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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早期禅法的流传和特点--慧皎、道宣所著“习禅篇”研究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冉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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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早期禅法的流传和特点--慧皎、道宣所著“习禅篇”研究
冉云华
华冈佛学学报第七期页
63-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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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
本文以“高僧传”和“续高僧传”所记“习禅篇”为中
心,研究了中国早期的禅法流传和特点。研究证明小乘禅法
在公元第二世纪,介绍入华;大乘禅法的传译,开始于第三
世纪。五世纪初禅学典籍曾被大量译出。由五世纪末年到七
世纪中叶,禅法在中国有了实质性的发展:由个人独习变为
集体努力,中华禅典的创作和取代译本,师资承传的重视,
和宗派的形式。当时的宗派、四家最为著名:中原的“念处
”禅法,江洛之间的“壁观”,江南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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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止观和华北的头陀行。 其中“壁观”一家的达摩禅法,后
来人多势众,形成有名的禅宗。 其他诸家,未能继续; 只有
天台宗,以“教门”而流传。 习禅之事遂成为禅宗一家的世
界。
数年以前美国加州大学和旧金山的禅学中心,联合举行
了一次学术讨论会,邀请多位学者讨论中国的“早期禅史”
。那次学术会议所提出的论文,已于去年编选出版,名为“
中国、西藏的早期禅”(注1)。书中的一篇文章,“日本对
早期禅史的新研究”,由菲力浦˙严波斯基撰述,综论第二
次世界大战以来,三十多年日本学者的禅史研究。严波斯基
在讨论禅史研究所得到的结论时,有这么几句话:早期禅史
中最可怪的特点之一,就是它和从唐代禅师马祖(七○九-七
八八)、临济(八六六年亡) 等传下的五家七宗,全无关系”
(注2)。
尽管华人禅苑的圈内人士,愿意祖述旧说,仍然相信禅
宗是佛祖拈花微笑,一脉单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对现
代学者指责某些唐、宋禅师,“捏造历史,强求正宗”一点
,大起反感。他们也曾为文申辩,为“法统”说话。有时对
研究宗教史学的人,绝不容情,痛骂一番。可是对那些学者
所持的历史证据,却无法推翻。
如果说现代学术研究已经证明,马祖、临济诸禅师所演
流出来的五家七宗,和早期禅法全无关系。那么中华史被误
传了千多年的原因何在?现代的研究证明,原因是所根据的
史料不可靠:多年以来禅宗历史所根据的是“传灯录”之类
的宗派文献,都是十世纪以后编纂的,它们所记的早期禅史
、资料不足而且还有宗派成见。
研究早期中国禅史,敦煌发现的卷子固然比“传灯录”
可靠,可是梁代慧皎 (四九七-五五四)所撰“高僧传”和唐
代道宣 (五九六-六六七)的“续高僧传”,更是最基本的资
料。这两部高僧传记中,都列有“习禅”一门,不但载有习
禅高僧的传记,更有“习禅篇”的总论,评述早期中华苑的
经典传授,禅法源流。现代中外学者的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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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证明,这两部僧传的可靠性和文学价值,都是非常值得称
赞的。
可惜这些可贵的纪录,还没有被学者们作充分利用,全
面分析、谨慎整理。研究早期中华禅史的学者,为太虚 (一
八八九-一九四七),胡适(一八九一-一九六二)、汤用彤(一
八九三-一九六四),都曾在他们的研究工作中,引用了“习
禅篇”中的若干资料,摘录文句,以说明他们的论点(注3)
。普通的佛学论文,只把“传灯录”的传统资料照抄一番,
根本不提“高僧传”。引用“高僧传”的学者,通常也只是
把这些资料、排比罗列。这种作法的长处是应有尽有,占了
个“全”字;缺点是早期中华禅法的发展过程,全被湮埋。
其实自安世高于后汉时代,初传禅法,到菩提达摩弘布壁观
时,中国禅法已有四百年的历史。由达摩时代起,禅法流传
于河洛江淮,百家并起,各显神通。可惜这些事实,多为“
传灯录”一系的历史所掩盖。
本文的目的是以“高僧传”和“续高僧传”的“习禅篇
”为基础,研究早期中国禅法流传的历史分期,以及各期的
特点。在研究的过程中,讨论下列问题:禅法是怎么一回事
?在佛法中占何地位?经典根据,习禅的关键人物、以及他
们所得到的成就又是些什么?
“高僧传”所记的禅史
慧皎的“高僧传”,是早期中国佛教史传文学中,质量
最高的作品。慧皎从宗教历史的角度,对早期禅法作了这样
的理解:“禅也者,妙万物而为言。故能无物不缘,无境不
察”。这就是说:禅是一种能够使一切奇妙的方法。它能够
作到这一点,是因为它可以攀缘一切事物,也能考察一切境
界。它有这样的能力,是因为“寂定”的关系:(注4)
然缘法察境.唯寂乃明,犹渊池息浪,
则彻见鱼石;心水既澄,则凝照无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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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僧传”又说:(注5)
老子”云:“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故轻必以重为本
,躁必以静为基。 “大智论”云:“譬如服药将身,权
息家务;力气平健则还修家业”。 如是,以禅定力、服
智慧药;得其力已,还化众生。 是以四等六通、由禅而
起;八除十入籍定方成。故知禅定为用大矣!
上面的这几段引文,说明早期中国佛家认为:禅是一种可以
使万物神妙的方法,因为这种方法能够缘物察境,可以息浪
澄心,达到凝寂。通过这种方法和境界,习禅者可能被引入
四等、六通,完成八除、十入。这里所用的术语,“四等”
,指慈、悲、喜、舍等四无量心。“六通”是指六种神通:
身如意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和漏尽通。“
八除”指的是“八胜处”,也就是坐禅过程中,从心境中除
掉的八种内观,使人们不再受到种种烦恼的困扰。“十入”
一词很少见到。“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十五卷,主要的部份
和禅学有关系。根据该卷“索引”,“十入”一词只出现过
两次。都在“道地经”内(注6)。法护(二六五-三一三)译本
,只提到:“痛、想、行、识,亦复如是。非但一识、名为
阴识、彼有十入”(注7)。安世高(译经活动在公元一四八-
一七○年间)的译本,更为简略。根本没有列出十入的内容

慧皎从研究这些资料中断定,禅在佛法中是“为用大矣
”!不过他也承认禅定只是佛法中的一种,虽然有助于宗教
生活,但是只有“以禅定力、服智慧药”,双管齐下,才足
以“还化众生”。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总论习禅的一小段文字中,引用了
道家的文字:“禅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又说“老子云:
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这里面的“妙”、“万物”和引用
“老子”第二十六章的两句,都足以表示早期佛教的传播,
在许多地方须要用道家的语汇和概念,加以“格义”,才能
为中国人所理解。
对于禅法在中国的流传,和所用的经典,“高僧传”有
这样的记载:“自遗教东移,禅道亦授。先是世高法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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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出禅经”(注8)。这就是说早期中国禅师们所依据的经
典,就是安世高和法护的译本。
安世高的译经数目,“道安录”说是“三十余部”。其
中和禅法有关系的有“安般守意经”、“大道地经”、“大
十二门经”、“小十二门经”、“大安般经”、“思惟经”
和“禅行法想经”。这一系列和禅法有关系的经典,只有“
大道地经”、“大安般经”和“禅行法想经”三部流传了下
来。“大正新修大藏经”载有“阴持入经”两卷、“禅行三
十七品经”一卷,也都是禅经(注9)。
“大安般守意经”是早期禅经中影响最大的一部。现在
流传的本子,有这样一段后跋:“此经按经首序文及见经文
,似是书者之错;经法不分、而连书也。义当节而注之、然
往往多有不可分处,故不敢擅节,以遗后贤焉”(注10)。书
内有些部分,显然不是忠实的译文,而是汉代注释家望文生
义的理解。例如“安为身、般为息、守意为道……安为清、
般为净、守为无……”等句(注11)。实际上“安般”是“安
那般那”的简写,Anapana的音译,原意是“出息入息”或
呼吸的意思。“守意”的原文是Smrti,后来译为“持念”
。现代英译为Mindfulness,倒和早期译语“守意”一词更
接近些。
这种“安般守意”是佛教中最古的禅法。直到现在为止
,南传上座部的僧人,还是以这种专心细数呼吸次数的方法
,作为入禅的基本技巧。据安世高的再传弟子康僧会 (二八
○亡), 在“安般守意经序”中分析,这部经中的禅法,“
其事有六、以治六情”(注12)。“六事”是指:数息、相随
、止、观、还、净。这六事的目标,是在对治六情的浮躁不
安。对治的过程,是通过四禅。
这里所讲的“四禅”,和后来佛教所传的“四静虑”不
同。“四静虑”指的是坐禅的四种境界,早期所谓“四禅”
则是指坐禅的方法和成果。“安般经”中的四禅,是初禅指
“数息”。实行方法是“系意著息、数一至十。十数不误,
意定在之。小定三日,大定七日”(注13)。初禅能得到的成
果,是“寂无他念、怕然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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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禅指的是“相随”,就是要把意念集中在呼吸的动作
上去。序文分析这一点时说:“已获定数、转念相随…意定
在随,由在数矣”。二禅的成就是“垢浊消灭、心稍清净”

三禅就是“止”。义为“注意鼻头”。“得止之行、三
毒四走、五阴六冥、诸秽灭矣”。这是因为一个人的智慧,
一旦不受外物侵扰,就可以“心思寂寞、志无邪欲……行寂
意止、悬之鼻头。”
四禅是“观”。“观”就是“还观其身、自头至足。反
覆微察,内体污露。森楚毛竖,犹观脓涕”。这一段写的是
内观自己的身体。其次再“于斯具照、天地人物。其盛若衰
,无存不亡”,这是对外界事物的观察和所得到的结论。因
为世上的事物,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的,都不能常久,坐禅
者到了这一步,才“信佛三宝、众冥皆明”。
以上的四禅,“数息”和“相随”是方法;“止、观”
是目的。到“众冥皆明”以后,坐禅的人就可“摄心还念、
诸阴皆灭;秽欲寂尽、其心无想”,这叫做“还、净”。这
就算是“得安般行者、厥心即明”(注14)。
得到“安般心明”又能怎样?康僧会认为:“举明所观
,无幽不睹。往无数劫、方来之事。人物所更,现在诸刹…
…大弥八极、细贯毛厘。制天地、住寿命、猛神德、坏天兵
、动三千、移诸刹。八不思议,非梵所测。神德无限,六行
之由也”(注15)。这一段描写,真是把禅定的功能,夸张得
淋漓尽致。
法护的梵文名字是Dharmaraksa,公元三世纪中叶,到
达中国,从事佛典翻译,先后用中文译出一百五十多部经典
。可是法护的译经著重于大乘佛学的翻译和介绍,他所译的
“法华”、“维摩”、“光赞般若”、“首楞严三昧”和“
渐备一切智德经”等,几乎包含著大乘佛学的主要经典,实
为罗什以前介绍大乘佛学最有系统的翻译家。因为如此,大
部份佛教史学家,如汤用彤、冢本善隆、吕澄等,在讨论法
护的译经时,都集中于法护对大乘经典翻译的功绩,但不提
他对中华禅学的贡献(注16)。最有意思的是日本学者忽滑谷
快天,在专门讨论“达摩以前中士之禅学”时,对法护译经
之一节,也只是谈到他对般若的翻译,却没有讨论禅学。横
超慧日在“初期中国佛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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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观?实态”一文中, 甚至连法护的名字都没有提到
(注17)。现在重读“高僧传”习禅篇,人们就会发现法护在
介绍印度禅法上,也很有贡献。
在“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十五卷所收的禅经中,有三部
是法护翻译的。这就是“修行道地经”七卷、“法观经”一
卷、及“身观经”一卷。“身观经”开首就说:(注18)
是身有肌肤、髓、血、肉,含满屎尿。自视身见何等
好?常有九孔恶病,常不净常流,可足惭……。
这指的是禅法中的“不净观”。“法观经”是以“数息”“
三定”、“观自身”、“观他身”等开始,一直到“道有四
要”:一、“识苦不复向万物”。二、“知身非身便坏身不
复爱”。三、“知非常、意不复向”。 四、“知空灭空”
(注19)。上述的这两部禅经,虽然都说的是禅法、禅果,
但是都是属于小乘禅法。法护所介绍的禅法,最重要和最有
系统的,要算“修行道地经”。
“修行道地经”从“五阴本品”起,都是介绍禅观的。
经文清楚说明:“修行道者当复观身、五阴之本。色、痛、
想、行、识是谓五阴也”(注20)。 经中“五阴成败品”是
比较长的一节文字,其中对肉身、心意的毁败和烦恼,一层
再一层的加一分析。提到一生的烦恼时,经文说:(注21)
在于胞胎时,遭若干烦恼。既生得为人,
其痛有百千。诸根已成就,因出危脆身。
有生必有死,是为最不真。
生成身体以后,又是怎么一回事呢?经文描写著说:
从头发下至足,遍中虫消食人。
计念之为瑕秽,譬喻比如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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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已生反身残,如刀怨患害人。
常来啮伤其身,若流水侵两岸。
在“分别相品”中,经文形容坐禅的经验称:(注22)
其身心俱定,内外不放逸。寂然跏跌坐,
如柱定难倾。见于生死谛,如水漂岸树。
到了这地步,就达到“修行道地,尊精于道,而不动转。如
是寂灭,速至泥洹”。
经文的“神足品”对寂、观的关系有这样的解释:“其
修行者,或先得寂、而后入观;或先得观,然后入寂。习行
寂寞,适至于观,便得解脱”(注23)。文中的“数息品”,
对数息入定、守意求寂,有更正确的介绍。例如经文中的一
段话说:(注24)
何谓数息?何谓为安?何谓为般?出息为安,入息为
般。随息出入,而无他念,是为数息出入。
何谓修行数息,能致寂然?数息守意有四事……一谓
数息数、二谓相随、三谓止观、四谓还净。
如果把这段话和上述的“大安般守意经”经文相比较,“出
息为安,入息为般”自然比“安为身、般为意……”的理解
,更忠实于印度的佛教禅法。
上面引文中的另一特点,是“止、观”合并为第三事,
另设“还净”为第四事。在安世高的禅法中,“还”和“净
”是六事中的两事,不属于“四禅”。法护的译文中,“还
净”合在一起,列为四法四事中的最后一项。康僧会解释“
还”“净”二意说:“摄心还念、诸阴皆灭、谓之还也;秽
欲寂尽、其心无想、谓之净也”(注25)。“修行道地经”说
这就是“还净之行制其心”(注26)。
“修习道地经”所记禅法最大的特点,还是在最后的六
品中。禅法在早期佛学中,只是一种方法,他的目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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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得到智慧,达到解脱。所以经文指出:“习行寂寞、适至
于观、便得解脱”。安世高所译的“道地经”,到“五十五
观章第七”全文就完毕。“观章”是以观身为主的。结果只
达到“是身为譬如腐垣……如结垢……无有自”等自我理解
,再谈不到别的(注27)。法护的译本,则以“菩萨品”作结
尾。其中包括大乘佛法的宗教实践和目标:“菩萨积功累德
,欲度一切……超行适发道意,至不退转……发意菩萨欲救
一切……菩萨解慧,入深微妙,不从次第”(注28)。这些从
习禅所得的功德神通,都远超过小乘禅法。而“欲度一切”
的宗教目标,更是大乘佛教的重点。
从以上的讨论中,我们可以看到,法护在介绍禅法到中
土的历史中,实在占有重要的地位。他所介绍的习禅法门,
比安世高所介绍的更为系统。他所译的禅经,比早期的译文
更忠实于原作;也更顺畅可读。他在中国佛教史中,是第一
个把大乘禅法,有系统的传译为英文。虽然支曜于后汉时,
曾译出“小道地经”,其中已谈到“菩萨行意”。但是那里
所讲的只是“三戒”,和大乘佛学的中心题目,毫无关系。
法护是第一位介绍大乘禅法入中国的大师,应当是没有疑问
的。“高僧传”的记载是可靠的。重读习禅篇综论,可以纠
正现代学者对法护贡献的遗漏和错误的估计。
中国早期的习禅高僧都是些什么人?得到了些什么成果
呢?初期习禅者几乎没有资料留下。仅有的材料只有一条,
那就是康僧会在“大安般守意经序”里, 所记的一段话:
(注29)
余生也末踪:始能负薪、考妣殂落、三师凋丧。 仰瞻
云日、悲无质受。 眷言顾之、潜然出涕。宿祚未没、
会见南阳韩林、颖川皮业、会稽陈慧。 此三贤者、信
道笃密、执德弘正。 烝烝进进、志道不倦。余从之请
问、规同矩合、义无乖异。陈慧注义、余助斟酌。 非
师所传,不敢自由也。
安世高所传的小乘禅法,有记载的承受只有三代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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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 林──┐
安世高─┼──皮 业──┼─康僧会
└──陈 慧──┘
这个传法系统所传的究竟只是“安般守意经”;还是兼及习
禅?序文中说“余从之请问、规同矩合、义无乖异”、可能
是说禅经、禅法都包括在内。又说“陈慧法义、余助斟酌”
,似乎表示康僧会所得到的,主要的还是经文,这一点在“
高僧传”中,也可以得到旁证:“高僧传”只提到康僧会“
又法安般守意……等三经,并制经序。辞趣雅便、义旨微密
、并见于世”(注30)。安清传中,称康僧会为“传禅经者比
丘”(注31)。
法护所介绍的大乘禅法,也只是经典翻译,并没有禅法
的传授系统。从以上的资料证明,初期的中国禅法,还没有
固定的师资传授那一套。虽然如此,习禅者仍有人在。“高
僧传”所记的初期中华禅者,从僧显(亡于三二一年前后)到
法绪为止,共有七人。他们的活动时期,都集中在公元第四
世纪。他们的师承都不太清楚。僧传的资料只说明他们曾经
“蔬食诵经、业禅为务”。
初期的中华禅师,都达到了些什么成就?慧皎在习禅总
论中说:“僧光、云猷等并依教修心,终成胜业。故能内逾
喜乐、外折妖祥:摈鬼魅于重严、睹神僧于绝石”。这里的
“依教修心”指的是修禅方法。“内逾喜乐”是指的是四禅
过程中的境界;“外折妖祥”是坐禅成就和神通力。其中具
体的事实,都记载于习禅篇中的别传内。
“高僧传”习禅篇接著写道:“及沙门智严、躬履西域
,请罽宾禅师佛驮跋陀(三五九--四二九),更传业东土”。
这段记载表示,在慧皎的心目中,早期禅经的传译以安世高
--法护为一时期;佛驮跋陀为另一时期。
佛驮跋陀的全名,是佛驮跋多罗。 是原名 Buddha-
Hhadra的音译,意为“觉贤”。觉贤在年轻的时候,已经在
其故乡“以禅律驰名”。他的同学僧伽达多在经过多次试验
以后,“方知(觉贤)得不还果”。“不还果”是小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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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行中的第三成就 ,再下去就可以成罗汉了。由此可以看
出觉贤的习禅成就早已相当高深(注32)。请他到东土传授禅
法的人是智严。“高僧传”智严传说,这位高僧:(注33)
弱冠出家,便以精勤著名。 纳衣宴坐,蔬食永岁……
周流西国,进到罽宾。 入摩天陀罗精舍,从佛驮先比
丘咨受禅法。 渐深三年、功逾十载。佛驮先见其禅思
有绪、特深器异……时有佛驮跋陀罗比丘, 亦是彼国
禅匠。严乃要请东归,传法中土。
这一段记载中有数点值得注意:第一,智严是一位坐禅
有经验的和尚,他所邀请的印度僧人,是以传授禅法为首要
目的。在此以前,译禅经的人并不一定都是禅师。第二,觉
贤本人,早以习禅著名本土(北天竺)。觉贤“少受业于大禅
师佛大先。先时亦在罽宾,乃谓严曰:可以振维僧徒,宣授
禅法者佛驮跋陀其人也”(注34)。这位的佛大先和智严传中
的佛驮先是同一个人。所以智严和觉贤是同学,他的邀请师
兄东行传授禅法,是由他们的老师所推荐的。
觉贤到了长安以后,果然不负众望“大弘禅业。四方乐
靖者并闻风而至”(注35)。后来有些门人是“浇伪之徒,因
而诡滑……大被谤读”(注36);再加上长安的经界权威鸠摩
罗什,传授大乘禅法;而觉贤所信仰的,却是小乘一切有部
。法旨既然不同,觉贤只好离开长安,受慧远之请,南入庐
山。和他一起出走的还有慧观等四十余人。
觉贤所译的禅经,就是“达摩多罗禅经” (两卷)。这
部经典又名“修行道地”, 梵音是“庾伽遮罗浮迷”当是
yogacara-bhumi的译音。这本经的梵文名称,虽然和法护所
译的“修行道地经”同名,但是文体和内容并不相同。这部
禅经的内容,汤用彤认为是“接近大宗之沙婆多”;忽滑谷
快天说是“此经所说,皆出家之通相。最后于观十二因缘一
章,列有三昧之种种状词,实有大乘之风焉”(注37)。其实
小乘教义与禅法,常随时代而变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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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乘和小乘的分界,仍然存在。“达摩多罗禅经”的内容
,仍属小乘范围。因为这部经中不但没有“菩萨品”一章,
甚至连“菩萨”两个字都不提。而菩萨思想却正是大乘佛教
的根本特色。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事,就是觉贤所传的一派禅法,是非
常注重师承的。他的弟子慧观在“修行地不净观经序”里,
就曾指出:(注38)“禅典要密,宜对之有宗。若漏失根源,
则枝寻不全”。慧远(三三四--四一六)在“达摩多罗禅经序
”中也说:(注39)“心无常规、其变多方。数无定象,待感
而应。是故,化行天竺,缄之有匠”。下面接著谈到这一派
禅法流传的谱系:“今之所译,出之达摩多罗与佛大先”。
译经本文在开首一段也说:(注40)
佛灭度后,尊者大迦弃、尊者阿难、尊者末田地、尊
者舍那婆斯、尊者优波崛、尊者婆须蜜、尊者僧伽罗
义、尊者达摩多罗、乃自尊者不若密多罗,诸持法者
,以此慧灯,次第传授。
觉贤的弟子慧观在不若密多罗以下,又补上富若罗、昙摩罗
、婆陀罗、佛陀斯那(即佛大先)和佛陀跋陀罗。这是现在所
知印度禅法谱系最古的一种。这也是我所见到“传灯”一词
--“以此慧灯、次第传授”,最早的用语。
特别值得注意的一件事,就是慧皎在“习禅篇”中,对
另一位同期的禅经翻译家,鸠摩罗什(三五○--四○九)完全
不提。事实上罗什所译的禅经,数量远超过觉贤,影响也不
低于后者。罗什的弟子之一僧睿,于“关中出禅经序”中,
对罗什的禅学和传译有这样的描写:(注41)
禅法者,向道之初门,泥洹之津径也。 此土……虽是
其事, 既不根悉,又无受法、学者之戒,盖阚如焉。
究摩罗法师, 以辛丑之年十二月二十二 (按即公元四
○二年二月八日 ),自姑臧至长安。 予即于是月二十
六日,从受禅法。 既蒙启授,乃知学有成准、法有成
条。 “首楞严经”云:人在山中学道,无师道终不成
。是其事也。
僧睿在序中提到罗什所译的禅经,共有三部:“众家禅要”
三卷,“十二因缘”一卷,“要解”二卷。这三部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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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译于四○二年。其中“要解”又于四○七年重新订正,这
部书现存,收在“大正新修大藏经”中,列号六一六。其他
诸书还得稍加考稽。
“众家禅要”三卷,汤用彤据“历代三宝记”的说法,
认为“坐禅三昧经当即此也”。在另一处地方,汤先生再次
说明:“据祐录当即“坐禅三昧经”一名“菩萨禅法经,现
存,但系二卷”(注42)。僧睿说这部经是“三卷”,“坐禅
三昧经”只有两卷,怎么办呢?汤书在叙述“十二因缘”时
说: “各录今言阙, 但恐即现存“坐禅三时经”之末一卷
”。 吕澄谈到这本书, 只提到序文的内容,不及别的题目
(注43)。忽滑谷快天只谈到“今禅秘要法经三卷、禅法要解
二卷、坐禅三昧经二卷、思惟略要法二卷,并收于大藏经中
”(注44)。据僧睿在序中记载,“众家禅要”是罗什所抄
写撰编,并不是翻译的一本书。内容相当庞杂:(注45)
初四十三偈是究摩罗罗陀法师所造。后二十偈是马鸣
菩萨之所造也。 其中五门是婆须密、僧伽罗义、沤波
崛、 僧伽斯那、勒比丘、马鸣、罗陀禅要之中、抄集
之所出也。 六觉中偈、是马鸣菩萨修习之、以释六觉
也。 初观淫、恚、痴相及三门、皆僧伽罗义之所作也
。 息门六事、诸论师说也。菩萨习禅法中,后更依持
世经益十二因缘一卷、要解二卷、别时撰出。
这里所说的“六觉中偈”,收在“坐禅三昧经卷上”,“第
四治思觉法门”内;“初观淫、恚、痴相”的教文部份,也
见于同书同卷。“息门六事”可能就是同卷中所说的“六种
安那般那行”。“菩萨习禅法”可能和下卷中的“菩萨禅法
”有关,也就是全书的末尾一段偈文。
罗所译的另一部禅经,“禅秘要法经”三卷,倒是一部
真正的译品,源流如何,还没有经过学者们分析。“菩萨诃
色欲法经”一卷,现存,收在“大正新修大藏经”中,列号
六一五。
从上面的叙述来看,罗什所翻译的禅经、数目不少、内
容博广;为什么慧皎却在“习禅篇”中,连罗什提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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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一句。倒是对只译了一部禅经的觉贤,大事推崇呢?据我
推测慧皎所以那么做,是许多因素所造成的。第一,“高僧
传”习禅篇以“习禅”为标准,重点在“习”。罗什却不是
一个以坐禅驰名的人物。第二,罗什是以译经,功见佛史,
慧皎称罗什为“硕学钩深、神鉴奥远”;又说他所译出的经
籍,“郁为称首”(注46)。可以说对罗什的贡献,称誉最高
。第三,罗什所出的禅经,内容庞杂,不成系统。所以慧远
说他的禅经,“其道未融、盖是为山于一篑”(注47)。慧观
更指责说:“禅典要密,宜对之有宗……五部既举、则深浅
殊风,遂有支派之别;既有其别,可不究本详而后学耶?”
(注48)第四,罗什的弟子,都是以译经义解而闻名的。其中
僧睿虽然早已觉得中土“禅法未传、厝心无地”,所以才请
罗什出禅经以应世。可是僧睿本人也只作到传经而已,未见
习禅。第五,“高僧传”作于南朝,罗什的数名弟子如“昙
影、道融、厉精于淮北”(注49)。可能这种事实,还没有传
到江南。这两个人“高僧传”内虽然都有列传,但都以“执
笔承旨”,助译义解而闻名(注50)“晋书”说什公时沙门坐
禅者,“恒有千数”,恐怕并不可靠(注51)。
从罗什和觉贤传入的禅经以后,中华习禅者共有十四人
被列入“高僧传”内。其中师资可寻者以觉贤一派,先后四
代最有系统。觉贤有时也被称为佛驮跋陀,或作佛驮跋陀罗
、佛贤等。在玄高传中又被称作浮跋陀,简称跋陀。这些不
同名字,有的是根据音译,有的是意译,有的是简写,它们
的根字,都来自梵文原名--Buddha-Bhadra。意即觉贤或佛
贤,这一传授系统是这样的:
┌─玄高(四○四--四四四)─玄畅─法期;
│ 道汪(四五六亡)弟子数人;
觉贤┤ 僧隐─智称(四三○--五○一),
│ 法琳(四九五亡)。
├─宝云(三七六--四四九)。
└─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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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觉贤四一○年到华,至智称去世(五○一)之年,这一系统
的禅法,流传东土达九十年之多,这在中国佛教史上,当时
可以说是空前未有。也许正是这个原故,“高僧传”习禅篇
才写道:(注52)
佛驮跋陀,更传业东土。玄高、玄绍等,亦并亲受仪
则。出入尽于随数,往返穷乎还净。
文中最后两句,都是禅法中的一般用语。“习禅篇”本文接
著又说:“其后僧周、净度、法期、慧明等,亦雁行其次”
(注53)。这些人中,法期是属于觉贤--玄高--玄畅一系的。
如果玄高传中所提的玄绍,就是慧通传中的“凉州禅师慧诏
”(注54),那么觉贤法系中,也许还应当包括玄绍--慧通那
一枝。
初期习禅高僧所修得的成就,又是怎么样呢?慧皎说:
(注55)
然禅用为显,属在神通:故使三千,宅乎毛孔,四海
结为凝酥。过石壁而无壅、擎大众而弗遗。
文中“神用为显,属在神通”是提纲,其后四句是“神通”
两字的说明。“高僧传”习禅篇所列各僧传记,充分证明,
习禅的成就在这一时期即确是“属在神通”。例如玄高死后
,一度复活。僧周、净度等预知亡期、慧明曾于定中见女神
吕姥卫护等等,都是证明。
道宣的记载和批评
慧皎的“高僧传”于天监十八年(五一九)写成。二百多
年以后,道宣于贞观十九年(六四八)写成“续高僧传”。后
来他又补写数篇,一直到麟德二年(六六五)才补订完毕。在
那二百四十多年的历史中,禅法在中国佛教中的地位,更见
重要:“高僧传”中列习禅为第四门:在“续高僧传”中,
习禅被列为第三门,仅次于“译经”和“义解”。早先列于
习禅之前的“神异”一门,在“续高僧传”中,改为“感通
”降至第六。
禅法在佛教中的地位上升,习禅的高僧人数也大有增加
:在慧皎的“高僧传”中,习禅的传记共二十一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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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半卷;道宣在“续高僧传”内,以正文五卷、补文两卷共
七卷的篇幅,为九十五个习禅高僧作了传记;又把三十八位
习禅之士,附入传文。这二百四十多年间的习禅人数,比初
期的四百年,增加了四至五倍之多。习禅真成了佛教中的大
事之一了。
在所有的“高僧传”中,道宣作的“习禅篇”总论,文
字最长,分析最精。这篇文字开头就说:(注57)
论曰:经不云乎?禅智相遵、念慧攸发。 神游觉观,
惑 (一作感 ) 使交驰。何以知其然耶?但由欲界乱善
,性极六天。 色有定业,体封八地。通为世结,受味
不殊。 莫非谛集重轻,故得报居苦乐,终是轮回诸界
,未日缺 (一作决,较佳 ) 有超生。且据乱静二缘,
故略分斯两位。 然则三宝圣贤,及以六邪诸道,将欲
厌烦栖虑,莫不依乎初定。 良以心殊粗妙,慧开通局
。遂有总斯一地,得延邪正之机。
这一段话先引“经”中的话,作为立论的根据,“经”对禅
法的总评论,是禅智并重,以达到念慧。接依照佛家的传统
说法,说明世间苦乐的不同和根源。然后指出尽管世间的苦
乐是有分别的,但总的来讲最后仍然不免轮回,决不能超生
。后来指明乱定二缘,和其结果,想要丢掉烦恼,栖心静虑
,只有通过初定才能完成。这就是道宣对习禅、和禅法在佛
学中的地位所持的看法。
“续高僧传”接著叙述初期禅法是“心学惟斟”,直到
童寿(即鸠摩罗什),才“弘其博施”。罗什和觉贤两人翻译
禅经,传授禅法,前面已有讨论,不必再加重复(注58)值得
注意的是道宣所记录的下一段话:(注59)
自斯厥后, 祖习逾繁:昙影、道献厉精于淮北,智严
、慧观勤志于江东;山栖结众则慧远标宗, 独往孤征
则僧群显异。 虽复摄心之传,时或漏言,而茂绩芳仪
,更开正极,不可怪也。
这就是说自罗什以后,禅法是很发达而且承传(祖习)分明。
重要的地区,一在淮北;一在江东;习禅方法和代表人物也
有两种:一是栖山结众;一是独往孤征、更求禅法。这些代
表人物,也值得注意。昙影、道献在“高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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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都以助译慧解闻名,前面已经讨论过了。“续高僧传”
也有类似的记载;可是又在习禅篇,只记录了“厉精于淮北
”一句,再没有其他证据,现在所知,也只有这句话了。按
昙影帮助罗什译经之时,曾著「法华义疏”四卷,并注释过
“中论”。“后山栖隐处、守节尘外。修功立善,愈老愈笃
,以晋义熙(四○五--四一八)中卒,春秋七十矣”(注60)。
这里没有谈到淮北,也不提厉精禅法的话。
道融倒是终老于淮北的。“高僧传”说他“后还彭城,
常讲说相续,问道至者,千有余人。依随门徒,数盈三百”
(注61)。又说他“殷勤善诱,毕命弘法。后卒于彭城,春秋
七十四矣”!但还是没有提他厉精禅法的话。
慧远也是以义解出名,但对禅法热心支持。他所写的“
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记载禅法的流传历史,非常重
要。值得注意的是道宣对慧远的“山栖结众”,特别称赞。
坐禅山林,特别受到注意。慧远当年“见庐峰清静,足以息
心”(注62)的选择,对息心修禅的人,开辟了一条有利的先
例。僧群的传记,收在“高僧传”第十二卷“亡身”篇里。
传文只说他曾在“霍山构立茅屋,山孤在海中”(注63)。这
句话虽有“独往孤征”的影子,但与禅法无关。不知道宣是
根据什么,把僧群列入禅门?智严、慧观都和觉贤有关,前
面已经讨论过了。
“习禅篇”接著论述说,南朝的禅法在梁时特别兴盛;
但当时对禅法的讨论太多,没有达到禅定的实际效果,所以
只能算是徒具虚名:(注64)
逮乎梁祖、广辟定门。 搜扬寓内,有心学者,总集杨
都、校量深浅、自为部类。 又于钟阳上下,双建定林
,使夫息心之侣,栖闲综业。 于时佛化虽隆,多游辩
慧。词锋所指,波涌相凌。至于征引,盖无所算。 可
谓徒有扬名之举,终亏直心之实。信矣!
梁武帝笃信佛法,是众所皆知的事。他的支持译经、建造寺
院、舍身出家、立无尽藏、注重戒律、戒杀断酒,终至以身
殉道等,都有许多资料可以证实。但是他对禅法的提倡,材
料不多。汤用彤在“佛教之南统”章内,只引用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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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曾遣僧到外国找寻禅经,和“习禅篇”总论所记的这二条
(注65)。而对同篇所引的别种活动,未加研究。这大概是因
材料不足,何况习禅也不是梁武帝提倡佛教的主要方面。
“续高僧传”所说的“搜扬寓内有心学者、总集杨都、
校量深浅”等,再没有别的旁证。“自为部类”一语,大概
指的是武帝于“天监十四年(五一五)命僧绍撰华林殿众经目
录”,汤先生认为是中国历史上“钦定目录”之始(注66)。
现在目录原本早佚,但禅法典籍之被列入部类一事,当无问
题。“又于钟阳上下、双建定林”一段,也没有旁证。定林
寺的建造远在梁代之前,“高僧传”第三,昙摩密多传称,
密多“元嘉十年(四三三)还都,止钟山定林下寺。密多天性
凝靖、雅爱山水。以为钟山镇岳,埒善嵩、华。常叹下寺基
构,临涧低侧。于是乘高相地、撰卜山势。以元嘉十二年(
四三五)斩石刊木,营建上寺……”(注67)。由此可见定林
下寺早就存在;上寺建于四三五年,比梁武帝上台早六十七
年。
话虽如此,道宣所记的梁武帝提倡禅法,也并不是毫无
根据。“续高僧传”习禅的高僧,数人是和梁武帝有来往的
。例如定林寺的僧副(他是达摩禅师的弟子之一,四六四--
五二四),兴皇寺的慧初(四五七--五二四),僧达(四七五--
五五六)等,都受过这位佛教皇帝的供养(注68)。
“习禅篇”接著说:“或有问曰;大圣垂教,正象为初
。禅法广行,义当修习。今未斯时,固绝条绝……”(注69)
。隋唐之际因为四四六年和五七五年,北朝政府两次敕毁佛
法,许多僧人都觉得他们所信的佛教,已经进入“末法时期
”。禅法既然是“正法时期”的修习节目,到了末法时期已
不适用。道宣引用了许多经典证明,所谓末法时代不宜习禅
的说法,“非通论也”。他还引用论籍,证明“托静栖心,
群籍皆传其灵异。处喧摄虑,今古未章其感通。信可依矣”
(注70)。 这是中国禅法史上的一个特殊题,但和习禅的主
流无关,不必再作进一步的讨论。
81页
这一时期的禅法流派,主要人物,所依经籍,又是什么
呢?“习禅篇”记录的第一家,就是僧稠(四八○--五六○)
的那一个系统:(注71)
高齐河北,独盛僧稠。 周氏关中,尊登僧实。宝重之
冠,方驾澄、安。神道所通,制伏强御。 致令宣帝,
担负倾府,藏于云门;冢宰降阶,展归心于福寺。 诚
有图矣!故使中原定苑,剖开纲领。 惟此二贤,接踵
传灯,流化靡歇;而复委辞林野,归宴天门。 斯则挟
大隐之前踪,舍无缘之高志耳。 终复宅身龙岫,故是
行藏有仪也!
文中“担负倾府、藏于云门”的话,写的是僧稠。僧稠传记
载,北齐国王文宣帝,“天保三年(五五二)下敕于邺城西南
八十里龙山之阳,为(僧稠)构精舍,请以居之”。寺成之后
,又“即敕送钱、绢、被、褥。接轸登山,令于寺中置库贮
之,以供常费”(注72)。“冢宰降阶,展归心于福寺”的话
,说的是僧实(四七六--五六三),他是北周朝庭的高僧。僧
实传称:“保定年(五六一--五六五)太祖又曰:师(指僧实)
才深德大、宜庇道俗,以隆礼典”。僧实去世以后,皇帝又
“有敕图写形像,仍置大福田寺”(注73)。
文中又说:“惟此二贤,接踵传灯、流化靡歇”。可
见这两家的禅法,流传到唐代初年。僧稠一家的禅法流传,
我曾写过三篇文章,加以讨论。他的师承及法谱,大约是这
样的:
佛陀禅师--道房--僧稠。
僧稠的弟子有四位,都是有名的高僧。其中三支流传到唐代
:(注74)
昙询(五二○--五九九)--真慧(五六九--六一五)
僧邕(五四三--六三一)转为三阶教。
智舜(五三三--六○四)--智赞(七世纪住感化寺)。
智旻--智首(五六七--六三五)--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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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中最后一名的道宣,也就是“续高僧传”的作者。他与他
的师父智首,都以擅长戒律驰名,后来被尊为律宗的祖师,
离开了禅门。
僧实一门的源流,是由中天竺高僧勒那,传流到中国来
的。勒那的全名是RATNAMATI,意云宝意。他本是以译经著
名,“开元释教录”说他曾译经三部九卷。勒那除“学识优
赡、理事兼通”而外,“尤明禅观”(注75)。可是他所译的
经籍,都不是禅经。僧实传称他于“太和(四七七--四九九)
末,从原至洛,因遇那勒三藏,授以禅法。每处皇宫,咨问
禅要。那奇之曰:自道东下,味定乃斯人乎”(注76)!僧实
有两位徒弟。这一支禅法的师资系谱,是这样的:(注77)
勒那--僧实--昙相(五八二亡)--静端 (五四三--六○七)
除开上述流传于北朝的两支禅法以外,华中所传的禅法
就是菩提达摩的那一支。这一支后来经过唐、宋以来禅僧们
的渲染加工,变成了“正统”;也掩盖了当时曾占主流的僧
稠一派。“习禅篇”对这一派的传法,有这样的记叙:“属
有菩提达摩者,神化居宗,阐导江、洛。大乘壁观,功业最
高。在世学流,归仰如市。然而诵语难穷,厉精盖少”。
(注78)
根据胡适的考证,菩提达摩的直系传法,早期的资料是
这样记载的:(注79)
┌─僧副(后去南方)。
达摩┤ 慧可--那禅师--慧满(六四二亡)。
└─道育
此外还有林法师、向居士、化公、廖公等,也和这支禅法有
关系,可是详情不悉。“续高僧传”又在补写的法冲 (五八
六--?) 传中,记下了一个很长的法谱(注80)。这一段法谱
,胡适在“楞伽宗考”中,曾加以充分的利用
83页
。其中“达摩以下凡二十八人,其不承慧可之后,而依摄大
乘论治楞伽者二人,共三十人”。在可师的直系法嗣下,共
计两组,其第一组的师资传授如下:(注81)
可禅师后:璨禅师、 惠禅师、盛禅师、那老师、端禅师
、长藏师、真法师、玉法师。(以上并口说玄理,不出文
记 )。
第二组的法系传存,记载如下:
可师后:善老师 (出抄四卷 )、丰禅师 (出疏五卷 ) 、
明禅师 (出疏五卷 )、胡明师 (出疏五卷 )。
这一段文字是记载“楞伽经”的传授,不是专门记载禅法。
文中把可禅师的后学分为两组:一组是“口说玄理,不出文
记”,其中包括璨禅师,应当是“楞伽经”的实践派,也就
是习禅的一派;另外的一派则是以疏抄“楞伽经”著名,重
点不在禅法。
另一点值得注意的事实,就是这一段记载,是把璨禅师
列为慧可门下的最早资料。这位璨师就是后来被称作禅宗三
祖的僧璨。僧璨的事迹和弟子,“续高僧传”都没有记载。
只是在辩义传中有一段记载称:“庐州独山……本有一泉,
乃是僧璨师烧香求水,因即奔注。到璨亡后,泉固积年”。
(注82)
僧璨和道信的师承关系,“续高僧传”再没有其他的记
载。附篇“习禅六之余”,有道信传。传文说“又有二僧,
莫知何来。入舒州皖公山,静修禅业.。 (道信)闻而往赴。
便蒙授法。随逐依学,遂经十年”(注83)。根据僧璨曾往独
山,独山与皖公山相连,印顺在“中国禅宗史”中,推断“
道信从僧璨得法,应该是可信的”(注84)。文中又提到道信
“临终语弟子弘忍,可为吾造塔”(注85)。这也证实了道信
和弘忍之间的师承关系。
以上的讨论表示,达摩一系的传法,尽管还有著许多问
题,但主要的线索,总算是可信的。除了僧璨与道信之间,
缺乏明确证据之外,别的承传关系,“续高僧传”都有记载
。菩提达摩到弘忍之间的传法系谱,大概是这样的
84页

菩提达摩--慧可--僧璨--?道信--弘忍
道育 惠禅师。
僧副 盛禅师。
那老师--慧满
端禅师。
长藏师。
真法师。
玉法师。
前面两派禅法的传授和主要人物,已如上述。现在再谈
他们所传授的禅法,和根据的经籍或文献。
僧稠一派的禅法,当以“四念处”为主,这也就是道宣
所讲的“稠怀念处,清范可崇”。从僧稠弟子的传记中,我
们还知道僧稠的禅法,还有“五停心”和“十六特胜法”。
这些禅法都是早期印度佛教所采用的,和安世高所译的“大
安般经”,内容相似。所不同的是这种禅法现在是由老师传
授,亲自验证。不像以前那么全靠书本,自己摸索,不但会
走湾路,甚至有误入歧途的危险。道宣总结这一派禅法的时
候说:“稠怀念处,清范可崇”。又说:“可崇则情事易显
”。
佛陀和道房两人, 都没有留下什么作品。 僧稠撰有“
止观法两卷”,这部书只见于“续高僧传”,大概早已佚散
。 敦煌卷子中托名僧稠的卷子有三份, 其中“稠禅师意”
一文,据笔者研究虽非僧稠所著,但和这一派的禅法有关。
(注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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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实一派的禅法,还没有人作过专题研究。“续高僧传
”僧实传称:“虽三学通览,偏以九次调心。故得定水澄清
,禅林荣蔚”(注87)。“九次调心”应当就是“九次第思惟
正定”的别名,这也是佛教早期所行的禅法--汉代安世高所
译的“阴持入经卷下”,对此已有解释:“何等为九次第思
惟正定?为四禅亦无色正四定,亦已毕定,为九次第正定”
(注88)。罗什所译“禅秘要法经卷下”也说:“九次第定者
,九无阂八解脱”。又说“闻佛说法九无碍道中,应时即得
阿罗汉道”(注89)。可见这是早期的小乘禅法。
菩提达摩的禅法,道宣总结说:“大乘壁观,功业最高
。……审其慕则遗荡之志存焉;观其立言则福罪之宗两舍。
详夫,真俗双翼,空有二轮,帝网之所不拘,爱见莫之能引
。静虑筹此,故绝言乎?然而观彼两宗,即乘之二轨也。稠
怀念处、清范可崇;摩法虚宗,玄旨幽赜。可崇则情事易显
;幽赜则理情难通”。(注90)
这一段文字清楚划分僧稠一派的禅法,属于小乘;达摩
所传的“壁观”属于大乘。“壁观”指的是“如此安心”。
这些禅法细节,见于“续高僧传”、“楞伽师资记”和多种
敦煌卷子中,成为有名的“大乘入道四行”,或“二入四行
论”。这个文献所载的禅法,已经许多学者讨论,不必再作
重复。(注91)
慧可传中有一段话,谈到慧可所学和所习的禅法:(注92)
毕命承旨,从学六载,精究一乘。理事兼融,苦
乐无滞。而解非方便,慧出神心。……可乃从容顺俗
,时惠清猷,乍托吟谣。或因情事,澄汰恒抱,写割
烦芜。故正道远而难希;对滞近而易结。斯有由矣。
慧可的吟谣,现在只留下他“答向居士”一首。其中“无明
智慧等无异”,“观身与佛身不差别”等语,胡适说此“固
然即是达摩的“无自无他,凡圣等一”。 慧可的弟子那禅
师, “惟服一衣一钵,一坐一食,亦可常行,兼奉头陀”
(注93)。胡适说达摩法,行属头陀行一点,看来甚有理由
(注94)。
“续高僧传”习禅之余所附的“善伏传”称,这位禅僧
“又上荆襄蕲部、见信禅师,示以入道方便”(注95)
86页
。印顺认为那里所说的“入道方便”, 就是“楞伽师资记
”内道信传中,所说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注96)。印
顺在“中国禅宗史”一书中,对这一文献曾有分析。他特别
指出:“达摩明“入道”的“二入”,“安心者壁观”;道
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是承此而立名的,但已是专明“
理入”了。”他还指出道信禅法,先要忏悔业障,才能内心
清净,才能契入念佛,才能达到“无所念”的禅境(注97)。
道信死于公元六五一年十月二十三日,道宣比他年小十
几岁,所以还来得及在“续高僧传”中为他立传。传文在叙
述他的下一代时写道:(注98)
临终语弟子弘忍,可为吾造塔。 命将不久,又催急成。
又问中未,答欲至中。 众人曰:和尚可不付嘱耶?曰:
生来付嘱不少!此语才了,奄尔便绝……至 (永征 ) 三
年弟子弘忍等,至塔开看,端坐如旧。
这里虽然没有说明,道信把禅法传给什么人,但是弘忍在道
信临终之前,奉命造塔。死后又领众“至塔开看”,他是道
信弟子中的领袖,当无问题。弘忍的禅法和流传,已进入禅
宗宗派纠纷的漩涡;又不在“续高僧传”的范围之内,现在
不谈。达摩系统的禅法和历史,在“续高僧传”习禅篇中,
只能看到这些事实。
道信传称,当这位大禅师去世的时候,他的门下“山中
五百余人”(注99)。“传法宝记”称,弘忍“既受付嘱,令
望所归、裾履凑门,日增其倍”(注100)。东山法门的畅盛
,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这种大量收徒,必然会引起严重的后
果:其一是禅法的个人传授,无法普遍实现。和大禅师直接
有关系的弟子,后来虽免演为法统之争。其二是人数过多,
良莠难齐。“续高僧传”的作者,对后一点特别作了严厉的
批评:(注101)
幽赜则理性难通。 所以物得其筌,初同披洗。至于心
用壅滞惟繁云之俦,差难述矣。 义当经远陶冶,方可
会期,十住罗榖,抑当其位。 褊浅之识,隳惰之流,
朝入禅门,夕弘其术,相与传说,谓各穷源。 神道冥
昧, 孰明通塞?是知虑之所及,智之所图,无非妄境
惑心,斯是不能返照。 其识浪执境缘,心静波惊,多
生定障,即谓
87页
功用,定力所知,外彰其说、逞慢逞惑。此则未闲治
障,我倒常行,他力所持,宗为正业。真妄相迷,卒
难通晓。若知惟心,妄境不结,返执前境,非心所行
。如是胥徒,安可论道!
这一段批评显示,在道宣的眼光中,当时学习达摩禅法的人
士中,人数太多、质量不佳。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一是他
们多是“见识褊浅”。二是“朝入禅门、夕弘其术”,太快
。三是“神道冥昧”,太注重主观的经验,没有办法去作客
观的检查。所以道宣才一方面叹息达摩一派的禅法,“幽赜
则理性难通”;一方面推赞僧稠系统的禅法,是“清范可崇
”,“可崇则情事易显”。四是学习达摩禅法的人,到了唐
初多变得“逞慢逞惑”,偏见自大。第五是“外彰其说”,
宣传太多。在这种情形下,深通正统佛法的道宣,才叹息说
:“如此胥徒,安可论道!”
道宣还有一段批评禅僧的话,写在习禅篇的末尾。那一
段话自然包括达摩一系的徒子徒孙;但却并非专门针对他们
而发。而上面才讨论过的那一段批评,倒是专对达摩的法嗣
而说的。
僧稠一派的禅法,流行在长安和华北,受到北齐、北周
和隋代帝王的敬重。达摩一派的禅法,流传在淮、洛之间。
这两派禅法流传的地区,都在帝京附近,人数不多,所以被
道宣认为是主流。但是中国幅员广大,别的地区究竟有没有
别的禅法呢?这一问题道宣所记载的,比现代人的研究,要
全面得多。他记录了南朝陈代,隋代王朝、晋赵地区等不少
的习禅活动。其中形成流派的,有天台的止观禅法,和晋赵
之间头陀行。
天台宗的佛法,宋代以后被列入“教门”;但在唐初,
那一派的大师还都被列在“习禅”篇内。直到唐代禅宗发展
迅速,独倡禅学;天台和华严则以哲理著名。所以到赞宁编
纂“宋高僧传”时,才把天台的祖师列传,从“习禅”篇转
到“义解篇”去。从那时以后,天台宗才和华严宗,一并被
当作“教门”佛法,和“禅门”相对而言。其实天台、华严
两宗在唐代初期,都是以禅法驰名的。“续高僧传”习禅篇
提到天台禅法的流传,有下列两段:(注102)
88页
有陈智璀,师仰慧思。 思实深解玄微、行德难测。璀
亦颇怀亲定、声闻于天。 致使陈氏帝宗,咸承归戒。
图像荣供,逸听南都。 然而得在开弘,失在对治。宗
仰之最,世莫有加。 会谒衡岳,方陈过隙。未及断除
,遂终身世。
文中所提的慧思(五一四--五七七),就是天台宗的二祖,又
称南岳大师。他早年因为读经而“叹禅功德、便尔发心,修
寻定友”(注103)。后来从慧文禅师,长期习定,终于通彻
,德闻四方。后来他曾以自己的坐禅经验,“乃以大、小乘
中,定慧等法,敷扬引喻,用摄自他”,形成了一套中国形
式的综合禅法(注104)。智璀是以仰慕慧思的禅法开始,得
到南朝陈主的敬重,虽然弘法有功,但禅法不纯。直到去世
,还没有来得及改正禅法中的缺点。大概因为这种原故,道
宣没有为这位名僧,在“续高僧传”中写下传记。只把他的
弘法功德,列在“习禅篇”中。又在慧因和昙迁传中,谈到
他在南都的影响(注105)。
另一位传授天台禅法的大师,就是天台宗的真正创始人
智顗(五三一--五九七)。道宣在“习禅篇”写称:(注106)
当朝智顗,亦时禅望。锋辩所指,靡不倒戈。师匠天
庭,荣冠朝列。不可轻矣!
智顗的禅法,传文中说:“所著法华疏、止观门、修禅法等
,各数十卷”(注107)。其中有关禅法的著作,就是“摩诃
止观”二十卷,“修习止观坐禅法要”(又名“小止观”)。
除此而外,还有其他数种习禅著作(注108)。智顗是以禅望
和辩锋双重著名的,他的传法系统,牵涉到天台宗全部,现
在不必细论。其中有智锴 (五三三--六一○)、 智越 (五四
三--六一六)和法显 (五七七--六五三)等人,都以习禅著名
(注109)。
流传在华北的禅法,有名的是慧瓒禅主的那一系统。“
续高僧传”记载说:(注110)
又如慧瓒禅主,嘉尚头陀,行化晋、赵。 门庭推盛、
威仪所拟,无越律宗。 神解所通、法依为诣。故得理
事符
89页
允,有契常规。道有窊隆,固为时丧。致延帝里,没
齿亡归。顷有志超,即承瓒胤,匡瓒之德,乃跨先模
。弘训之规,有沦其绪。故使超亡,其风颓矣!
这里所说的慧瓒(五三六--六○七),早先是学习律戒的,也
能讲解经文,可算是以戒、慧、定三科教导弟子的一位大师
。道宣说这位禅师,“大、小经律、互谈文义。宗重行科,
以戒为主。心用所指,法依为基……其所开悟,以离著为先
;身则依附头陀,行兰若法。心则思寻:念慧、识妄、知诠
”(注111)。这一派的禅法,兼融三学,一度流传颇广,其
传法谱系如下:
慧瓒--智满(五五一--六二八)
志超(五七一--六四一)
昙韵(六四二亡)
道绰(五六二--六四五)----净土宗大师
道亮(五六九--)?----以名律称著。
在上述的弟子中,道绰和道亮两人,分别以净土、明律驰名
。专习禅法的弟子中,只有志超一支,曾发展到“近一千人
”(注112)。但因人多,参差不齐,所以志超一旦去世,这
一派禅法,也就“其风颓矣”!
除了慧瓒一派而外,在隋、唐首都长安流传的禅法,还
有僧稠的一派。但是这一派在长安的传法师父,有的无意和
权贵周旋,过著隐逸生活;有的转入明律;有的转为讲说。
因为这种原故,虽然隋代皇帝曾加提倡,然成绩不佳。道宣
在“习禅篇”中,对这种昙花一现的景象,有这样的描写:
(注113)
隋祖创业,偏宗定门。 下诏述之,具广如传。京邑西
南,置禅定寺。 四海征引,百司供给。来仪名德,感
悉暮年。 有终世者,无非坐化。……初虽诏募,终杂
讲徒,故无取矣!
90页
上面所讲的四派禅法,稠、实系统是关中正统;达摩一
支,普化江、洛;天台独盛江南;慧瓒流传华北。除了这四
大派以外,自然还有不少独立修禅的高僧。“习禅篇”特别
把其中得道之士,补论一笔:(注114)
至若慧越之捋虎须, 道舜之观牛影,智通之感奇相,
僧定之制强贼,节操如铁石,志概等云霄。 备彰后传
,略为尽善。
慧越曾经为虎说法,因除兽患。道舜传称他曾游一村落,说
法教化村民;但拒绝为一个女人授戒。他说那个女人来世为
牛;村民不信,道舜说那一女人的背后,就有牛尾影子,如
用脚踏著那一影子,女人就走不开。试之果然(注)115。智
通(五四八--六一一)生前“亲事香花……口恒称赞”;去世
之前,又“见宝幢华盖”,往生净土(注116)。这就是文中
所提的“奇相”。僧定死在六二四年。在他晚年的时候,住
在南山太和寺,有盗贼来抢劫,僧定不惧。甚至剥去他的衣
服,僧定也没有囗色。直到盗贼要拿走他的坐毡时,僧定才
说他要靠毡过冬,如果连毡也要拿去,他就会冻死。盗贼受
到感动,留毡而去(注117)。
道宣对禅定的评价如何?禅法在佛学中占有什么地位?
他在“习禅篇”这样写道:(注118)
观夫慧定两级, 各程其器,皆同佛日,无与抗衡;然
于详瑞重沓, 预觌未然,即世恬愉,天仙囗卫,诚归
定学,盖难夺矣。
从这一段评论中,读者可以看出道宣的立场是正统的--他认
为定、慧两级,皆同佛日;但是在禅定中,坐禅的人士能够
预测祥瑞、身安心畅,受到意想不到的囗卫方面,却有著特
别的效益。如果学佛的人士,能够看到禅定的利益,也可以
看到智慧的作用,那他们在修行的过程中,一切困难都无法
抵挡,不幸的是许多习禅者,在初唐时代正缺乏那种平衡的
眼光,只看到一点就误认为得到全部。 对这种浅薄的人,
道宣有深刻和生动的描写:(注119)
顷世定士,多削义门;随闻道听,即而依学。 未曾择
思,扈背了经。 每缘极旨,多亏声望。吐言来诮,往
往繁
91页
焉。或复耽著世定,谓习真空,诵念西方,志图灭惑
。肩颈挂珠,乱掏而称禅数;纳衣乞食,综计以为心
道。又有倚托堂殿,绕旋竭诚,邪仰安形,苟存曲计
,执以为是,余学并非。冰想铿然,我倒谁识。斯并
戒见二取、正使现行、封附不除,用增愚鲁。
上面的这一段引文表示,到公元第七世纪时,习禅已经
有了严重的弊病:他们轻视教义,违背经旨,互相指斥,讲
究形式,自以为是。在道宣看来,这种保守的陈规不除,乱
来的结果不但得不到智慧,反会增加愚鲁。
和上述的错误相比,道宣非常称赞天台一派的禅法。他
说:(注120)
向若才割世网、始预法门, 博听论经、明闲慧戒;然
后归神摄虑, 凭准圣言:动则随戒策修,静则不忘前
智。 固当人法两镜、真俗四依。达智未知,宁存妄识
。如斯习定,非智不禅。则衡岭台崖,扇其风也。
衡岭当指慧思,台崖非智顗莫属。“非智不禅”正是天台的
止、观法门。在这一派的禅法中,论经、明戒、习定三项并
重,正是传统佛法的教言。
道宣还批评了另外一些好称习禅的人物。他说:(注121)
复有相迷同好,聚结山门、持犯蒙然,动挂形网, 运
斤运刃,无避种生;炊爨饮啖,宁惭宿触。 或有立性
刚猛,志尚下流,善友莫寻,正经罕读。 瞥闻一句,
即谓司南。 唱言五住久倾,十地将满,法性早现,佛
智已明。 此并约境住心、妄言澄静。还缘心住,附相
转心,不觉心移,故怀虚托。 生心念净、岂得会真?
故经陈心相, 飘鼓不停,蛇舌灯焰,住山流水,念念
生灭,变变常新。 不识乱念,翻怀见网。相命禅宗,
未闲禅字。 如斯般辈,其量甚多。致使讲徒,例轻此
类。 故世谚云:无知之叟,义指禅师;乱识之夫,共
归明德。 返迷皆有大照,随妄普翳真科。不思此言,
互谈名实。
这一段对初唐时期习禅的批评,真算得切中时弊。可惜近来
的学者,一提到禅宗,马上就谈南、北两家的顿渐不同,反
而不看道宣的评语。其实道宣对当时的禅风偏向,批论倒是
非常恳切,立场也很正统。他对习禅的见解,有这
92页
样一段结论:(注122)
考夫定慧之务,谅在观门。 诸论所陈,良为明证。通
斯致也,则离乱定学之功,见惑悲明之业。 若双轮之
远涉,等真俗之同游。 所以思远振于清风,稠实标于
华望。 贻厥后寄,其源可寻。斯并古人之所同录,岂
虚也哉!
这一段文字先讲定慧之务,观门为要。次言诸论所说,表明
道宣立论的根据。再谈观门的功力。最后才标出道宣和他的
同仁所尊重的禅师:一位是远振清风的慧思;另一位是实标
华望的僧稠。这两派的禅法和传流,前面已讨论过了。值得
注意的是道宣在结论中,完全不提达摩一派的习禅者。印顺
说道宣论述中所批评的禅师,与后来门庭鼎盛的禅宗,有著
共同的倾向。他又说,禅师们不重律制,不重经教,不重法
义。而“续高僧传”的作者道宣,却“是以印度佛法为本的
,重经、重律,自然不满于这种禅风,但禅宗却在这种倾向
下发展起来”(注123)。由此可见,道宣所批评的那种禅风
,主要的是针对自称达摩信徒的那一派。
结论
根据以上的研究,我们发现“高僧传”和“续高僧传”
的“习禅篇”,对中国早期禅法的流传,有著全面性的记载
。“习禅篇”所记的禅法演变,和各期特点,还没有受到学
者们的充分注意。从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分析,禅法在公元第
二世纪到第七世纪的五百年中,从禅经的传译发展为本土著
作,从个人的兴趣发展为集体的传习,从经典的根据转为以
个人经验为主,从以定求慧转变为定慧不分,从重戒修净变
为禅统诸学。这五百年间的种种转变,并不是一步达成,而
是经过几个不同层次的发展,逐步形成了后来被称为“禅宗
”的那一套方法。以时间次序而论,安世高首先介绍了小乘
禅法的经典;竺法护又在第三世纪中叶,把大乘禅经译为中
文。到第五世纪初,禅法的传播有三种倾向:翻译新的经典
、注重师资承传、庐山的山林寺院为习禅开拓了新的环境。
从第五世纪后期到第七世纪
93页
初,禅法开始在中国许多地方流传展开,发展成四个不同的
流派:中原一带的“念处”禅法,江、洛之间的达摩“壁观
”,晋、赵地区的头陀行,和盛于江南的天台止观。这四家
禅法中,“念处”禅和头陀行到唐代初年已经衰落;天台渐
渐以教驰名;只有达摩一支经过道信和弘忍的努力,到七世
纪中已是枝叶繁盛,掩盖其他。但是也因为人多质杂,再加
上不少的新发展,使这一影响巨大的“禅宗”,在许多地方
离开传统佛教的方法:从习禅修心,到定慧不分。这就使得
佛法中的传统三学戒、定、慧,完全被收入定门之内。这一
新的发展,曾受到正统佛法人士,包括“高僧传”和“续高
僧传”两位作者的批评。但是这种新的禅风,终于形成流传
东亚地区的中华禅。上述的数家禅风,都有若干特点:禅寺
的建立,师传的重视,和中文创作的禅法典籍,取代了翻译
的禅经,成为禅法根据的权威:僧稠的“止观法”、达摩的
“二入四行论”和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等,以及天台
大师的“摩诃止观”,都是这种倾向的代表作品。经过这一
连串的演变,就给后来的禅宗准备好条件,使得禅宗在它的
传统中,能够具有自己的经典、自己独特的方法、自己的风
格、自己的语言,从而完全脱离了印度佛教习禅方法的模式

一九八四、二、十六脱稿于汉弥敦
注 解
(注 1)参阅LANCASTER和LAI合编EARLY CH’AN IN CHINA
AND TIBET (Berkeley, 1983) 一书。
(注 2)译自Philip Yampolsky著「New Japanese studies
in Early Ch'an History”收于Early Ch'an in
China and Tibit书中第二页。
(注 3)参阅太虚:“中国佛学特质在禅”一文,见“禅学
论文集”(张曼涛编,台北,民六五年),页一--二
九。胡适:“菩提达摩考”与“楞伽宗考”二文,
收于“禅宗史实考辨” (张曼涛编,台北,民六六
年), 页一五三--二一○,汤用彤:“汉魏两晋南
北朝佛教史”(中华书局一九五五版),第五、七、
十九章。以下简称“汤史”。
(注 4)“高僧传”(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卷),而四○
○中。以下简称“传”。
94页
(注 5) 同上。
(注 6)“大正新修大藏经?索引”,第八卷,页一八六中

(注 7)“大正大藏经”(以下简称“正藏”),卷十五,页
一八三上。
(注 8) “传”,页四○○中。
(注 9)“正藏”卷十五,第六○二至六○五号:第六○七
号。
(注 10) “正藏”卷十五,页一七三上。
(注 11) 同上,页一六四上。
(注 12) 同上,页一六三上。
(注 13) 同上。
(注 14) 同上,页一六三中。
(注 15) 同上。
(注 16)“汤史”,第七章,页一五七--一六三。冢本:“
中国佛教通史”第一卷(东京,昭四三),页一九三
--二二八。吕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 (中华书
局,一九七九), 页三五--三九 (以下简称“源流
”)。
(注 17)忽滑谷的论文,原来是“禅学思想史”一书中的一
章。中译收在“禅宗史实考辨”书中,页三九--四
○。横超著文,见“中国佛教?研究”第一 (京都
、昭和五一年二版),页一九○--二一八。
(注 18) “正藏”卷十五,页二四二上下。
(注 19) “正藏”卷十五,页二四○中--二四二上。
(注 20) 同上,页一八三上。
(注 21) 同上,页一八八上,下。
(注 22) 同上,页一九六上。
(注 23) 同上,页二一一下。
(注 24) 同上,页二一五下--二一六上。
(注 25) 同上,页一六三中。
(注 26) 同上,页二一六上。
页95
(注 27) 同上,页二三六中。
(注 28) 同上,页二二八中--二三○中。
(注 29) 同上,页一六三中--下。
(注 30) “传”,页三二六上。
(注 31) 同上,页三二四中。
(注 32) 同上,页三三四下。
(注 33) 同上,页三三九上--中。
(注 34) 同上,页三三四下。
(注 35) 同上,页三三五上。
(注 36) 同上。
(注 37)“汤史”,页三○九;忽滑谷文见“禅宗史实考辨
”,页五六。
(注 38)见“出三藏记集”卷九,“正藏”第五十五卷,页
六六中。
(注 39) 同上,页六五下。
(注 40) “正藏”卷十五,页三○一下。
(注 41) “出三藏记集”卷九,页六五上。
(注 42) “汤史”,页三○○,三○八。
(注 43) “源流”,页七五--七六。
(注 44) “禅宗史实考辨”,页五四。
(注 45) 见“出三藏记集”卷九,页六五上--中。
(注 46) “传”,页三四五下。
(注 47) “出三藏记集”卷九,页六六上。
(注 48) 同上,页六六下。
(注 49)“续高僧传”(以下简称“续”)卷二十,“正藏”
卷五十,页五九六上。
(注 50) “传”卷六,页三六三中--三六四上。
96页
(注 51) 转引自“汤史”,页三○八。
(注 52) “传”十一,页四○○中--下。
(注 53) 同上,同页下。
(注 54) 同上,页三九八下。
(注 55) 同上,页四○○下。
(注 56) 同上,页三九八上,中,下;四○○中。
(注 57)“续”卷二十,“正藏”卷五十,页五九五下--五
九六上。
(注 58) 参阅本文第一部份。
(注 59) “续”卷二○,五九六。
(注 60)“传”,卷六,页三六四上。
(注 61) 同上,页三六三下。
(注 62) 同上,页三五八上。
(注 63) “传”卷十二,页四○四上。
(注 64) “续”卷二十,页五九六上。
(注 65) “汤史”,页四七五。
(注 66) 同上,页五九一。
(注 67)“传”,卷三,页三四三上。
(注 68)“续”卷十六,页五五○中;慧初附在同书“慧胜
传”中,页五五○下;僧达事见页五五三上。
(注 69) 同上,卷二十,页五九六上。
(注 70) 同上,页五九六中。
(注 71) 同上,页五九六中--下。
(注 72) 同上,卷十六,页五五四中。
(注 73) 同上,页五五八上。
(注 74)参阅作者论文:“敦煌文献与僧稠的禅法”,载于
本学报第六期,页七三--一○三。特别是七九--八
三,八九--
97页
九一页。
(注 75)“开元释教录”,卷六。“正藏”卷五十五,页五
四○中。
(注 76) “续”卷十六,页五五七下。
(注 77) 同上;静端传见同书卷十八,页五七六中--下。
(注 78) 同上,卷二十,页五九六下。
(注 79)胡适:“菩提达摩考”,收于“禅宗史实考辨”,
页一五三--一六二。
(注 80) 同上书,页一八七--一九四部份。
(注 81) “续”卷二十五,页六六六中。
(注 82) 同上,卷十一,页五一○下。
(注 83) 同上,卷二十一,页六○六中。
(注 84) “中国禅宗史”,页四七。
(注 85) “续”卷二十一,页六○六中。
(注 86)参阅作者论文:“稠禅师意的研究”,载于“敦煌
学”第六辑,页六九--八五。
(注 87) “续”卷十六,页五五七下。
(注 88) “正载”,卷十五,页一八○上。
(注 89) 同上,页二六二下。
(注 90) “续”卷二○,页五九六下。
(注 91)见印顺:“中国禅宗史”,页七--十二;胡适:“
菩提达摩考”,见注七十九。柳田圣山:“达摩?
语录--二入四行论”,收在“禅?语录”丛书第一
卷 (东京,昭和四十四年)。
(注 92) “续”卷十六,页五五二上。
(注 93) 同上,页五五二下。
(注 94)上引“楞伽宗考”,见“禅宗史实考辨”,页一七
六--一七七。
(注 95) “续”,卷二十,页六○三上。
(注 96)此文收在“正藏”卷八十五,列号二八三七。柳田
圣山日译本,收于“初期?禅史--” (东京,昭和
四十六年
98页
), 页四九--三二六。英文译本是大维、柴波尔
David W.Chappell所译, 载于 Early Ch'an in
China and Tibet一书中,页八九--一二九。
(注 97) “中国禅宗史”,页六一--七一。
(注 98) “续”,卷二十一,页六○六中。
(注 99) 同上。
(注100) 柳田圣山编,译“初期?禅史--”,页三八○。
(注101) “续”,卷二十,页五九六下。
(注102) 同上,页五九七上。
(注103) 同上,卷十七,页五六二下。
(注104)同上,页五六三上。他的禅法,见“大乘止观法门
”一书。
(注105)见“续”,卷十三,页五二二上;卷十八,页五七
二上。
(注106) 同上,卷十九,页五九七上。
(注107)同上,卷十七,页五六七下。天台的禅学著作和内
容,参阅汤用彤:“隋唐佛教史稿” (中华书局,
一九八二), 页一三二--一三四。智者原作,收在
“正藏”第四十六卷中。
(注108)见“正藏”卷四十六,第一九一六至一九二○号。
(注109)“续”,卷十七,页五七○中--五七一上;卷二十
,页五九九下。
(注110) 同上,卷二十,页五九七上。
(注111)同上,卷十八,页五七五上,他与弟子的关系,见
卷十九,页五八三上;卷二十,页五九三上--下;
卷二十二,页六一九中。
(注112) 同上,卷二十,页五九二下。
(注113) 同上,页五九七上。
(注114) 同上。
(注115)慧越传在“续”,卷十七,页五六八下;道舜见卷
十八,页五七七上。
(注116) 同上,页五七八上。
99页
(注117) 同上,卷十九,页五七九中--下。
(注118) 同上,卷二十,页五九七上。
(注119) 同上。
(注120) 同上,页五九七上--中。
(注121) 同上,中。
(注122) 同上。
(注123) “中国禅宗史”,页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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