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东凡著:雪域西藏风情录(7)
黑帽咒师作法招神
乐器奏出沉重的间律,由两组骷髅舞蹈造成的活泼气氛为之一变。十六位密法咒师,以庄严神圣的舞步徐徐进入中场。他们头戴黑色圆帽,帽檐下眼神森寒可畏;身穿宽大的黑袍,前胸后背和双肩,绘出一张张人脸。据说古代咒师的祭服,应由四张完整的人皮制作;还说,咒师服起源于吐蕃末年著名僧人拉龙贝多,他身着黑帽黑袍,从宽大的袖口射出毒箭,弑杀了摧毁佛教的藏王朗达玛。从此他的这套衣着成了咒师们的传统服饰,成为复仇之神的标志。
一支致敬队以悠扬的唢呐声为前导,绕场半周来到咒师们面前。他们由一位持香者、两位吹唢呐者、四位提香炉者、两位捧钦器者、两位持酒具者、一位捧"切玛"(吉祥盒)者组成。除捧"切玛"的是俗人外,其余都是僧人。他们向咒师致敬,献金酒,据说酒里掺有青稞粒和五种金属粉末。咒师们接过酒盅向天空和大地抛洒,召请本尊护法以及其他神祗降临神舞场,给众生加持护佑。也有这样的说法,这十六位咒师,代表本尊怖畏金刚的十六条腿,因此他们具有召请诸神的法力。
"阿扎纳"不是小丑
自我进藏起,常听说"阿扎纳",这个名字往往被当成"滑稽""可笑""小丑"的代名词,例如仆克牌上的小丑,藏族朋友也以"阿扎纳"称之。今天的金刚神舞里,出现了八个"阿扎纳",我便留心着看。只见他们一个个高鼻深目、髭胡卷曲、头缠彩巾,完全是古印度僧人打扮。据西藏佛教史记载,在藏传佛教前弘期和后弘初期,有过不少古印度僧人,翻越高而险地喜马拉雅山,到雪域西藏传播佛教。他们的形象被保留在神舞里,我想应当是古代这些历史的见证,很有价值的。"阿扎纳",据说是古印度语,意为游方僧。他们之所以被误解为"小丑",也许跟他们那奇特的脸型、奇特的打扮、奇异的舞蹈动作,还有戴着红、黄、蓝、白各种颜色有面具不无关系。
四位门神和两位鸟神
扎寺的跳神似乎总是这样,轻松活泼与威严庄重交叉出现,充满风趣幽默情调的"阿扎纳"离去后,四位面目狰狞、舞姿凝重的门神相继登场。一位手持铁钩,一位挥舞锁链,一位甩着绳索,一位摇动铜铃,据说他们也是阎王辛几曲杰的助手,他们的任务是钩人的性命、捆人的手脚、锁人的魂魄,并且将有罪的灵魂带到地狱。
四位门神之后,又有两位表演者出场,一位戴乌鸦面具,一位戴猫头鹰面具,从出场开始,便你死我活地争斗不休。边多先生告诉我,西藏民间传说,古代乌鸦和猫头鹰国为邻,世代友好,后来两国交恶,乌鸦国大臣用计焚烧猫头鹰国的窝巢,除了一个叫"色米"(金目)的猫头鹰外其余全都被烧死。从此,乌鸦和猫头鹰成为宿敌,只要看到对方便拼杀不休。神舞里出现的两位,是护法神幻化,以教育众生摒弃旧恶、和睦相处、同舟共济。
乞丑巴纳,威猛的主神
演完前面八节,主持人宣布休息,观众分散到周围的树林,喝茶、钦酒、吃点心,相互应酬,充满节日的愉悦。年后两点钟左右,法号重新呜呜吹奏。一位矮壮敦实的黑色大神,威风凛凛地从大红门里舞出,由于他的装束过于繁复,下台阶时得有两个喇嘛扶着。从近处看,他的个头并不矮小,而是面具相当庞大,身子显得缩短了很多。我还发现,其他猛神前额都有五个骷髅装饰,而他仅有一个。边多先生说,这位大神名叫"乞丑巴纳",是六臂怙主大黑天的主要助手,又是宗喀巴大师的忠诚护法。传说他在甘丹寺因误杀一个小僧,被宗喀巴摘掉头上的骷髅并将他赶走。不过在大师五十七岁那年,突然遇到恶魔缠搅,只好重把乞丑巴纳召回,降伏了凶猛的孽障。从此乞丑巴纳以降妖捉鬼名震雪域神界,大师为使他改变任性粗鲁的毛病,只发还他一个骷髅头饰。乞丑巴纳是第一天舞蹈中的主神,第二天的主神是具誓法王唐青曲杰,他与阎王同体。
白神黑神赌胜负
舞台上出现一个白衣白袍白面具神后,又出现了一个黑衣黑袍黑面具神。双方亮出拳头大的骰子,以舞蹈姿态开始赌博。白神的骰子有六个眼,黑神的骰子只有一个眼,怎么赌都是白神胜利,黑神输,很快全场一片欢呼,僧俗人员组成的致敬团上场给神撒糌粑、献哈达,祝贺他的伟大胜利。
原来,白神黑神都有象征意义。白神象征白天,黑神象征黑夜;白神代表光明,黑神代表黑暗。也有人说,白人代表天神,黑人代表鬼魅。总之白胜黑败,表示一种吉祥好运!
青嘎瓦,扎寺保护神
这是一尊白色的神,正直的神,相貌堂堂的神。他继八位比丘、八位武士之后登场,显得有铺垫、有风度、有气势。他头戴五佛金冠,胸挂白银铜镜,全身白袍白甲,一手拿"春培"神杖,一手捧聚宝金盆,儒雅端庄,平和亲切,望之令人欢悦!
他的名字叫乔乌·青嘎瓦,相传原先是西南罗刹王国第一道铁门守护者,后投身雪域藏地,成为噶当派祖庭热振寺的护法。一世达赖喇嘛兴建扎什伦布寺时,专门请他担任土地保护神,至今已五百多年了,扎什伦布寺后山上有他的神居。青嘎瓦身边,有三位与他酷似的白衣神,不过比他小一圈。他们是这位大神的明妃、王子和大臣,还有一位持板斧的红色神,那是为青嘎瓦开路的将军。
串场人物老两口
神舞中还有两位人物不能不提: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婆。他们由两位最富表演天才的喇嘛扮演,老头儿白头发白面具,腰上系满马铃,走起来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老太婆白头发红面具,喇嘛衣服外面套一件女藏胞,幕间他们自动出场相互逗趣、打闹,演出教书、治病、出操、打骰子的小品,模仿贵妇走路,在靴子里抓糌粑、打酥油茶,逗得观众哈哈直乐,充分体现这种艺术形式的娱乐特性。
边多先生说,每个教派的神舞,都有串场人物,有的寺庙用猴子串场,有的寺庙用"阿扎纳"串场。扎什伦布寺西莫钦波"羌姆"则由老头老太婆担任,他们也不是一般的人,他们是城东贡觉林的土地神,七世班禅把他们吸收到金刚神舞里,当作一种吉祥长寿的象征。
斩杀"棱迦"的仪轨,是金刚神舞的高潮。斩杀"棱迦"的神有两位,一红一黑,光头,赤膊,戴白色大耳环,胸前披着人皮,獠牙森森,凶猛狰狞。红脸神用绳索将"棱迦"捆绑;黑脸神挥动板斧,一斧一斧地把糌粑做的敌魔"棱迦"砍得粉碎。这两位猛神叫"勒格",直译为"干洛的",意译是"执行者"或者"刀斧手"。他们是护法神大梵天的猛像,称"断命梵天"。第二天神舞中,砍杀"棱迦"的除他们两位外,还有孜玛热,他是掌管雪域西藏黑头人的生死祸福的愤怒之神。
"棱迦"被斩杀成碎块之后,跳跳蹦蹦地跑出来一只小鹿,他踩着鼓号的短节奏,在会场任意起舞,舞步高,舞步低,舞到被砍碎的"棱迦"前,跪下去作出欲吃的样子。据说,这只小鹿是甘丹寺附近拉莫强久的梵天善像化身,一般由小喇嘛表演,更显得灵活活泼。但他并不是在吃"棱迦",而是抛掷"棱迦",向上献给天神,向下献给龙神,中间献给地神,使"棱迦"的灵魂得到"解脱",登上天堂之路。
第一天神舞共十六段,第十六段叫"齐巴顿"即八位无明者舞蹈。第二天跳以具誓阎王唐青曲杰为主神的舞蹈,也是十六段。
焚化"刀玛"的辉煌之举
神舞在焚化"刀玛"的辉煌壮举中结束。"刀玛"是一个糌粑做成的巨大物体,有点像带触角的水雷。上半部鲜红,表示火焰;下半部漆黑,象征威猛。"刀玛"意为"施食",修佛行以施为第一,而施中以施饿鬼为最。今天的"刀玛"称为"乞丑巴纳供施",明天的"刀玛"称为唐青曲杰(阎王)供施,七天前由喇嘛做好,供在两位神像前,日夜诵念经咒,请求威光加持,能使一切敌魔灭无量之罪,生无量之福,所得之饮食变为甘露美食,解脱若海而生具净土。这些道理都是后来神舞部监喇嘛次仁给我们的指点。
焚化"刀玛"的仪式在金刚神舞院外举行。数以百计的僧人以护法神大纛为前导,吹奏着雄浑的乐曲,刚刚卸装的神舞演员们了紧紧相随,抬着巨大的"刀玛"快步走出金刚神舞院,不远处已经搭起一个巨大的青稞草屋,成千上万观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刀玛"放下,喇嘛次仁作手印法,众僧趁势将"刀玛"推进草房,撒油点火,措着八月的晚风,大火熊熊燃起,威光直冲天际,烈焰轰呜,火星飞溅,把周围的树林、房屋、僧俗人众照得金晃晃,格外壮丽辉煌。在千百人的欢呼声中,"刀玛"焚化了,象征着日喀则大地,将迎来丰收幸福、欢乐吉祥。
历代班禅大师和金刚神舞
喇嘛次仁是个很随和、很快乐的老人,尽管年过七十,坐在法坛诵经念咒七八个时辰,脸上仍然没有一点疲劳和厌倦,他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扎什伦布寺神舞形成的过程。他说,早先,藏传佛教各教派都有神舞,唯独格鲁派没有,宗喀巴大师的时候没有,扎寺刚始建的时候也没有。藏历第十一饶迥火猪年(1645年),四世班禅洛桑曲杰在扎寺创立了十二月二十九日驱魔神舞,这是格鲁派神舞之始。后来七世达赖创立了布达拉宫十二月二十九日驱魔神舞,格鲁派神舞才逐渐盛兴起来。
他又说,藏历十四饶迥鸡年(1825年),七世班禅丹白尼玛在扎寺筹建孜滚康扎仓(护法神僧院),它相当于拉萨布达拉宫的朗杰扎仓,有僧人八十名。1846年,七世班禅大师以阿巴扎仓神舞为基础,吸收了拉萨丹吉林、策墨林、木鹿寺,达孜县拉莫强久巧寺,山南多吉扎寺神舞的特点、风格、跳法,移植过来若干神祗,形成了我们现在跳的防备滚康神舞。八世班禅丹白旺秋把抛掷"刀玛"的仪式搞得更隆重、更威风,并且将神舞由一天延长到三天,正式形成西莫钦波节。九世班禅曲吉尼玛,对于宗教艺术有着特殊的爱好。在他二十岁的时候,重新整理了全部"羌姆",加快舞蹈节奏,使"羌姆"变得更热烈、列受人欢迎。他还为乐队添制两副"同钦"(法号)、两副银"冈林"(腿骨号)、四支金唢呐,重新做了面具和金丝缎服装以及护法神的旗帜。在他三十六岁时,为新落成的弥勒大佛殿开光,大师又参神舞中加入具誓法王唐青曲杰、阎王使者八男八女、白色土了护法神青嘎瓦主仆等等舞蹈,这些神祗的动作、步伐、手势,并不是从其它寺庙原样照搬,而是大师亲自指导编出来的。
他很动感情地说,十世班禅大师恢复金刚神舞的丰功伟绩,你们都知道了。记得1982年夏天,十世班禅"文革"后第一次回到扎寺,让我跳一些"羌姆"看看。当时,我已经二十三年没有跳了,年龄也过了六十岁,但身子骨还挺轻捷,没有面具,没有服装,我只戴了顶帽子,一口气给大师演了"夏纳"(黑帽咒师)、"巴姆"(魔女)、"卡堆"(白神黑神)等等五段,大师非常高兴,说"羌姆"是宗教瑰宝,一定要花大力气恢复宏扬,他亲自出面制做服装、面具,兴建新的金刚神舞院,从1985年到现在,我们的西莫钦波神舞年年都表演,从来没有中止过。
金刚神舞的奥秘宗旨
我们又问:跳金刚神舞的目的是什么?砍杀""棱迦、焚化"刀玛"的奥秘何在?老先生微微一笑,说:这里边的道理很深奥,而且不能向外人宣泄。我看你也是诚心人,讲一点皮毛也无大碍。讲多了,讲深了,你们也听不懂。
金刚神舞不是藏戏,也不是歌舞,它是藏传佛教密宗的一个仪轨。早先瑜伽大师在密室里修习时表演,后来才变成一种公开的宗教法会。表演神舞的时间、地点都有严格规定,对演员也有相当严格的要求。他们必须身材修长、五官端正、皈依同一教派的祖师和本尊,能绘制坛城并懂得其中的密法,能悉心修持,遵守戒律。一个僧人,当他穿上神服、戴上面具时,不管扮演什么神祗,都要完完全全进入神的境界,口中不停诵念所扮演的本尊护法之经咒,使自己的心和神的心达到丝毫不能分开的完美结合。假如不能做到这些,众神会因此而恼怒,护法神也会因此而降下灾祸,造成永远不可弥补的损失。
喇嘛次仁说,跳神的目的很明白,就是驱逐敌魔、排除孽障,使众生来世永享神佛之依怙。"棱迦",应当是"魔"与"孽"的化身;"刀玛",是解脱"魔"与"孽"的施食。不了解舞真谛的人,看见舞蹈里神鬼面目狰狞,刀劈斧砍,念咒作法,以为是去干什么危害别人的事情,这真是大错特错了。佛教以慈悲为本,普渡众生、解脱苦难是唯一的宗旨,决不会有害人的动机。我想明白地告诉你们,"魔"与"孽",主要指人类本身的弱点和恶念,比如争强好胜、愚痴贪欲、损人利已、仇恨嫉妒,人们陷入这种种渊薮,总是无法挣脱,以致造成世界上战争、仇杀以及种种灾难。一根歪曲了的树木,光用手是掰不正的,要用斧子砍,刨子刨,锯子锯;一个病得很重的人,光服中药是不行的,要打针、火炙、开刀。人民医院的医生剖开人的肚子,取出毒瘤,这是杀人吗?不是这是积累功德。"羌姆"里面目狰狞的神,都是佛和菩萨幻化;他们砍杀"棱迦",是为了使它能脱恶缘、斩除邪念、最终入天界。
喇嘛次仁有条有理地讲着,话如清泉汩汩流入我们的心田,我们默然聆听,谁也没有打断他,只觉得金刚神舞决不是一般的娱乐,它有着很深的教理和人生哲学呢!
他们这样欢乐地结婚,又这样无牵无挂地死去。
婚丧嫁娶,悲欢离合,似乎都离不开神祗的参与。
婚礼·葬礼·誓言
扎囊地方的婚礼
西藏雅鲁藏布江边,保留着藏族古老的婚礼习俗。这里的人民能歌善舞,整个婚礼都是在歌声中、甚至载歌载舞中进行的。他们也酷爱饮酒,在唱歌时饮酒,饮酒中唱歌,随着歌和酒的轮转,主人和客人渐次进入忘情的境界,将婚礼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雅鲁藏布江边的居民,有着根深蒂固的宗教观念,他们的婚礼仪式和婚礼意识,即有藏传佛教的影响,又有原始苯教的遗留。
同是雅鲁藏布江边的藏族,上游和下游的婚礼形式很不相同。即使是同一地区,生活境况不同,婚礼了有很大差异。笔者所提供的,是这条江河中游扎囊县一个富裕家庭操办婚礼的情况。
在整个婚礼进行中,有四位重要人物。"香钦"直译为"尊贵的舅舅",其实不一定是舅舅,也可是迎亲或送亲的代表。他们熟悉仪礼细节,并且有很好的嗓音,擅长歌舞的吟嗵。"安巴",他们是苯教咒师或冰雹喇嘛,婚礼中宗教仪式的主持者。"谐本",领歌和领舞的男子。"冲雪玛",敬酒和唱酒歌的女人。
一对青年男女结为夫妇,在经得双方家庭同意后,大体要经过定亲、迎亲、成亲三个过程。
定亲时姑娘必须回避
男方的"香钦"来到女方的家,待嫁姑娘必须找一个地方回避。起居室里摆着她平时穿戴的衣服、首饰,表示她也参加了这场决定终生大事的仪礼。"香钦"在姑娘的衣袍前献上洁白的哈达,斟满青稞酒和酥油茶,并且撒一些麦粒和青稞粉以示见面。然后向姑娘的母亲献哈达和钱币,称为"俄仁",意即"喂奶钱"。这是对母亲生育、抚养女儿的酬答。有人说,也是买卖婚姻的残留。假如母亲收下这笔钱,表示同意将女儿嫁出,双方恭请"安巴"(咒师)和"毛巴"(卦师)择定吉祥时日举办婚礼,然后一起喝酒唱歌直到夜深。
骑上怀驹的母马去成亲
"安巴"(咒师)高举唐卡佛像图,大声祈祷着作为迎亲队伍的前导。马夫牵着怀驹的母马,这是为新娘准备的坐骑。骡夫赶着驮载彩礼的牲畜,热热闹闹去迎接新娘。
女方派出"谐本"(领歌者)和"冲雪玛"(酒女),在迎亲队伍来的路上设立酒站迎接。"冲雪玛"们打扮极华丽,俨然一群贵妇人。她们频频地敬酒,频频地歌舞,一程一程,将迎亲队伍引到新娘门口。门是紧闭着的,双方隔着门对歌,对赢了才能进去。据说这种习俗也十分古老,最早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抢婚者闯进。
迎亲队伍的统率者是"香钦",他头戴有身份的人才能戴的"色金波尔多"(黄色小圆帽),身穿上等氆氇藏袍,足登黑绒靴子,全身上下透露着乡下头面人物的派头。他代表男方,先给女家奉送彩礼,然后送给新娘"坚加岗规",即新娘婚礼穿戴的藏袍、衬衫、围裙、彩靴首饰五样服饰,请女家亲友过目。
第二天启明星闪现之时,新娘在女伴帮助下梳洗完毕,亲友拥送出门。"香钦"拿出五色彩箭("达达"),郑重插在姑娘衣襟上,表明此女已为某家所有,任何人鬼神龙不得侵犯。插箭前,"香钦"要吟唱"达谐"(彩箭赞),其中有这样一段:
吉祥五色彩箭,
来自扎日雪谷,
彩箭每一节竹节,
都有三宝加持。
释迦佛祖用此箭,
调伏了空行神女;
仑布噶瓦用此箭,
迎来了文成公主。
日朗头人用此箭,
强娶朗萨姑娘;
我香钦先生用此箭,
找到了无价之宝。
宝贝从此有了主,
不能说被权高的大官抢走了,
不能说被钱多的商人买去了,
不能说被高明的小偷偷去了。
插过彩箭,拥新娘上马朝男家进发。她的整个头部被氆氇或藏袍紧紧包裹,据说这是防止魔鬼侵犯,也有人认为这是古代抢婚习俗再现。
沿途摆砖茶、干牛粪以示祝福
队伍在阳光明丽的道路上缓缓前进,雄伟的雪峰在附近的高山上闪着银光。迎亲队伍在前,送亲队伍殿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娘居中,"香钦"和伴娘骑马紧随她的左右。
假如是锄草季节,这锄草妇女要献给新娘一束嫩苗;假如是秋收季节,割麦的姑娘要献给她一把金穗;队伍经过牧场,挤奶的牧女便奉送一碗鲜奶。这些习俗非常古老,起源可以追溯到吐蕃时代,其目的都是欢庆、祝福。
路边的居民,还按照传统习俗,在各家门外、路边,摆上砖茶、沱茶、干牛粪、旧衣服等,迎亲者一一收下,记下房主姓名,婚礼结束时要进行酬答。这些都是吉祥物,表示新娘将沿路的好运气带到夫家。
沿途遇到白发老者、喇嘛,都是吉兆。"香钦"主动上前,请他为新娘祝福。碰上背水人、背筐人,如水满、筐满,也是好征兆。
藏胞认为,金色太阳从雪山升起时,是一天的最佳时刻,如在这时进入男方村寨,最为吉祥;如不能这时赶到,便在路边搭帐篷过夜,第二天绝早进村。
用脚踹开新郎家大门
男家派出歌手和酒女,程程设置欢迎酒站,酒站多少,以男家财力和对婚事的重视程度而定。
新娘来到第一道酒站,歌手和酒女载歌载舞,献哈达和青稞酒,她用无名指蘸酒弹洒三次,祭祀龙、神和地祗。"香钦"坐在马上,吟唱"干谐"(乡土赞),赞美酒女,赞美新娘将要安居的地方。
经过三至五道酒站,热热闹闹地来到男方门前,新娘和她的同伴已微微地醉了。她踩着青稞、小麦、豌豆、油菜、蚕豆五种粮袋搭的下马台下马,表示新娘将带来粮食的丰收。
门外垒有三个石头堆,白石头代表神的宝座、红石头代表地祗宝座、黑石堆代表魔鬼宝座。"香钦"吟唱"托谐",给天神宝座献一丁点酥油,在地祗宝座上用刀绕三个圈,最后要一脚把魔鬼宝座踢翻,表示赶走一切不吉与不洁之物。有的地方为戏弄"香钦",隔夜在黑石头上倒大量的水,使之结冰,"香钦"奋力踢去,当场滑倒,大出洋相。
跟女家一样,男方的大门也是紧闭的。送亲的"香钦"大声吟唱"果谐"(门颂),夸它是金门、银门、海螺门,并在门环上献哈达,男家还不是开门。这位"香钦"便高喊:"有耳朵的听着!门后边有人快开门!门后头有狗要躲闪!香钦老爷我,三脚要把门踢开!"
踢开大门,进入院内,新娘在众人拥簇下,登楼入室。上楼梯,唱"坚谐"(梯赞);遇房柱,唱"噶谐"(柱赞);看到酒器,唱"酒坛赞";坐垫上,唱"垫谐"(垫赞),并一一献哈达,因为他们认为所有物体都是有灵魂和生命的。
新郎全家端坐不动
新娘进入典礼室,新郎和他的父母,只能坐在垫子上微笑欢迎,不能起身迎接。这是为压住男家的福运不让跑掉,假如他们稍稍起身,福运就会"噌"地钻出来,逃到女家去了。
主人和客人、迎亲者和送亲者,按一定的例规就坐。男方亲友在右,女方亲友在左,新娘居中。西藏有句谚语:"女人坐头席,一辈子只能一早晨!"
每人面前都有藏式茶几,摆着茶碗和酒杯,先送上"索孜干素",即干牛肉、干糌粑,新娘各吃一点,意味农业和牧业的丰收。再捧上"土巴擦未",即无盐之面条,象征福寿延绵,新郎新娘各吃半碗。再吃"朝玛折松"(人参果饭),表示相亲相爱,俩人各抓几粒,撒向四方,祭奠神、龙、地祗。
酒女边唱歌、边斟酒,随着银碗轮转,酒壶满了又空,空了又满,人们情绪开始热烈、激昂,男方和女方相互对歌,每唱一曲,还要拉开舞步跳上一番。
嫁妆要在最佳时刻送来
嫁妆总是晚于新娘抵达,这时太阳充盈蓝天,大地光明而温暖,从新郎家沿途村镇生活都已活跃,农民在田野劳作,牧民在山野放牧,驮送嫁妆的队伍从他们的视野中缓缓而过,证明女家送来的并非一团肉,而是有相当的财物。这不是小事,它牵涉到姑娘日后在男家的地位。
嫁妆运到,开始第二次典礼。在女方"香钦"率领下,手捧嫁妆的人依次进入典礼室,请新郎的父母亲属过目。然后,宾客们送礼。他们列队走过新郎新娘面前,献上哈达和礼品。酒女捧青稞酒和"朝苏切玛",这是装有糌粑、麦粒并插着青稞穗和鸡冠花的吉祥方斗,各人在斗内抓少许糌粑,撒向四方,以示祈福。
在新娘头上簪一块绿松石
送礼后,主客登上屋顶,举行插旗、簪玉典礼。藏式楼房多为平顶,屋顶用来祈神、漫步、晾洒粮食衣物等。这时四角的香坛,燃起了袅袅的神"桑"(松烟),中间拉开五色绸幔,幔上系着流苏和铃铛,清风吹过,七彩缤纷,铃声清脆,弥漫着节日的欢乐。
女方"香钦"取出一面小经典,是从女家专门带出来的,上面写着新娘的生辰属相,把它郑重插在屋顶一角,吟唱"搭谐"(经旗赞),表示新娘不但身子来了,她的保护神也跟来了,请当地乡土神、保护神予以接纳和关照。吟唱完毕,新郎的母亲上前,送给她一条羊腿、一盘"卡色"(油炸果)、一条哈达,酬谢她送亲的功劳。
男方"香钦"代表新郎父母,在新娘头上簪一块绿色松耳石,表示她已被正式承认。从此时此刻起,不管是屋顶的经幡,还是门后的扫帚,都归她掌管。
插旗簪玉,完成了新娘成为夫家成员的手续。歌手们齐声唱起一种叫"呗"的古歌。一位男子领唱,全村男人应和,并且挥舞长刀和火枪配合,情绪庄严、凝重,加深了婚礼的神圣感和隆重意义。
接着,婆婆把新娘引到厨房,交给她一串钥匙、一只奶桶,引她到炉灶前,象征性地拉三下羊皮风箱;又到牲口圈挤几下牛奶,表明老太太把当家的事务交给了她。
新婚夫妇上床还有仪式
夜深了,新房里燃点油灯和松明、歌手、酒女和男女双方的"香钦"拥新郎、新娘入内,迎亲和送亲的宾客,又在新房里对歌赛舞,互不相让,直跳得精疲力竭、唱得喉咙嘶哑、醉得东倒西歪,方告一段落。
男女伴当侍候新郎、新娘睡下,庄重地替他们盖上藏被,"安巴"(咒师)摇动铃杵,念经祈福,祝他们和睦幸福,生育顺利。酒女捧着装有麦粒和糌粑的彩盒,新郎、新娘各抓少许,抛撒三次,用无名指沾酒,弹酒三次,然后众人退出。
婆婆在屋顶摇动羊腿祈福
婚礼圆满结束,送亲者返回,男家举行送别仪式。送别时,新郎和他的父母以及刚刚加入这个家庭的新娘,都不能起身送客。他们要坐在垫子上压住福气,以免被女家带走。
送亲者出门了,男家派"香钦"、歌手和酒女,跟在后面殷殷送别,敬酒、献哈达、唱送别歌,互道吉祥珍重。但走不多远,新郎的妈妈便出现在屋顶平台,摇晃着手中的羊腿,口中不停地喊:"古啊!古啊!"意为回来吧!回来吧!亲人折转回来,酒女、歌手又迎上去,敬酒欢迎。
这样反复三次,意思是让送亲者把在男家沾上的福运,统统留下,然后才能离去。当新郎的妈妈叫第三次时,只有"香钦"一人返回,接过酒碗,仰脖子喝光,然后率领送亲队伍,径直返回家乡。他也不能回头,回头会丢了女家的福运!
附记:本篇根据笔者和边多先生在西藏扎囊县的调查写成。
有趣的帕里婚俗
江孜城以南二百公里的帕里镇,是被称为"世界屋脊"的高城,不但高,而且冷,有时盛夏六月,满城还大雪纷飞。这里是边境过往的枢纽、物资聚散的中心。离不丹王国只有二三公里,到锡金王国也仅仅一日路程。商人、香客、骡帮、马队及政府官员络绎不绝,给城镇带来了小小的繁荣。
尽管近代帕里人的生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但是他们仍然严格地保留着许多古老的风俗习惯。我的朋友边多,在帕里某家为不丹人开的旅店服务多年,给我谈起帕里婚俗中的某些趣闻。
姑娘明天就要出嫁了。这天夜晚,同村的小伙子集聚在她家门口,烧起三堆篝火,大家围着火,弹奏六弦琴,唱歌、跳舞。歌词的意思是:姑娘如何如何美丽,性情如何如何温柔,你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你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决不能让你出嫁,决不能让你被人抢走......声调悠长而又伤感,一种悲哀而愤愤不平的情绪笼罩着夜的村庄。姑娘要从屋里出来,请小伙子们喝酥油茶、喝青稞酒,跟他们逗趣,讲情话,互赠纪念品,围着篝火跳舞狂欢,从黑夜一直闹到黎明。
第二天,小伙子们早已埋伏在付口的土墙里、石桥下,有的爬在房顶瞭望。迎新队伍接近村口时,他们从各个地方喊叫着跑来,强盗般地挡住去路,质问迎亲者凭什么抢走自己的小伙伴,凭么抢走自己的心上人。他们甚至抓起石头,抡开棍棒,向迎亲人进攻。迎亲人点头认错,向他们连连道歉,不断地塞钱。当钱塞到一定数目时,这些不请自来、自告奋勇充当新娘"情郎"和"保护人"的"英雄"们便让开一条路,同意迎亲队伍把姑娘接走。
边多说:过去,西藏和不丹接壤地区,盛行抢婚;现在不丹境内和中尼交界处的夏尔巴人中间,抢婚现象仍然存在。帕里人这种婚俗,可能是过去部落意识和抢婚习俗的残留。
夏尔巴人的抢婚
白色神座珠穆朗玛峰下,生活着被称为夏尔巴人的强悍山民,他们以坚忍不拔和善于爬越冰峰雪岭驰名整个世界。许多国家的登山家和探险家,都是因为夏尔巴人的向导和护送,才得以征服这座壮丽无比的世界第一高峰的。假如珠穆朗玛峰是人类登山运动的丰碑,那么这座丰碑上闪耀着许多夏尔巴人的光辉名字,当然也有夏尔巴人孤儿寡妇的血泪。这篇短文,并不想叙述夏尔巴人攀登雪山冰峰的业绩,只想讲讲这些登山英雄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侧面--抢婚!
珠峰下残留着抢婚习俗
"夏尔巴",意为东方人。他们声称自己的祖先是东方金沙江畔藏民的一支,大约7世纪之前,为避免连年不断的战乱,整个部落向西长途跋涉数千公里,最后定居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珠穆朗玛峰下,在白雪红松掩映的翠色峡谷繁衍生息。他们的言语习俗,还带有中世纪康巴人某些特点。抢婚,便是一种从古老年代传袭下来的婚姻形式。
随着时代的发展,抢婚的形式也在改变。据笔者所知,近代夏尔巴人抢婚,有两种形式。一是双方父母商定了一门亲事,但是瞒着姑娘一人,或者跟她讲了,她不愿意,于是采取"抢婚"的办法达到目的。当婚礼的筹备工作在隐秘的情况下准备就绪之后,姑娘的父母找个非常寻常的借口,例如让她到山上砍柴、河边背水、寺院进香,或者到未来公婆家借火、借盐。而她未来的丈夫,带着亲戚朋友,埋伏在某个地方。姑娘过来时,大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她抓住,由新郎用大披巾包裹,背进屋顶强行举行婚礼。这种"抢婚",常常以一场悲剧告终。
也有为恋爱自由抢婚的
还有一种形式,男女青年在生产生中产生了感情,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但双方或一方的父母坚决不答应这门亲事,使他们的结合无法实现;或者虽然签订了婚约,女家为了得到更多的身价和彩礼,迟迟不把女儿嫁出去,把姑娘、小伙子的心都拖凉了。他们忍无可忍,只好用"抢婚"解决问题。小伙子邀集自己的知心朋友,预先隐藏在道路旁边的森林或岩石背后,姑娘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方案,故意从他们隐藏的地方经过。这时,小伙子们像一群强盗,窜出来挡住她的去路。经过一场装模作样的"搏斗",姑娘束手被擒,被"劫持"到深山老林中某个最秘密的山洞。那里早已贮存了相当丰富的食物,小两口在那里过着甜蜜而带点刺激性的夫妻生活。
双方的父母知道了,当然非常关切。到处打听和寻找,有时自己出面与儿女联系。青年男女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父母的态度有所松动,便发出某些"信息",请父母派舅舅或叔叔到森林某处进行"谈判"。这些谈判往往以青年男女的胜利而告终,因为青稞已经磨成了糌粑,再阻挡也没有用了,只好选择一个适当的日子,让他们补办一下婚礼。
新郎背着新娘参加婚礼来了
夏尔巴人的婚礼,也带着某些抢婚的痕迹。例如,新娘不骑马,不坐车,也不能走路,要由新郎背回家。到了家门口,大门是紧闭着的,于是,门里门外便开始了这么一段对歌:
新郎唱:背来了,背来了,
我把天上的仙女背来了。
门里唱:不开门,不开门,
就是天上仙女也不开门。
新郎唱:背来了,背来了,
我把海中的龙女背来了。
门里唱:不开门,不开门,
就是海中龙女也不开门。
新郎唱:背来了,背来了,
我把人间的美女背来了。
门里唱:不开门,不开门,
就是人间美女也不开门。
这时,新郎飞起一脚,把大门踢开,把新娘背进院落,热烈而隆重的婚礼便在院落里开始举行。也有的村寨,院墙上搭一架梯子,新郎踢不开门,只好背着新娘爬墙而过,然后再进行典型的夏尔巴婚礼。
婚礼在刀光剑影中进行
保持着古老传统的博嘎尔珞巴部落,世代生息于喜马拉雅山东段的原始森林。他们的婚礼方式很特别,带着浓烈的械斗、狩猎和原始苯教色彩。
在男女双方的拼杀声中开始
婚礼就要开始了,新朗木楼前用刚刚砍伐下来的树枝,搭起一座高大的大门。新娘身上挂满铜质和贝质装饰,在同村寨、同氏族珞巴人的簇拥下,快快活活抵达新郎家门外。新郎家的举动非常奇怪,他们不是捧着茶酒欢迎,也不是唱歌跳舞祝贺,而是从木楼里,奔出一大帮年青的和年长的珞巴男子汉,把所有的送亲者包括新娘在内,毫不客气地阻挡在木门以外,并且"嗖、嗖、嗖"地抽出锋利的珞巴刀,对着送亲者上上下下挥舞起来。
送亲的珞巴男子汉也不客气,很快地抽出长刀和他们对舞开了。这是一种粗犷而且潇洒的战斗舞蹈,双方发出"哦、哦、哦"地呼叫,兵器发出沉重而响亮的碰击声,赤裸的双脚右边跳、左边跳、前面跳、后面跳,越跳越快,情绪也越激烈。不了解内情的人,很难想像这是一场婚礼、一场吉祥欢乐的庆典,它更像一次仇杀、一次部落之间你死我活的械斗。其实,这是博嘎尔珞巴婚礼的欢迎仪式。
新娘新郎宰杀公鸡
跳累了,喊累了,双方亲热地席地面坐,喝烧酒,抽旱烟,互相祝贺,一起观看婚礼的第二个仪式:新郎新娘表演杀鸡。这又是件怪事情。两只欢蹦乱跳的大公鸡,被吊在木门的悬梁上,新郎新娘双双走过来,各自用一只手抓鸡,一只手抓刀,互相配合着把鸡杀死,鸡血四处飞溅,然后取鸡的肝脏,请珞巴巫师检看。巫师在鸡肝上用舌头舔一下,看一眼;再舔一下,再看一眼。传说他能够借得魔鬼的眼睛,通过肝的纹路可以看出这对新婚夫妻寿长寿短、命好命坏。
八根刚砍下来的竹竿,交叉立在院子里,珞巴新郎新娘的第二项表演,是朝竹竿上射箭。男的射完女的射,射中竹竿为止。射箭也是占卜,听声音。如果声音清脆,新娘生孩子时顺利;声音沉闷,就有难产的危险。射过箭,还要杀鸡,鸡被挂在竹竿上,飘飘摇摇,吓得狂飞乱叫,新郎新娘一手抓鸡,一手抓刀,互相配合把鸡杀死,取出肝脏,请卦师察看。鸡肝上又有名堂,据说能够显示生育男孩和女孩的数量和先后。 进入洞房还得杀猪和杀鸡
一位生过男孩、又生过女孩的珞巴族妇女,把新郎新娘引进木楼。木楼里有一头活猪,还有两只活鸡,新婚夫妇先合作宰了那头猪,接着互相配合再宰了那两只鸡,这是婚礼进行中他们第三次杀鸡了,然后他们在火塘边坐下来烤火,身边摆两个竹篾做的男孩和女孩模型。主持婚礼的人,端来一碗溶化了的酥油,新婚夫妇接过一人一半,喝得精光。主持人又端来一碗烧酒,两人接过来一人一半,又喝得精光。据说喝了酥油心地好,喝了烧酒胆子大,既能打猎,又能械斗。
喝过酥油和烧酒,院子里开始狂欢。白天,他们跳刀舞、射箭、举石头、比赛跳高;夜里围着明明灭灭的篝火,听老人或巫师吟唱"百力"和"加音",这是些非常古老的歌,关于天地的形成和他们半人半神式的祖先的传说。
额头上粘一块酥油定亲
上面这些婚俗,是我到米林县珞巴村寨调查时,当地最有声望的珞巴老人辛冬告诉我的,他还说,博嘎尔珞巴部落结婚,也有订亲、送彩礼、成婚三个过程。婚姻都是父母做主,儿女没有选择的自由。小伙子父母看中了某个姑娘,便杀一头猪,背上所有的肉,由中间人引荐,到她家求婚。如果她的父母同意,便在姑娘的额头上,粘一块拇指大的酥油,算是当场拍板定案。同时,把带来的猪肉,切割成很多块,全村每家每户,都分上一份,既是一种礼貌,又是通知姑娘所在的村寨,这个姑娘被我家选中了,谁要再来打主意,就会引起麻烦,甚至发生仇杀和械斗。
婚礼一般在订亲后的第三年举行。三年中间男方要送一次礼,准备五头猪、三筒酒、两捆羊毛,由中间人和村寨代表陪同,送到姑娘家。姑娘家也要杀牲口,酿酒招待,把男方送来的酒、肉、羊毛,平均分给本村寨每家每户。婚礼举行前还有一件大事,就是谈判姑娘的身价,双方讨价还价,由中间人进行斡旋。身价一般用牛计算,牛的多少,以姑娘的身体状况和男子的经济情况而定,也有用奴隶作抵的。用结婚后生下的女儿作抵的,还有结婚后夫妻双双到女家干几年活,偿付姑娘身价的。当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在我国西藏境风的博嘎尔珞巴人,买卖婚姻的现象已经逐渐改变。
我想博嘎尔珞巴人奇特的结婚方式,也是古代抢婚习俗和原始巫术的遗存。同时,珞巴人是一个以狩猎为主的民族,在婚礼中不停地射箭、舞刀、宰杀鸡和猪,也许是进行猎杀野兽的锻炼吧!
拉萨的丧葬习俗
病人在弥留之际,有一项重要的事情要做:给他(她)喂一粒被称为"津丹"的药丸,"津丹"是用名贵的藏药掺拌活佛的"圣物",例如衣服、头发、指甲或大小便制成的。为什么要服用"津丹"呢?按藏传佛教的说法,人有内气和外气之分,如外气已断,内气仍在延续,表明必死无疑。此是因对人生还有种种眷恋和纠缠,灵魂迟迟不肯离去,这对死者极为不利,"津丹"药丸经过活佛加持,具有极大的神力,能使濒死者内气断绝、情绪安详平静、无思无念地离开今生此世。
请咒师作法使灵魂出窍
病人断气后,立刻请咒师或修过密宗的喇嘛,做"抛哇"仪式。此是在天灵盖上开一个小孔,让灵魂尽快离开死者的躯体,有些咒师自称法术高强,从住地作法,可以击倒垒在死者卧榻边的砖石,并达到灵魂出窍的效果。拉萨东北部的直贡梯寺活佛,以"抛哇"法术闻名整个藏区。每年六月羊尔岗寺的"噶珠节",活佛专门举行"抛哇青波"典礼。据说当他击掌并呼唤三声"呸"之后,成千上万前来膜拜的信徒,头盖骨上都将同时出现一个小孔,他们死后,不必再请咒师和喇嘛超度,灵魂便可以通过头上的小孔出去,升入天堂,或轮回进入善趣,即转生为人、神或阿修罗。如果不经过"抛哇"仪式,灵魂从屁眼脱离躯体,只能在地狱、饿鬼、畜牲三恶趣中轮回,那是非常可怕的。
倒扣死者的木碗,说明他在人间的饮食已经停了。用陶罐装进柏树、冬青枝叶,加进糌粑、蜂蜜煨烧,表示给死者开饭。陶罐要挂在门口,表示家有丧事。街坊亲友看到,不再唱歌、跳舞、哄笑。过路者也得放轻脚步。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将死者衣服脱光,表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头挨膝盖,作婴儿状,用白氆氇包裹,表明他(她)怎样来到人世,还是怎样离开。不能用带皮毛的东西包裹,一根毛重似一座山,压在死者身上,他无法投胎转世。遗体搁置在卧室的一角,下垫几块砖。遗体前摆一盏酥油灯,长明不灭,象征死者灵魂还在,还与亲友在一起。亲友邻里来悼念,在遗体上献一条哈达,碗里倒一点酥油茶、青稞酒,让他(她)先享用,然后倒给守丧诸人。另外,亲友要销毁死者所有的照片、遗物;再不能提他(她)的名字,只能叫"死者"或"去了的人",以免他(她)惦念牵挂人间,不肯进入轮回。
派人到死者诚信的寺院,供酥油灯,给僧人施钱、施茶。请喇嘛念经,超度死者的灵魂。西藏藏剧团边巴多吉告诉我,后藏习俗,尸体捆成婴儿状,头戴五佛冠。在哈达搭起的围子里,请一拔咒师在家诵经。另一拔咒师到天葬场煨桑、念经。念经的内容是,请天葬场的神鬼"多珠塔巴"们,不要恐吓、危害死者的遗体,让他(她)平平安安地走向另一个世界,如果你们要吃肉,就请吃我咒师的肉吧!
现在,拉萨人多将遗体仰卧,平躺在木板或担架上,既利于亲友的凭悼,又利于天葬师处理,也算是一种丧葬改革吧!
天葬在黎明之际举行
死后第三天,依咒师、或者喇嘛算定的吉祥日,将遗体送到天葬场天葬。星期日是黑道,断然不能举行葬礼,否则灵魂无法转世。天葬一般在黎明时刻举行,因此天不亮就得离开拉萨,四人或两人抬着,由喇嘛引路,绕拉萨八廓街一圈,在大昭寺门前祈祷,然后送上天葬场。父母妻子儿女等直系亲属,不能同住。垫遗体的砖头,连同扫把和装砖头的筐,由同属相亲友携带,扔在十字街头或路上。笔者在拉萨居住期间,常在十字街头,看到这些东西。 请一位神佛护送死者转世
与此同时,家人请画师画一幅佛像,或者请塑匠塑一尊菩萨,叫作"冲达",意为护送死者转世投胎的神佛,以使他在这段时间不致孤单和迷失方向。神佛供在家中某处,"冲达"前摆酥油灯,还有其它祭品。
拉萨的丧事活动也是七天为期,七七四十九天结束。相传这是唐代金城公主立下的规矩。第一个七天,亲友来,向"冲达"献哈达、茶酒,取下供死者饮食的陶罐,到拉萨河边,一边撒糌粑,一边撒陶罐里的灰,撒完,将陶罐扔掉。河边插一经幡,上写有死者属相,藏语叫"龙达",意为风马。风吹过,经幡似马一样奔跑,为死者祝福。这种仪式称"索高",表示家里已经没有死者的饮食,他(她)只能在野外就餐。因而使之产生紧迫感,加速去转世轮回。
一周年时亲友欢庆他的新生
到第四十九天,家人去大昭寺,给门口的乞丐施舍,散一点钱,让他们帮助祈祷:"神佛呵,请保佑死者快快投胎为人身吧!投胎为一个男子汉吧!投胎为好人之子吧!投胎为虔诚的佛教徒吧!"在此之前,家人不歌唱、不舞蹈、不洗头、不饮酒、不游戏,一是表达哀思,二是使死者有个安宁的环境,投胎转世。
过世一周年,家人要举行盛大的"暖珠"活动。邀请所有的邻里亲友,一起从早到晚饮酒狂欢,歌舞不断,欢庆死者已经投胎转世,开始了崭新的人生。
活佛塔葬,贵族也有塔葬的
藏族人死了,埋葬方式大约有五种:塔葬、火葬、天葬、水葬和土葬。五种葬俗,塔葬最为尊荣,只有大活佛和极个别大贵族去世,才能将肉身保存在金银塔内,接受瞻仰和供奉。
西藏著名画师安多强巴先生,向我简略地介绍过塔葬的过程。他说,一个大活佛圆寂了,寺院要把他的遗体,用掺有香料的药水洗涤干净,让他跏趺坐在佛法宝座上,接受信徒香客的顶礼,献哈达,燃点酥油灯供奉。供奉结束,再用掺香料的药水浸泡洗涤,全身敷满洁白的盐巴。盐巴能防腐、吸水,把体内的血和黄水拔出来。盐巴不只敷一次,而是敷若干次,直到遗体干缩,如同木乃伊为止。
粘满活佛血和黄水的盐巴,称为"顿察",极为宝贵。活佛身边的人,用小布袋分别装好,布施给信徒香客。这些人把它作为圣物珍藏,并且传于后世。
塑制佛像的匠师,在活佛的脸部,敷贴一种胶泥,拓出死者的真容,用这个做泥模,制作活佛的塑像,供奉在有关的寺院和佛殿。
给遗体穿戴华贵的神袍、神帽,打扮成一尊神佛,身上撒满藏红花和香料,然后用各色哈达包裹,装进佛殿里的塔式陵墓长期保存,接受信徒香客的膜拜。
历代达赖、班禅、藏传佛教各教派的根本活佛、被称为"呼图克图"的黄教大师,都用灵塔保存遗体。灵塔的质地有高有低,主要看死者在宗教上的地位和寺院的财力,有金塔、有银塔,还有铜质的和木质的灵塔。
俗人也有塔葬的,据说西藏最古老的贵族之一的绕噶厦和自称吐蕃王朝后裔的山南拉加里王,始终保持着塔葬的传统。坐落在措那县浩东噶地主的绕噶厦庄园,外表完全是一个中世纪城堡,里面陈列着这家贵族历代传承者的肉身。绕噶厦自称是西藏高原最早出现的"绕"氏族的后代,骨头极为高贵。他们的祖先原是一头神牛,神牛啃吃青草,鼻息在青草上凝聚成露珠。露珠里孕育出一个男孩,繁衍出绕噶厦这支高种姓的家族。神牛的后代既不能天葬,更不能土葬,只能制成木乃伊,放在庄园的银塔内保存、供奉。
距离拉萨四十五公里的甘丹寺,曾经完好地保存着著名的宗教领袖宗喀巴大师和几十位甘丹寺法台的肉身。宗喀巴大师1419年圆寂,他的施主和弟子,捐赠白银七百多两,在该寺阳巴坚佛殿楼上,建立了一座银塔,供奉大师的遗体。十三世纪达赖又把银塔改成金塔,塔上镶嵌一颗金刚钻石。该寺喇嘛认为,这颗钻石在世界上也名列前茅,它能发出很强的光,甚至夜里也可以在它的光下诵读经书。
"文化大革命"初期,山下一些村民爬上甘丹寺所在的旺布热山,进入寺院破"四旧"。他们打开宗喀巴的灵塔,使他的肉身风化腐烂。那里面价值连城的金刚钻石也不翼而飞,到今天还没有找到下落。据目击者说,灵塔刚打开时,已经死去五百四十多年的宗喀巴大师,面部还有表情,皮肤还有弹性,经脉清晰可见,嘴上还长出了胡子,手上也长出了指甲。这种说法也许有点夸张,但西藏保存遗体的办法确实相当高妙。
80年代初,甘丹寺的喇嘛和信徒们,在该寺附近一个小庙找到了贮存宗喀巴遗体的银瓮,政府拨款加僧俗集资,修复了大师的灵塔。灵塔辉煌而华美,镶嵌的金银宝石像群星璀璨,观瞻的人络绎不绝。灵塔上也有一颗钻石,但和原来的钻石无法相比。
历代达赖喇嘛的肉身,都用塔葬的方式保存下来。一世达赖的灵塔在扎什伦布寺,二、三、四世在哲蚌寺,从五世到十三世,在布达拉宫。唯有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西藏没有他的肉身灵塔。这位风流倜傥的圣者,以创作和吟唱爱情短歌饮誉全国甚至世界,但他的政治遭遇却是非常坎坷的。关于他的结局,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二十四岁时暴死在青海湖边;另一种说法是六十多岁圆寂在现在内蒙、宁夏交界处的阿拉善旗,据说当地僧俗民众为他立了一个小小的灵塔。
西藏地方甘丹颇章政权的缔造者五世达赖阿旺罗桑嘉措,圆寂于1682年。1690年藏王第司桑结嘉措,在布达拉宫西侧,专门修造了巍峨雄伟的红宫,作为贮存他肉身的灵塔殿。灵塔高十四点八五米,分塔座、塔瓶、塔顶三个部分。塔身用金箔包裹,共用黄金三千七百二十四公斤,并且镶嵌珠宝、钻石、玛瑙一万五千多颗。塔周悬挂无数丝绸帐幔、华盖,地面铺满藏垫,瞻仰的人进入殿内,到处金碧生辉,绚丽夺目,无怪乎把它尊为"臧木林坚加青波",即世界一大装饰。
在布达拉宫许多座灵塔中,只有十三世达赖的灵塔可以和五世灵塔媲美。它叫"格列顿巧",在红宫的北端,建立于1934年。塔高十四米,塔身用五百九十公斤黄金制成的金箔包裹,灵塔上镶嵌了大量的钻石、珍珠、松耳古、玛瑙等。各种宝石的价值为黄金的十倍,塔身还浮雕着花朵、动物和飞天,使这座建筑充满艺术美。塔前陈列的一个珍珠曼扎,由两万多颗珍珠和珊瑚串成,相传是清王朝送给十三达赖的礼物。这座灵塔被称为"色东萨巴"(新的金塔),又叫"康松赞扎"(龙鸣三界),特别受到崇信和爱护。
天葬仪轨和天葬台
60年代初,我刚进藏不久,住在拉萨八廓北街,每天极早起床,围绕这条环大昭寺的古老街道跑二三圈,一是锻炼身体,以便适应西藏高原的生活;二是体察民风,看看街头的种种情形。
有一天我看错了表,天不亮就跑上了八廓街,到处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几条神情怪异的野狗,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使我心里发怵,腿脚也打起颤来。这时候,小巷里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夜里街头造成很大的回响。不久走出七八个穿藏袍的汉子,其中两个抬着一堆黑乎乎的东西,颤悠颤悠,一直走到大昭寺门口。他们停下来祈祷,声音很低沉、很悲怆,瓮声瓮气,使我感到压抑和神秘。大约一刻钟左右,这支队又出发了,依旧抬着那堆黑乎乎的东西,好像很有弹性,他们从小昭寺出城,沿着沙石和田野中的路行进。
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想看看这帮人到底去干什么?于是压住步子,尾随在他们身后。他们快,我也快;他们慢,我也慢。每到一个岔路口,他们停下来祈祷,我便作系鞋带之类等待。天色渐渐明朗了,相互之间已经看得比较清楚,我发现他们非常留意看我,脸上流露出烦躁和惶惑不解的神情。我总是用友善的、诚恳的微笑作为回答。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对方的敌意渐渐消失了。有个浓眉毛、亮眼睛的健壮老头,甚至还表示出鼓励的神色。
约莫走了三四公里,这帮人来到色拉寺东面,那里有一块牛舌形的巨石,从岩坡上横生而出。他们把那堆黑乎乎的东西,抬到平台形的巨石上面,而且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原来是一个尸体,四肢捆在一起,头部低在胸前,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在亮眼睛老头的指挥下,两个人把这具尸体拉直、摊平、俯卧,头发拴在一块马鞍大小的条石上,然后用几件旧藏袍盖住。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他们要进行藏族特有的天葬。这块牛舌形的巨石平台,大概便是天葬场了。当时我刚到西藏不久,光听说过天葬,没见过,突然碰上,心里有些害怕,但没有逃开,只是把距离拉得稍稍远一点,机会难得呵!
一个喇嘛模样的人,把长条的经文摊在面前,用低沉的嗓音诵念。另外两个人在天葬台周围煨烧松枝柏叶,不时地在上面添些糌粑。青烟袅袅升上天际,到处流溢着呛人的芬芳。我忽然看见灰白相间的神鹫,已经跟雕塑似地立在葬场周围高高低低的崖石上,它们身躯肥大,神态自然。
亮眼睛的壮老头,看了看周围的天色,大概认为时辰到了,从粗毛袋子里掏出一把厚背钢刀,走到尸体旁边,掀开盖在身上的藏袍,开始肢解。
切割结束,举行天葬。老头对着周围的岩峰,发出"晓晓--""晓晓--"的呼唤,那些早已停落在那里的白头神鹫,好像很通人性,一个接一个飞落下来,还有许许多多乌鸦,也赶来凑热闹,"哇哇哇"地叫个不停。
这场特殊的葬礼进行得很快,前后大约一个小时。我无意中看到一个人的躯体由存在到消失的过程,有一种很难表达的情绪,又感到茫然。本想向虽然没有说过话但实际上已经相识的天葬师打个招呼,犹豫了一阵,终究没有去,便高一脚、低一脚地下了山坡,朝拉萨城的方向走了回来......
近几年来,观看天葬的人越来越多,中国人、外国人、白种人、黄种人,都对这种丧葬形式颇有兴趣。观看的人多了,照相机、摄像机、录像机的声音咔嚓咔嚓,镁光灯闪闪烁烁,打破了黎明的静谧,影响了神鹫的情绪,对藏族的丧葬习俗也很不尊重。有时神鹫们竟不肯光顾天葬台,即使来了也心事重重、惊慌失措,不肯啄食干净,这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使天葬师和念经喇嘛非常恼火。天葬师虽然把人引渡到极乐天堂,但社会地位却低微,他们承受着各种侮辱和轻蔑,往往变得性情暴躁,脾气古怪,有时破口大骂,甚至把围观的人轰走。为此,西藏自治区有关部门专门贴出布告,不准闲人到天葬台围观。
西藏最早并不天葬,而是墓葬。山南地区琼结县治附近,依山傍水修筑了许多座巨大的藏王陵墓,埋葬着吐蕃王朝从朗日松赞到末代赞普朗达玛等二十一位君王和后妃;朗县、达孜和洛扎等县境内的吐蕃墓葬群,计有数百座坟墓,都是最生动的证明。
据说公元11世纪,印度著名僧人唐巴桑杰来到西藏,创立了藏传佛教希解派。他竭力鼓励藏民进行天葬,亲自率领信徒围绕天葬台念佛、超度死者的灵魂,把这种丧葬方法推广到整个藏区。
佛教徒崇尚灵魂,贱视肉体,认为灵魂已经脱体,留下的只是一副臭皮囊,没有什么用处,用来喂鸟类,喂鹰鹫,彻底寂灭,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反而是一功德,有利灵魂的转世。佛祖释迦牟尼,前世曾经舍身喂虎、舍身喂鹰,是天葬者的先驱。西藏的佛教徒还认为,天葬台周围的神鹫,是"格龙"(比丘)的化身,本身就有通神的魔力。凡人把自己的尸体全供养给它们,就能赎回生前的罪孽,他的灵魂将被神鹫驮上天堂或投胎到好人家。因此,尸体如果被神鹰吃得一点不剩,头发和碎骨由天葬师焚烧干净,亲属便非常庆幸,认为死者的灵魂已经有了进入三善趣的通行证。反之,如果鹰鹫不吞食尸体,或者不把尸体吃完,亲属便非常难过,甚至痛哭流涕,觉得他罪孽深重,灵魂将坠入地狱。
西藏地区传说世界最出名的天葬台有两个,一个在印度的司瓦采,由密教大师龙树开辟,举世闻名的"神奇尸体讲述的故事",便是以司瓦彩天葬台为背景产生的;另一个在西藏的直贡梯,由藏传佛教直贡噶举派大师杰瓦·齐田贡布开辟。藏胞还相信,直贡梯天葬场上的天葬台,是四位空行仙女,从司瓦采天葬场搬来的,四只神鹫也跟着飞到这里,停落在天葬台四周。直到今天,这两个天葬台之间,还有一缕马尾巴那么粗细的光相连结,如同电线一般。
直贡梯天葬场由直贡梯寺活佛管理,天葬师由活佛从喇嘛中选派。现在的天葬师叫云旦,60岁,有着丰富的肢解尸体的经验。老一辈很相信这个葬场,认为它殊胜之中最殊胜,死者的灵魂从这里可以直接升入天堂,或者投生为神、人、阿修罗三善趣,可以投胎在好人之家。有的人死在数百里之外,他的亲属也用骡马或汽车把遗体送到高山竣岭之巅的直贡梯场天葬,这是一个佛教信徒最理想的归宿。
1984年秋天,我曾遇到一对从印度回国的藏族老夫妇,老头八十一岁,老太婆七十八岁。他们从流落多年的印度回到故乡,就是为了死后躺倒在清凉雪域的天葬台上,把自己的遗体献给翱翔天宇的鹫鹰。可见,藏胞对于天葬的信仰,也像对待生命旅程中其它事物一样,处之自然,视为正常的人生归宿。
墨脱人怎样发誓
过去没有测谎器之类的东西,人们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表明自己实践某项诺言的决心,往往采取赌咒发誓的方法,意思是,如果我撒了谎或者当了叛誓的人,就会按照自己咬牙切齿讲过的那样,让神、鬼、人进行审判和惩罚。
好像中国人都有赌咒发誓的习惯,但民族不同、地域不同,表达的方式方法也有差异。在我的家乡湖南,小时候我常常听到斫鸡脑壳赌咒的事情。在神的面前,抓一只欢蹦乱跳的鸡,拿起锋利的菜刀将它的脑壳斫掉,弄得鲜血飞溅。发誓者用这个行动表明,如果他撒谎叛誓,立即就会跟这只可怜的鸡一样断颈溅血而亡。这种方法颇有点恐怖。我想可能是古代原始巫教的遗留。
西藏古来就有立誓的习惯。《旧唐书·吐蕃传》记载着吐蕃赞普与其臣下盟誓的情况:"与其臣下一年一小盟,刑羊、狗、猕猴,先斩其足而杀之,继裂其肠而屠之,令巫者告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之神云:'若心迁变,怀奸反复,神明鉴之,同于羊狗'。三年一大盟,夜于坛墠之上与众陈设肴馔,杀犬马牛驴以为牲,咒曰:'乐等咸须同心戮力共保我家,惟天地神祗共知尔志,有负此盟,使尔身体屠裂,同于此牲。'"
我在西藏墨脱地区采风期间,对聚居在这里的藏族、门巴族、珞巴族发誓的方法,做过一点调查。墨脱人发誓分口誓、手誓两种,口誓用言语表达,手誓则辅助以手的动作,甚至用剖杀生物或切割自己身体某个部分来表示,以说明赌咒的严肃程度。发誓的原因很多,如两人结交发誓、部落结盟发誓、证明自己清白发誓、决心保守秘密发誓、决心遵守诺言发誓、调解纠纷发誓等等。
藏族人的口誓一般是:"贡交松"--凭三宝起誓;"益西罗布"--凭释迦牟尼起誓;"布达拉泽佐"--请布达拉作证;"丹玛泽佐"--请护法女神作证。此外,还有凭地方神和依怙神起誓的;有凭母亲、父亲和儿女起誓的。这种誓很重,因为是将自己的亲人押在誓上,如果背誓,等于吃了自己的至亲之人。
门巴人的口誓有:"昂巴林巴"--凭白日起誓;"俄江鲁"--凭黑色的大地起誓;"多吉扎松"--凭金刚岩石起誓,这是墨脱贡布山上的一块棱形峭石,也是当地门巴人之保护神。每个村寨保护神、红教祖师白玛君乃(莲花生)、《甘珠尔》和《丹珠尔》经,都可以请来证誓。
珞巴人有这样一些口誓:"朵尼嘎朗嘎"--凭太阳起誓;"波洛嘎朗嘎"--凭月亮起誓;"劳布尼布"--凭珞巴人的两位祖先起誓。珞巴人非常看重太阳、月亮作证,因为他们认为太阳、月亮和人一样,都是天空和大地的儿女,是亲戚,亲戚是不会骗自己的。此外,珞巴人还指天、指地、指石头、指祖先留下的遗物,指野兽头骨发誓。
藏族人和门巴人的手誓有相似之处:例如将经书搁在头上发誓;将佛像顶在头上发誓;到寺庙跪在菩萨或活佛前发誓。还有,两个人各自割破或咬破自己的拇指,互相抵触发誓;或者将血滴在酒碗中,喝血酒发誓。还有,两个人将大拇指绑在一起,浇上松脂,点燃松脂发誓。
手誓以珞巴人最多,而且最认真、最激烈。有人说,珞巴人是靠誓言约束自己的言行,维护社会公德的;誓言就是至高无上的法律。他们如果坐在火塘边,就将手伸进通红的火里,或者摸着滚烫的灶石起誓;也有用舌头舐火或者灶石起誓的。两个人结盟,找一块石头,竖在地上,当场杀一头猪或一只鸡,将鲜血洒在石头上,凭还在发烫的鲜血起誓:"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如果谁变心,石头吃了他。"为结束两个部落或家族的纠纷仇杀,各自拿出一支箭,并在箭竿上咬上齿纹,由调解人打印记,交给对方保存。如果叛誓,可以用它将对方射死。
过去墨脱不少地方,还用发誓的方法判狱断案、调解争端。例如马蒂村和海热村土地相连,前者是门巴,后者是珞巴,因为地界问题,几乎年年发生械斗,互相抢牲畜、割庄稼,还打死过人。后来经过谈判,划定了地界,为了双方永远遵守诺言,举行了隆重的宣誓仪式。在两村交界处,用芭蕉叶搭一个棚子,请喇嘛念经、煨桑,杀一头"巴敏"牛,将带血的牛皮挂在棚顶,让鲜血一滴滴往下淌,双方喝血酒,剽吃生肉,指天发誓:"从现在起,地界划定,马蒂的牲畜到梅热境内,梅热可以砍蹄、剁头;反之也是一样。"誓言写成文书,盖上指印,一式三份,分别用绳子捆牢,盖火漆印由两村和公证人保存。同时,找一块熊头大的山石,双方代表各捧一些鲜血洒在上面,并称过重量。规定:违誓者,赔偿对方熊头石这么重的一块黄金。
珞巴人非常敬重祖先,祖先居住过的地方都是他们发誓的场所。他们认为这些地方有祖先的鬼魂在,谁叛誓谁就会受到祖先的惩罚。珞巴地区有一种叫"娘波"的刺树,还有一种叫"绕波"的草,传说它们跟珞巴人祖先一样,都是大地的儿女。因此,珞巴人发生争执,便请"娘波"树和"绕波"草来评理。评理的办法是这样的:煨烧一些"娘波"树枝,将斧头烧红,争执者各戴一个"绕波"草圈,用手去抓烧红的斧头。如果谁的手烫伤了,就证明他理亏;反之,谁的手没有烫伤,他就胜诉。还有一种办法,是拿一块白石子、一块黑石子,放进装满清水的竹筒,燃烧"娘波"树枝,直到竹筒内的水翻滚。争执双方各用芭蕉树叶包住自己的手,伸进竹筒开水里抓石子,抓到白石子的胜诉,抓到黑石子的就倒霉了,即使他有一千条道理。
他们并非显赫的人物,但是曾经在这块土地上生存,
并且是人和神的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
艺人·乞丐·送鬼者之一
绘制神佛的画师
西藏自治区美协名誉主席、曾任十四世达赖喇嘛首席画师的安多强巴,有一次在北京对记者说:"全世界每三张佛画,就有一张出自西藏!"给他当翻译的我,当时大吃一惊,"吭哧"了好一阵才给他翻译出来。事后安多强巴跟我说,刚才那个估计是不是夸张了一点?不过西藏的佛画确确实实是够多的。整个西藏有两三千座寺庙,每座寺庙的经堂、佛殿、廊道、门厅、活佛府邸和僧尼住地,都绘满了五颜六色的壁画,张挂着各式各样的唐卡(卷轴佛画),连天花板上也画得琳琅满目。再有,西藏的城堡、宫殿、贵族府、平民住宅等有张挂唐卡和绘制壁画的惯例。把这些佛画加在一起,恐怕数目在十万以上吧!
画师有自己的行会过去的西藏地方政府,专门设立了管理画师和裁缝的机构,称为"索康多唐巴"。画师们有自己的行会,名叫"苏琼哇"。办公地点设在拉萨大昭寺南侧的"西热"大院,他们在那里占有一间小小的公事房。依惯例,地方政府派出一僧一俗两名末等官员,僧俗官叫"列曾巴",俗官叫"仲倒",充任画师的管理者。十三世达赖土登嘉措颇有开明思想,规定的这两官员直接从画师中选拔,职务不高,位居末等。农奴进入贵族官员行列,毕竟是难得的事,布达拉宫的早朝,有时也让画师头领参加。不过不能进入布达拉宫顶层的日光殿内,只能远远地坐在众多的真正的贵族后边。达赖赏赐的酥油茶,他们也有福分喝三碗;但早朝的酥油人参果米饭,四品以上的大官每人一勺,其他的官员没有这个口福。贵族、官员和上层喇嘛的议事大会"仓多杰曹",有他们的一块四方小坐垫,但他们却从不敢在会上发言。如果发言,贵族们不高兴,认为这是:"野狗上了房,要吠天的星星!"
源出于建造布达拉宫画师行会的建立,与拉萨布达拉宫的建筑密切相关。公元17世纪中期,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主持修建布达拉宫,征集画师六十三人,从1648年5月开始绘制壁画,历时十年完成。稍后,第司桑杰嘉措主持布达拉宫红宫的修造,调集画师二百三十六人绘制壁画。当时拉萨人口不多,画师非常短缺。大部分画师来自山南的拉加里、后藏江孜、拉萨北面的澎波等地方。他们精湛的美术作品,至今还完好的保存在布达拉宫,供来自世界各地的信徒和游客观瞻。
现在健在、并辛勤作画的末代画师"乌钦"(工头)扎西次仁告诉我,拉萨最早的画师组织,正是按照第司桑杰嘉措的主意成立的。他从拉加里和澎波等地的画师中,挑选了二十五名永久留居拉萨。每年发给他们糌粑三百斤左右,牛羊肉三十五斤左右,酥油也是这个数目,并且规定"孜加列空"(布达拉仓库)负担一半,"拉加列空"(大昭寺库)负担一半。"鲁布"柴薪管理处,还发给若干柴禾。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三百年,拉萨画师组织成员由二十五人发展到一百六十人,西藏地方政府对画师的待遇,也做了若干改变。民主改革前,列曾巴和仲倒每月"响银"(藏银)十两,"乌钦"(工头)每月九两,"乌琼"(副工头)每月八两,一般画师七两。同时一律按月发给青稞三藏克(八十四斤)。早先规定的酥油、糌粑和肉,由"苏琼哇"集体认领,用于全体成员玩林卡和过节。这样的活动,每年三次:藏历新年,聚餐三天;夏天过"雅吉"节,即舒服夏日游乐会,全体成员到拉萨河边树林里野宴七日;结算帐目、分红,吃喝一天,大约是藏历十月二十日左右。
所有的画师都归他掌握画师组织的管理机构叫"吉巴",意即"公事人",由七人组成:两个官员,两个工头,还有老年画师代表、中年画师代表、徒工代表各一人。
"吉巴"权力不小,可以训斥、体罚、开除任何一个成员。泥木工人组织"多辛吉巴"和制作法器的组织"雪得白"可以使用柳条鞭打同行业成员,画师组织则不准使用柳条鞭打,只能用皮拍子掌嘴,也是够厉害的。非画师组织成员不能从事商业性绘画,喇嘛画师也只能在寺院活动,不能在社会上揽活。如违反规定,"苏琼哇"就要干涉说:"绘画是我们的饭碗,也是达赖五世给我们的差!你们要靠绘画赚钱,就来跟我们一起支差!不支差光想赚钱,噶厦没有这样的规矩!"现在拉萨有几位相当出名的画师,例如前面提到过的安多强巴,还有人民大会堂绘制壁画的益西希绕、洛桑格勒,他们都出身于哲蚌寺和色拉寺,过去因绘画受过"苏琼哇"种种制裁,甚至挨过掌嘴。安多强巴1954年随十四世达赖到北京,进中央美术院随李宗津等大师学习;因此他的绘画中汲取了大量国画甚至西洋画的技法。他为罗布林卡新宫绘制的"八觉士图"和"康松旺堆"图,使拉萨人大开眼界、耳目一新。但他始终不是画师组织"苏琼哇"的成员,至今也不和原来画师团体的成员一起活动。承担大型壁画绘制工程过去,西藏所有大型佛画绘制活动,都由"苏琼哇"承担。这个组织除老弱病残外,无一例外地都得参加。画师们只有在没有差务时,可以干些私活。如果离开拉萨到外地绘画,必须经"苏琼哇"批准,一旦有任务,就得赶回来支绘画差。佛画开始绘制时,一定要请大活佛主持净土仪式,念经、祈祷,请求当地的神鬼离开一些日子,以免打扰他们的安宁。接着画师们将自己的工具画笔、色彩摆在供桌上,由活佛加持、祝福,然后才能开始绘制壁画。寺院或宫殿建成后,再请神鬼归位。加入行会有严格的规定一个年青人想加入到画师团体,必须要向"苏琼哇"的主管者,也就是列曾巴、仲倒、正副工头申请,并献上哈达一条、藏银五两,作为报名费。经"吉巴"会议同意,呈报"索康多唐巴"备案后,就可以跟师傅学习绘画。"苏琼哇"公事房里,收藏着一些画样,供学徒们模仿、练习,到规定时间进行考试。拉萨画师多使用"门唐"画法。据说门唐画派创始人为朵巴·扎西杰布,他有两个徒弟,一个叫门拉顿珠,一个叫堪孜·青莫,前者继承了门唐画风,后者开创了"青孜"画派。他们大概生活在宗喀巴大师稍后的年代。壁画和唐卡的绘制过程画师被尊为"俄扎唐者巴",意为"惟妙惟肖的佛画绘制者",简称:"拉日巴",即画神像的人。他们绘制的佛像主要有两种:壁画和唐卡(卷轴画)。壁画,藏族叫"底日",主要是神像、菩萨、本尊、度母、护法神以及各教派高僧大德的造像,释迦牟尼本生传,宗教故事传说,六道轮回,天堂地狱等。画师绘画之前,用鹅黄色胶汁在壁上打底,并用红黄蓝三道色条框边,再在框中打上格子,绘出图像,涂上鲜丽色彩,最讲究的壁画还要上金。金银粉的运用,是西藏壁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某些部位经金粉点缀,显得非常华贵、辉煌。壁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工序,是画眉眼。画了眉眼,神佛才活了起来,才有灵气,才不但能装饰宫殿寺院,而且能护佑众生。唐卡即卷轴佛画,一般画在白布上,也有画在绸缎上的。画师将白布或绸缎绷在木架上,涂一层胶汁,再刷白粉,晾干后,垫木板,洒水,用鹅卵石打磨弄平,打上格子,按《造像度量经》规定,绘制出各种佛教题材的图像。再用黄色和红色绸子为边框,称为"彩虹",也有用锦缎和绣花布框边的。唐卡还用丝绸同幔子覆盖,以免损坏。唐卡有很多种,绘制在布上的叫"扯唐";彩绣在绸缎上的叫"国唐"。有一种大型"国唐",亦称"国固",极其巨大华美,只有最著名的寺院才能拥有。平时"国固"藏在寺院中,到隆重的宗教节日才张挂在高墙之上,供信徒香客观瞻膜拜。布达拉宫的"国固",上绣无量光佛巨像,高五十六米,宽四十七米。它是五世达赖圆寂后,由第司桑杰嘉措主持制作的。每年藏历二月二十八日张挂在布达拉宫的高墙上,十几公里以外都能看见。现大,拉萨的画师们又成立了他们的组织:古建筑修缮队。购置了汽车,添制了大量的绘画设备,也收了许许多多的徒弟,一年到头非常繁忙地为正在修复的寺庙绘制壁画和唐卡。他们的职业仍然极受敬重。
西藏地方政府的末代画官
在拉萨西部宏伟壮观的哲蚌寺里,我再次见到西藏宗教画大师扎西次仁老先生,年过七十五岁高龄的他,正跨坐在"措钦"大殿东侧极高的木架之上,精心绘制一幅本尊佛的"坛城"壁画。看起来老先生手脚还相当麻利,视力也不算太差。
午间,我专门访问了这位西藏地方政府画师行会的总画师。我们在十年前相识,久别重逢,老人异常之高兴。他向我介绍了身边的每一位画师,其中三位是他的儿子,剩下的都是他的徒弟或者儿子的徒弟!喇嘛们端上酥油茶、酸奶以及羊肉、青菜之类的食物,老人让我坐在他身边,边吃边聊。当然,谈话内容离不开绘画和画师这个古老而时新的主题。绘画的传承很古老扎西次仁老先生告诉我,藏族传统文化为"大五明"和"小五明",绘画属于"大五明"中的"工巧明"。藏文大藏经"工巧明部"中的三经一疏:《造像度量经》、《绘画度量经》、《佛说造像度量经》和《佛说造像度量经疏》,是佛教绘画的理论依据。
老人说,在西藏,佛教绘画和佛教寺庙是同时出现的。据五世达赖喇嘛撰写的《释迦佛像记·水晶宝镜》记载,"法王(松赞干布)用自己的鼻血画了一幅白拉姆女神的唐卡。"藏文古籍也有松赞干布指示画师在大昭寺墙上绘制各种壁画的记载。可见一千三百年前,西藏便有了唐卡和壁画这两种最主要的绘画形式。现在从拉萨大昭寺、帕崩岗寺,山南昌珠寺、桑耶寺、桑嘎古朵寺等,还可以看到当时的一些壁画呢!西藏画派的形成早期的西藏绘画,多受中原汉地和尼泊尔画风的影响,到公元15世纪的帕莫珠巴时期,独具特色的西藏画派正式形成。帕莫珠巴时期经济和文化都很发达,在前藏和后藏修建了像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白居寺、扎什伦布寺等能容几千名喇嘛的大寺院。寺院需要绘制大量唐卡和壁画,各地画师争相在布面上和墙壁上大显身手。洛扎地方的门拉·顿珠嘉措是门唐派的开山祖师,他的学生贡噶县的岗堆·青孜钦莫在师承的基础上又创立了青孜画派。门唐派以画静相神为主,数百年来一直是西藏画派的主流;青孜派以画怒相神见长,与门唐派相辅相成、各具特色。
修建布达拉宫的画师们扎西次仁用非常崇敬的口吻说,五世达赖喇嘛到七世达赖喇嘛时期,是西藏绘画最辉煌的年月。先是五世达赖命令第司索朗绕登建造布达拉宫的白宫,从西藏各地征调画师六十三人,四世班禅大师洛桑曲杰专门派来门唐派传人翁则曲英嘉措主持白宫的绘画事宜。这座达赖喇嘛的冬宫东大殿的藏族起源图、藏传佛教教派传承史、五世达赖喇嘛的生平等壁画,是翁则曲英嘉措为首的前后藏画师们留下的不朽之作。后来执政第司桑杰嘉措主持修建布达拉宫,以安置五世达赖的遗体和祭祀这位伟大人物。这里的绘画规模更大,征调的画师也更多了。据《五世达赖金灵塔目录》一书记载,当时从西藏各地征调画师二百三十六人,门唐派总画师为洛扎·丹增罗布,青孜派总画师由桑阿卡·次白出任。修建红宫时绘制的唐卡和壁画难以数计,仅红宫西大殿和二层加廊的壁画就有将近六百平方米,布达拉宫确实是西藏绘画的宝库。专职画师行会的出现扎西次仁老先生告诉我,布达拉宫红宫竣工后,第司桑杰嘉措留下二十五位最优秀的画师,成立了西藏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专业画师行会,藏话叫"拉日巴吉度",意为"神佛绘制者苦乐与共的团体。"这个行会既是西藏地方政府管理绘画艺人的组织,又是画师们互助合作的团体,当地方政府、寺庙需要时,便组织画师去实施。画师行会的成员从此世世代代为政府、寺庙和贵族世家服务。地方政府派出一僧一俗两名末等官员对行会进行管理。参加行会的画师被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等叫"乌钦",又称"青莫",相当于现在的总画师,主要负责绘画的设计和监工,对一些主要佛殿和宫室的壁画、唐卡,还有金写、银写的经书的卷首画,"乌钦"必须亲自动手绘制;第二等叫"乌琼",可以说是总画师的助手,他们在协助总画师完成任务的同时,必须绘制一部分主要的画作;第三等叫"居玛",也就是一般画师,他们要完成行会分配的绘画任务,还要替"乌钦"勾描的草图上色,以及调制颜料、油泥等等。
原来这些画师是分散在西藏各地的农奴,现在成了身居拉萨的专职画师;原来征调绘画要自带糌粑和茶叶,现在由地方政府每年发给糌粑三百斤,牛羊肉三十五斤,还有一定数量的酥油、茶叶等等。画师们生活安定了,时间充足了,社会地位也有所提高,他们画画的劲头大了,绘画的技艺也日渐精湛起来。两百年来画师行会出了许许多多著名的绘画大师,也留下了许多被视为神品的传世之作。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的时候,行会画师已经增加到160人之多了。
出身于一个绘画世家扎西次仁先生谈起了自己家族和身世。他说:我的老家是山南东部艾·拉加里,那里曾经是藏王松赞干布后裔的一个小王国,许多家庭都擅长绘制唐卡和壁画,在西藏享有盛名。我的祖先参加过布达拉宫的白宫和红宫的唐卡、壁画绘制,后来被第司桑杰嘉措留在拉萨参加画师行会。早先的时候,他们夏秋两季到拉萨画画,冬春两季回家种田。后来觉得这样像鸟一样南来北去太麻烦了,便在拉萨大昭寺南边"林郭"(转经道)附近租住了一处房子,成为这座圣城的永久居民。
扎西次仁老先生说,我出身于这样一个古老的画师世家,自祖父次仁起,三代都是画师行会的重要人物。我八岁开始学画,十八岁成为行会的专职画师,以后多年担任"乌琼"的职务。1955年,我参加了罗布林卡达赖喇嘛新宫的壁画、唐卡的绘制。由于我对工作一丝不苟,同时技艺精湛,被西藏地方政府任命为"乌钦",我是西藏画师行会最后一任"乌钦"。过去当过"乌钦"的人,现在活在人间世上的也只有我一个了。
四十个人的大家庭当我问到他家里有多少人时,老人"扑嗤"一声笑了。他说讲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家人已经有四十个之多了。"怎么会这么多?"我有点惊讶地问。
"我算给你看看,"老人边想边掰手指:"七个儿子、七个儿媳、三个女儿、三个女婿;十一个孙子、孙女,七个外孙、外孙女,再加上我和我的老伴,不是整整四十个人吗?"他又一次笑了起来,笑得相当开心。接着,老人介绍了儿子们的职业。他说大儿子次仁多吉,也是他的大徒弟,现在是这个画师世家的顶梁柱。二儿子强白,文化高,在自治区教委当处长。三儿子土登益西、四儿子次仁罗布都是画师。第五个儿子丹增罗布,在内地上过在大学,现在是《西藏科技报》的记者。第六个儿子次旺多吉,从小跟我学习画唐卡、画壁画,后来又到西藏大学美术系深造,现在是自治区电教馆的专职美术师,他的画常常送到北京去展览,还带回来不少奖状和奖怀,我可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意思呢!第七个儿子是我们家的如意宝,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拉萨城里的民间藏医,还不到三十岁,在拉萨城里已经小有名气了。说过了儿子说孙子,老人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总共十八个,有的学画画,有的在内地上中专和中学,有的在拉萨上中学和小学,还有四个不到上学的年龄。老人感叹地说:"现在西藏的孩子们真是享福啊!从小不为生活发愁,到了年纪只管进学校,读完中学读大学,读完拉萨的学校读内地的学校,读书不交学费,国家还按月发钱,他们算赶上吉祥欢乐的好时光了!"
古老的绘画有传人谈话自然而然地又转到绘画上面。老人的长子次仁多吉、三儿子土登益西、四儿子次仁罗布也参加了谈话。他们都是年富力强的中年画师,正是技艺纯熟的时候。我问:
"现在有人担心西藏绘画会失传,你们有什么看法?"
"过去我也有这个担心,现在担心变成放心了!"老人说得很直率:
"前些年'文化革命'破四旧,唐卡、壁画都成了大毒草,画师们不敢画画了,我和我的儿子们改行当了泥水匠和油漆匠。粉碎了'四人帮',国家实行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宗教活动重新恢复,寺庙大量维修,需要绘制的唐卡、壁画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多。藏族风俗习惯得到尊重,很多人家都设了小经堂,还恢复了为死者转生绘制神佛的习俗,我们画师又忙起来啦!"
"这些年我们差不多把西藏都画遍啦!"土登益西插话说:"1980年,拉萨成立了古建公司,爸爸被聘为首席画师,我们兄弟也参加了绘画组,前后画了整整十年,大昭寺、乃炯寺、扎什伦布寺、萨迦寺、夏鲁寺、桑耶寺等地都留下了我们父子的画作。""现在我年纪也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了,便从古建公司退了休,专门带徒弟,培养年轻一代,有时候到附近画一画。"老先生颇为欣慰地告诉我:"想学画画的年轻人很多,我身边便有七八个徒弟,其他画师带的徒弟更多,看起来,我们这个行业有传人了。"
次仁多吉接着说:"我们家兄弟姐妹共十个,其中有五个是画师。我儿子还很小,已经学画好几年了。说父亲也好,说师傅也好,都是我们的阿爸扎西次仁,他辛辛苦苦画了大半辈子画,还费尽心血把自己的技艺传给我们。他常告诫我们几个,画画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发扬西藏的古老文化,这些文化是我们的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千万不能在我们这一代断了根,你们要努力传承下去啊?作为父亲的大儿子和大徒弟,我觉得自己更有这个责任!"
扎西次仁先生一家和徒弟们又在专心专意地作画了,我在一旁看了好久好久,心中生起这样一个信念:如此优秀的民族艺术,是有久盛不衰的生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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