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勒净土论(2)
弥勒净土论(2)
(日)松本文三郎 著
张元林 译
以上,我把与弥勒有关的大乘经典加以汇集,并依据其内容进行了分类。对每一种经典型,我也讲了其大体的特质。对其产生时代,虽然不太着意,但也还是讲了一些。不过,还必须再稍稍深入地观察其内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恐怕就过于抽象,不能够很具体地考察清楚事情的真实经过。下面,首先介绍一下本章中所列的第五种经典(即所谓的“六部经”)以外的经典的梗概。因为所谓的“六部经”是弥勒思想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故我打算在下一章中另笔作进一步的阐述。
一、 第一种弥勒经典
这一种弥勒经典包括:
1、《弥勒菩萨所问经》,元魏菩提留支译于公元509至537年间;
2、同本同译《大宝积经弥勒菩萨问八法会第四十一》(同经111卷);
3、同本异出未完本《佛说大乘方等要慧经》,后汉安世高译于公元148至170年间。
经文内容为:佛一时住在王舍城耆崛山中(《要慧经》言舍卫国),尔时弥勒菩萨经佛许可而问曰:诸菩萨究竟成就几法才能于胜进法中不退不转,知诸法之实相,于诸世间心不疲倦而疾速得无上正觉?尔时佛告诉弥勒,菩萨毕竟应成就八法。何为八法?一为成就深心(《要慧经》言内心清净,下同——译者);二为成就行心(所行成就);三为成就舍心(所施成就);四为成就善知识回向方便心(所愿成就);五为成就大慈心(慈成就);六为成就大悲心(悲成就);七为成就善知方便(善权成就);八为成就般若波罗蜜(智慧成就)。
在《要慧经》中,弥勒只听了这“八法”后即以“弥勒菩萨及诸会皆欢喜”之句结束全文。而《所问经》则进一步将这“八法”一一作解,经文长度约是前者的三倍。所谓“成就深心”,就是说众人虽然对佛法僧三宝有赞叹或毁誉之行,但其心毕竟于无上觉中坚固不动;所谓“成就行心”,就是说众人要远离杀生、偷盗、淫邪、妄语、两舌、恶口、绮语;所谓“成就舍心”,就是说菩萨是能舍主、能施主,给诸沙门、婆罗门、贫穷乞丐、下贱人等施舍衣食卧具,乃至对有病者施以汤药所需之物等;所谓“成就善知回向方便心”,就是把身口意所修的善根全部回向于无上正觉;所谓“成就大慈心”,就是毕竟成就大慈的身口意业;所谓“成就大悲心”,就是成就相同的不可讥呵的身口意业;所谓“成就善知方便”,就是深知世谛、第一义谛;所谓“成就般若波罗蜜”,就是因“无明”而有“行”,因“行”而有“识”,乃至于生、老、病、死大苦集。“无明”灭而“行”灭,“行”灭而“识”灭,“识”灭而“生”灭,“生”灭而乃至于老、病、死大苦集灭,如此从顺逆两个方向都知觉“十二因缘”。经文最后说:
“菩萨若成就此八法,于胜进法中不退不转,行菩萨行时能降伏一切的诸魔怨敌,知一切法自体之实相,于诸世间心不疲倦之故,就能不依他智而疾速成就无上正等觉。”
以上所讲的,即是对此种经典型“舍华求实”后的东西。此外,还想提请读者注意,虽然这里讲了“八事”的菩萨行,但因为毕竟只有般若的“智”才能知一切法自体的实相,而这又归于“缘生空”,所以我认为般若的思想也在这里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了。由此可知,弥勒的信仰就这样逐渐地同般若宗结下了不解的关系,并作为一项主要的内容向其信徒们提出了。
二、第二种弥勒经典
这一种经典型包括:
1、《慈氏菩萨所说大乘缘生稻秆喻经》,唐代不空译于公元746至771年间;
2、同本异出《了本生死经》,吴代支谦译于公元223至253年间;
3、同本异出《佛说稻秆经》,失译者,人名附东晋录;
4、同本异出《大乘舍黎娑担摩经》,宋代施护译于公元980年后。
这类经的演说场所是王舍城鹫峰山中。经文言:舍利子看见佛的稻秆,听到佛对诸
比丘说:汝等若看见缘生,即是看见了法,看见了法,即是看见了法佛。舍利子于是到慈氏菩萨处询问这句话的意思。经文于是就从这里开始。尔时慈氏告诉舍利子说佛常常演说此义,并为其作了详细的解说。现将其所说大要地叙述一下:所谓的“缘生”,就是“十二缘起”之法;所谓的“法”,简单地说,就是成就八支圣道果涅槃;所谓“佛”,就是觉悟一切法,以圣慧眼证得涅槃;而所谓的“见缘生之法”,就是此缘生常住于无人无我乃至无寿命,不颠倒,无生无作,自性寂静之观中,见到法,即得见法身,得见法身如来,即可在现在得证正智……如此作答。然后又进一步解释了“缘生”之义,述说了 因果必不可相离的道理。缘生包括因和缘二个方面,而“缘生之法”有内和外二个方面。外部的缘生之“因”,就像从种子中发出芽,接着长出树干、华叶和果实来一样,只要有种子,就能生出其它部分;而外部的缘生之“缘”,就是说即使有了种子,如果不与地火水风空时相和的话,种子也不会发芽、生长。内部的缘生也依靠“因”和“缘”。依靠内部的缘生之“因”,就缘出“无明”的行,乃至“生”缘出“老”、“死”。若无“无明”,则无“行”。因为有了“无明”,才有了“行”,乃至因为有“生”,才有了“老”、“死”。而内部的缘生法的“缘”,不外乎是说地水火风空识界相互合和而成此身,通过此身,内部的缘生法也开始产生了。经文接着还对“十二缘起”中的名辞一一作了解释。在经文最后说,如果众人在一切法中悟到此缘生的道理,并知道自性所以空寂的原因的话,就不会被世间的迷妄之见所欺骗,就能断绝一切烦恼得一切智,就能长时间悟得不生不灭,就能成就忍,就能做出利乐无边有情的事来。因此,当慈氏讲完“善男子善女子若能在此经中须臾间审谛观察缘生的义理的话,即能消除自无始之时以来的极重业障,广集福德智慧,通达并永断邪见,长说佛法,无所畏惧”这句话后,以舍利子为首的在场者无不心大欢喜,起身礼拜慈氏。
我想,看到这样的说教,即使仅仅是一个梗概,也说明本人在前面所认为的它带有“中观”色彩,以及把它同十二门论中的“观因缘门”学说相比的观点决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般若空”的倾向在第一种经典里就已经有了,但可以说至此变得更加明显了。还有,在第二种经典中,对第一种经典所说的“八事”中的最后一事“般若波罗蜜”极为重视,而对于其它的“七事”,只在经文的末尾以“做有利于广大无边有情的事”或“广集福德智慧”等极为简单的语句作一概括。在前面,至少在形式上把这“八事”平等地列举出来,但在这里,却很明确地把般若的“智”,即“觉悟诸法的实相”当作一切戒行慈悲的根本表示出来了。因此,虽然此经从净土思想方面来讲,是其旁支,但从理论方面来看,不能不说它的确是第一种经典型的发展形式,也是其必然的结果。又从其说相来讲,就像前面稍稍提过的那样,弥勒居于舍利子和佛的中间,宛如第二佛一样,就连舍利子也礼拜在其脚下。毫无疑问,弥勒在这里虽然还没有完全拭去佛弟子的痕迹,但已经远远地优越于一般的佛弟子了。
三、第三种弥勒经典
这一种弥勒经典包括:
1、《佛说慈氏菩萨誓愿陀罗尼经》,宋代法贤译于公元982至1000年间;
2、别本《佛说慈氏菩萨陀罗尼》,宋代法贤译于公元982至1000年间。
上面两经中的第二种经只有“陀罗尼”的音译,因此其体裁并不完备。第一种经典与其相比较,虽然题材稍具备一些,但仍然不完全。经首既没有“如是我闻”字句,也无法判明是在何处,又是如何对大众说法的。因为一开始就是“尔时佛告慈氏菩萨”云云,所以,如果把它当作原来在印度就已存在的经的话,那不能不说现在的东西至少是从更大的一部经中抄译而来的一部分,其目的极为单纯:尔时佛告弥勒存在着具备陀罗尼的大威神最上功德,能使众生解脱恶趣,转身而得胜妙之乐的东西。慈氏乃向佛请问诵出陀罗尼之事。等佛将其演说完后,慈氏乃感到有极大利处,遂发愿道:若众生于未来末法之时能很好地读诵此经,即使因宿业而坠入阿鼻地狱,我成佛之时,当以佛力将其救出,还复授其无上正等觉之记。慈氏发此愿已,礼拜佛足而去。经文在这里结束。
在阅读了经文的内容后,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得出,此经是在“弥勒本愿”的学说和将来佛的学说已经成立之后,为了插入陀罗尼的内容而造出来的东西。虽然第一眼看去很可能就想到它是以“我成佛之时,救一切众生,使其得无上觉”的本愿为主旨的,但因为经名已经有“誓愿陀罗尼”之字,所以还是能明白,全篇的主眼是表现引起弥勒发誓愿的陀罗尼的。大概因为这一种经典型是第五种弥勒经典也已行世后所产生的东西,所以经中并没有特别地讲述弥勒的本愿和弥勒净土之事。或许经中原本有这些内容,只是法贤不愿重复,故未将其译出吧。因为翻译的时代已经是公元后1000年左右,故我认为它出自公元7至8世纪或8至9世纪。因为此种经典型一定是在弥勒的思想已经大成之后为了附加陀罗尼文而产生的东西,所以它同弥勒思想发展的历程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虽然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它也是一种发展,但就像主屋盖好后再新加厢房一样,它同第一、第二种的经典并无直接的关系,在这里只是为了叙述上的方便而将其列为第三种。把它放在最后或者置于类外,这在理论上或许更为妥当吧。
四、第四种弥勒经典
这一种经典型包括:
1、《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西晋竺法护译于公元303年;
2、异本《大宝积经弥勒菩萨所问会第四十二》,唐菩提留支译于公元693至713年间。
这两部经大体的意思虽无不同,但文中有的地方彼此颠倒,而且,前者的说法的场所是披祗国妙华山中,后者则是婆罗奈国施鹿林中,前者的说法对象是贤者了本际、马师乃至罗云阿难等五百人,以及弥勒菩萨乃至增意坚意等五百人,后者则有阿若憍陈如、摩诃迦叶等五百人和善意菩萨增坚固等五百人。可以看出,两者的经文虽无不同,但在文字上则多少有些变化和不同之处。
在此种经中,先是弥勒于大众中从座起,经佛允许后问佛曰:菩萨行几法才能离弃诸恶道,不坠于恶知识中?佛以一法乃至十法答之,并讲说只要行任何一法,就能达到目的。所谓的“一法”乃至“十法”,即如下所说(括弧内为流支译本之文):
一法:寂静平等意(发胜意乐菩提之心);
二法:住于定无所起(与奢摩他常勤修习)、方便别诸所见(与毗钵舍那而得善巧);
三法:得大哀(一本乘)法(成就大悲)、于空无所习(修习空法)、所知无所念(于一切法不生分别);
四法:立于戒(安住净戒)、于一切法无所疑(离诸疑网)、乐处居闲(乐阿兰若)、等观(起正见心);
五法:常立德义(住于空法)、不求他人长短(不求他过)、自省身行(常自观察)、常乐于法(爱乐正法)、不自念身常救他人(摄护于他);
六法:不悭贪(无有贪欲)、除弊恶之心(不生嗔恶)、无愚碍(不起愚碍)、无蛊言(常离蛊语)、其意如虚空(住于空性)、以空为舍(心如虚空);
七法:有善权之意(住于正念)、能分别于诸法宝(成就择法)、常精进(发起精进)、常当欢悦(常生欢喜)、得于信忍(身得轻安)、善解定意(住诸禅定)、总智慧明(具足行舍);
八法:得直见(正见)、直念(正思惟)、直语(正语)、直业(正业)、直活(正命)、直方便(正勤)、直意(正念)、直定(正定);
九法:行第一一心(住初禅)、行第二一心(住二禅)、行第三一心(住三禅)、行第四一心(住四禅)、过于色想(住无边虚空处定)、无复说想(住无边识定)、不复念种种想悉入无央数空慧(住无所有定)、入无量诸识识知之心(住非想非非想定)、入有想无想之行、不见想、得寂定三昧(住灭受想定);
十法:得金刚三昧(同)、所住处有所进益三昧(处非处相应三昧)、得善权教授三昧(方便行三昧)、得有念无念御度三昧(遍照明三昧)、得普遍世间三昧(普光明三昧)、得于苦乐平等三昧(普遍照明三昧)、得宝月三昧(同)、得月明三昧(月灯三昧)、得照明三昧(出离三昧)、得二寂三昧(胜憧臂印三昧)。
弥勒听了以上诸法,赞叹佛的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悉皆圆满无缺,继而说出“戒德及智慧精进渡诸岸,众德不及佛道,难譬难喻,无上大智慧常讲诸法宝,导引光明众”之偈语。此经的前半部分到此为止。
后半部分为:尔时阿难赞叹弥勒辩才具足,所说经法无有缺憾。佛为了说明弥勒所以能这样的理由,就向其讲述弥勒的前生。弥勒从此就位居第三者的立场,阿难取而代之成为佛的说法对象。佛如是讲道:在无数过去世有炎光佛。尔时有梵志长者之子名为贤行。一日见到彼佛,其巍巍然,光色妙好,威神照耀,感其具足吉祥之德,遂发“愿来世我身如此”之愿,并伏地说:若我来世能遂此愿,作为见证,今佛来时,愿其踩我身而过。其时彼佛知贤行所念,遂以足蹈其身而过。就在佛下足之时,贤行得到了无生法忍。尔时的贤行,即是现今的弥勒。听了这些话,阿难仍然感到奇怪。如果真是这样,那弥勒为何不于现在立时成佛而非要等到为来久远之时呢?佛于是告之:其因“四事”之故而不能于今即时得正觉。何为“四事”?“国土”、“护国土”、“净一切”和“护一切”是也。佛又进一步告诉阿难:本来,弥勒先我四十二劫而发愿,但我以“十事”疾速得正觉。何谓“十事”?一者“施所爱之物”、二者“施所爱之妻”、三者“施所爱之子”、四者“施所爱之头”、五者“施所爱之眼”、六者“施所爱之王位”、七者“施所爱之珍宝”、八者“施所爱之血”、九者“施所爱之骨髓”、十者“施爱之支分”。又说:复有“十事”。何等为十?“一者以法立于戒德、二者常行忍辱、三者常行精进、四者常一其心、五者常行智慧度于至极、六者不舍一切、七者已得忍心等于一切、八者不习空、九者得空法忍、十者得无想之法。而弥勒求本道时,不特以耳鼻头目乃至国土布施与人,但以善权方便安乐之行。何为善权方便?即以昼夜六时演说此偈:我悔一切过,劝助众道德,归命礼诸佛,令得无上道”。弥勒并发此愿:
“若我成佛之时,令我国中人民无有诸垢瑕秽,无有淫怒愚痴,殷勤奉行十善,我乃于其时得无上正觉之道。”
因此,弥勒得到正觉之时也必须是一切世间之人都已奉行十善,消灭了“三毒”之时。但是,因为在求佛道时必须护一切、净一切,所以要对现世人们“满足五欲、行非行恶行”之念进行说法,已调御其恶念,解除其重负。佛如是讲法后,阿难感悟到佛的这些坚固精进之心,遂作礼而去。
以上,是此一种经典型的大体框架结构。在这里,我们应该注意的第一点是,此经很明显由前后二部分组成,它们之间用很细的线索紧密地联系起来。因为从弥勒赞叹佛时所说的“真正圆满具足”之语转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别的话题上,这就很容易使我们将其一分为二,把它当成二种经了。还有,在经的前半部分,弥勒纯然是一个佛弟子,而在后半部分,因为弥勒先于佛四十劫开始修行,所以与其说它是佛的同辈,莫如说是其前辈了。经的前半部分与第一各经属同类,在那一类经里,是问在胜进法中不退不转之法,这里则是寻问不坠于恶道恶知识之法,就其真正含义来讲,彼此基本上没什么不同。还有,在那类经里是以“八法”作答,而在这里则从“一法”增至“十法”当然,我认为这只是一种增益发展而已,其最终目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因此,此种经典型的前半部分一定来自于前一种经典型,而到了后半部分,才开始出现弥勒的本生,才昭示其所以成为未来佛的理由。而依其本愿,弥勒成道之时也就是一切国土的人民都戒行纯洁,尽离五欲浊毒之时。这“无诸垢瑕秽,无淫怒愚痴,殷勤奉行十善”之语抑或已成为后世弥勒净土思想的根本了吧。不过,因为弥勒成佛在此时还只是个本愿理想,是数亿万年后的时期,于今并没有实现,所以此时兜率往生和弥勒信仰并没有成立,而且也没有成立的条件。
还有一点也是不容质疑的,即从此种经典型的真正含义来看,它们并不是宣传作为未来佛的弥勒信仰的,也不是赞叹弥勒通过自身的修行求得无上智慧的事迹的,而是赞叹释迦佛虽比弥勒晚四十劫发心但却不惜牺牲生命,布施精进,于现世成道的事迹的,与弥勒等待将来清净世界的到来相反,释迦佛以大悲之心生于现在五浊恶世并使现世转为清净之世。这样一来,毋宁说此种经典型是在“抑弥勒而扬释迦”。但是发展到第五种经典型时,此种经典型的前半部分就完全消失了,而将后半部分的本愿部着重加以强调,并描绘出弥勒净土的庄严之相。至此,“兜率往生”的希望才呈现出一点模样了。
最后,我还想加一句,即经中讲,与释迦佛通过行大苦行而成道相反,弥勒在求本道时,不把耳鼻头目乃至城邑妻子施舍与国人,而以善巧方便安乐之行得无上正真之道。这种不依苦行,只依善巧方便安乐之行的修行之道,一定是使后来的弥勒净土的他力之教达到成熟化的种子。
第四章 所谓的“弥勒六部经”
前面已经讲过,第五种关于弥勒的大乘经典就是世人所说的“弥勒六部经”。这六部经或者记述弥勒净土的庄严、或者鼓吹兜率往生的思想,和演说西方净土、希愿极乐往生的阿弥陀诸经的功能一样。在这一类经中,弥勒开始以未来佛的身份显现,而且站在了第三者的位置上,释迦佛也不再对弥勒说法,而是对其他弟子讲述对弥勒的信仰和往生弥勒净土的必要性;同时,弥勒菩萨自身也时不时地以佛的身份出现在“前台”,以佛的身份对大众说法。这样的情况特别是弥勒说法,在前类经典中是从未有过的。虽然这类经典与前述第四种经典有着密切的关系,但因为毕竟是第四种经典的后半部分经过充分发展后的产物,所以与前者相比,也几乎变得面目全非了。可以说,弥勒净土思想至此已臻于大成,而有关弥勒的信仰从此也就确立了。虽然这一类的经典被称为“六部经”,但这并不是说它们都是同本异译,当然也不是说彼此间内容就完全不同。正如前面在论述有关弥勒的汉译佛经时谈到的那样,《弥勒上生兜率天经》(第20经)在自古以来的诸家目录中就是被列为单译本的[《大周目录除外》],而《弥勒成佛经》和《下生经》[又名《来时经》,参照第9、第11、第16、第17及第21经条]则本身就出自别类,其内容也就不尽相同。这一点,从比较早的目录中就能清楚地看出来。而象《下生成佛经》(第26经)这样的经典,虽然从其经题上很难看出属于属于哪一类经典,但因为被明记属于“三存三失”的六部《下生经》之一,所以从目录上来看,无疑也属于《下生经》的部类。
在《大周目录》里,这一类经典统统被记为同本异译(参照第17经条),这固然是十分错误的,但恐怕也是因为这类经典或多或少地谈到弥勒净土或者作为未来佛的弥勒,故笼统地将其视为同一个本子的变化了的形态的吧。就是将现存的汉译佛经中的这类经典拿出来进行比较的话,也能容易地证明它们彼此间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不同的,而且古代目录的记载也是真实的。
首先,《成佛经》的说法场所是摩伽陀国,说法的对象和其它的《下生经》一样,都是大智舍利弗;而《上生兜率天经》的说法场所则是舍卫国,说法对象是优婆离。而且,《成佛经》讲的是弥勒于数亿年之后从兜率天下生于此世时的国土状态及其说法的情况,但《上生经》却讲了弥勒从此世没、上升兜率天时,其天上的状态及其说法的情况。因此,不管两经彼此间多么地相似,不能不说,对于其国土庄严和说法的叙述,原来的经文的目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说《下生经》类的经典与此二经有多少不同点的话,那大体上讲来,《下生经》与《成佛经》原本是同样的东西,只是《成佛经》经文太长,若将其消繁就简,只将要点抄出,没有了“如是我闻”等常套的文句的话,从其一开始就是大智舍利弗所说这一点来看,它明显是抄略之物。而像这样的抄略出的经文,并不是出自中国。从它们曾被冠以各种的名字,经历了不同的时代,又经不同的学者之手,经过了几度翻译等这些因素可以判断得出,它是源自于印度的东西。且不谈它是一种抄略之物,我们之所以不称其为同本异出,不仅仅是因为其经文的字句上有多少的不同,还因为在内容上彼此也有很大的不同。因此,从经文文本上讲,不能不说它和《成佛经》不一样,但从其内容上讲,二者又是同一种东西。这一点是不会错的。
如果把《下生经》或《来时经》看成是从《成佛经》抄略之物,那么,就成经年代而言,前者自然要晚于后者,这是没有问题的。但若说到《上生经》与这二部经的年代关系,因为弥勒首先是从此世上生兜率天,然后再下生人间的,所以一般会认为《上生经》在前而《下生经》在后,但事实并非如此。从《上生经》会很明显地感觉到《下生经》的存在,而且还有“弥勒下生经如是所言”[闰之九、第29经]的字句,因此,二者孰先孰后,这在最早并不是问题。尤其是从这里写的是《下生经》而非《成佛经》这一点也能看出,当时多通用的,与其说是行文颇长的《成佛经》,莫如说是其文简洁的《下生经》。而且我们还可以知道,从《成佛经》抄出《下生经》后,又进一步产生了《上生经》。因此,这三部经的成经年代顺序恰好与它们在中国被翻译的年代顺序偶然地一致,即:《成佛经》第一、《下生经》第二、《上生经》第三。下面,我把这几部经分成二类,分别简要介绍一下它们的内容。
一、《成佛经》类
1、《弥勒成佛经》一卷、黄之五、后秦鸠摩罗什译于401年;
2、抄出本《弥勒下生经》,一卷、闰之九、同上译;
3、《佛说弥勒下生经》,一卷、黄之五,据认乃法护所译之物;
4、同上异本《佛说弥勒来时经》,一卷、失译人名,附于东晋录;
5、同上异本《佛说弥勒下生成佛经》,一卷、唐义净译于703年;
前面已讲过,这五部经中,第三经虽然是“六部经”之一,但原属阿含部,故这里暂不讨论。第一经(以下简称《成佛经》)的说法场所是摩伽陀国波沙山,但第二、第四经没有明记说法之处,第五经则是王舍城鹫峰山,说法的对象则都是舍利弗。在第二、第四、第五这三部经中,第二、第四经年代较早,其经文也是从“如是我闻”开始引出说法的场所的。其正文是偈语,而单单前后数行变成了散文体的形式。大概其颂文部分是从古本而来的抄出本,而前后的散文部分则是后人为了使之具备经文的体裁而有意为之的吧。虽然如此,但因为这是参照了原来的本子后补充进去的内容,所以其说法的场所也就变成了王舍城了。为什么说它一 开始不的是一部完整的经呢?因为起首的散文和正文的偈语之间缺乏联系。在偈语的一开始有“唯愿人中尊,伽他重分别,彼神通威德,我今乐与闻”之句,这里的“伽他”,即将偈语分开之意,但在散文部分则没有这样的偈语。把它与《成佛经》对照来看话,因为前者有这样的偈语,所以一开始就有了这种意思。因此,说它前后的散文是后人附加上去的,这一点也没错。
以上讲了这四部经之间的主要差异。不论怎么讲,《成佛经》都是其中之本,因此,我想以《成佛经》为主,参照其它三经,讲述一下这类经典的梗概。
释迦佛一开始首先以一段偈语来赞叹未来佛:
“一心善谛听,光明大三昧,无比功德人,正而当出世,彼人说妙法,悉皆得充足,如渴饮甘露,疾至解脱道。”
舍利弗闻听后,即问释迦佛曰:如来向者于山顶说偈,赞叹第一智人,这在前后经中都未曾说起。大众都希愿闻听未来佛的名号、功德神力、国土庄严。究竟以何种善根、何种戒施定慧力才能得见弥勒?尔时佛答曰:若于过去七佛之所闻听佛名、礼拜供养,以此因缘除去业障,又复闻听弥勒之大慈悲者,能得清静之心,又汝等,一心合掌,归依未来的大慈悲者的话,则我今愿广为分别说。又弥勒佛国从于净命,无诸谄伪,具备布施持戒智慧。若起不受不着乃至一切众生柔软之心,则得见弥勒,“得摄大悲,于彼国土生,调伏诸根,随从佛化。”
序文到此为止,接下来进入正文,演说弥勒出世的时代及国土——四大海水各减少三千由旬之时,阎浮提地纵广一万由旬,其地平静,生诸种华实美妙之物。树高三十里,城邑相接,鸡犬之声相闻,是比帝释天的欢喜园还要胜出一筹的世界。此皆因佛种大善根,俱生彼国土之故。其时之人皆具足智慧威德,快乐安稳,亦无寒热风火等疾苦,寿命具足八万四千岁,身悉长十六丈。然此世界有三病:饮食、便利、衰老是也。有一大城,名翅头末[妙幢之义],七宝庄严,自然化生七宝楼阁,殊妙清静,宝铃声如天乐,七宝行树,树间渠泉,犹如天国。有龙王守城,往来无有尘埃。处处有明珠柱,于夜间照城,金银珠玉堆积如山。人命终多生于大梵天上及诸佛前。其土安稳,无有怨贼,亦无水火刀兵及诸饥馑毒害之难。人常亲近,如子爱父,如母爱子。皆由弥勒慈爱心训导、持戒之故。以此往生彼国者,其。颜面端正,威相具足。复有八万四千小城围绕周围,七宝之华盛开,八功德水自然流于园林浴池,妙音异香不绝于时,具足百味。尔时有转轮圣王,其名儴佉[螺之义],有七种兵,不以威武治天下。王有千子,皆勇猛。王复有七宝、所谓金轮宝、白象宝、绀马宝、神珠宝、玉女宝、主藏臣宝、主兵臣宝是也。又有四大宝藏,一一宝藏各有四亿小藏相围绕。伊波多大藏在乾陀罗国,般迪加大藏在弥提罗国,宾迦罗大藏须陀罗国,儴佉大藏在波罗奈国{《来时经》讲各收金、银、明月珠、琉璃。}。时城中有大婆罗门,其名修梵摩,女名梵摩拔提,即弥勒托生为父母处。弥勒生时,具三十二大人相,光明晃曜,身力无量,身长八寸,黄色赫灼,不能凝视。弥勒生后,谛观世间五欲过患,众生受长夜之苦,甚可怜愍。弥勒常生厌世脱俗之志,王心生忧虑,持诸有宝物奉上弥勒,欲使其满足,弥勒受已,分与诸婆罗门。弥勒愈加领悟“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之真理,更出家学道,遂与龙华树得道,击退魔王诱惑并说此偈言:
“久念众生苦,欲拔无有脱,今者证菩提,豁然无所碍……本为救汝等,国城及头目,妻子与手足,施人无有数。今始得解脱,无上大寂灭,当为汝等说,广开甘露道。
其时,帝释四天王前来,赞叹此偈。一如后世佛传所言。尔时弥勒为大众之请转甚深微妙法轮,大众皆心生厌世之念,悟出三界一如幻化,欲脱拔此长夜之苦甚为困难。今日值遇其佛,当常勤精进。时儴佉王亦高声唱言:“设复生天乐,会亦为磨灭,不久堕地狱,犹如猛火聚。我等亦时速,出家学佛道。”说是语已,儴佉王与诸大臣、长者各率其眷属皈依于佛,为其弟子。尔时弥勒于翅头末城中央之金刚座入座,为此等大众转正法轮,演说苦集灭道、三十七品助道乃至十二因缘之说。时大地六种振动,音声闻于三千大千世界。八部及诸天各于其统领之处高声唱言:
“佛日出世,降注甘霖,世间眼目,今者始开,与佛有缘,皆得闻知。”
接着,弥勒又进一步向大众说法:汝等今者不以生天乐故,亦不为今世乐故,来至我所,但为涅盘常乐因缘,皆因过去所种善根所致。昔释迦佛出于五浊恶世,说种种法,无奈汝何。但汝等于尔时或行布施,或持禁戒,或研智慧,或供养成佛,或起僧房寺塔,或持八斋戒,或修习慈心,或修行忍辱禅定。因此功德故,今得见我。我今年内摄受此等诸人,或以读诵分别决定经律论,为他演说,赞叹意味。说是语已,弥勒又赞叹昔时释迦佛之功德:释迦佛出世之时,众生咸不知法,愚痴邪伪,六时相续,作恶不知厌足。是时佛以大方便深厚慈悲能于苦恼众生之中,和颜美色,善巧智慧,说诚实语,示四谛乃至十二因缘法,教导众生:“汝等当观是无为,入于空寂本无之处”。如此一心持戒,专作功德,甚为稀有。又语“我当度脱汝等。”这样明利智慧,在世间真是稀有,甚为难遇。弥勒接着又演说释迦牟尼佛在无数劫间为大众修难行苦行,在一生中行大忍辱布施之行的事迹,令众生欢喜。彼时众生身纯是法,口亦常说法。福德智慧之人充满其中,天人恭敬信受渴仰。
就这样,弥勒于翅头末城前后共三次说法。第一化九十六亿人,第二会化九十四亿人,第三会化九十四亿人,尔时以帝释天为首的东西南北四方的天王都恭敬礼拜,各以偈赞叹弥勒。后来的“龙华三会”即指此事。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后序部分。但前二部《下生经》到这里就完全止笔了,不像罗什译《下生经》的那样,虽然简单,但在正文后也续上了后序部分。即:尔时弥勒与诸大弟子俱往耆阇崛山,徐步登狼迹山,以手左右劈山,如转轮王开大城门。尔时摩诃迦叶即从灭定觉起,长跪合掌持释迦佛之僧袈裟与弥勒而作是言:“大师释迦佛临涅槃时,以此法衣嘱于我,令奉世尊。”弥勒弟子们见此时迦叶身材矮小,遂生轻蔑之心。尔时弥勒乃告之迦叶乃佛之最高弟子。一切大众皆悉作礼,迦叶亦踊身虚空现神通变化,使众人醒于迷梦,然后辞别弥勒,还归本处,身出大火入般涅槃。弥勒乃收其舍利,于山顶上起塔,赞叹其能于恶世修得其心,虽有大神通而无高心。如此弥勒住于世间六万亿岁。
最后,佛又进一步地讲到:“正法住世六万岁,像法二(一说六)万岁。汝等宜应各勤精进,发清静心,起诸善业,得见世间之灯明弥勒佛身必无疑也。”至此,经文结束。
从以上的概说可以看出此经明显地与第四类经(《本原经》)之间有着多么密切的关系啊。此经就好比是以《本原经》的后半部分为基础,在那上面建起的美妙的大厦。
首先来讲,第一,此经在开头就推出释迦佛所讲的赞叹未来佛的偈语,这明显使人联想到《本愿经》的后半部分。如果没有前者,那这里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又因为还有舍利所说的“赞叹一切智人,前后经中所未说”之语,所以我认为,此经肯定是在前者成经后没多久就发展而来的东西。
第二点应该注意的是关于对弥勒的崇拜。《本原经》虽然也讲到了作为未来佛的弥勒,但对其礼拜供养之事却一句也没讲。与其说是讲弥勒当生于奉行十善的善世之事,还不如说是劝导人们:因为释迦佛生于五欲极盛之现世,为大众解除重担,清静浊世,所以现世之人更应该对其礼拜供养,顺其教化。因此,它讲的还是对释迦佛的崇拜。而到了《成佛经》,才最早有了对弥勒的崇拜,也从此确立了弥勒信仰的思想。这大概也是世人把过去、现在以至于未来联系起来考虑后所产生的最大的结果吧。
第三点应该注意的是关于此经对弥勒净土庄严的记述。《本原经》中有“当来世人民无有垢秽,奉行十善,于淫怒愚不以经心”之句。从这句话不难想像弥勒的时代是一个善美时代,但它却对其庄严之状只字未提。而在《成佛经》里,不但讲了弥勒国土的人民、父子之间如何的相爱、不杀生不啖肉等精神上的“善”,还讲了弥勒净土七宝庄严、妙音美香乃至八功德水、七宝行树、明珠柱、美花甘果、极大茂盛、更胜于帝释天的欢喜园等物质上的“美”。此经表现出的弥勒净土的思想与《本原经》相比,已经非常成熟了,甚至可以说几乎发展到了顶点。关于饮食便利衰老三病的记述,这虽然不是此时才开始的思想,但我认为它构思既有趣又巧妙。如果没有了这三病,那么对弥勒的崇拜,以及弥勒佛的出现也就没有什么用了。因为《本原经》时代尚未将此点明确化,故当时人们也就没有认识到等待弥勒出现和礼拜弥勒的必要性。
第四点,《本原经》只记弥勒的前世为贤行[“贤行”世如何从原语译出的,今已无可考。],父母是梵志长者,未点出其名,而此经则明确记其父名修梵摩[修SU即贤,善之义BRAHMAN,梵行之意,修梵摩盖与贤行同义。],其母名梵摩拔提[拔提Vadhu,女之义]。我想贤行大概是男女两性成父母后所生之子吧。而且,关于弥勒出家修行成道的经过,在《本原经》里一点也看不到。它们原本是构成佛传的材料,是总括了过去七佛的传说后形成的东西。因此,出现在《成佛经》里也就不足为奇了。还有,经中所说的转轮王儴佉,相当于佛的父王首图陀那,这在此之前更没有论述过。
第五点也不应该忘记,正如《本原经》所说的那样,弥勒是以“唯善巧安乐方便”之行而得无上正真之道的。与之相反,释迦佛虽然比弥勒晚四十劫发心,但因为他是抛弃身命,将珍宝、妻子乃至国土布施与人,所以也就弥勒早四十劫成道了。因此,在同经中,弥勒也说出了“世尊本布施,妻子及饮食,头目无所惜,佛德度无极”这样的长偈来赞叹释迦佛。但是,《成佛经》却几乎将佛的传记原封不动地移过来了,这样一来,作为自然的结果,释迦佛的大布施之行也就成了弥勒的布施之行,而反过来,释迦佛也不得不赞叹弥勒的大布施心了,彼此的位置完全互换了。《成佛经》记弥勒于成道后即说此偈:
“久念众生苦,欲拔无由脱,今者证菩提,豁然无所碍,亦达众生苦,本性相如实,永更无忧苦,慈悲亦无缘,本为救汝等,国城及头目,妻子与手足,施人无有数……”
因此,在这部经中,弥勒的信仰也就成为从释迦佛信仰移植而来的形式了。这样来看,《成佛经》之“今始得解脱,无上大寂灭,当为汝等说,广开甘露道”同《本原经》相比,虽然已有非常大的发展,但其主要的方面仍然完全依后者而来,就象从种子长出了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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