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思想史上的一位划时代伟人--遥祝印公九秩寿庆
佛教思想史上的一位划时代伟人--遥祝印公九秩寿庆
郭朋
中国历史博物馆研究员
佛教思想的传承与发展--印顺导师九秩华诞祝寿文集
1995.04出版
页1~30
. 1页 当年,东晋名士习凿齿,在向谢安推荐道安法师的时候 ,说安公“无变化伎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 整群小之参差,而师徒肃肃,自相尊敬,洋洋济济,乃是吾 由来所未见”。(见梁《僧传》卷五<释道安传>)----“无 变化伎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 ”,这两句话,用之于印公,亦非常妥切! 印公尝说,他 决不“标榜神奇” (按:本文凡引用印公文意,统见于印公 有关著作,为了节省篇幅,均不一一注明出处)! 而只是平 实地如法如律地忘我写作,自行化他!印公不仅“无重威大 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而且还曾一度遭受到拥有“重威大 势”的“群小”之辈们的恶毒诬陷,险遭不测!习氏还说: “其人理怀简衷,多所博涉,内外群书,略皆遍观;……佛 经妙义,故所游刃。……”这几句话,用之于印公,也很妥 切!“理怀简衷”,不正是对印公的一种写照吗?而“故所 游刃”的“佛经妙义”,则印公又远远超过于安公,因为, 安公时代的“佛经”,远远少于印公时代呵!只是印公门庭 ,确乎不如当年安公门庭之盛,这,大概也是由于“时节因 缘”的不同吧!不过,“师徒肃肃,自相尊敬”,则印公似 乎仍不让于当年的安公!在 2页 中国佛教思想史上,安公是一位划时代的伟人,而印公,同 样也是一位划时代的伟人! 一 印公曾经说过:“在‘修行’、‘学问’、‘修福’-- --三类出家人中,我是著重在‘学问’,也就是重在‘闻思 ’,从经律论中去探究佛法。”----“从经、律、论中去探 究佛法”,这正是印公的过人之处。环顾当今佛界,能够这 样作的,又有几人!印公还说:“大概的说:身力弱而心力 强,感性弱而智性强,记性弱而悟性强;执行力弱而理解力 强----依佛法来说,我是‘智增上’的。”而佛教所重的, 正是在于“智性”、“悟性”均较强盛的“智增上”!而这 ,也正是印公的过人之处。 正是由于印公的“智增上”,所以他从事于佛教研究, 要“从论入手”。因为,“论书条理分明”,从研究论书入 手,便能知道不同的论师之间以及各个部派之间,存在著不 少的不同观点,从而也就能够从不同的经、论中,按图索骥 ,直探本源!这样,印公就逐步发现;诸如《成实论》所说 的“十论”, 《显宗论》的<序品>, 以及《大涅槃经》 的卷二三、二四,等等,都反映出了当时佛教思想上的不同 论点。《发智论》是根本论,经过分别论究,逐步编集而成 为《大毗婆沙论》,成为公认的“说一切有部”的正统。由 于“持经譬喻”师,在《大毗婆沙论》中受到评斥,所以他 们放弃“三世有”(一切有)而改取“现在有”说,从而成为 一时勃兴的“经部譬喻师”。而世亲的《俱舍论》,组织上 是继承《杂心阿毗昙论》的;法义上则赞同经部而批评说一 切有部(但有关修证,则还是继承说一切有部的古义)。同时 ,印公还发现:玄奘所译(编入《宝积部》 3页 的) 《大菩萨藏经》,除第一卷外,其余的十九卷,是《陀 罗尼自在王经》、《密迹金刚力士经》和《无尽意经》的纂 集。《胜天王般若波罗蜜经》,是《宝云经》、《金刚密迹 力士经》和《无上依经》的改写。《大方广总持宝光明经》 ,是以(《华严》的)《十住品》、《贤首品》为主,窜入密 咒而编成的。 在佛教思想的发展、演变上,印公发现:“心清净,客 尘所染”,本出于小乘的《增一阿含经》。在部派佛教中, 就写作“心性本净”,亦即“心本性净”。大乘经中,多数 译作“自性清净心”。《金刚经》中所说的“若以色见我, 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原出于小乘的《 杂藏》。《杂藏》经颂说:“若以色量我,以音声寻我,欲 贪所执持,彼不能知我。”而《金刚经》里的“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则是来自“阿含”的“观色如聚沫”以 至“观识如幻事”。“大空”,出自“杂阿含”的《大空经 》;“小空”,出自《中阿含》的《小空经》。就是被中国 佛教中的台、贤等宗宣扬为“圆教”大乘教义的诸如“佛身 无边”、“佛寿无量”以及“佛以一音演说法”等等,也都 不过是小乘大众系的一些“老僧常谈”! (同时,印公也还 发现,在现存的《阿含经》里,没有说到“缘起性空”---- “性空缘起”,也没有说到“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 ) 凡此种种,如非“寻流探源”,又如何能够发现、如何能 够揭示出来?!印公的巨著《原始佛教圣典之集成》、《说 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以及《初期大乘佛教之 起源与开展》等等,都是这些方面的不朽之作!在佛教思想 史的研究上,能够达到这样的理论高度的,又有几人! 为了“把握纯正的佛法”,印公决心从流传下来的佛典 中去探求本源。诸如:怎样从“人间成佛”而演进到“天上 成佛”?从无我 4页 而发展到真常大我?从禁欲的“梵行”而演变到纵欲的男女 结合的“双身法”(亦即世俗所说的“欢喜佛”)?诸如此类 ,印公都要从佛教的史实中去加以探讨、抉择。印公说:“ 泛神化(低级宗教‘万物有灵论’的改装)的佛法,不能蒙蔽 我的理智”, 他决心要“为纯正的佛法而努力”! 而且, “不以传于中国者为是,不以盛行中国者为是”,而只是“ 著眼于释尊之特见、景行”。印公还认为,如果不去博览群 书,“精研广学”,便“无以辨同异,识源流”;更“无以 抉其精微,简其纰谬”。正因为如此,所以印公方才能够摆 脱传统的桎梏,而独树一帜,言前人所未言,发前人所未发 ,振聋发瞆,狮吼当代! 二 印公一再申明:“我不属于宗派徒裔”,“我不想做一 宗一派的子孙,不想做一宗一派的大师”。为什么要这样呢 ?因为,“专宗之习盛而经论晦”。特别是,如果发展成为 一种“思想体系”,势必要为自家的思想理论所局限,自以 为是,贬抑他人,从而引起无谓的争论。这,在中国佛教思 想史上(印度佛教思想史上也差不多),可说是屡见不鲜的。 不仅不同的宗派之间,互相非议,互相排斥,例如空有、性 相之间,各是其所是,非其所非。就是在同一宗派的内部, 也往往是各不相让,势同水火!例如天台宗的“山家”、“ 山外”之争,禅宗的南北、顿渐之争。而一旦成了宗派首脑 ,便拥宗自重,往往出于门户之见,而不惜排斥(甚至摧残) 异己!罗什门下之于觉贤,玄奘之于那提,便是显例!贤如 罗什、玄奘,尚且摆脱不了这种令人憎恶的恶习,等而下之 者,更可想而知!正是有鉴于此,所以印公才决心不做一宗 一派的“徒裔”!印公著重于对印度佛教的探究, 5页 就是因为印度佛教是一切佛教的根源,弄清“根源”,方能 明了其流变。而且,从印度佛教的长期演变中,综览全局, 把握整体。中国佛教源于印度,所以印公尊重中国佛教,更 尊重印度佛教。印公还特别申明:他信的是佛,而不是个别 的任何人(包括所谓的“祖师”)。同时,印公还郑重申明: 他信的是“佛法”,“所以,在原则上,我是在追究我所信 仰的佛法,我是以佛法为中心的。……我要以根本的佛法, 真实的佛法,作为我的信仰。”“我的立场是佛法,不是宗 派”。不做“一宗一派的子孙”,而以“根本的佛法”作为 自己的信仰,所以印公才能超然于各个宗派之上而洞察佛教 的全局,把握佛教的整体。在中国佛教门庭林立,门户之见 甚深的情况之下,印公可算是能够高瞻远瞩、全局在胸的一 位佛学大师了! 三 当年,太虚大师曾经为了校正佛教中只重视死后、来生 而脱离现实的流弊,特提倡“人生佛教”以为对治。不过, 印公认为,中国佛教,向来是过分迎合民间信仰的,所以神 话的色彩相当浓厚,什么天啦,神啦,对一些神秘的境界也 极尽赞美之能事。这样一来,虽是“人生佛教”,仍然免不 了受过去包袱的拖累,而抹上一层出世、消极和迷信的色彩 。有鉴于此,印公提出了他的“人间佛教”的主张,并为此 撰写了一部专著----《佛在人间》 (收入《妙云集》下编之 一),以阐明“人间佛教”的重大意义。 印公认为,传统的中国佛教,一向讲究“了生脱死”。 由于重视于死(有人甚至说“学佛就是学死”!),也就重视 于“鬼”。中国民俗,以为人死后就变成了“鬼”。佛教免 不了也受到这种影响,所以不少的佛教徒,往往都自觉不自 觉地准备在自己死了之后去做 6页 “鬼”。某些佛教学者,甚至主张信佛就要先“信鬼”,简 直把佛教变成了“鬼教”!孔老夫子尚且说:“未知生,焉 知死”,而佛教,却不管活人,只顾死鬼!这样,佛教又怎 能不日趋没落呢?有鉴于此,印公特提出“人间佛教”以为 对治。印公认为,真正的佛教,应该是“人间”的,只有“ 人间佛教”,才能表现出佛教的真正精神!那些又神又鬼, 神鬼不分的佛教,只能给佛教带来无穷的祸害! 本来,释迦是人,他也是在人间成佛、在人间创立佛教 的;这也就是说,佛教本来就应该是“人间”的。可是,在 以后的演变中,佛教逐渐蜕化成了光是注重神鬼的鬼神之教 ,脱离了现实,脱离了人生,终于走上了绝路。所以,印公 特别强调:我们必须认定“佛在人间”,从而建立“人间佛 教”。在印公看来,只有重建“人间佛教”,才能使佛教重 新获得生机,获得活力。为此,印公大声疾呼:“我们是人 ,需要的是人的佛教!” 四 本来,佛教是并不“敬神”(天)、“敬鬼”的;而且, 在皈依佛宝之后,就不能再去皈依“天魔外道”。天,就是 天神;魔,则有神有鬼。佛教把天神概括为“天龙八部”, 它们之中,有天,有神(还有禽兽)。鬼,则是“六道”众生 之一,而且同地狱、旁生(动物)一起,并列为“三恶道”。 天神,原是佛陀的“护法”(侍从、警卫),是给佛陀看门、 护院的;鬼,就更等而下之了!有什么值得去“敬”、去“ 信”的呢?可是,印度佛教到了中、后期之后,由于社会、 历史的原因,也渐渐地被神化了!许多原来只能充当侍从、 警卫的角色(例如“天龙八部”),现在,摇身一变,有的成 了“菩萨”,有的成了过去的(或未来的)“佛”,于是,它 们也就大摇大 7页 摆地走进了佛的殿堂,同佛一起,分享信徒们的礼敬和供养 !佛教传来中国之后,许多民间传说中的各色“神”等,也 纷纷走进了佛教寺院,成了佛教的善男信女们的礼敬对象。 于是乎,长时期以来,便一直存在著神佛不分、神佛“混杂 ”的混乱现象。对于佛教的这种“精神污染”,也就一直在 腐蚀著佛教! 对于这种“神化”佛教的混乱现象,印公是深恶痛绝、 坚决反对的。印公认为,佛教是宗教,而且是完全不同于“ 神教”的宗教。那些把佛教“俗化”与“神化” (甚至“鬼 化”),是决无助于佛教的昌明的。 印公强调:佛教是以人 为本的,决不应把它“天化”、“神化”(更不能“鬼化”) !佛教不是“神(天)教”,更不是“鬼教”!印公认为,那 些因适应低级趣味而把佛教“神化”、“俗化” (以至“鬼 化”)了的, 正是导至佛教逐渐走向厄运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印公毕生致力于佛教的弘护事业,其 愿力之一,就是要“净化”佛教,就是要恢复佛教的“本来 面目”! 五 前面说过,印公曾经明确表示:他决不“标榜神奇”! 这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本来,佛教也是讲究“神通” (例如 “六神通”) 的,但是,在《律藏》中,释迦牟尼佛却又明 文禁止佛弟子们轻易地示现“神通”,也就是,不许弟子们 动不动就以“神通”来炫耀自己,吓唬别人。看来,这一禁 戒,也算是一种防微杜渐的措施吧。不过,到了后来,这一 禁戒,似乎越来越失去了约束力。一些真有“神通”的,自 然要拿“神通”来显示自己的不同一般,就是没有什么“神 通”的,也要挖空心思、装神弄鬼来愚弄别人。对于这种情 况,印公也是深恶痛绝的。印公对于有些人动不动就说“前 生后世”,说“神 8页 通”的行径,很不以为然,认为这不是“真正的佛法”。对 于那种“寒山式”、“济公式”、“疯子喇嘛式”的“怪模 怪样”的举动,印公也是非常反感的。印公认为,正派的佛 弟子,不应“侈谈神通”,因为外道也有神通,如果以神通 来建立佛教,那佛教也就和外道一样了!这又是一种多么卓 越的见解呵! 与此有关的,还有所谓“修行”的问题。印公对于那种 “某人在修行”、“某人开悟了”之类的谈论,也是有自己 的看法的。印公认为,不只是佛教讲究“修行”,别的宗教 ,也都讲究“修行”,世界上的各种宗教 (例如中国的道教 、印度的婆罗门教、阿拉伯世界的伊斯兰教、西方的基督教 等等), 都有他们各自的“修行”。所以,单是讲“修行” ,并不一定就是佛教。其实,佛教也好,其他宗教也好,无 非是都要教人平实、正常的生活,“修行”,应该也是这样 。要“正常”,而不要装神弄鬼,怪模怪样。过去所谓“和 尚不作怪,居士不来拜”,那正是暴露出佛教已经走上了末 流,所以才有这种弊端。当然,如果是真的“修行”,印公 还是肯定的。印公认为,真的“修行”,身心是会得到一些 “特殊经验”的,对于这一点,信仰宗教的人们是应该相信 的,因为,“修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获得这种不可以 “言传”而只能“心受”的“特殊经验”的。印公还说:“ 真正的修行,应该是无限的奉献!”要“无限的奉献”,这 又是一种多高尚的精神呵!而印公所不赞成的,则是那种假 借“修行”之名而招摇过市(意在“索取”)的荒诞行径。印 公讲,他有很多看法,和别人的看法不同,在对待“修行” 的问题上,印公的看法,和别人也存在著很大的“不同”。 不过,我个人认为,如何看待“修行”,和如何看待“神通 ”一样,印公的看法,恐怕要和佛教的基本教义更加吻合一 些的吧! 9页 六 在治学的态度与方法上,印公是这样说的:“从现实世 间的一定时空中,去理解佛法的本源与流变,渐成为我探求 佛法的方针。”印公的这种治学态度,可说是非常正确的。 因为,任何一种学术思想(其中包括宗教----佛教在内),都 是时代的产物。因此,只有从“现实世间的一定时空中”, 去探讨它的“本源与流变”,方才能够把握它的特质,洞察 它的全貌。印公还说:“从现实世间的一定时空中,去理解 佛法的根源与流变,就不能不注意到佛教的史地。”从具体 的历史进程和地理环境中,去考察各个时代的佛教发展状况 ,就更加能够切实地了解佛教的真实情况。印公在对于佛教 的见解上之所以能够远胜他人(包括古人和今人),同他的这 种治学态度是分不开的。 在治学的具体方法上,印公主张作笔记、摘卡片。印公 说,他记忆力不强(这自然是印公的谦虚),而三藏的文义又 广,只有多多的依赖笔录,才能洞悉经、论内容而运用自如 。例如,他从《阿含经》和《律藏》中,抄录了有关四众弟 子们的事迹,法义的回答:又从《大毗婆沙论》中,录出各 个论师们的不同见解和有关异部的史料----《说一切有部为 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中的<说一切有部的四大论师>和 <大毗婆沙论的诸大论师>这两章,就是凭这些资料写成的 。又如,长达百卷的《大智度论》,论文太长,又是随经散 说,于是,他也用分类的方法,加以集录。如以“空”为总 题,把《论》中所有说“空”的文字,都集中在一起。实相 、法身、净土、菩萨行位等等,连所引经、论,也一一录出 ,将有关的论义,分门别 10页 类地集录出来(四部《阿含》,也都是这样的分类摘录)。《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中,对于文殊有关的圣典,也 曾尽力摘录,分类、比较,于是,这位菩萨在初期大乘佛教 中的风范,便充分的显现了出来。再如,印公在读《般若经 》时,觉得《般若》“空”义,同龙树所讲的“空”义,似 乎有著某种程度的差异,于是便详细录出《般若》“空”义 ,又比较《般若经》的先后译本,终于发现:《般若经》的 “自性空”,起初是“胜义的自性空”,然后逐渐演进到“ 无自性的自性空”。印公认为,平时集录资料,先要分类集 录,然后再加以辨析、整理,这样,“书到用时”就“不恨 少”了!印公还希望人们:要想从无边的资料中去抉发深隐 的问题,就必然多多的思惟以养成敏锐的感觉。这,也可说 是治学者们的必备条件吧! 印公还特别提到,从事于佛教研究者,也须要“温故知 新”。“温故”,就是广读经论(以及古代的注解),但这还 不够,还须要“知新”,也就是要从广读古代的典籍中,获 得一种新的理解,新的认识,否则,那就要停止了,就永远 也不会再有什么进步了!印公的这种尊重传统而又不为传统 所限制所束缚,而是日新月异、精益求精的精神,又是多么 值得我们学习呵! 在治学态度和治学方法上,印公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堪称 典范的楷模! 七 印公写了一部《平凡的一生》,表示自己的“一生”是 “平凡”的。其实,这不过是印公的自谦。实际上,印公的 一生,是很不平凡的----应该说是“不平凡的一生”!环观 当今的佛界,有哪个人能有像印公这样的经历 (有些经历, 简直就是“漫天风雨”、惊涛骇浪 11页 的)? 又有哪些人能在佛教研究上达到像印公这样的高度、 取得像印公这样的辉煌成就! 印公曾说,在传统的中国佛教徒当中,要想研究佛教是 不容易的,因为,传统的佛教徒们,认为佛是“修行”出来 的,而不是“研究”出来的,哪里还需要什么“研究”佛教 !因此,住在充满了传统的气氛的佛教寺院里,要想对佛教 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实在是困难得很!是呵,人家整天 都在那里忙于赶经忏,作佛事,接待善男信女以“广结善缘 ”,你却要关起门来搞什么“研究”,这又怎能不同人家“ 格格不入”、又怎能不被人家视为“异己” (甚至是“敌人 ”----所以每每遭受到人们的“敌视”!)呢?!(正因为如 此,所以多少年来,印公不得不“离群索居”、不住寺院而 住精舍。)而印公,就是在这种环境(完全可以说是一种“逆 境”)中, 几十年如一日,坚韧不拔地从事于佛教研究的, 而且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 谈到佛教研究,印公还有一种看法,这就是,印公认为 ,一个佛教研究者,不管他是走“考证的路”,还是作“义 理的阐发”,都必须以佛教的立场来研究佛教,切忌作各种 的附会。例如把佛教说成同某某大哲学家或某种哲学思想相 类似,然后就“沾沾自喜”,以为这样,佛教就会“伟大” 、“高超”起来。对于这种“攀龙附凤”的附会,印公是非 常不以为然的。同时,印公还认为,一个佛教研究者,决不 要“表现自己”,要有“但问耕耘、不求收获”的精神---- 这其实,也就是只讲奉献而不求名闻的精神! 环顾当今的 佛界,能够表里如一、言行一致地作到这一点的,印公之外 ,又能有几人! 印公说:“我只是默默的为佛法而研究,为佛法而写作 ,尽一分自己所能尽的义务。”为了弘护佛教,默默地耕耘 ,默默地奉献,不求名闻,不计利养,这又是一种多么高尚 的精神呵! 而印公的伟大, 12页 印公的不平凡,也正在这里。 写到这里,还应该提及印公的学术巨著《中国古代民族 神话与文化之研究》这部书。人所共知,印公是一位毕生献 身于佛教研究事业的佛学大师,他的全部事业,都在对于佛 教的研究 (用印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专心佛法”)。 而 这部巨著,却是关于“中国固有文化”的。印公在大病之后 ,“在探求古代神话及与神话有关的问题时,接触到不同民 族的文化根源”,于是,便以西周实际存在的“民族为骨肉 ”,以各民族的本源“神话为脉络”,以不同民族的“文化 为灵魂”,而写成了这部有关中国古代古文化的巨著 (这, 正是印公“智增上”的又一种具体表现), 从而也就把印公 这位佛学大师,引进了中国古代文化研究的领域,成为一位 令人瞩目的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学者。试问:在当今的佛教 学者中,又有谁能有这样宏传的学术成就!而这,也正标志 著印公一生的不平凡和伟大! 就其胸怀、视野以及所达到的学术水平的高度和所取得 的卓越的学术成就来说,在佛教思想史上,印公确乎是一位 不世出的划时代伟人! (平心而论,印公的佛教思想,许多 方面,都是前无古人的。)这应该说是当今佛界的骄傲! 八 印公在他的《游心法海六十年》的<结语>中,满怀伤 感地说:“我有点孤独” (在《平凡的一生》中的“学友星 散”里,字里行间,也流露出了这种“孤独”、寂寞之感)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对于印公在佛教的研修上,“能 知道而同愿同行的,非常难得”!曲高和寡,吾道甚孤 (而 其实,印公德泽广被,决不孤独) !在印公看到拙著《印顺 佛学思想研究》一书之后,于1991年11月16 13页 日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中,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自觉所说的 都有经论可据,却不能为传统佛教界所接受,每引起误会与 敌视!”言下之意,也颇为伤感。我在覆信中,对印公说: “曲高和寡,自古而然。卓立不群,愈益显示出师座为人的 高洁,正所谓‘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在 当今佛界,印公堪称为名副其实的“僧宝”,而佛界,却不 知道珍惜和爱护。这,不仅使印公深为感伤,而且,也实在 是佛界的一种不应该有的悲哀!当然,印公也还说过这样的 话:“不过,孤独也不是坏事,佛不是赞叹‘独住’吗?每 日在圣典的阅览中,正法的思惟中,如与古昔圣贤为伍。让 我在法喜怡悦中孤独下去罢!”读了印公这种充满伤感而又 无可奈何的语句,你能对印公不深表同情而对佛界不甚感惋 惜吗?! “仁者寿”!衷心祝愿印公四大轻安,久住世间,颐养 天年,法喜充满! 附记:今年春天,忽然接到恒清法师 (我与恒师 ,素昧平生) 从台北寄来的函件,内称:“明年三月 ,恭逢教界耆宿印顺导师九秩寿,教界学人等,发起 出版论文集,以资祝嘏。”并约我写稿。为了感谢恒 师的盛情稿约,乃不揣愚陋,撰此短文,以略表我对 印公无限的钦仰之情。 (拙著《印顺佛学思想研究》 一书,乃为向印公八五诞辰献礼之作,为了避免重复 ,本文乃从另一角度,略为论述。而纸短话长,言不 尽意,远未能表述印公懿德景行于万一,深觉歉疚! 同时,稿约“字数以一万字至三万字为宜”,而拙文 却只有几千字,此又甚有负于恒师的厚望。在此,并 向恒师深致歉意! ) 1994年7月15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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