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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念太虚大师(节选)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印顺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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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大师四十年中,为国家为佛教的努力与贡献,不能不想到,今日中国的佛教界,缺少一位像大师那样的大师。大师的福德、智慧、风度,在社会与佛教中的广泛影响力,以及在国际佛教界的崇高声誉,这确是他四十年中“舍身会心,救增救世”所造成的。为国家与佛教着想,我渴望大师的乘愿再来!更期待今日自由中国的大德们,能承受大师精神的感召,继承大师的学业,成为当前我们所仰望的大师化身!大师不是少数人的大师,最近自由中国的佛教界,流露了对于大师的赞仰与推重的热忱。这应该是出于真心诚意的,这实在是佛教复兴的好消息。
  七年前的今日,是我最后礼别大师的日子。我想起大师,更想起大师对我的慈悲。从我与大师往事的追念中,觉得辜负了大师的深恩!仅留有惭愧的回忆。
  民国二十年春天,我进闽南佛学院修学,开始皈向于大师的门下。七月里,我开始写出的第一篇佛学论文——《抉择三时教》,这是融会三论与唯识的,受到了大师来函的嘉勉与鼓励。不久,去鼓山,我又写出《共不共之研究》(偶然说到国测所说的,胜于窥基)、《评破守陪上人读唯识新旧不间论之意见》。大师意识到我的性格,是是非非,不为古人融会,不为近代的大德包含,这是可虑的。所以又经大醒法师,关照我要心存宽厚,而且还写了一篇《评印顺〈共不共之研究>》。但在当时,我是不能理解大师心境的。守老是江苏佛教的瑰宝!但他反对世亲、护法、玄奘的妄立有宗,如在今日,也许有人会把他看作毁弃圣言,诽谤增宝(护法与玄奘)的。当时弘法大陆的大德,各有大事因缘,没有闲暇来留心此事。而初学的我,竟然以拥护唯识宗的立场,起来反对专宗《楞严》、《起信》,指责“护法妄立有宗”的守老。现在想来,确是过于孟浪了。二十一年春天,我又回到闽院,开始为甲班同学讲《十二门论》。夏天,回普陀山去,开始我的阅藏生活,而我心目中所影印的大师,还不曾见过。
  一个冬天的中午,化雨小学校长宽融法师来看我,传达大师的意思,要我到世苑图书馆去研究。我万分地感谢大师,但当时我面对三藏教典的丰富,以古为师,法喜充满,所以也就暂时辜负了大师的好意。二十三年,为了阅览《大正藏》中的三论章疏,才于农历的新年去武昌。当时,先与华清法师会雪窦,第一次礼谒大师,请求开示。大师只是劝我多多礼佛,发愿,修普贤十愿。我没有理解大师的用意,也就不曾忠实履行。现在想来,大师的慧眼,是何等犀利!他见我福薄障重,非多修易行道,增长善根,销除宿业,将来是“孤慧不足以弘法”,弘法而必招障难的。
  武昌的酷热(前年在厦门,为此而痛苦三月),逼我回普陀过夏。闽院院长常惺法师,因大师的介绍,约我去闽院教学。但只是半年,我便与苇中法师,在二十四年二月,回到了上海,又同到雪窦下院去再见大师。大师剃去髭须不久,显得年轻些了,劝我去武昌。我决心回普陀,完成读通大藏的目的。
  四月中,我与大师发生了误会。为了中日佛学会事,内学院与国日增墨排等,互相攻讦,牵涉大师。我觉得,为了正义,为了佛教,那时的中国的僧众,不能以任何理由,去与侵略的日本合作,或者被诱惑而去日本参访。我不知表面文章而外,底层还有文章,就冒昧地一再向大师上书,措辞有点过火不客气。大师不理我。我一气,忘了善知识激发策勉的恩德,断然离开了大师,闭门阅藏,过着忘世生活。这要到编纂大师全书,遍读一切文记,才自觉从前错误。但来不及忏谢的遗憾,将永远地存在于我的心底!
  二十五年初冬,我读完大藏到杭州去,这是我出家以来为游览而旅行的仅有一次。到了杭州,知道大师在灵隐寺讲《仁王经》;我被妙乘、慧云所邀去参加开经法会。大师一见我,不说别的,只说佛教内多的是谣言,有的是嫉妒,切勿轻信他!世苑新近要成立研究部,希望我去任般若三论系的指导。我没有答应此事,到镇江、南通去了(大师派人来六和塔找我,我早走了)!二两星期以后,我回到上海,准备回普陀,去三昧寺看同学。恰巧那天,中国佛学分会(设在寺内)请常惺法师演讲。大师也来了,妙乘、慧云他们也来了。
  大师还是要我去武昌,大家怂恿我,不自然地接受了大师的意思。现在想来,因缘不可思议,不是杭、沪两地的巧遇,不是游兴偶发,不是大师的慈悲摄受,抗日炮火一响,困处普陀的我,早不知怎样了!我从因缘不可思议的经验中,时时想起了大师。
  在武院,我经历了一夏的痛苦。抗战的序幕——卢沟桥的炮火响了,大师也从庐山到武院来。一天,大师讲《新与融贯》,我扶着病去听,这是亲聆讲学的初次。大师不拘于一宗派,不拘于一文系,在不失中国佛学传统下,融贯一切。然而,大师的思想,是有重心的,是导归人生佛教的。这是怎样的难学!要有高瞻远瞩的远见,阔达多客的大度,或与或夺的无边方便才得!如胸襟褊狭,或者才力不及,那只能学到皮相的笼统而已。我虽然也觉得:“离精严无贯摄,离贯摄无精严”,而其实长于辨异。这对于大师的心境,隔着千山万水。然在汪洋含容的法海中、大师并不曾拣弃此一细流,勉励我前进!
  二十七年秋天,我到了北碚缙云山。那时,周继武写了许多东西,主张《起信论》与《成唯识论》是一致的,错在贤首大师,大师要我批评他。我奉命写了一篇,主张《起信论》与贤首是大体相合的;《起信》与《唯识》却不同,指出周氏的误解,而终结了周氏的排毁。
  我与大师,永远是思想与文字的关系。二十八年,大师从昆明寄来了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要我加以批评。我写了一篇《吾国吾民与佛教》,这是批评林氏而维护佛法的。后来由汉院的同学会;为我印成小册子。
  二十九年,我在贵阳大觉精舍住。不满意结城令闻的《唯识思想史》(墨禅译),决意另写一部。等到第一部分脱稿,寄给大师审定,大师为我改名为《唯识学探源》。后来为我作序,说是:“洵堪为学者探究之一异门方便”。对于教理的历史研究,在大师晚年的心境中,虽非传统的研究法,但决不如某些人所想象的“不可以”。年底,我回缙云山,大师就命我为专修部讲《唯识学探源》。
  三十年,是我写作最勤的一年。如《佛在人间》、《法海探珍》、《佛教是无神论的宗教》,以“力严”名义,多数发表于《潮音》。我的思想特征,明确地显露出来。大师并不看作佛教的破坏者,都采录而登载出来。有时加上几句评语,不是说“不可刻划大甚”,便是说“也可不必这样说”。此外,妙钦他们,依着大师的指示,来请我作课外的讲说。《摄大乘论讲记》,就是这一年讲的。秋初,演培去合江办理法王学院,要聘一位导师,大师同意我去。从此,演培他们称我作导师,一直到现在。
  三十二年夏天,我的《印度之佛教》出版,引起了与大师的长期商榷,也可说长期的论争。问题的重心在:我以为大乘佛教,先是性空难名论,次是虚妄唯识论,后是真常唯心论。我从佛教流行的情况说,从佛教思想盛行的主流说。但大师以为:先真常唯心,次性空,后唯识。大师虽承认说一切空的经论,比之说真常不空的(如来藏、佛性),盛行的时期要早。但真常唯心为佛果的圆满心境,为一切佛法的根本,所以应列于最先。到三十三年春末,我作《无诤之辨》(稿存汉院图书馆)。这是备忘录性质,只是表示意见,而不愿大师答复。我那时,感觉到我的罪过,我不应为了这些,增加大师的劳累。佛教的事多着呢,怎能使大师为此等事而劳心!三十二年冬的《大乘是佛说论》(本是长函),三十三年春的《中国佛教史略》(妙钦初编,由我补充改正)。都寄呈大师。大师为了《中国佛教史略》,特地为妙钦说《论中国佛教》,以表示不同的意见。然而,大师的《评印度之佛教》,积压了一年多才发表,生怕本书的发行受到影响。《中国佛教史略》,大师特为介绍于正中书局。大师对于言论自由、思想自白的精神,容忍异己者的雅量;对于好学者的鼓励,使我认识了大师的伟大!
  三十三年秋天,我受十方堂聘,想去成都,大师要我到汉院。《阿含讲要》,就是此时讲的。发表在三十四年的海刊;大师评为海刊一年的佳作,给了我奖金。
  胜利了,我的第一目标,是回到别来十年的普陀。但一到武昌,被大师留住了。那时,发起编纂大师全书。由尘空、杨星森负责;大师嘱我代为审细的搜集文稿。全书的纲目,早已大体决定。我发觉,大师的分大乘为三学,只是着重义理来分别。而菩萨的发心、修行等,都是通于三大系的,最好别立“大乘通学”一编。这一意见,经大师同意而修正了。当时,主持出版的李子定居士,送来供养,要我写一篇长序,总论大师的学业。我不敢答应,辞谢了供养。因为大师的思想,博大无碍:普陀闭关;游化欧美;访问南洋;对于教义及建俗的见地,都有重点的移转。这不但是我没有圆满的理解大师,理解的也许不多。我不能写,写出来也是不容易讨好的!
  三十六年三月六日晚,我回到上海。礼见大师于玉佛寺的直指轩。大师为教的心境,当时非常不顺适。十日早上,我向大师告假,要去西湖一看。大师说:“就回这里来吧!带几株梅花来!”哪知道这就是最后的礼别。不几天,得到大师去世的电讯,特地折了几株灵峰的梅花,带回灵前供养大师。
  大师的事业,我无力主持;大师的遗物,我无力保存;大师的舍利,我无法供养。在大师门下,我是那样后起,那样的障重福薄,那样的执拗。我不是上首迎叶,不是多闻阿难,更不是代师分化一方的舍利、目连。我只是,但求依附学团,潜心于佛法的孤独者!只是辜负大师深思,烦劳大师而不曾给予助力者!
  大师去世了,弟子们云集上海。但是各有法务。留下的全书编纂,茫无着落。大家要我来勉为其难,总算在大师弟子中,有大醒法师供给膳宿,这才在大局如火的动乱中,草草地完成。我避难到香港,写了大师年谱。来台湾以后,又因为大醒法师久病,暂时负起大师创办的海潮音社长名义。这些,在我想来,多少会给我报恩的机会吧!
  我还是那样的福薄障重,还是那样的孤独,还是那样的执拗,还是那样的不能契合大师的轨范。然而想到了大师的海涵汪洋,大师的诱导慰勉,也就自忘僻陋。做着从前那样的,能力所能做的事。
  我怀念大师,我寻求着大师的精神,我期待着大师的乘愿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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