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眼观佛门:我拜见了证严法师
关于对出家人的称谓:我注意到所有报导证严法师的文章都以“他”字冠称。佛门只有“弟子”、“师父”、“师兄师弟”的称呼,而没有“女弟子”、“师姑”、“师姐师妹”一说。从现象上看去所有的尼姑都归于男性称谓,似乎失去了“女权”,有“大男子主义”之嫌。天主教还保留了修女的性别地位,佛教怎么就以一个“他”字概之呢?我的慧根有限,悟性浮浅,暗自揣摩从佛学的“四大皆空”(尤其是“色空”)观念出发,“他”字也只是一种代称,这一代称对僧人和尼姑都是平等的,并无把女性归属于男性之意。即使对于和尚来说,“他”也不是像俗家一样用来标明其性别的。既然是“四大皆空”,出家人不管原来的俗身是男是女,入了佛门便都是无性别的了。依我个人理解,这应该是出家人与俗家人的最大区别。
我和证严法师同席用斋
我因职业之便出席过各种宴会,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招待。然而,令我终生难忘的却是几顿素斋——和证严法师同席用的斋饭。自从有幸食过佛门雅餐之后,我的整个人生态度都改变了。
起初,我并没有意识到证严法师允许我这个俗人同桌用斋是一种特殊礼遇,还以为因我是来自内地北方的远客,主人宴请是很自然的事。后来我在访问台湾其它地方时,人们听说我曾和证严法师同桌进斋,一无例外地露出惊羡的神色。
台湾作家说:“你受到了很特殊的贵宾待遇,一般人没有这样的机会!”
佛教徒说:“你的福缘好深呀!向慈济会捐赠几百万的老板,都没有你这种福气呀!”
听了这些话,一股受宠若惊的暖流在我心头倏然涌起,可惜已经迟了,和证严法师告别的时候我只是礼节性的叨扰道谢,没有来得及向他表达这深一层的感激。
陈若曦大姐陪我由台北飞到花莲的当天晚上,我们出席了“慈济医院行政人员联谊会”,会前在医院礼堂吃的自助餐。散会以后赶往静思精舍住宿时已是深夜了。第二天的早餐,是我和证严法师同桌共用的第一顿斋饭。
清晨,下了整夜的雨仍然未停,静思精舍的屋宇、回廊、花树、草坪,让天雨洗刷得一尘不染分外清亮。师父和殷师父唤我们去吃早餐,我们随着他俩来到饭厅外面的回廊上。许多披灰色海青的尼师和许多穿兰色制服旗袍的志工委员陆续进入饭厅,或低声问早或保持静默,入席落座的人们也不急于动箸,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个人。
我们站在餐厅门外听候主人的安排,功夫不大,只见一行人簇拥着证严法师来了。他在微风细雨中款款而至,银灰色的海青下摆长到能遮住脚踝,踏过一段雨路却仍然未沾一星儿泥水,真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飘逸。
“阿弥陀佛!”证严法师来到我们跟前口念佛号双手合十含笑问候,虽然昨天晚上刚见过面,今晨仍旧礼貌有加,一点也不摆宗教领袖的架子。证严法师一舒广袖请我们随他入座,同桌的还有慈师父等随侍法师多年的资深尼师。饭厅里有十几张圆桌,先来的尼师和志工委员们一见法师进来,一齐起立合掌念佛号,法师还礼并请大家落座。大家在动箸之前全都敛目合掌默默祈祷,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合十垂首闭目,但不知此时应该祈祷什么。我想起外国电影里的天主教徒基督教徒用餐都要在胸前画十字并诵颂一声:“阿门!”那种仪式是在感谢上帝赐予他们食物。由此,我便猜忖佛教徒的饭前祈祷也会是对佛陀感恩的意思。于是我也在心中默念着:感谢命运给我访问台湾来到花莲的机会。
当我阖上眼睑感受到自己的手心贴手心的温热时,一个早已逝去的遥远的形象忽然飞近了,那是我的外祖母端着饭碗举过头顶在感谢上苍……我在六岁以前随外祖父母在山东临清居住,家里每当改善膳食的时后,外祖母都不让我动筷,她老人家必先把饭碗高举头顶“拜四方”,口中念念有词,恭请东南西北四方佛先用餐,表达她的一份虔诚。其实,那时家里最好的膳食不过是面条或饺子,但只要吃上了白面,姥姥就千恩万谢上供苍天……回想起童年的情景,再看眼前满桌饭菜,虽是素斋也觉得分外诱人,举箸品尝清香可口,顿时食欲大振。
这顿饭虽是早餐,却像正餐一般丰富,可能因为这里一天只吃两餐的缘故。每一桌的饭菜相同,素斋的花色品种不少,青菜、豆制品、蘑菇、竹笋,很多都是师父们自己在菜畦里种的,现吃现摘分外水灵新鲜。我注意到所有的尼师的面庞都显得光洁细嫩,皮肤上没有粉刺疖肿之类。他们的目光都是一派柔和平静,犹如小鹿羔羊,看来这是久食山野蔬果的好处。
以后的几天里,在慈济医院,在台北慈济分会,我又有幸两次和证严法师共进午餐。和证严法师同席用斋使我尝到了从未品味过的全新的人生滋味。不知为何,每当我坐在法师身边吃着那些清淡素菜的时候,心中都涌出了一种久违了的心态——感到快乐、满足,觉得自己很幸运,对生活充满感激。我在成年以后步入社会置身名利场烦恼缠身,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孩童般的满足与快乐了。八十年代我在中国文坛可以说名气不小,但即使是到北京去领全国优秀小说奖,也因看到别的作家比自己更红而觉得压抑。名利并没有给我多少欢乐,反而招人嫉妒引来一连串的是非。坐在证严法师身旁,我感到自己真是幸运,命运女神在推我攀上事业的颠峰领略了俗世繁华之后,又趁我还不太老的时候就给了我顿悟人生反思人生复归平和寻求超脱的挈机。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真想欢呼一声:感谢生活!感谢命运适时地赐予我那么多好机会!感谢证严法师赐予我的人生启示!
龙口含珠凤头饮水
宗教生活讲究仪规,世界上各种宗教都有自己的仪式和规矩。古代交通不发达,更没有电子通讯设备,相隔几大洋的各大洲产生的各自的宗教,为什么都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呢?我想,这是因为把某种外在行为规范化习惯化可以影响人的精神信仰;或者说让人的内心追求通过仪规形式表现出来。当这种仪规成为信众自觉自愿的统一行为时,宗教就能够成为有巨大力量的社会团体。
我观看过不少宗教仪式,有的让人觉得神秘,有的让人觉得繁冗,甚至有的让人觉得恐怖愚昧。台湾花莲佛教慈济会也很讲究仪规,但这些仪规都给人一种典雅自然的感觉,甚至能够给人以美的享受。从表面看上去,静思精舍显露不出森严的戒规,处处洋溢着一种圆融祥和的气氛,尼师们的举止温文有礼,说话轻柔亲切,见了人永远送上诚恳的微笑。尤其是随侍在证严法师身边的尼师们,一个个全都是知书达理,举止大方,善解人意,勤快敏捷,在世俗社会极难见到这样一群不施脂粉聪颖灵秀的女子。尤其令人惊叹的是,他们那种气质上的高贵优雅决不是森严的戒规能够塑造出来的,戒规再严厉也只能塑造出苦修者,而造就不出秀外慧中的智者。
那么,他们这种教养是从何而来的呢?
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这一切都来自证严法师的榜样作用。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证严法师在弟子们和随众心目中的威望,不仅表现在大家笃信他的宗教主张,也表现在大家都愿意学习他的做人品格,他的言谈举止,他的气质风度乃至一切生活细节。一位宗教领袖不单以信仰、教规统领信徒,更能以个人魅力征服信徒,使得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经历受过不同程度教育的弟子都自觉自愿地仿效他,亦步亦趋,如影随形,这真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奇迹。
在静思精舍居住的几天里,我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而过去出入社交场合时自我感觉挺好的,现在却嘀咕自己身上哪儿都不对劲儿。和师父们相比,自己说话声音太高,坐姿弯腰驼背,走路脚步声太重,总之处处显得自己太松懈,散漫,甚至很粗俗。其实,我是很注意教养的人,在家里时总是教训子女:吃饭不许巴嗒嘴,喝汤不许出声音,走路不许让鞋底擦地面发出拖拖沓沓的声音……。不知为何,来到静思精舍竟发现自己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我把自己的这种感觉低声告诉陈若曦,陈大姐笑道:“咱们无法和他们比,他们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修行功夫了。你注意他坐的姿势了没有?咱们往哪里一坐就歪歪斜斜靠在那里一堆乎,他们只坐椅子的前五分之二,这样坐,腰背脖子都要挺直了,显得很端庄。你发现他们端碗用筷的姿势没有?都是跟证严法师学的,叫做‘龙口含珠,凤头饮水’。”
我忙问:“什么叫‘龙口含珠,凤头饮水’?”陈大姐端碗拿筷作着示范:“双肩摆正挺直,左手端碗时拇指轻轻按住碗边,四指展平拖着碗底,拇指和食指之间形成一个‘龙口’,圆圆的白瓷碗像一个大珍珠,盛在碗里的米饭粒粒皆辛苦,粒粒贵如珍珠呢!这便是“龙口含珠”了,出家人托钵化缘都是这个姿势。‘凤头’指的是筷子头,用筷子夹菜的动作应该像凤头饮水一般妙曼优雅。要轻巧含蓄,一点就起,多点几次没有关系,不能叉开筷子一次夹很多菜,更不能在菜碟里挑来捡去反复翻搅。端碗犹如龙口含珠,用筷犹如凤头点水,你想这该有多么优雅!”
我偷眼瞧了瞧证严法师的用餐姿态,果然是龙口含珠,凤头饮水,优雅无比,真真看他吃饭也是一种享受。我仿效他的样子做了,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很“淑女”了。
证严法师并不把衣食住行看作是生活细节,而是看作“人生美的文化”。他要求弟子们“你们要学习如何将道理落实到生活,以及如何将人生美态雕造在自己身上。”“人生最美的是亲切、诚恳、和蔼的笑容;说话轻柔,举止稳当,文质彬彬,这是动态之美,也是人生美的文化。”
“龙口含珠,凤头饮水”是证严法师设计的“食仪”。做到这项要求,日常进餐也变成了修身养性,自有龙凤来朝的尊贵庄严相。
进餐本是为了充肌,世俗多少饕餮之徒不仅暴殄天物,也露出粗鄙吃相。然而一位有精神追求的人竟然能够从中开发出美感来,这又是我未曾料想的了。证严法师注重食仪,比世俗的“教养”更多了一层修行的意义。几十年来他都坚持做到“食前三口白饭”:“能时时发好愿就能修得大福,吃饭也是一样。食前要先吃三口白饭,第一口应发愿——愿断一切恶;第二口——愿修一切善;第三口——誓渡一切众生。”
将道理落实到生活,将人生美态雕塑在自己身上,将修行求佛渗透在日常习惯中,多么睿智精深而又浅显易行的佛学法门啊!
由此,我回想起初读《静思语》时,书中记录了证严法师这样一段话:什么是“德”呢?“德是下功夫,是有志于道;德在心里而行诸于外的就称为“德相”,譬如走路,行仪……都可表现出一个人的“德相”来。德也因此是自我的教育,是内心的梳理,表现在外的行为的规矩。”
证严法师还经常用形象而诗意的语言,教导弟子们该如何“德在心里而行诸于外”。关于出家人的“行、住、坐、卧”,他比喻为“行如风,住如松,坐如钟,卧如弓”,并一一作了解释:“行,是走路。要步履平稳,举止端庄。所谓‘行步如风’,就是走路要风吹云动般的轻飘而稳重。住,是站姿。站时要挺胸直腰,不要东依西靠,也就是“住如松”的形态。坐的规矩是要“正坐如钟”,坐的像巨钟般的稳重。卧,是睡眠的姿势。卧要如弓,也就是‘吉祥卧’。”
当初我读到这些段落时,以为是一般性的说教未及多加思考,待到亲临花莲净土看见证严法师本人的威仪,及这么多尼师的举止修养,才由内心发出阵阵赞美和惊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难以相信证严法师及其弟子们竟然能够把宗教的约束与诗意的优美绝妙地集于一体!
成语“林下风气”,古时形容女子体态飘逸,冰清玉洁,气质高雅的用语。“林下风气”多指女子中的世外高士,现代商品社会中俗艳女子比比皆是,“林下风气”近乎绝迹了。所以,这个成语也几乎派不上用场了。那天在花莲静思精舍,晨雨清风之中,证严法师一席灰袍稳步而来,穿过了菩提树林,宽袍广袖随风飘动,海青下摆长到能遮住脚踝,踏过一段雨路竟未沾一星儿泥水,雨中菩提在他身后闪着晶莹的银光……我望着,望着,搜尽枯肠寻找一句贴切的话来表达内心的赞叹,忽地想起了这句久违了的成语。
林下风气,多么富于动感的优雅比喻啊!在古典名著及武侠小说中如此形容的女子只能供人想象,而在现实生活中,谁能真正具备它所蓄含的仙风道骨山野韵致呢?在我的心目中,只有证严法师一人了。
佛陀的眼睛为什么往下垂?
追求幸福是人类的共性,但人们对于“福”的认识和态度,却有着高下之分天渊之别。
现代商品社会以鼓动人们的消费需求来推动经济的发展,商家挖空心思用各种手段招徕顾客,诱发人们的购物欲望,借以刺激市场的繁荣。如果人们的消费观念基于正当的物质要求与精神要求,这本来无可厚非;然而过分地刺激消费,就会纵容奢糜之风,造成巨大的浪费。
此种奢靡享乐如果是不惜耗损地球资源,破坏生态环境,那就是祸及人类贻害子孙的更大的罪过了。愚人只知道祈福和享福,智者才懂得惜福和造福。惜福,自古以来始终是佛教的一个重要思想。
我在静思精舍上了三堂生动的“惜福课”,那是我与证严法师三次同桌用斋的宝贵收益。最近,中央电视台播映的连续电视剧《雍正王朝》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四皇子(即后来的雍正皇帝)在用餐时不仅吃素,还在吃光饭菜之后用白开水涮净碗碟里的汁,全部喝下不浪费一滴油水。青年观众会以为这样描写一位皇帝未免有些夸张,殊不知虔诚的佛教徒都是这样做的。剧中多次说他笃信佛教,再没有比这一笔更有说服力的了。
看到此处,我一下子又回忆起来了当初和证严法师共进斋饭时的同一细节:餐桌上放着一把洁净的茶壶,却没有备茶杯,用餐时大家也没有动那壶。我正在猜测茶壶的用途,只见第一个吃完的慈师父拿过壶来倒出一些白开水,用水把碟涮净倒入碗中,再把碗里的水晃了晃将油水涮净后一饮而尽。
证严法师和他所有的弟子都是这样做的。
这种珍惜食物,杜绝浪费的动作像一个定格镜头,永远铭刻在我心中。从那以后,我自己和家人极少浪费盘中餐,到饭馆有应酬也把剩下的饭菜带回家去。事情虽小,但问题不止于饭菜,而是我们如何看待自己已经享受到的幸福。
我们离开花莲后,辗转台中到东海大学作文学讲演。回到台北以后,听说证严法师来到台北对随众作开示,我为有缘份再见到他心里非常高兴。我们一行赶到了佛教慈济会台北分会,有幸又一次聆听了证严法师的讲演。证严法师娓娓动听的话语,至今犹在耳畔。
“佛陀的眼睛总是往下垂的,大家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柔声问到,然后作出解答:
“佛陀垂目,是慈眼视众生,体察世间悲苦。另一层意思是:佛陀的眼睛总是往下垂,不会往上看,物质环境往下比,修养人格往上比,上下有分寸,才是人生啊!”听了这一席话,我才懂得了佛门弟子见了人垂首敛目的原因了,原来他们这也是随时随地的修行啊!由此,我又记起了证严法师多次强调“佛陀要我们懂得惜福”的教诲。在《静思语》中,他以深入浅出的语言阐述“享福,惜福,造福”的关系,劝告世人不可放纵贪欲,过分追求物质享受:
“自造福田,自得福缘。”
“吃苦了苦,苦尽甘来;享福了福,福尽悲来。”
“世间物质原只是一种潮流,太平年代金银玉石是宝,而战乱时期米粮布衣是宝。世间所谓‘有价’的东西,完全是在于人心里的潮流及虚荣心的作祟。”
“道心即是理性。欲念如果扩张下去,就会埋没理性;而理性如果能发扬起来,就可以制止欲心。”
“去贪就简,可使心灵得到无比的宁静与解脱。”
我想,不应该把这些充满人生智慧的箴言警句看作是布道劝善。无节制的放纵物欲并未给现代人带来幸福,反而带来了孤独、空虚、烦恼、冷漠等“现代人综合症”。无论是从保护地球环境的需要,还是改善人的精神生活,返朴归真,去贪就简,古老的佛学思想都是医治人们心理疾患的一剂良药。
佛门“红包”
曾几何时,“红包”一词走红中华大地,以至于印制红包小纸袋的作坊生意兴隆。馈赠“红包”源于人们为庆典佳节“随喜添喜同喜皆大欢喜”的风俗。出席亲朋婚礼或寿诞宴会以表祝贺,过年时老板给员工的奖赏酬劳,长辈给孩子的压岁钱,都是用来表达人们的喜悦之情的,小小红包起到了增进友情温暖亲情的作用。可是,近年来“红包”却变了色走了味儿,沦为贪污受贿的代名词。下级向上级送红包,病人家属被迫向医生送红包,打官司得向法官送红包,想让孩子进重点学校得向校长送红包等等,人们对“红包之风”又恨又怕,为了生存又不得不随波逐流,反过来又哄抬了“红包”的含金量。平民百姓已经谈红包色变,不堪红包重负了。
在我到花莲采访之前,从未想到佛门也送红包。从未听过佛门红包的故事……
每年春节前,慈济功德会都要举办一次联欢团圆斋宴。在这个联欢会上,同时举行对新任委员、荣誉董事等的受证典礼。证严法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仍然坚持亲自主持这个长达几小时的典礼。新春典礼的时间为什么这么长呢?因为每年前来出席团圆斋宴的会友都数以千计,大礼堂里挤满了人,一一排队上台,证严法师为每个人胸前佩带一个心莲饰物,并赠送给每个人两个红包。单是这个仪式就得站立两三个钟头,何况证严法师见到每一位上台的人都要给予祝福和亲切勉励。以他病弱的身体长时间站立实在吃力,但他仍然坚持“让大家都能靠近我,接受我的感谢与祝福!”
证严法师为每一个人佩带心莲胸饰时,都要语重心长地说:“赠心莲是希望大家学习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的精神啊!”
他赠予大家的红包里面又装的是什么呢?
两个红包,一个叫做“福慧包”,一个叫做“吉祥如意包”。
福慧包里装了六个硬币,每个硬币面值5元台币,共值30元(折合人民币约10元)。如果以每年向一千人赠送红包计,共需3万元台币。这笔钱并不是慈济基金会的经费,而是证严法师出版著作所得的版税收入。福慧包里为什么装入六枚硬币呢?证严法师向每一个人叮嘱:“六个硬币代表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六度波罗密”。
“波罗密”是梵文音译,意译为“度”、“到彼岸”、“度彼岸”,是一个佛教名词。佛经《大智度论》卷十二说:“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涅槃也是梵文的音译,是佛教全部修习所要达到的最高理想,一般指息灭“生死”轮回而后获得的一种精神境界。大乘佛教把涅槃当作成佛之标志,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六项修持内容作为到达涅槃彼岸的方法和途径。
六度波罗密中,布施排行第一。布施指的是施与他人财物、体力、智慧等,通过为他人造福成智而积累功德的一种修行办法。大乘佛教所列布施对象,不仅对人类大慈大悲救苦济贫,还遍及所有的动物,尊重一切生命。从这一点看,证严法师率领弟子们和随众致力开展慈善事业,不分国家不分民族不分政治制度在全球范围内赈灾济贫,是完全符合佛教教义的。
“福慧包”蕴含的其它五项修行办法,都是佛门弟子日常的功课。因本文不是研究佛教的专论,此处就不一一介绍了。
另一个红包“吉祥如意包”,里面装的是莲子、花生、红豆、薏仁、杏仁。
“吉祥如意包”内为什么装入这五种果仁儿呢?证严法师解释道:“五种果仁代表五谷,也叫五福、五宝。杏仁代表幸福;花生是落地生根,种下善因,结实累累;红豆表示一心一志;薏仁是仁心仁德;莲子嘛,代表着慈济人心连心……”。
多么富于诗意和象征意味的语言啊!这些礼物来自大自然,充满了山川田野的灵性,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和谐精神,令人为之赞叹,为之神往。
我写到这一章的时候,恰逢1999春节将临。向读者朋友转达证严法师岁末送红包的祝福与期望,心中又多了一层惊喜和领悟。祈盼人们的生活中少一些腐败变质散发铜臭的“红包”,多一些五谷丰登、五福生根、五宝长长久久,多一些仁心仁德,一心一志深化改革开放发展经济,多一些海峡两岸同胞心连心、人际关系心连心吧!
福慧包,吉祥如意包,多么纯净圣洁寓意深刻暖人肺腑的佛门红包啊!
跟随证严法师拜祭遗体冷藏室
我在花莲净土所见所闻,几乎每一件事都是出乎意外超乎想象。然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莫过于佛教徒对遗体捐赠的接受程度了。在慈济医学院一间讲堂里,证严法师为听众做了一堂关于遗体捐赠的专题演讲,弟子们和信众把这称为“上人开示”。古老佛学与现代医学解剖学,宗教信仰与遗体捐赠之间魔法般的结合,如果不是亲临其境,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会相信世上竟有这等奇人奇事。我坐在最后一排听讲,尽力做着记录,在这里说明“尽力”二字,是因为法师在用闽南话演讲。法师心很细,尽管在听众中只有我和上海女作家竹林听不懂闽南方言,法师为了能叫我俩听懂,讲到关键之处总要用国语(普通话)重复几句,我这才能断断续续地做些记录。幸好身边有一位热心的静原师姐(师兄、师姐是慈济人之间的尊称)不时地把法师的闽南话翻译成国语给我听,使我能基本上理解上人开示的要领。我的精神高度集中竖着耳朵聆听,伸长脖子紧张得脊背都酸疼了,还是生怕漏掉法师的每一句话。这座现代化医科大学讲堂与正宗的佛教活动所组成的浑然一体的氛围,尤其是法师所讲解的佛教理论涉及生与死的阐释,对于我这个自幼在大陆只接受过一种教育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陌生太新鲜太神秘了!
众所周知,佛教徒是很重视丧葬后事的。出家人之死称为圆寂,僧尼圆寂大多火化,也有保存肉身在密封的塔中的,塔林是古寺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从来没听说过佛教徒自愿表示待自己去世以后把遗体捐赠给医学院供人解剖的。然而,证严法师却在宣讲捐赠遗体的意义!她的信徒却都心甘情愿地做到了!有人递给我一份资料,看了令人目瞪口呆:由于遗体昂贵匮乏,台北医学院的解剖课只能做到每26个学生用一具遗体;美国最先进的医学院也只能做到每6个学生用一具遗体;然而,位于小城花莲市郊的慈济医学院,却能够做到每4个学生用一具遗体。这都是因为有了证严法师的号召,都是因为有了佛教徒的最后奉献!证严法师演讲时使用了一个我从来未知晓的名词——他管“遗体”叫做“大体”。初次听到“大体”这一尊称,我心头猛然一震,是啊!我们常常把那些人格高尚对社会贡献卓著的人歌颂为“大写的人”,那么,对那些不仅在生前从善如流死后也愿做最后奉献的高尚之人的遗体,当然应该尊称为大体了!
证严法师作完演讲之后,款款走下讲台,一挥广袖,邀请我们随他去参观遗体冷藏室。他领着我们来到一间大厅,率先走了进去。我在门口朝里面一望,立刻头皮发乍脊背发凉——大厅里冷气飕飕,一字排开好几列不锈钢冷冻柜,每个柜子里都躺着一具大体。我屏神敛气跟着证严法师在两排冰柜中间走过,人们都不说话,脚步轻轻生怕惊醒里面的亡灵的永恒之梦。远远近近的长棺形冰柜,明明暗暗中闪着寒光,一尘不染,清冷寂静,肃穆圣洁。我怯怯地伸手摸了摸柜面,冰凉的感觉由手指瞬间传到胳臂,犹如飘来小雨浇洒。紧接着颈项一阵发麻,奇怪的是这种又凉又麻的颤栗穿过脊梁钻入肺腑时,却忽地变得滚烫灼热了。我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证严法师使用的尊称:大体……大体……高尚的大体啊……令人尊敬钦佩感动感激的大体们啊……大写的大体们啊……时至今日,当我提笔描绘当初的情状时,仍然生出那种难以名状的手臂发凉脊背发麻而心窝灼热的奇特感觉。
我郑重地把草稿上这一小节的标题《跟随证严法师参观遗体冷藏室》的“参观”二字改作“拜祭”。海峡那一边从未谋面的善士们之英灵和你们奉献出来的大体啊,请接受我遥远而虔诚的拜祭。
人生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
我不知道世界上其他的宗教领袖有没有足够的威望,发动信徒们在“遗体捐赠志愿表”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证严法师为发展医学事业完成了这桩大善大德之事,创造了一项奇迹。尤其是在中国人中间迅速推广这一活动,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是难以置信。中国人一向注重“身后大事“不仅汉族人心选择墓地和棺木,各民族皆如此。西南地区一些少数民族为了保存先辈遗体,甚至在高山悬崖上悬棺而葬。近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人口爆炸,政府苦于人口过多和可耕地太少,无法承受“死人与活人争土地”之重负,不得不采取强制手段推行火葬(中国宪法规定土地归国有)。即使如此,老百姓仍然想方设法把亲人的骨灰埋葬,竖立一块哪怕是小小的墓碑,也要完成“入土为安”的古老信念。多年来,官方一直致力于简化丧葬风俗的宣传,提倡“厚养薄葬”。各种传媒不断地表彰子女在老人活着的时候赡养尽孝,抨击“薄养厚葬”之陋俗。但是,上述种种努力仍然难以从根本上改变中国人的厚葬之风。
形成这些习俗的根源在于中华民族有一种固有的观念:视自己的躯体为神圣。古代人们信奉“发肤乃父母所赐不可擅动”,现代人惧怕开刀手术,哪怕做一个小手术也担心会“伤元气”;古代帝王贵族在去世之前就安排好如何使自己死后遗体不腐烂的措施,平民百姓也都以“死后保住全尸”为最后的愿望。基于这些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若要在中国大陆动员人们献血或捐赠骨髓,至今仍然很困难,更甭提让人们自愿留下遗嘱死后捐赠遗体或器官了。那么,证严法师究竟用什么方法引导慈济人发此大愿呢?原先我以为,一位佛教法师只能从轮回转世、因果报应的角度诱使信徒为了修来世幸福而表示愿意捐出遗体。听了证严法师的演讲,我才知道他虽为宗教领袖,却从不装神弄鬼以妄言巫术蒙骗迷信的教徒。他阐释的道理当然出自佛教信仰,但字字句句却都是立足于现世立足于社会立足于为民众造福。
证严法师站在医学院课堂讲台上,通常那是教授们给学生们传授科学知识的地方,听着听着,我便忘记了他的宗教人士身份,觉得他成了一位穿灰袍的教授。或许因为我这双俗眼无法超越物质的具象,无法练就“开天目”奇功透视超自然的灵异虚境,我只看到一位穿灰袍的教授式的演讲家循循善诱地剖析着人生的道理。他背后没有“祥光闪耀”,头上没有光环,和普通人一样说着寻常百姓的家常话。但是,他的眼睛和面庞以及整个身姿不知有什么磁力能够吸住所有的人的目光。在花莲和台北的几次会面,我一直未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他用一句非常生活化的语言解释了生命的本质:“人生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
他站在讲台上语调平和地说:“我常常对大家说,人生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这就是说呀,这短暂而难得的人身,我们难以永远拥有它,但我们可以作主使用它,用好它。世上最消福的是我们这个身体,一辈子享受到多少好东西呀!哎呀,人生呀,真是一段缘啊!走的时候舍不得,其实最后还是要舍!人生既然只有使用权,就要赶快发挥它的功能,不用白不用。最后把我们的躯体贡献出来,让教授教学生,学生毕业后成为医生会去救助更多的病人,这是多么大的功德呀!台湾好几所医学院都缺乏大体,同样是医学应用嘛,我们也应该援助他们。佛教一向讲惜福,惜福种福。珍惜我们享受到的每一分幸福,每一粒米,珍惜一切资源。人生到最后还能让躯体有用,去发展未来的医学,最好不要让它浪费掉,这也是废物利用嘛!希望大家多多以正确的心态来看待躯体,我对大家很感恩……”
听了这些深入浅出,生动亲切的话语,我简直怀疑这不是在谈遗体捐赠,只是劝人捐出一件穿破了的旧衣服。“人生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这句通俗易懂的话语,形象而睿智地揭示了人生的真谛。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帝王还是贫民,对自己的生命都没有永远的所有权。百万富翁,其财产也只有使用权——他的生命这一段的使用权,他一旦死去,使用权即告到期;纵然他能够以其遗产传给子孙,子孙也只能各自拥有其生命那一段的使用权,何况使用不好即归他姓,富贵人家的后代中败家子还少吗?
因此,人对身外之物要看开,佛教理论谓之“看得破”。这方面的道理人们早就懂得了,然而,真正“看得破”的人却不多。在聆听证严法师演讲之前,我对“身外之物”的理解一向只局限于“身外”——功名利禄,物质享受,从来没有想到过本“身”。经法师这一点破,我这才领悟到人一旦死去,原本归自己“使用”的“身”——躯体,也就和其它东西一样成了身外之物了。可以说,悟出了这一层,是我花莲之行的最大获益。虽然我一时还不能象出家人那样看破红尘,胸中却也切实地有了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回顾名利场那些得失荣辱是非恩怨,心里觉得轻松多了,也超脱多了。
死亡的美称——往生
证严法师做完关于遗体捐赠的专题讲演,又率领大家拜祭了遗体冷藏室,谈话内容当然会涉及死亡,但他极少说到“死”字,他把人的死亡称为“往生”。往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说法。个中原因本文在前面交代过了,我自幼生活在大陆,受到的是一种教育,而且青年时代赶上了“文革”,中年以后虽然有所补课,对于宗教知识仍然只有一些浮浅的了解。第一次听到“往生”一词,而且是证严法师亲口所说,面对“死亡”“遗体”这样一些沉重可怕的话题,我那绷紧的心弦一下子变得轻松了。生者对于亲友的去世,还能有什么比“往生”这个说法更能安慰人心,减人悲痛,给人希望呢?人们对亲友或尊敬的人之死一般都不忍直言那个严酷的“死”字,于是才有了许多代称——去世、故去、谢世、逝世、作古、仙逝、驾鹤西归……。相比之下,都不如“往生”让人心里觉得温暖,慰贴,甚至……欢喜。我很想弄清楚这个词的由来,《宗教词典》中有个词条介绍了《往生论》:全称《无量寿经优波提舍愿生偈》,亦称《净土论》,赞述阿弥陀极乐净土的庄严,劝人修行积善,死后可往生净土。《辞海》中对这一词条的注释和《宗教辞典》类似,只多了一项说明:“往生,佛教名词。”我反复琢磨,似乎“往生”更象一个动词,表达“前往”“走向”新的生命的意思。死亡本来是静止了,寂灭了,“往生”却注入了新的动感与希望。有了这样抚慰人心的作用,哪怕它只是个形容词,我也乐于接受啊!这样一个充满人情味儿的的宗教用语,又出自充满人情味儿的证严法师之口,愈加富于令人浮想联翩的感染力了。
证严法师说出“往生”二字时,我当时所受到的感召真是如闻天籁,醍醐灌顶。在这里我要特别提到证严法师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一种魔法般的磁力,音色清亮悦耳,甜润动听,天池琼浆般澄澈透明没有一丝杂质,山泉溪水般汩汩流入人们的心田。在拜见证严法师之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人拥有如此柔美委婉而又极具穿透力的嗓音。他是一位出色的演讲家,但他与那些雄辩滔滔巧舌如簧慷慨激昂以煽动人心为能事的演讲家迥然不同。他说话声音不高,语速缓慢,语气温和,面含微笑不慌不忙娓娓道来。他从不故作高深,总是以通俗易懂的话语阐明深刻的佛学哲理。
证严法师关于生死奥秘的阐释,因我听不懂闽南话,可惜不能完整地记录下来。虽然他时时用国语复述要点,虽然有静原师姐从旁翻译,我还是只能记些片断,回来以后再加以整理,不敢说完全忠实于原话,其大意是不会错的。他以悲悯的目光环视听众,循循善诱从“生”谈起:婴儿出生时为什么会啼哭呢?胎儿离开了母亲独自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很痛苦,所以哇哇大哭。但是,只是一刹那间,就消失了生的痛……。生的过程,大家都知道,而死的经验无人告诉你。其实,往生并不痛苦。有一位林师兄差一点往生,被医生抢救过来。后来他告诉我,在那个临界的时刻,他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飘在天空,看见不在世的亲人向他招手……每天的睡觉就是小死,也是轻飘飘呀,也没什么痛苦呀……往生以后把大体捐出来让教授教学生,医生为了给学生讲解作解剖,他(往生之人)绝对不会有什么痛苦。马先生是我的弟子,他临终前,我去医院看望他,他对我说:“师父,我往生以后,你一定利用好我的遗体!你一定还要拉拔我,我要生生世世追随师父……”医学院教解剖课的曾教授,对大体的处理很好。在解剖之前,他带领学生们向大体行礼,念佛,感谢往生之人的贡献。事先,他用好多块布单把大体一部分一部分蒙好,上面再盖上一层大罩单。讲课时他一层一层掀开,先从脚讲起,讲到肢体哪个部分才掀开那一块布,解剖过的部位再用布单一一遮好,最后才让学生看到头部。他处处表现出对大体的尊重,体现尊重生命的心意,让学生一边学习解剖一边体会到这一点,日后才会成为一个好医生……。解剖课用过的大体,师父们会为他诵经念佛举行隆重的仪式才送去火化。旁边有一间感恩堂,骨灰盒永远供在感恩堂里,生死与慈济长相处……。证严法师讲到这里,邻座的静原师姐告诉我:“曾教授也是我们的师兄,上人对他说:我要求对大体要给以尊重,他做的很好。学生们都对上人的大爱精神十分认同,他们说:我们何其有幸!我们很感恩,这些大体生前都是些有名有姓的人啊,是他们帮助我们学医学知识,我们毕业以后一定要回报他们的功德,回报社会人群!”听着证严法师的讲演及静原师姐的插话,我的心窝一阵一阵发热,鼻子一阵一阵发酸,眼睛一阵一阵发潮,为了尽量详细地做记录才尽力把泪水压了回去……
“往生”的花季少女
然而,我的热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了——证严法师讲到了一位年轻姑娘的夭折,本来就很委婉的嗓音变得更加轻柔了,简直犹如一把竖琴上那根最纤细的弦,哪怕穿过一阵清风也会发出震人心魄的颤音:我还有两位弟子,他们夫妇有一个好乖好乖的女儿。这个姑娘才20多岁,又聪明又漂亮,爸爸妈妈视如掌上明珠。唉,人生无常啊,不料姑娘一下子往生了。一个年轻轻活泼泼的人,说走就走了……当父母的悲伤到什么程度,大家都能想象……我很感恩,他们听了我的话,强忍着悲痛同意把爱女的大体捐出来。佛说慈、悲、喜、舍,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要说舍,世上最难舍的是要父母舍出孩子呀……可怜天下父母心,爸爸妈妈的亲生骨肉,心肝宝贝呀,哪里舍得!舍不得,最后还是舍出来了,所以,我很感恩!我的这两位弟子,做到这一点不容易呀!这是多么大的功德呀,应该欢喜才是……。证严法师那轻柔委婉的声音不知何时收住了,课堂上鸦雀无声。窗外,雨打菩提,淅淅沥沥的雨声,伴奏着人们心弦的轰鸣。我屏住呼吸捕捉着在云空回响的话语:应该欢喜才是……应该欢喜才是……只有佛家才能够达到的境界呀!证严法师做完演讲,引导大家去参拜遗体冷藏室。他的表情庄严而凝重,脚步很轻,很缓,却没有停留。忽然,他在一台冰棺跟前驻足,伸手抚摸着柜角,目光充满了慈爱与悲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那位小姐的大体,外面走廊上有她生前的照片,一会儿你们从这里出去就会看到,她的父母每一次走过那里都要落泪……”。大家来到走廊上,墙上悬挂着许多照片,都是大体们的遗像,有他们个人的留影,也有他们与家人亲友的合影。证严法师指给我看那位小姐的玉照,我不看则已,这一看热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好漂亮好可爱的姑娘啊!她在一棵绽满花朵的树下亭亭玉立,乌黑的秀发在熏风中飘动,一双大眼睛被阳光照耀得眯成美丽的弧线,嘴巴翘翘的露出甜美的笑。另一张照片是她与父母的合影,似乎是在自家屋前,一对中年夫妇簇拥着立于中间的爱女,一家人都开心地笑着。姑娘的脑袋稍稍歪向爸爸,愈加显出少女的娇憨柔媚……。我久久地凝望着花季少女的遗像,对“往生”一词有了格外欢喜的接受。对于如此年轻可爱的生命不应该说“死亡”,只有“往生”所蕴含的新的生机新的希望,才能抚慰生者的心灵啊!凝望着这位曾经享受阳光鲜花家园亲情的美丽少女,我悟出了佛教关于生与死,肉体与灵魂的阐释,真的比西方宗教更加聪明。西方宗教说的“灵魂飞升(或坐船渡河)到天堂”只是一趟“单程票”,灵魂们到了天堂就永远呆在那里了。也有天使下凡之说,但天使们只能来人间完成一些上帝交予的任务,很快就得回去复命,不能真正参与人间生活享受人生乐趣。佛教指出的“生死轮回”却是能够给人最大安慰的“双程票”,乃至永远有效的“多程票”,谁不愿意接受这样美好的安排呢?但是,“生死轮回”是有先决条件的,你要想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做一个成功的人,这辈子就要积德行善扶贫救苦;如果你胆敢在这辈子作恶,下辈子你可就要遭罪了!这样的教义只能对社会有益处啊!作为一个受无神论教育长大的人,我想,大家应该在意识形态方面求同存异,不论是生活在哪一种社会制度下的人,都会认同证严法师在《静思语》中所作的沉思:“人间寿命因为短暂才更显得珍贵。”“人命在呼吸间。“人无法管住自己的生命,更无人能挡住死期,让它永住人间;既然这么去来无常的生命,我们更应该好好地爱惜它、利用它、充实它,让这无常——宝贵的生命,散发它真善美的光辉,映照出生命真正的价值。”“人生要为善竞争,分秒必争。”
启发人性中的慈善心
我在慈济台北分会认识了陈金发先生,他中等身材,略显发福,一双大大的眼睛闪着真诚的光,一望而知是北方称之“红脸汉子”那种表里如一性情豪爽的人。他在大会上发言讲述自己去河北平山赈灾的经历和体会,讲得非常生动,我便提出请求要采访他。他不愿意宣扬自己的善行,却深有感慨地诉说了自己生活方式的转变:
以前我认为人生就是享受,拼命赚钱然后就吃喝玩乐。活了40多岁,不晓得什么是人间苦。当年家里生活属于小康,我自己奋斗成功以后,忘掉了当年创业苦。我号称酒仙,经常呼朋唤友在饭店酒楼里消遣,吃不完的好菜好饭就扔掉,一点都不觉得可惜。我喝的酒都是指定年份的名牌酒,一年光喝掉的洋酒就价值一千多万元(台币)!
但是,那样过日子,我并不快乐。享受,不一定能够使人觉得幸福。相反,心里总是感到很空虚,有个问题捉摸不清楚:人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太太有慧根,追随上人发愿为国际赈灾捐款。我要了解慈济功德会,跟着太太拜见了上人。接触慈济人以后,看到他们整天都很欢喜,他们怎么会生活得那么快乐呢?
1994年11月30日,我第一次随慈济会去柬埔寨救灾,那里先水灾后旱灾,看到灾民的生活状况,我掉了许多眼泪……至今已经去了十次了,其中有四次是亲手给灾民发放物资。一位妈妈怀里的孩子已经饿死了,她还在排队领粮食,因为她家里还有六个饥饿的孩子……
这一次我又随慈济会去大陆赈灾,石家庄附近的平山县发大水,灾民缺三个月的口粮。上人慈悲,怕他们把粮食卖掉,希望他们真能把粮食用来充饥,让我们分三个月来发,给十二万名灾民每人每月发30斤面粉,确保每人每月都吃上口粮。此外每人还发一床棉被,一件棉衣。台湾气候暖和,不大需要穿厚棉衣。上人特意叮嘱制做的棉衣要加长过膝,说北方冷,灾民可以用它当棉被,上人什么都替灾民想到了……
在河北的那些天,每晚睡不到三个钟头,大陆同胞赞叹:你们练得什么功啊?我们没练功,我们靠的是普救众生的愿力。
大陆同胞很守法,那里的灾民不止十二万人,但我们只能做重点赈济。石家庄民政厅厅长是一位非常认真负责的好人,他组织人力帮助我们工作。民政部门经过调查研究把最困难的受灾户造出名册,公布出来让村民们评断,不能得到救济的人也不吵,这使我深受感动。
看到灾民领到粮食和生活用品时那么高兴,我也从心底里感到高兴。我们走到哪里,大陆同胞都那么欢迎我们,那么感激我们。看到当地的老人,我心里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父母。灾民们到处传颂:台湾同胞真好啊!你们真是活菩萨啊!听了这些话,我觉得我们为他们做得太少了。
现在我不大喝酒了,日子过得很繁忙但很快乐,为自己公司做事欢欢喜喜,为社会人群做公益事业也欢欢喜喜。我大彻大悟了,懂得了这样一条人生道理:人在寡欲时,尽量为别人付出时,就没有烦恼了,这才是真正的欢喜,这样活着才高尚,才有价值。
我对上人很感恩,是上人把我的本性中的慈悲心启发出来了。
陈金发先生的现身说法,尤其是他在结束谈话时归纳出的体会,说得多么好啊!我想,证严法师对佛学理解的过人之处,是他能够引导信众通过普救众生的行动把人的本性中的慈悲心、善良心启发出来,这不就是改善人性,净化社会么!
义工、志工、志愿者协会
我在花莲静思精舍居住的三天,正巧遇见了来慈济医院做志工的一群人,这些女士和先生都是慈济功德会的委员。
关于委员,我询问了接待我们的怀师傅。怀师傅说,慈济功德会自1966年成立以来,如今仅在台湾一地就有三百多万会员,其中有五千人是委员。会员和委员皆为法师的信众,而委员是在捐款和付出时间上贡献最多的会员。委员们大都是功德会在某市、县、镇、或社区的活动家,负责劝募善款,访贫问苦,实施援助计划,并轮流参加志工劳动。
志工,是台湾的用词,委员们响应证严法师的号召参加义务工作,称为志工,取“以师志为己志”之意。
为了社会公益事业自愿进行义务工作,各地各国有许多近义词。香港称为义工,还专门有一个名叫“义务工作发展局”的慈善机构,负责组织义工去为需要帮助的人服务。美国叫做志愿者,有一个国际性组织“志愿者协会”。我们祖国内地称为“参加义务劳动”。80年代末,天津率先成立了以社区服务为宗旨的志愿者协会,后来全国各地都建立了这一组织。在花莲的那几天,我们每次去餐厅用斋,都看见一队一队的志工女委员步入饭堂。她们一律穿着兰裙制服,发髻上束着同一种兰色的莲花头饰。我看到不少慈济功德会在菲律宾、新加坡、马来西亚、美国等国的分会开展慈善活动的照片,发现照片上的委员们都是这样的统一着装。后来,我在香港认识了慈济香港分会会长陈恩妮女士,见到她也是穿着同样的兰裙头戴同样的莲花头饰。这种独具风韵的素雅打扮,已经成了慈济女委员们的标志。
直到这一期志工劳动结束时召开的座谈会上,我才见到了志工先生们。男委员们似乎没有统一着装,但他们都穿着深色西服束领带,一排排正襟危坐满脸虔诚,像是出席一次庄严盛大的活动。既然只有那些捐款数额大付出时间多的人才有资格当委员,我便猜想他们大多是做老板的,或是有社会地位的专业人士,而在另一侧排排落座的女士们中间会有他们的太太。
仅住在台湾的委员就有五千多人,还有住在世界各地的海外委员,大家都盼望有机会到花莲本会来当志工,只能登记等待,轮上的团队只能在这里做一星期志工。不论有多么高的社会地位的人,多么大的老板,盼到这一天不管有再忙的事务也会放下,受宠若惊地及时赶来,心甘情愿去干那些访贫问苦伺候病人的脏活累活。
人间暖雨温润人心
若不是亲临现场,我真不敢相信这些大老板或高层专业人士和他们的太太会去伺候艾滋病人、红斑狼疮病人、瘫痪病人,会到社会最低层的贫寒人家造访,会认真地讨论如何帮助残障人士、未婚妈妈……
这是一个雨的清晨,七天的志工生活结束了,他们马上就要回到自己原先的忙碌的生活中去了。大家照例要在静思精舍开个座谈会,男女志工争先恐后向证严法师汇报自己当志工的心得体会。
屋檐垂着丝丝雨帘,志工们的发言也像细雨一样霏霏浸润,点点滴滴沁入人心。
一位女志工还没有开口,眼圈就先红了:
我看顾一个艾滋病人,护士小姐说,她很孤单,她的亲属不常来看她。我就戴着口罩去隔离病房照看她,开始她说自己患的是肺结核,后来发现我一点也不嫌弃她,才说了实话:“不好意思,我是艾滋病人,别传染上你,我的朋友已经死掉了……你还是走吧……”
我安慰她说:“最重要的是你心里要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她想吃木瓜,我就快去找来木瓜洗干净了端给她。昨天她说,她真的怕死,我说每个人都要走这条路,我有一天也要死掉,人都要死掉,你在这里不管能活多久,都要快快乐乐的生活。真要到那一天往生了,有很多人捐赠遗体,遗爱人间。
我要推她下去走走,去晒晒太阳,看看花草树木,她不敢见人,怕人们看出来她是个艾滋病人。我劝她:“你不要总觉得这种病是见不得人的。”我推她来到院子里,她看看兰天白云,青山绿树,花花草草,心情好了许多。
我还看顾过一个体无完肤的红斑狼疮病人,她远离家乡来慈济医院治病,很孤单,想先生,想孩子。我们把她的亲人请来,她对我们非常感激。她的眼睛看不到了,但是我们一走进病房,从声音上她就能辨认我们是哪一位志工。她说上人去看望过她,当时她太激动了,忘记了对上人说些心里话,让我代她感恩上人……
这些得了可怕的不治之症的病人最需要志工的温言软语,在他们即将告别人世的最后日子里,他们的亲属都远离了他们,只有我们慈济人去陪伴他们,安慰他们,直到送他们往生……
她讲到这里,证严法师插话:“我去病房看望那个红斑狼疮晚期病人时,她听说我来了,高兴地抓住了另一个人的手。我伸出手来握住她说:“我才是证严,你没有看见我吗?没关系,我看到你就好了。你可以用心来看我,用心来看我们大家,有这么多人都来看你了!”
法师讲到这里,会场上鸦雀无声,女人们眼睛里泪光点点,男人们垂首沉思。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们继续慢声细语地讨论志工工作。从志工们和证严法师的交谈中,我知道了他们不只是去慈济医院看护病人,也去贫困户和残障人士家里提供帮助。一位男志工汇报:“我们去帮助一位瘫痪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洗澡,这么多年来,他的父母一直照看他,现在父母年迈了,抱不动他洗澡了。”
“伟大的父爱母爱啊!”证严法师赞叹着,叮嘱弟子们,今后要经常组织志工去帮助那个困难家庭。又有一位志工汇报应为一个驼背治疗的事,因为他是用闽南话介绍的情况,我听不大懂,大意是慈济医院的医生说可以动手术矫正驼背。证严法师听了非常高兴,笑道:“驼背这么厉害,看不见兰天,治疗后直起腰来抬起头来,看到的世界一定很美!”
另一位女志工的汇报,涉及了台湾的社会问题。她说:“我们去探访了一个年龄才十六七岁的未婚妈妈,她带着个小孩子,家里一片凌乱。”
证严法师深表关切:“年纪这么小的小妈妈,我们要多去关心她。”
那位女志工又汇报:“一个男人打扮的女孩和她一起生活。”
证严法师沉吟片刻,说:“这不正常,要多去联系,需要做心灵辅导。”
屋檐下的雨帘丝丝闪光,滴滴入土,连绵不绝的雨的音乐自天外传来,在人们心中回响……
帮助他人即是帮助自己
有一种现象令我暗自惊异,慈济人面对得到他们救助的病残人士或贫寒人士,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救世主感”,却总是这样表示:我们要感谢那些同意我们帮助他们的人,因为他们给了我们表达爱心的机会。
这使我想起了国际志愿者协会提出的一句口号:帮助他人即是帮助自己。
在花莲,我听到证严法师讲了一句意思相近的话:“能够付出才是有福啊!”
乍一听这两句话,往往让人费一番寻思:
帮助他人即是帮助自己?
能够付出才是有福?
过去,我的认识层面局限在心里总觉得为别人付出是一种牺牲,于是对那些我热诚地帮助过他,而他竟对我恩将仇报的人耿耿于怀。帮助他人即是帮助自己?能够付出才是有福?这两句引人深思的语言的智慧在哪里?在花莲,带着这个问题我注意观察,有了许多全新的发现……
志工们在讨论如何帮助不幸人士的时候,个个脸上都闪耀着和善的光辉,每一双眼睛都流露出悲悯与同情,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爱心非常令人感动。女士们清一色的着装和先生们大同小异的深色西服,叫人分辨不出他们的社会地位与财富的差别。
望着这些以志工身份出现的老板、高级白领和他们的太太,我很难想象他们回到自己的固有生活圈子面临挑战和残酷竞争时的姿态。既然他们大都是事业成功者,在优胜劣汰乃至弱肉强食的现实社会,他们不去竞争拼搏乃至撕杀就不可能取得成功。
那么,这就派生出来一个新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他们为什么肯于放下公司事务或自己的专业来到这里伺候传染病人呢?他们在生意场上可以说费尽心机去赚钱寸土不让寸金必夺,为什么又肯于捐出巨款来资助社会公益事业呢?当然,个中不排除有人用钱买名抬高自己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但也有更多的慈善家做善事不留名啊!
近年来我和海内外慈善界人士多有接触,发现他们大多都是乐乐呵呵活得满开心的样子。自从我在北京初次见到王端正先生及其随员们以来,在花莲,在台北,不管是公开场合还是私下交谈,我见到的所有的慈济人都显得很快乐。现代人,尤其是都市人,大都是紧张焦躁烦恼缠身抱怨多多,而慈济人再苦再累也都是欢欢喜喜的样子,一个个显得在精神上很满足,这又是为什么呢?
王明德先生和陈金发先生给了我很好的回答,他们很有钱,但他们说像过去那样只为自己赚钱并不快乐。后来,他们在证严法师启发下懂得了去帮助他人,才体会到了真正的快乐。我想,这种圣洁的快乐中也包括了他们对自己事业成功的一种尊严,而上升到人性的尊严层次的成功感,正是人的精神需求的高境界。
我不由得愈加佩服证严法师,他引导弟子们以实际行动去实现“现世行善”的办教理想,不仅启发了人性中的善良,也启发了人们心底一种高尚的快乐,使行善之人提升了自己的精神需求而得到了高层次的心理满足,同时体验到一种人生的尊严与价值感。
这还不是“帮助他人即是帮助自己”么!
这还不是“能够付出才是有福”么!
君子协定与新老五戒
阎明复会长和证严法师都是享誉海内外的著名慈善家,虽然他们二位至今未曾见面,但我听说他们之间有过一项重要的君子协定。自从1991年以来,证严法师的胞弟王端正先生多次率队来到祖国内地赈灾,王端正先生是慈济事业基金会总管理中心副总执行长。华东水灾、河北水灾、张北地震、长江抗洪……,哪里有灾情,王端正先生就代表证严法师把台湾同胞的无私援助直接送到灾民手中。
我在这里使用的“无私援助”和“直接送到”并不是客套的赞誉,而是真真切切的令人感动的事实,也正是君子协定的两项实质内容。
1991年华东水灾,慈济功德会成为第一家获准进入大陆灾区的台湾佛教慈善团体。证严法师以宗教家的圆融睿智知情达理,指示即将奔赴祖国内地灾区的弟子们说:“(海峡)彼岸的制度要配合”。“我们去大陆只赈灾不传教。”
八年来,王端正先生及其救灾队员们的足迹踏遍内地各个灾区,他们恪守师嘱严格做到了只从事慈善活动不涉及宗教活动。一家宗教团体做到这一步,真正体现了佛门弟子的博大胸怀无缘大爱,使我更加尊敬证严法师的品格。
有一次机会,我当面询问阎明复会长是不是有这项君子协定,阎会长做了肯定的回答。他的脸上浮现出感动的表情说:“朋友之间就是应该相互理解和尊重,大家都是为了推动民间慈善事业,都是为老百姓做善事。”
我去台湾采访慈济功德会时,负责接待我们的尼师讲述了证严法师为弟子们规定的老五戒与新五戒的故事。
老五戒是佛教自古以来的规矩: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证严法师针对现代社会问题又给弟子们及信众增加了五戒:不介入政治,不参加游行示威等等活动;遵守交通规则;不赌博;要孝顺父母;要柔和声色,做贤夫良父贤妻良母。
我在慈济台北北投区听证严法师演讲时,又一次听到他说:“对大陆,我不倾向传教的方式。赈灾队伍出发前,我交代他们到大陆绝对不要传宗教,要遵守协议呀!”
身为一位宗教领袖,能够做到不传教只行善,他有一腔多么令人感动的赤子心怀啊!这使我想起了他在《静思语》中的一句名言:“真正的宗教者超越了功利”。不为一己一群的私利,只为众生造福,这才是真正的佛学主张“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啊!
那天又是细雨霏霏,温润万物。北投区那座崭新大厦里的宽敞大厅里,几百位听众屏神敛气席地而坐,虔诚地聆听法师教诲。证严法师柔和委婉的声音在人们心中回荡。在座的人们中只有我一个大陆同胞,热情的主人在听众席左前侧专门为我和台湾女作家陈若曦设了两把椅子。这样一来,在席地而坐的听众面前我便显得有些“出人头地”了。我的椅子侧对演讲台,也可以环视整个会场。证严法师讲到此处,特意把我介绍给大家,听众中许多人向我投来亲切的微笑或友好的目光。
我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独享这么多人递送的温暖的眼波,心潭便也涌起阵阵温暖的涟漪。证严法师所表现出来的大宗教家的气度,和对大陆同胞的充分尊重与理解,使我受到深深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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