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离红尘
追随春天的脚步,更响应着心灵呼唤,从冰雪封冻的北国边陲,我千里迢迢来到初春时节的中原。汽车到达鄂、陕、豫交界的西峡时,已是下午四点了。刚走下汽车,就听见播音员响亮的声音:“黑龙江来的艾冰同志,请到候车室内,有人接您。”我径直走进候车室,见到五十多岁的智远法师站在窗前,中等身材,上穿一件黄色长衫,使清瘦的他更显得精神。我上前合十问礼:“阿弥陀佛。师父,我来了”。智远师亲切地还一个合十礼,并向我一一介绍同来接我的人员。我按佛门之礼,一一打问讯礼。
汽车驶出闹市区,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爬行,我新奇地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致,路旁一簇簇的毛竹泛着绿色,亭亭玉立。杉、槐、柳各弄风情,千姿百态,妩媚可人。成片的马尾松苍翠欲滴,一片生机盎然。远处陡峭的石崖上,悬挂着干枯的荆条。裸露的石壁上,涂抹着雨水冲蚀出的斑驳花纹。几只山鹰在那里盘旋着,几声泣唳,久久地在山谷中回荡。
“师父,这山为什么叫寺山呢?”看到山谷的幽静,好奇心促使我打破车内引擎声造成的寂寞与单调的气氛。
智远师笑了笑说:“唐朝的玄奘三藏法师,去印度取经时,路经此地,在山上结庐庵住。后来,大德先师们就在山上建了一座有一百多间殿寮的大寺院,香火鼎盛,方园百里的三省信众纷纷前来拜谒,此后的人们就把这山叫‘寺山’了。”
我猜想今天的状况一定比以前更好了,就兴奋地问:“这么说,现在的寺院一定更宏伟壮观了?”
智远师沉吟了一下,叹息地说:“可惜呀,千年的点灯古刹,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了。现在正筹备复建燃灯寺……难啊!”他一声长叹。车内沉默了。
汽车越爬越高,云雾飘过车窗。我探头俯视西峡县城,五颜六色的楼房象积木一样地摆放在山下。车到山巅的电视转播台时,已是傍晚。由于去燃灯寺的路还没修,所以,我们一行人只有徒步走到寺里去了。
夕阳如血,给大地镀上一层金色。东眺西峡,棋子般的房屋摆放在街道如网的金色棋盘里,炊烟袅袅。蜿蜒的灌河象一条玉带似的界河,把红尘世界与清静佛国一分为二。西眺寺山,苍山似海,燃灯寺那几间木屋象是星星一样撒在浩瀚如墨的林海的南山坡上,在环形山脉中飘起一缕袅袅的白色炊烟。这是一副绝妙的山水画。
我们沿着崎岖蜿蜒的山路向山里走去,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落在最后的我,早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望望前面不远处的智远师,步态轻盈,风吹衫动,若凡若仙。在一片茶园处,我踉跄地赶上已等候在那里的智远师。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粗气。智远师拿起我的行李,扶起我说:“小心勿着凉。”我只好咬牙坚持走下去。智远师豪爽地说:“毛泽东曾说过一句话:‘无限风光在险峰’,这里景色宜人。只是刚刚复建,条件很差,你要做好吃苦的精神准备。锻炼不能性急,要慢慢来才行。
“喔——”前面传来领路的侍者彻悟的长啸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喔——”我也随着兴奋地长啸一声。没过多久,前面传来嘈杂的人声。一会儿,我们面前便出现两个人。一个年龄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出家僧人,一个五十多岁的俗家居士。他们口诵“阿弥陀佛”圣号,当胸合十。我也以礼相见。智远师引见那年轻僧人说:“
这是你印如师兄,开封人。”又引见那位居士说:“这是魏居士,西峡人。”原来二人在寺内禅坐,听到彻悟的长啸声,知道我们回来了,是特意前来迎接我们的。
走进木屋,到处弥漫着香火的气息,老老少少的僧人都立即有序地忙碌起来,有倒水让我洗脸的;有沏茶让我休息的;还有几人在伙房忙着做饭……
我推开两扇枣木镂刻的旧门,走进殿堂。一尊50公分高的白瓷彩塑观音像,当门端坐于香龛上,面目慈祥,神采奕奕。我点燃四炷香,插在铜制香炉内,然后退到侧面的拜凳上,三礼佛陀,性佳老法师依教鸣磬,磬声在幽静的春夜中传出很远,回荡在山谷中。
这是特意为我做的一顿晚餐,一盘炒制的酸白菜,一盘凉拌金针蘑,一盘盐煮花生米,一盘焖油菜,外加一碗罗汉菜,主食是白面馒头和红薯玉米粥。饭菜做得清谈适口、别有风味。我吃的很慢、细细品味,心中充满我对寺僧劳动的感谢。
我的到来,使住宿问题突现出来。最后,我被安置在观音殿内一角,用布帘间隔出来的一张木床上。床头堆放着许多佛教经典,正合我的情趣,我拿出一本《妙法莲花经》来,认真地读起来……在透着山风的木屋里,枕着寂静,我不知不觉地沉入佛国的梦乡之中……
当我被侍者彻悟唤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了。大家都已下山扛石棉瓦去了,准备盖房。我与彻悟拍档,参加钉房,我选料,递料,他截料、钉板。这个少年老成的小沙弥侍者,干活儿的技巧性很高,不随便地锯断木板,尽量顺其自然地合理利用。不仅能减轻锯木所加大的劳动强度,而且便于今后木板的再利用。如此一来,我的劳动量就大增起来:要根据进度不断地反复选择适宜的木料,再递给他。结果,时常供不应求,他索性自己下来选料。两天的默契配合的劳动,就钉完一间约20平米的简易寮房。智远师让我搬进去住,我就此安居下来。
这天,斋堂里无水做饭了,我就拿起扁担,担上两只塑料桶下山去担水。沿着崎岖的山路下行,绕过一片茶园,远远就听到泉水“哗哗”的流水声,不久就看到闪亮的泉水。我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脚下生风般地冲到泉水边,清澈的山泉中倒映着青山、白云和蓝天,我的身影也倒映在水中,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乃是一个鲜活的女孩儿。没有镜子的寺院生活,竟然让我忘记了自己的性别,这才是自然之境吧!
寺山的初春,霪雨霏霏,山雾迷蒙。趁香客稀少之便,我邀侍者彻悟带路,去山林里散心,智远师欣然应允。
踩着如毯的落叶,嗅着泥土与草木那沁人心肺的芬芳,我象醉汉似地穿行于林间,手上被荆棘划出一道血痕也浑然不知。突然“呀”的一声鸣叫,随之一只乌鸦拍打着翅膀腾空飞去,吓得我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我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不远处的树丛下有人影晃动。我惊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彻悟的身后。彻悟见状,就蹲下身去仔细察看一会说:“是采蘑菇的。”我们走过去,果然看到他们的背篓里装着小伞似的鲜菇,紫的、红的、白的、褐的。彻悟见我爱不释手,就一头钻进树丛里,眨眼的工夫就魔术般地捧着一把鲜菇站在我的面前,我开心地把手中的珠串抛向空中,就在我接珠串的刹那间,眼前出现一片红色。我睛一看,不远处有一株小树,开满了浅红色的花朵,鲜艳如火。
“彻悟,那是什么树?”我指着花树问。
彻悟简明地回答说:“是山桃树。”
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冲过去,拿出少时掏雀窝的攀树本领,“噌噌”几下攀上树,折下几枝繁盛的花枝,又“噌”地跳回地上,冲彻悟得意地摇摇手中的花束。难得一笑的小沙弥终于笑了。
我们相对地坐在树下小憩。我看到彻悟那张稚气犹存的脸上已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就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就出家呢?”
只见他的脸抽搐一下,抬手摸摸刻着几许疤痕的光头,没有回答。一阵难堪的沉默,我打破沉默说:“你觉得出家四海为生好还是在家上学读书好?”
他脱口答道:“当然出家好。”
“为什么”?
“……因为师父疼爱我。不光是给我吃穿,还教我念经学文化,他还教我医道,给我买相机,尤其是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他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理由。原来,俗姓商的他,今年才14岁。8岁时,父母就先后亡故了。靠姐姐带他生活,姐姐出嫁后,经常被淘气孩子嘲讽和辱打。头上的疤痕就是这么落下的。老师也嫌他惹事非而对他冷漠了,熟视无睹。一次,偶然遇见一位老道士,收他做了徒弟。后来遇到智远师,才被剃度为僧,赐法号“彻悟”。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郑重地捧给我说:“你看看,这是我抄写的楞严咒。”
我打开一看,是用歪歪斜的简化字抄写的,里面多用错别字,我感到眼圈发热,忙把纸递还给他,掩饰性地抓起一把身边的杂草。
他慢慢地把那几张纸藏进怀里,抬头看见我手里抓着杂草,忙叫起来:“别扔,你抓的草是中药!”
我愣愣地看着手中那几片唇形叶片,有些茫然,他接过草叶,喜上眉梢,津津乐道地说:“这叫韩信草,医书上叫半枝莲,它能清热解毒,活血祛瘀,还是抗癌的良药哩。等再过些日子,我带你上山去采药,你就会知道咱这山上的草药就有百十种呢。如果你能在这里长期住下去,还可以跟师父学习中医中药。要知道,我们的师父还是个神医哩!”
我打断他的话:“你知道韩信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呢?”
他哑然的摇摇头,扔掉手中的韩信草,怅然若失地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不然师父会惦记我们的。”
回到寺院,彻悟虔诚地把那束桃花插在观音像前的花瓶里。智远师把我叫至一旁问:“你懂经穴吧?”我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嗫嚅不知如何回答。他用缓和的语气说:“我知道,你学过一些功法,应该懂得经穴。你有大学学历,今后不妨学习一些医方,这里草药很多,可以方便治病。”智远师的一席话,坚定了我学医的决心。
第二天中午,智远师叫我立即随他下山,去急救一位中风病人。我们徒步从小路奔到城郊的病人家里,只是女患者已昏迷不醒,不断地抽搐着。智远师立即让大家扶病人躺下。一面让患者女儿出去找半杯人乳,一面让我点穴急救,他和病人的丈夫,一同调配口服药给病人服下,不一会儿,病人恢复了平静,病情稳定下来。我们才长吁一口气。不久,病人恢复了意识。
在回寺的路上,智远师开示道:“今天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地赶到进行抢救,病人可能就会死亡。所以,佛法上说‘人生无常’。人活着应该珍惜分分秒秒的生命啊!”
我仍然心有余悸地说:“看到病人的那副痛苦的样子,吓得我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
智远大师玩笑似地开示说:“我的心在我小时候跌跤时就给跌丢了。所以,我不知道怕。”
我久久回味这句开示之语……
经过几天的奔忙,大雄宝殿的奠基仪式如期举行。这天霪雨霏霏,县宗教局等有关领导及几百名群众,冒雨上山来参加大典。许多从西安、商南、开封、南阳等地来的大德高僧依教举行了洒净仪轨。整个大典进行得简朴而热烈。
夜晚的寺山,清风明月,智远大师独坐在木屋外的石坪上,静坐赏月,我悄悄地坐在他不远处的栏杆上。智远师招呼道:“艾冰,过来喝茶吧。”我坐在他的对面,呷了一口茶,细细地品味一会儿,知道是“铁观音”,轻声地赞叹道:“好茶。”见智远师仰着棱角分明的脸,凝神观月,我就不由地问:“师父,您很喜欢赏月?”
他毫不掩饰地说:“喜欢。有时间我还喜欢听音乐、写书法。因为我现在整天忙于建寺院,很少有时间来怡情养性,建寺造塔,是出家人的本份,用常人的话讲,叫‘实现人生的自我价值’。不过,我这个食人间烟火的凡夫,今晚也放松放松。”他慢慢地品茶。
我趁机问道:“师父,出家到底修行哪些东西?”
智远师说:“修心啊!所谓的‘修行’,实质上是学做人——做一个聪明快乐的人,比如说,你在家是女儿,对父母要尽孝;在学校是教师,要言传身教地教学生,还要听从领导的指挥;将来还要做人妻人母,还要照顾丈夫孩子……这么多的角色由你一人承担,难免有时要发生这样或那样的矛盾,烦恼就来了。如果你觉悟了成为智者,那么你就能用智慧化解生活中的各种矛盾,产生快乐心境而摆脱烦恼。这样,无论你身处何种境遇,都能永葆快乐而宁静的心境,那么你就是一个真修行人了。”
听着智远师简明的开示,我心神专注,由衷地感谢道:“师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不枉此行了!”
智远师欣慰地笑了。他话锋一转:“我们前几天抢救的那个病人,她已经康复了。我遇见她时,她对我说很想你。你有时间下山去看看她吧——珍惜这份善缘。”我也欣慰地笑了,眼前浮现出她的面容。
寺山已是花开似锦,草长莺飞的时节了。我去向智远师辞行。一进方丈室,见智远师与两位客人欣赏字画,智远师招呼我一同观赏,我禀明辞意。智远师用探询的目光看看两位客人,然后将一幅书法作品递到我的面前说:“我把它转赠予你,作为纪念。勿忘‘弘法利生’的本份,做好自己的工作,做一个有道德的人。”
下山的那天,是一个春雨霏霏的日子,寺山被白色的云雾笼罩着。智远师站在一棵大树下,目送我下山。山中没有一声鸟叫,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只有潺潺的山泉把我一直送到山脚下的灌河边。踏上灌河桥,我如梦方醒。蓦然回首,只见雾霭沉沉,已不见智远师和燃灯寺,一缕离别的酸楚之情涌上心头,热泪和着细雨流淌着。啊,寺山,一个月远离红尘的日子,在生命中是难以磨灭的,你告诉我人生的意义和价值……
看看对岸的红尘世界,我在思索:再入红尘,我该怎样有一番新的面目来面对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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