管理規章負責。我們工作不只是為了學習謀生技能,更是學習做人,學習做一個被眾人尊重的人,學做一個有價值、有貢獻的人。」
光宗和光陸頗有悔意,看了克華一眼,然後說:「對不起!我們知道華哥對我們很好,公司同仁也都說華哥真的一點都沒有老闆的架子,我們會改!」
克華天生就傾向用不斷的原諒和教化來使人感化,認為其實他們都是知道是非對錯的,只是被另一股更大的無明慾望力量所蒙蔽了!克華突然又不知為何的想到,那狼可以度化嗎?眼前的光陸和光宗就好像兩匹桀驁不馴的狼,縱使如此,他要度化他們!
暫時安頓了公司的公務後,克華安排了行程,他們基金會和一個文教團體、一個佛教團體要一起前往美國宣揚現代中華文化與佛法文化發展的成果,而克華就發表把人間佛法運用到各種領域的研究和運作結果,並與當地美國人民進行交流。
行程圓滿結束後,克華回國一下飛機就打電話回公司,父親卻說,公司已經出事了!張光陸和黃光宗,各虧損了客戶近一千萬的金額,現在客戶已經找上門來了!
回到公司後,克華立刻召開主管會議,克華父親卻出乎意料的表示他不參加,要全權由克華處理,克華對父親的信任不禁非常感動,克華終於知道,他們父子之間以前所有的衝突都化解了 !
望著父親離去,克華想到主管都在等他開會,便向會議室跑去,但因為長途跋涉,有些疲憊,加上一時心急,一不小心就摔倒了,整顆頭往牆壁狠狠撞了上去。
主管會議報告完事件的始末後,克華也大致看完文件,便立即決策道:
「請財務部立即將客戶損失差額匯入客戶戶頭,客服部親自到客戶那兒代表公司正式道歉。其餘索賠與懲戒事項,等我將卷宗帶回去仔細研究,再和各位一起商議,不知各位意見如何?」
各位主管都沒有意見,於是克華請眾人散會,然後叫光陸和光宗進來會議室。不一會,光陸和光宗兩個人低著頭,踏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來。
「公司有近百位員工,大家都在看這件事情怎麼處理,好有樣學樣,沒有紀律怎麼作戰?分明逼我斬你們!」
只見光陸和光宗眼眶紅紅的說:「華哥,那怎麼辦?」
「公司已經將虧損還回給客戶,但你們各虧欠公司一千萬,公司會向你們及你們的保證人追討,如果討不回來,就循法律途徑,到時刑法、民法一起上訴,除了坐牢還是要負責賠償!」
光陸和光宗兩人一時嚇得無法言語。
「這幾天,你們也可以一走了之,將所有過錯都讓你們的保證人來承擔,處罰他們對你們的信任,去吧!」
光陸、光宗離去後,克華覺得身心很難過,很失落,為什麼光陸和光宗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害他們自己,還有傷害待他們如兄弟的克華?為什麼蒙蔽人的無明力量會這麼大?大到勝過自己的良知?
回到家後,克華因為太過疲憊以及光陸、光宗讓他太過悲痛憤怒,一時難以成眠,半夜突然嘔吐起來,他大叫幾聲就昏迷了過去。
克華悠悠的醒來,發現自己正在醫院吊著點滴,而子彤正在他身邊。
「一個月沒見,你就腦震盪昏迷一天一夜給人家當見面禮!」
克華看子彤失去了光亮,疲倦得像憔悴了的花朵,臉上掛滿了淚珠兒,不禁又伸出手去摸著子彤的手:「..害你擔心了,對不起..」克華虛弱的說。
「沒有呀?是你媽叫我來看你的,說是輕微腦震盪,我怕童伯母年紀大不禁累,叫她回去,我只好留下來了,我只有一點擔心你!」
看子彤這麼不眠不休的照顧自己,變得這麼憔悴,克華一時又心疼,又歡喜,又愛慕,又溫馨。
「子彤..」克華說。
「什麼?」子彤說。
「..我愛妳!」克華終於說出心裡的話。
「什麼啦!」子彤又驚又羞,裝作沒聽到,羞赧的應道。
「我愛妳!」克華大聲的說,然後大聲咳起來。
「...」子彤紅了臉,愣著,不知如何回應。
「我咳得好厲害,快來幫我拍拍胸口!」克華說。
子彤連忙探過身去,要幫克華拍胸口,克華於是抓住子彤,把她擁在懷裡,兩人都幸福的閉上眼睛,感覺好甜蜜的抱在一起。
「那你以後不可以再嚇我了。」子彤說,眼淚流了出來。
「好,一定!」克華摸著子彤的頭髮說。
「那勾勾手指頭!」子彤伸出小指頭對克華說。
聽說克華輕微腦震盪住院了,公司的同仁都來探望,並請問後續的處理動作。克華認為,自己一向秉持人間佛法的人文企業經營理念,就因光陸和光宗兩人的錯誤而算是失敗嗎?其實公司大部分員工都極其優秀盡責,互勉共進,也讓公司深受社會好評,怎能因為一兩個不受教化的人,而否定其他人性本善的多數人!所以克華堅定相信,人間佛法的人文企業理念還是正確的大道!於是便指示,例行公事一律照常,沒有特別異常指示與整肅行動。
腦震盪昏睡中的克華,迷迷茫茫的,首先,他好似看到,親密得像兄弟一般的光陸和光宗被五花大綁,架赴刑場,然後,他又看到光陸和光宗竟然變成狼,一個師父將牠們交給克華度化,接著,光陸和光宗又變成人,但這兩個人又犯了大錯被克華逮到了,他可以把他們像狼一樣的關起來,直到他們交出無明的意念;克華也可以感化他們,但這樣他們隨時會再逃跑。所以夢中的克華處在猶豫之中,夢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克華說,其實你已經原諒牠們無數次,並且放過他們兩次了,現在,你要放他們第三次嗎?
克華因為只是輕微腦震盪,所以沒多久就出院了,當時在住院中做的夢,就跟一般的夢一樣,早上起來就忘了。上班後,克華叫光陸和光宗到會議室。光陸和光宗一到會議室坐定,光陸開門見山問說:
「華哥,請你把所有民事、刑事責任,讓我們全部承擔吧,請不要拖累我們的保證人。」光陸和光宗比幾天前平靜許多,看來,他們已經做好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
「華哥,我們知道你的恩情與這筆債務我們這輩子可能還不清,但我們發誓:今世不還,來世還,來世不還,世世還!」光宗說。
聽了光陸和光宗發的誓:「今世不還,來世還,來世不還,世世還」這句話,克華突然心頭一陣錯愕!為什麼這句話這麼熟悉?很像是一句千年百年的承諾?但克華想不出來,在什麼地方出現過這麼一句話。
克華開始相信,他們確實改變了,如果說他們是兩匹狼,如今這兩匹狼竟然願意進入牢籠,承擔自己的過錯,來換取不要傷害曾經救助過他們的同伴!
克華記得,自己也曾說過,如果光陸和光宗是兩匹狼,他也要試試狼能不能被感化。現在,光陸和光宗已經露出一點本性了,這時再將他們囚禁,不是前功盡棄?但克華知道,他現在必須趁光陸和光宗懺悔心正重的時候,盡可能的把他們被無明意識蒙蔽的本心本性挖掘出來!
「值不值得放你們生路,就端看你們是否有懺悔之心,有救贖之行了!」
「華哥的話點醒我們,不要說錢,我們本來有美好的前程可以經營,可是現在卻葬送在自己的手裡!」說完,兩人崩潰的哭了!
克華無語,等待兩人都稍微平靜後才說:「坐牢是你們應得的懲罰不是救贖,救贖應該起了大悲的懺悔與善念,自救救人,將功贖罪啊!」
光陸和光宗點點頭,表示明白克華的意思。
「我總有一個感覺,好似我們之間有很深的緣分,好似要我度化你們,可是我不知道,用感化還用囚禁的方法對你們比較好?之前,我已經原諒你們無數次了,可是你們都沒有受到感化,現在我應該放你們,還是囚你們?你們自己說吧!」
「我們心念不正,犯下大錯,不敢求華哥饒恕,只要保證人不要受我們拖累,我們願意被囚!」光陸和光宗說。
克華沉思良久,他不相信,狼不能度化!
「我再放了你們一次!」克華說,光陸和光宗頓時訝異得無法置信!
「今世我不斷原諒你們,累生累世以來也不知放過你們幾次了!現在再放你們,若仍不知悔改,來生來世一樣再將你們擒得度化!」
就這樣,克華又放了光陸和光宗,期待狼的度化,證得萬物皆有佛性!
克華和子彤終於論及婚嫁,但晴天霹靂,此時醫生卻證實子彤已經罹患乳癌第二期了!今天子彤一人上了觀音寺,子彤鼓起勇氣向尼師走去。
「師父,我有困惑,能不能請尼師開悟?」子彤問。
「阿彌陀佛,當然,小姐請說吧。」尼師合十向子彤鞠躬說道。
「我這一生一直很孤獨,身體也不好,本來打算陪伴母親終老,沒有雜慾,沒有妄念,一輩子平平靜靜的。直到男友出現,他仁慈善良,懷有救贖的理想,我深深被他感動,也好像是宿世情緣,驚醒了我原本沉寂的心靈。原想,婚姻大事也是人倫之常,如果是注定的姻緣,能有美滿的結果,也是好事。誰知,如今我罹患癌症,想必是注定要孤獨一世的吧?所以請師父指點迷津!」
尼師對子彤的清秀脫俗與不幸境遇很是憐愛,但說:「小姐,我們不主張到處求人解答歷世因緣!我們信奉觀音菩薩的在無礙,如能這樣,自然能無有恐怖,遠離一切顛倒夢想,人生至此自在無礙,求什麼前世因緣,問什麼未來禍福?」
子彤完全懂得尼師所說,更深深鞠躬。
「如何才能令妳最自在無礙?妳應當自己想清楚吧!」尼師又說。
子彤豁然開朗,於是又向尼師合十深深鞠躬,表示自己瞭解了。
克華全家聽到子彤罹病,好不駭愕!一家人商議定了,於是便一起驅車前往子彤家,除了探望子彤的病情,母親還帶著原本結婚要用的鑽石戒指一起去見子彤。
見到子彤後,克華全家人一起勸子彤到美國就醫,說著,說著,克華母親把鑽石戒指拿出來,然後克華母親牽起子彤的手,硬幫子彤戴上。
「子彤,妳已經是我們童家的媳婦了,不可反悔了!」
然後李嫂建議克華和子彤小兩口單獨出去走走,順便商量一下結婚的事。子彤經過尼師的開示後,回來深思了很久,她知道,克華最能沒有掛礙的情況,就是她最能沒有掛礙的情況。所以趁兩人還不是夫妻的時候,還沒同床共枕,還沒有更進一步生死相依時離開他,這個痛楚是最短的!
想到這裡,子彤突然頓悟,這就是人間生老病死的苦嗎?
子彤於是抽回克華牽著她的手,然後將克華母親為她戴上的鑽戒脫下來,要還給克華:「克華,請替我向伯母說對不起!」子彤說完,不禁低頭飲泣。
「為什麼?」克華不相信,不願接受戒指,大聲叫起來,「子彤,縱使妳只做我一天的新娘,我也心甘情願為妳守候生生世世啊,難道妳不明白嗎?」
霎時,子彤心裡明白了,我必須趁早離開他,否則克華真的會萬劫不復了!
「克華,明天我們去觀音寺好嗎?我會先去,下班後你直接過來,好嗎?」一會兒,子彤忍住眼淚說。
「好啊!」克華擦掉眼淚哽咽的說,然後兩人又往回走,克華又緊緊抓住子彤的手,子彤也不掙脫。
隔天一早,子彤就到觀音寺找尼師,子彤向尼師表明,她已經又想很多天了,雖然她無法一時放下怨,放下不捨,但她相信,這些愛憎意識在她日後的歲月裡,是可以修行遺忘的。
尼師見子彤心意已決,也不再多說,只能衷心祝福,子彤於是拜託尼師說:「我男友姓童,是很信仰佛法的人,我相信他會懂得我要離開他的意思,但他現在被眷侶愛慕蒙蔽了,還請尼師能跟他開示,並代我將鑽戒還回給他。」
晚間,克華依約來到觀音寺,卻不見子彤蹤影,於是向尼師請問,尼師於是請克華入內坐下,說子彤有事相託轉告,克華於是對尼師鞠躬道謝,隨其入內。
「童先生,子彤小姐說您佛法精湛,還在推廣人間佛法的各種管理、生活哲學,實在難得,真是青年才俊呀!」尼師說。
「不敢,不敢,尼師澈悟空覺,斷然出家修行,才真是偉大之人呀!」
「阿彌陀佛,」尼師說,「尼師有愧,不知道童先生讀過《心經》嗎?」
「讀過。」克華說。
「能背嗎?不知能否冒昧請童先生背誦,為寒寺生光?」尼師說。
「不敢,不敢!」克華欠身致意,然後開始背誦《心經》。
待克華背完,尼師微笑道:「不知童先生認為《心經》意境如何?」
克華於是把他對《心經》的推崇詳加說明,然後說:「希望尼師指正!」。
「很好,很好,見解深入,不離正道,真是居士大德,在家菩薩!為敝寺增添不少光彩!」
「不敢,不敢!」克華又欠身致意。
「子彤小姐託我將這戒指交給童先生,說童先生自然明白,出家人不理俗務,受人之託,轉交而已。」
「是,是,謝謝尼師!」克華見到戒指,整個人差點崩潰,不過在尼師面前,只得強裝鎮靜,行禮如儀的接下。
克華於是還是假裝鎮靜的行禮離去,然後一路上完全沒有思考,沒有意識,沒有悲傷,沒有感覺,行屍走肉一般的開車回家。
子彤思考了很久,覺得克華應該將她遺忘,才能解脫,所以子彤決定到觀音寺掛單住宿一陣子,克華一向打從心底尊重佛門,如到觀音寺看她,應該也會虔誠莊重,甚至能有所了悟!
於是克華便每天驅車前往觀音寺看子彤,但見子彤和尼師們一樣,一起作務、念經,靜坐、稱頌,有如帶髮修行一般,克華不敢打擾佛門淨地與尼師們的清修,所以只敢躲在庭院的門外偷看,一心一意等待看到子彤的身影,直到傍晚庭院的欄杆鐵門被重重的關上,才黯然的離開。
今天是一個超級颱風天,克華不顧父母的反對,同平日一樣,驅車前往觀音寺,到了寺前,發現庭院鐵門雖然關著,但還是可以透過欄杆看到寺裡面,所以克華便撐傘下車,沒多久,克華就全身濕透了,一直寒冷得發著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寺裡走出一個穿雨衣的人來,那人朝庭院的門走來,並打開鐵門,克華仔細一看,竟是子彤!子彤見克華瑟縮的蜷成一團躲在柱子下,讓風雨無情的襲擊著,一時心驚又心疼得不知所措。
克華站了起來,雨傘落到地上,情癡義重的望著子彤,卻不敢對她有所冒犯,這時風雨襲擊在他身上,他卻好似也都沒感覺了,就這樣一直凝視著她。
半晌,子彤先回過神來,在風雨中大聲的喊著:「尼師說,風大雨大,所以門要打開,萬一有人要來求助,才能進來。可是尼庵單獨留下孤男不知是否方便,待我去請問尼師。」
子彤轉身要走,克華喊住子彤,也在風雨中大聲的回話:「觀音救苦,也分善男子,善女人嗎?」
子彤一聽,愣在那邊,無法回答,克華又繼續喊道:「我知道妳要避我,妳的心意我完全瞭解,我無恨無怨,但我知道,妳這一進去,就不會再出來了,我不為難妳,只求妳再轉過身來讓我再看妳一眼吧!子彤!」
子彤遲疑駐足了好一會兒,然後大聲說道:「佛門淨地,先生自重,先生如要避雨,請入內。」
然後子彤沒有轉過身,就往寺內走去兩行眼淚卻流了下來。
望著子彤沒有回身就離去,克華愣著,立在那邊,完全沒有知覺。
克華急性肺炎送醫急診昏迷了一天一夜,昏迷中,克華突然像貫穿時空一樣,完全了然了歷生的因緣!
那雲遊天上四海的僧
發現崖上一支孤獨美麗的花
那花原是仙子化身修鍊
僧吶心疼她的脆弱
與風雨侵襲的無情
出手搆弄想護著那花
一不小心
雙雙墜落萬丈下的紅塵
這就是劫吧
註定了三生三世的相逢
與不知何年何月的緣盡
每次男子總要遇著
那花樣的女子與一段
沒有開始沒有結束的故事
彷彿那前世的情景
又要一再重演
沒來由的
每日清早來到她家門口
見著了梳了髻的她
挽著花籃,笑著
她的身影在瞳中晃動
像一團舞動的火燄
燒紅他的眼睛
燒紅他對緣盡情了的恐懼
突然悟了
男子記起自己是僧
所有關於僧的信條、戒持德性、清淨、無罣、無礙
統統全回到身上
見她粉頰上滾滾掛著珠兒
我走了,僧說
不在天上等妳
因為緣滅了
一切將要回到原始
那個未曾相遇的點上
我還是個雲遊天上四海的僧
妳還是那在崖上修行的花
就這樣了
沒有開始,也不需要結束
....
克華呢喃從昏迷中醒來,只見父母、李嫂都圍在一旁,見克華醒來,眾人好不高興,也好不悲傷。可是剛才的夢,就像雲煙一樣消散了,克華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的夢,但他心中卻有一番了悟。
「子彤呢?」克華虛弱的問。
「子彤與尼師們朝聖去了,暫時聯絡不到..」李嫂心虛的說。
「喔,沒關係,李嫂,」克華伸出手去摸李嫂的手:「請您不要逼子彤,也請您一定要轉告她,不管她做了什麼決定,我都歡喜心受,她也要一樣,我們都要自在無礙!」
李嫂鼻酸的點頭,表示一定會轉告給子彤。
「爸、媽,」克華轉過頭來對父親和母親說,「我很好,您們放心!」
克華父親摸著克華的額頭,欣慰的點頭。
「能把窗簾拉開嗎?我不喜歡這麼暗。」克華問,於是克華母親便把窗簾拉開,颱風過後的天空一片湛藍,深邃的藍,一片陽光射了進來,陽光很是燦爛,好像天女撒了一地大日如來的曼陀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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