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尚文:汤用彤的汉唐佛教史研究(1)
汤用彤的汉唐佛教史研究
颜尚文
台湾师范大学历史学报
第十一期
1983年
页209-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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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前言
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于民国二七年出版后
,与陈寅恪的「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同获得抗战时期教育部学
术研究一等奖。该书不仅在当时就得到学术界的推崇,且经过
近半个世纪的光阴, 国人仍无法在中国佛教史领域内,超越汤
氏的成就。(注一)此书也普遍受到世界上治斯学者的赞扬,
可说是一部划时代的经典之作。(注二)因此,了解汤氏及其
著作,将有助于中国佛教史研究方向的抉择与进一步的探讨。
汤用彤,字锡予,原籍湖北黄梅,清光绪十九年(一八九
三)六月廿一日(阳历)生于甘肃渭源县,启蒙于父亲所任教
的学馆,民元进清华学校,七年官费留美,十一年获哈佛哲学
硕士回国。返国后,先在南京东南大学(中央大学前身),天
津南开大学任哲学系教授,系主任。二十年,北大以英庚款补
助特聘教授之名义延入。二六年抗战爆发,随北大先至长沙,
后至昆明任西南联大哲学系教授、系主任。抗战胜利后,随北
大复员回到北平﹐任哲学系教授、系主任、文学院长等职。三
六年休假赴美国加州柏克莱大学讲中国佛教史一年。三七年荣
膺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沦陷后一直留在北大,民国五三年
(一九六四)五月一日逝世,享年七十二岁。(注三)
汤用彤学术的主要成就建立在回国至大陆沦陷前这一段时
间里,也就是民国十一至三八年。沦陷后因环境以及身体的关
系,较难与沦陷前相比。汤氏在三十至五七岁这一段人生的高
峰期里,在各大学教授的主要课程有: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
、印度哲学史,西洋哲学以及哲学概论等。在研究方面,这近
三十年间,主要以中国佛教史的汉魏两晋南北朝隋唐部份为中
心,编写课堂讲义,考订大量的史料,阅读相关书籍并作成数
十册札记,发表数十种专题论文。出版「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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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以下本书简称为「佛教史」)等专书。本文以「汤用彤
的汉唐佛教史研究」为题,除了较容易把握汤氏主要贡献与精
神外,且能于中国佛教史的领域获得较为关键性的理解。此外
,做为汤氏汉唐佛教史准备工作的印度哲学史部份,亦在本文
论述之内,而其它的魏晋玄学、道教史、西洋哲学等部份,囿
于本题之限制,拟他日再为文探讨。
西方东渐使近代中国面临两千年来未有之大变局。内忧外
患的深重,促使政治、社会、经济,乃至整个文化思想的急遽
迁移。特别是中国传统在面临西方近代文明的挑战时,究竟应
该怎样转化的问题,普遍地受到近代知识分子的热切关怀。汤
用彤面对这个中西文化问题,他迥出众流,超越时人着眼于当
代的探讨,而与陈寅恪同样取径于我国中古时期与异族交往的
历史研究,要为中西文化思想之冲突与调和这一大问题,提供
更广博精深,坚强有力的历史线索。(注四)然而促成汤氏毕
生致力于中国佛教史的学术工作兴趣,究竟渊源于那些因素?
汤氏是我国较早有系统的应用文化人类学理论研究中外文化接
触变迁的问题,且从其中提出中国文化发展的建设性看法,那
么他的这些论点所本之动力又是什么?本文主题在理解汤氏的
汉唐佛教史研究,因此首先必须探讨他的汉唐佛教史之准备工
作。其次,应该透过他的汉唐佛教史之体系、理论与方法的全
盘掌握,评估其主要成就,才能对我们在这一方面的努力有所
帮助。针对以上问题,本文分成六个章节,加以探讨。
汤用彤是地道的学院型人物,从不参与其它活动也不写通
论性文字,可说完全没有俗世的声名,治的又是较冷门的佛教
史,故至今研究汤氏的专门性文章尚难得一见。有关汤氏的生
平数据、论著文字之搜集也相当困难。例如两年前日本出版的
「中国佛教史辞典」,「汤用彤」条,连生卒年代都不详。(
注五)由于本文囿于材料之缺乏,不得不以推论来弥补并留待
他日补正,疏陋在所难免,企盼各方先进不吝赐教。
二 、汤氏的教育与佛教史兴趣之渊源
(一)传统教育
汤用彤之父汤霖,字雨三。光绪年间中进士,曾任甘肃渭
源知县。汤霖为宦不久丢官,此后在兰州和北京教馆。汤氏早
年就学父亲所教之馆,直至辛亥革命前始入北京顺天学校。民
国元年(时年二十)考人清华学堂(清华大学前身)。汤氏弱
冠以前从父亲所受的传统教育,对他研究佛教史的兴趣有很大
的影响。(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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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氏「幼承庭训,早览乙部,对历史有浓厚兴趣」,他的
父亲治「汉易」,而易、老、庄三玄,是魏晋时佛教得以入华
的主要桥梁。汤霖除了喜欢这种玄远之学以外,当亦治佛学,
贺麟特别提到汤用彤「承继他家传的佛学」(注七)。而且汤
用彤也在他的「佛教史」跋,说明他治佛教史的渊源:
「先父雨三公教人,虽谆谆于立身行己之大端,而启发
愚蒙则常述前言往行以相告诫。彤稍长,寄心于玄远之
学,居桓爱读内典(佛学)。顾亦颇喜疏寻往古思想之
脉络、(佛教)宗派之变迁。」(注八)
父亲的启蒙教育以「谆谆于立身行己之大端,常述前言往
行以相告诫」为主,使汤氏此后得以养成优美的品德,并以发
扬古圣先贤伟大之人格思想为己任,他自谓作「佛教史」之目
的在:
「俾古圣先贤伟大之人格思想,终得光辉于世,则拙作
不为无小补矣。」(注九)
「梁高僧传」是较早的一部高僧传记,钱穆说汤氏虽战乱
流离时亦不离本书,且专意收藏各种版本,几无遗漏。(注一
o)他不但早在民国十九年就发表「读慧皎高僧传札记」,(注
一一)且至临终还在做「梁高僧传校注」。(注一二)虽然「
高僧传」可视为一种佛教史料,但从汤氏著作中,不难看出对
古圣贤的仰慕之情。笔者认为汤氏如果没有这种追求先人完美
人格的热情,是无法终生尽瘁于佛教史研究的,观其「佛教
史」一书,以人物思想的演变为中心,就可知了。且贺麟说道
:
「试看他提到辅嗣、子玄、子期、肇公(僧肇)、道公
(道安)、生公(道生)等人之亲切熟稔,就可见他尚
友千古之同情态度,已溢于言表了。」(注一三)
我国伟大的思想家,两汉以后至隋唐间,佛教人物扮演重
要角色,爆射出无数人格生命的光采,此点或许与汤氏治汉唐
佛教史有关吧!汤氏描述自己于少年时期,就「寄心于玄远之
学,居恒爱读内典。」可以充分证明他治佛学的兴趣来自于家
庭以及自己个性的影响。而「早览乙部」与「颇喜疏寻往古思
想之脉络,(佛教)宗派之变迁。」则于日后佛教史研究,不
但奠定良好的基础,且有先决性的影响。此外,汤氏个性温厚
、沈静、勤勉、有学者精神(注一四),更使他能笃志向学,
毕生埋首于学术工作。
(二)、新式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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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氏于辛亥革命前入北京顺天学校,接受新式教育可能自
此时开始。民国元年考人清华学校,民国六年毕业,并考取官
费留美。因治疗砂眼未成行而留清华教国文,并任「清华周刊
」总编辑。(注一五)
清华学校是清廷利用美国总统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
)退还庚子赔款的一部份,于辛亥年初成立的留美预备学校。
招考学生,予以基本训练,等到外国语文及其它学科知识充足
够用,然后选派赴美国深造。民国初建,亦本此意旨,侧重外
国语文与西方文化科目的教授。民二至七年在周诒春校长任内
,是清华形成的关键时期,也是校务扩展、生气蓬勃的黄金时
代。周校长带进耶鲁大学等精神,树立新校风──读书认真、
工作负责、处事有条理、决不懈怠草率。(注一六)汤氏在这
六、七年间浸润在西方语文与文化的教育环境里,有助于其对
西方文化的认识。又濡染清华的新校风,对其后日读书认真,
工作有条理不草率的态度当有影响。毕业后能留校教国文,并
担任「清华周刊」总编辑,可见其西式课程成绩的优秀以及契
符清华之精神,而教授「国文」更证明其国学底子之深厚。
民国七年汤氏至美国,先入一般大学,九年入哈佛大学研
究院学哲学及梵文巴利文。十一年得哈佛哲学硕士学位回国。
(注一七)汤氏留美四年,主要在攻读治佛教史所需的梵文、
巴利文等语文,并精研西方及印度哲学。当时在哈佛有一位白
璧德教授(Irving Babbitt)对留美的中国学生很照顾。侯健
「梅光迪、吴宓与学衡派的思想与主张」等文,指出学衡派受
白璧德的思想影响很大。(注一八)罗家伦「柳翼谋先生及其
学衡诸友」则指出汤用彤、吴宓等人创办「学衡」杂志。(注
一九)因此汤氏对白璧德其人当有所知,底下再由白璧德的主
张,与后日汤氏的学行相比较,探讨是否受白氏的某些影响。
白璧德于一八九四至一九三三年任教于哈佛大学。(注二
0)白氏通西洋古今各国文学、政术哲理,又娴梵文及巴利文,
于佛学深造有得。(注二一)其学主张,必须先能洞悉人类古
来各文化之精华,涵养本身使成一有德有守之人文学者,然后
才可从事专门研究。(注二二)他著名的「人文主义」主张:
「宜博采东西,并览今古,然后折衷而归一之。夫西方
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东方有释迦及孔子,皆最精于
为人之正道,而其说又在在不谋而合。今此数贤者,皆
本经验重事实,其说圭精确,平正而通达。今宜取之而
加以变化,施之于今日。……此即所谓最精确、最详赡
、最新颖之人文主义也。」(注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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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璧德不但倡导为学必从涵养人文道德始,以东西古今圣
贤为榜样。且于汤氏入学哈佛时,鼓励研究古代佛教史。白氏
于留美中国学生年会演讲上强调:
「吾少时,以欲研究佛教而苦攻巴利文与梵文时。吾每
觉本来之佛教,比之中国通行之大乘佛教,实较合于近
日精确之批评精神。中国学生亟宜学习巴利文。(今留
美学生中,习之者已有二、三人)以求知中国佛教之往
史,且可望发明佛教史,尚有何精义,可为今日社会之
纲维。」(注二四)
演讲中所提及留美学生习巴利文者,汤氏可能是其中之一
。白氏又在「论欧亚两洲文化」谈道:
「若欲窥见历世积储之智慧,撷取普通人类经验之精华
,则当求之于我佛与耶稣之宗教教理,及孔子与亚里士
多德之人文学说,舍是无由得也。论其本身价值之高,
及其后世影响之巨,此四圣者,实可谓为全人类精神文
化史上最伟大之人物也。……西方有圣亚规那(St .
Thomas Aquinnas)着神学大全(Summa Theologial)融
合亚里士多德与耶稣之智慧,而集其大成。适于此时,
东方有朱熹,亦融合佛教与孔教之学理,以注释经书,
二贤遥相辉映,甚可相提并论。」(注二五)
白氏此种主张,对汤氏当有相当的影响。综合汤氏早年的
新、旧教育、兴趣、性行与思想,可获得以下的了解。幼承庭
训,养成汤氏高洁的伦理道德情操,关怀时代的忧患(注二六
),奠定深厚的国学基础,产生研究佛教史的兴趣。传统教育
不但使他了解、肯定中国固有文化,且以发扬古圣先贤人格思
想之光辉为己任。清华学校、留学哈佛、接受最严格且完整的
新教育,学习治佛教史所需的梵文、巴利丈,且奠定西方、印
度有关宗教及哲学等全面亲切了解的基础。因此,汤氏回国前
对中西文化已具备相当的素养,也使佛教史的研究具备充分条
件。人文主义大师白璧德主张一个有德有守的人文学者,应对
古今中外人文的精华有所认识。白氏关怀近代中国的困境。指
出中国人必须深入中西文化并撷取其中之精华加以施行,才能
救亡图存,此点为学衡派所宗奉。(注二七)而白氏又倡导研
究中国佛教史,且把佛教史放在东西人文宗教的通盘文化中探
讨,此点也许使汤氏在其新旧学基础上,于日后佛教史之研究
有所启示吧!汤氏回国后任教于各大学,每年并授中国与西方
之宗教、哲学,同时专力于中国佛教最精彩、影响最大的一段
──汉唐佛教史之研究。他使用中外文化比较思想以及文化人
类学等方法,将中国佛教史放在东西人文宗教的通盘文化中探
讨,某目的亦在寻求中国困境之解决。因此,我们可以推论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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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佛教史兴趣,渊源于新旧教育与白璧德人文主义等因素。
二、 中西文化问题之冲击与汉唐佛教史研究之取向
近代中国遭受西方文化的冲击,病痛百出,为救亡图存,
乃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学说与做法。一八六0年代以后的自强运
动,与戊戌变法运动。民国初年的中西文化论战,五四运动。
一九二0年代的「科学与玄学论战」。可说都是循着这个中西
文化问题发展出来的。(注二八)钱穆因此大声疾呼,近代的
中国乃至西方的一切问题,皆由文化问题的病象产生,也要由
文化问题的研究来解决。(注二九)
汤用彤不是一个象牙塔中的学者,他早年就已养成对时代
家国的变迁,有着一份浓厚的关怀。对这个时代问题,他更是
全力以赴,且穷其一生之力,寻求较完美的答案。此种积极的
心态,贯串在他整个汉唐佛教史的研究中。汤氏特别在「评近
人之文化研究」、「文化思想之冲突与调和」两文,具体地说
明了他这种学问之动力来源。(注三0)民国十一年,汤氏以三
十而立之年,初返国门之际,有感于当时中西文化论战之谬误
,乃于「中华新报」发表「评近人之文化研究」:
「西哲恒言:谓希腊文治之季世,得神经衰弱症。
(Greek Failure of Nerves)盖内则学术崩颓,偷慢怀
疑之说兴,外则魔教四侵,妖异诡密之神伙,亦以荣卫
不良,病菌自盛也。今日中国固有之精神湮灭。饥不择
食、寒不择衣,聚议纷纷,莫衷一是,所谓文化之研究
,实亦衰象之一。」(注三一)
他以希腊文治之季世况中国近代文化之衰象,学术崩颓,
外力侵凌,固有精神澌灭殆尽,而今日所谓学者们,犹聚议纷
纷,莫衷一是,良可慨叹!
「诽薄国学者,不但为学术之破坏,且对于古人加以轻
慢薄骂,若以仇死人为进道之因,谈学术必须尚义气也
者。其输入欧化亦卑之无甚高论。……主张保守旧化者
,亦常仰承外人之鼻息。……维新者以西人为祖师,守
旧者藉外族为护符,不知文化之研究,乃真理之讨论。
新旧殽然,意气相逼,对于欧美则同作木偶之崇拜,视
政客之媚外,恐有过之无不及也。」(注三二)
汤氏痛诋当时维新西化派与保守旧化派,同样盲目地受欧
美影响,都不能深入中西文化的真义,徒然加速破坏吾国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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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命脉而已。他沈痛的指出所以致此之故,在于时人治学的浅
隘:
「时学之弊,曰浅曰隘。浅隘则是非颠倒,真理埋没。
浅则论不探源,隘则敷陈多误。……时学浅隘,故求同
则牵强附会之事多,明异则入主出奴之风盛。……时学
浅隘,其故在对于学问犹未深造。」(注三三)
他认为梁启超、梁漱溟等人的弊病,在于对西洋文化未能
确实的了解,因此对于中西文化接触变迁的问题,自然无法深
入。他在「文化思想之冲突与调和」一文中,进一步的分析中
国与西洋文化接触以后所发生的种种问题。无论是本位文化,
全盘西化、或者中国应该不应该接受外来文化,能不能接受外
来文化,以及中西文化前途等问题,他都认为牵涉的范围太广
,问题也非常的复杂。他不愿在毫无深入的学术研究下,空谈
一些不着实际的中西文化问题。(注三四)汤氏认为唯有确实
地了解过去,才能从其中获得当前处境的启示。他谦虚的说道
:
「过去的事,往往可以作将来的榜样。古人说得好:『
前事不忘,后世之师。』现在虽不能预测将来,但是过
去我们中国也和外来文化思想接触过,其结果怎么样呢
?这也可以供我们参考。……史记里有几句话,说『居
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过去的
事不能全部拿来作将来的事的榜样。不过仅仅推论已往
历史的原委以供大家参考而已。」(注三五)
汤氏面对近代中西文化所造成的危机,基于他广博的学识
,卓越的睿识,他抓住了问题的中心──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
接触的问题。他严肃的强调「文化之研究乃真理之探讨」,「
文化为全种全国人民精神上之所结合」。因此,「研究者应统
计全局,不宜偏置。」且对于「中外文化之材料,应广搜精求
。」(注三六)他不愿意肤浅地附和潮流,赶做时髦的近代政
治、社会、思想等问题之研究。由前章所探讨促成汤氏关怀佛
教史的兴趣,以及本章汤氏「仅仅推论已往历史的原委以供大
家参考」的心态,可以理解他取径于过去千年间中国与外来文
化接触史实之爬梳探讨的心志。这正是太史公的精神,能「通
古今之变」又有「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
同。」之认识。汉唐间的佛教史是中国与印度外来文化思想接
触、冲突及调和之一段最具建设性的史实。此后,汤氏穷其一
生,勤恳且心无旁骛地以汉唐佛教史为中心,追求这些严肃问
题的答案。此种精神动力,其来有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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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汉唐佛教史之准备工作─外来文化之探讨
汤氏在「文化思想之冲突与调和」一文中,清楚地表明他
所研究的虽然是过去中印思想接触问题,但仍然可采用文化人
类学的学说:
「过去我们中国和外来文化思想接触过(即汉唐佛教史)
,其结果是怎样呢?这也可以供我们参考。而现在科学
中的文化人类学,也对于文化移植问题积极的研究,他
们所研究的多偏于器物和制度,但是思想上的问题,恐
怕也可以用他们的学说。」(注三七)
汤氏留心文化人类学各种学说的发展,认为「演化说」偏
本土文化独立的发展,完全与外来思想无关。「播化说」又以
世界文化出于一源(埃及),文化皆是外来的,外来思想总可
完全改变本土文化的特性或方向。此两说皆不正确,他赞成第
三种学说,即批评派和功能派。
「关于文化移植的问题,文化人类学本有三种不同的学
说。第一演化说,是比较早的主张。第二播化说,是后
来很流行的主张。第三是批评派和功能派,都是反对播
化说的主张。……所以关于文化的移植,我们赞成上面
说的第三个学说。」(注三八)
有关批评派和功能派学说的应用,将在第六章,汉唐佛教
史之理论,再予深论。本章拟在触及汉唐佛教史体系、理论、
方法之前,先探讨汤氏是否受当代文化人类学之影响,而对其
一生学术工作,做了何种准备工作?笔者末搜集到汤氏这方面
的说明数据,因此从当时流行的文化人类学说与汤氏的作为来
推论。
十九世纪中叶以后,文化人类的演化说开始盛行。十九世
纪末叶,播化说渐把持了当时的人类学界。这两种学说到一九
二0年代,逐渐为功能论所取代。功能论对于文化人类学的文化
接触(Culture-contact)及涵化(acculturation)的研究,
提供很大的动力。三0年代时,涵化研究在文化的时间分析中已
成为一个主要的方法。这些方法在研究文化接触变迁或涵化等
问题,第一步强调的是「把发生接触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自体
文化体系的特性加以描述」或「把文化与文化接触以前的本来
面目复原。」(注三九)然后才能探讨两个文化接触的状况,
融合或冲突的演变过程。汤用彤的汉唐佛教史研究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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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行于二0、三0年代中,他本人也批驳进化说与演化说的限制
,而赞成功能论的说法。所以文化人类学的文化接触、涵化的
研究法,必定对他有影响。做为中外文化涵化主体的中国文化
,是汤氏早年所娴习的,他没有专门细论的必要。那么对于外
来文化,例如印度或西洋文化的特性以及本来面目,汤氏是否
企图加以把握?是否在他完全投入汉唐佛教史──中印文化接
触以后的演变过程之前,对印度佛教文化先有综合性的了解。
以上两点,可以在汤氏回国的头几年所发表的论文,所作的工
作获得肯定性的答案。
汤氏回国的第二年就译介了有关西洋哲学及宗教的两篇重
要文章。同时也开始致力于印度哲学、宗教的探讨,以下依序
评介这些研究。民国十二年五月起在「学衡」译介了「亚里士
多德哲学大纲」、「希腊之宗教」两文。
「亚里士多德哲学大纲」系翻译英人Edwin Wallace原著
Outlines of the Philosophy of Aristotle一书(英国剑桥
大学出版部印行)。全书采纲目体,共分九章,七十八个小节
。完整而扼要地论述有关亚里士多德的学说大旨、事迹及著作
、论理学、本质论、自然哲学、心理学、道德哲学、政治哲学
、美术哲学等。诚如汤氏在本书所说:「研一科学当首悉其最
初,而逐步视其问题发达之顺序。则亚里士多德之书,必永为
伦理及哲学之最好着手处。」(注四0)译介本书之目的在为国
人提供有关整个西洋哲学的最佳入门书。
「希腊之宗教」系英国李文斯敦(R. W. Livingston)编
辑「希腊之留传」(The Legacy of Greece)一书之第二篇。
「学衡」本其创刊宗旨译介本书,其目的在以「希腊为西洋文
化之中坚,菁华所在,而为吾国西洋文化所首应注意者。」(
注四一)本书作者李文斯敦在其序中说明其宗旨在「借古镜今
」「叙述古希腊精神智慧之所留遗于后世者,及今人所宜效法
于希腊人之处。」(注四二)「希腊之宗教」一文认为基督教
渊源于希腊之哲学﹑神话、秘密宗教等甚多,其间分合等至关
重要。且对于希伯来基督教移植于欧洲,与希腊哲学接触而形
成欧洲中世纪之神学、哲学及文艺等辉煌成就之史实亦有探讨
。(注四三)以上两文可提供汤氏有关中外文化接触移植等问
题之参考。
欲探究汉唐佛教之发展,则对外来文化的印度佛教应洞悉
其性质与演变的历史。因此,汤氏于印度佛教和印度宗教哲学
史用力甚深。除了在大学里讲授「印度哲学史」外,平常则随
时阅读摘要各国学者有关印度佛教及哲学等著作,且留有读书
笔记多本。另外编有「汉文印度哲学史资料」、「汉文印度佛
教史资料选编」光是从数千卷的「大藏经」里,将有关印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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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资料钩辑出来,已经是一件惊人的大工程了。我国近代佛
学复兴运动可溯源至龚定庵、魏源等人,到了清末民初杨仁山
、欧阳渐更获得进一步发展。欧阳竟无于民国初年创办「支那
内学院」,乃成为当时讲授及研究佛学的重镇。「民国十一年
七月十七日,内学院开学于南京公园路,始讲唯识决择谈,学
人云集。梁启超且来受业兼旬,张君励亦负书问学。」(注四
四)钱穆回忆道:「钖予在南京中大时(当为十一年或稍后)
,曾赴欧阳竟无之支那内学院听佛学,熊十力、蒙文通皆内学
院同时听讲之友。」(注四五)其后汤氏被聘为内学院研究部
的导师,指导研究生之学习。民国十三年一月至六月,任巴利
文导师,指导「文典长阿含游行经演习」,同年九月至十二月
,担任「金七十论解说」及「释迦时代之外道」两课程,并编
有讲义。(注四六)此后数年间撰有「佛教上座部九心轮略释
」、「印度哲学之起源」、「胜宗十句义论解说」、「南传念
安般经译解」等论文。
「印度哲学之起源」上起释迦牟尼下至商羯罗(公元八世
纪,印士佛教至此已衰)论述其间各派哲学之起源、发展,以
明印度哲理之迹。此文可说将印度佛教发展的一千多年背景简
明的点出。(注四七)阳氏治学谨严,不惮艰难,治佛教史不
仅于佛教本身而已,必深入印度整个宗教及哲学的全盘历史而
后已。他在「评近人之文化研究」就指斥时人「若印度文化,
以佛法有条理可循,则据以立说。」而背景部份的「婆罗门六
宗则因价值不高,屏之不论。」因此「金七十论解说」、「胜
宗十句义论解说」乃针对著名的数论派、胜论派就其基本论典
予以翻译详释。(注四八)「释伽时代之外道」就释伽牟尼之
前后三数百年间,归纳与佛教有关的数十家学说派别(梵纲经
举六十二见)为三系:一、延吠陀神教之旧绪的婆罗门教。二
、开辟新说的奥义书。三、沙门诸外道乃至耆那教,一一加以
解说。(注四九)「佛教上座部九心轮略释」是锡兰所存佛教
上座部(小乘佛教较保守的元老派)的学说,汤氏参考巴利文
原本,会释中、英文而成。本论以九心轮释生死流转与解脱之
道,可见出汤氏对唯识的了解及所具的哲理睿识。(注五o)「
南传念安般经」系就后汉,安世高所译的「佛说大安般守意经
」追寻其原本──巴利文中阿含第一一八:「念安般经」加以
迻译校释。本经为六朝禅法所依,汤氏特译解之,以究六朝佛
教史之真义。(注五一)
汤氏后来将有关印度佛教、哲学等单篇论文或授课之讲义
编撰成「印度哲学史略」一书。其绪论道:
「因历年当就所知,摭拾中印所传之资料,汲取外人近
日之研究,有文若干篇,起自上古,迄于商羯罗,今复
删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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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勉取付印,或可暂为学者之一助。」(注五二
)
全书包括印度上古以来,吠陀宗教,梵书奥义书哲学,佛
教之发展,伴随佛教发展的各宗教、哲学派别,乃至于商羯罗
之吠檀多论。可说是涵盖了治佛教史者所需具备的印度历史知
识。难怪大陆的历史学者要称赞此书为唯一的一部研究印度哲
学史的著作。(注五三)
西方基督教与希腊哲学接触而形成欧洲中世纪的文化;
中印文化接触也促成汉唐佛教史的发展。汤氏对西方、印度的
宗教哲学加以研究,其目的正是为了深入了解汉唐佛教之接触
与调和的过程。而其精研汉唐佛教史,显然有西力及印度文化
史的背景在胸中,使他能于佛教史的研究有比较的对象,获得
更多的启发,能更深入了解中外文化接触发展等问题。汤用彤
能纯熟的应用文化人类学的理论与方法,先就中外文化接触以
前的外来文化做深入的探讨。由于他在印度哲学史的研究方面
,无人能与之并肩,也就难怪他的汉唐佛教史之成就为时人所
望尘莫及。
四、 汉唐佛教史之体系
汤用彤对中国佛教史有一个完整的看法,他认为佛教的主
要精髓在五代以前,而五代以后佛教精神已失,仅存躯壳而已
。(注五四)因此,汤氏全部精力集中在汉唐之际的佛教研究
,对于五代以后的佛教,笔者祇看到「五代宋元明佛教事略」
一短文,其中只有两节:一、本期佛教之势力。二、本期朝廷
对于佛教之法令。简单的交待一些重要佛教事迹与意义而已。
(注五五)汤氏这种看法,与他所持之理论有密切关系,当于
下章再予细论。不过,依此可以清楚的让我们理解,要把握汤
氏的中国佛教史,以集中于汉唐这一段较能抓住他的主要精神
。他的「汉唐佛教史研究」可独立成一完整体系。因时局的限
制,他只正式出版了「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一书而已。汤
氏于抗战初起,惧积稿废毁,匆促中将「汉魏两晋南北朝」部
份暂作一结束,并盼望他日国势昌隆,再予继续补作:
「十余年来.教学南北,尝以中国佛教史授学者。讲义
积年,汇成卷帙。自知于佛法默应体会,有志未逮。语
文史地所知甚少,故陈述肤浅,详略失序,百无一当。
惟因今值国变,戎马生郊。乃以其一部,勉付梓人。非
谓考证之学,可济时艰。然敝帚自珍,愿以多年研究之
所得,作一结束,惟冀他日国势昌隆,海内又安。学者
由读此篇,而于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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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史继续述作。」(注五六)
其后,汤氏与钱穆共事于西南联大时,尝谈及隋唐佛教史
的继续撰写,然因故未克如愿。(注五七)尽管汤氏并未能出
版「隋唐佛教史」的专书,但是他遗留有关隋唐佛教史的讲义
、单篇论文、札记以及后人整理的「隋唐佛教史稿」等,其份
量比起前书并不逊色,且主要精神、意义业已点出,足够后人
的探讨。因此,要了解汤氏之成就,笔者认为有必要深入探讨
其「汉唐佛教史」体系的建立过程及其主要内容,才能做进一
步的评估,以下分成两个时期加以叙述。
(一) 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
汤氏回国以后,一直在各大学担任「中国佛教史」这门课
程,因此自谓「教学南北,尝以中国佛教史授学者,讲义积年
,汇成卷帙。」这里所谓汇成卷帙的讲义就是「佛教史」一书
。然而细究汤氏的研究过程,及有关本期佛教史的单篇文章,
可以知道汤氏并非以课堂的讲义径印成书的。由撰写讲义纲要
、单篇论文、初稿的修改补充,到「佛教史」一书的出现,其
间可谓煞费苦心。「汤用彤传略」记载成书之经过:
「汤先生从二十年代初就撰写「中国佛教史」,二十年
代末写成初稿,三十年代初全部修改和补充了一次,从
三三年(或三四年)又花了近四年的时间才完成『汉魏
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从这几次修改的稿本看,每次的
修改补充都非常之大,有不少章节是重写或新加的。」
(注五八)
我们无法看到汤氏修改增删的手稿,但是根据他历年来所
发表的论文、书评,仍可以推论出他整个「佛教史」的架构之
雏型,及体系建立的过程。
考订史料是研究历史的基础,基础如有问题,则建立其上
的历史研究必大打折扣。「梁高僧传」是早期佛教史的第一手
史料,为汤氏终身所珍视搜览考订的。笔者看到汤氏较早的一
篇有关本期佛教史论文,就是民国十九年九月的「读慧皎高僧
传札记」。本文先就慧皎所据以成书的七十八种史料细加探讨
,再就考订僧传内容,以「竺法护卒于何地何年」、「僧伽提
婆之毗昙学」、「鸠摩罗什年表」、「释道安与佛图澄」、「
道安年表」、「僧肇致刘遗民书」、「魏太武毁法」等题加以
论究。这些史料的考辨研究,我们可从「佛教史」的有关章节
,看出其建设性。(注五九)
研究历史除了考订史料外,贵能从庞杂散乱的史料中整理
出其间的脉络,以观史实的发展变迁。其于二十年四月发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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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山三论宗史略考」。(注六0)二一年三月的「竺道生与涅
盘学」。(注六一)两文针对思想的演变,再结合相关史实的
探讨,对南朝由般若、涅盘佛性、成实论到三论宗的演变,有
完整而清晰的说明。两文可说是「佛教史」第十六章、竺道生
,第十八章、南朝成实论之流行与般若三论之复兴等章之初稿
。
汤氏认为汉代佛教之传入与道教之发展有密切的关系,甚
至认为汉代的佛教乃「佛道」式的佛教,因此为证明其论点之
成立,他在道藏方面也下了相当深的功力。(注六二)早在二
四年三月「读太平经书所见」(注六三)一文中,考订道藏各
种版本,再配合相关史实推论汉代佛教与道教的关系。此文与
他的「佛教史」第一分、「汉代的佛教」有很重要的关联。后
来汤氏弟子王明继承师说,下了极大的功力,完成「太平经合
校」一书。(注六四)
汤氏除了埋头于专题研究外,对学术界的行情亦不忽略。
不但熟悉佛教史界的动态,且对具有意义的新作常加以评跋。
「大林书评」即是这些书评的部分汇编,汤氏自谓多半写在二
十年九一八事变前后。(注六五)刊登在二五年一月「微妙声
」第三期的「评考证法显传」、「矢吹庆辉三阶教之研究跋」
两文系日人足六喜六,矢吹庆辉的力作,对东晋时中印佛教交
通史及流行中古时期数百年的三阶教派(后被埋没千年之久)
,皆有阐发幽微之功。汤氏对此颇有好评,且于细节与部份史
实亦多能匡正。(注六六)。「评日译梁高僧传──日本国译
一切经史传部第七」一文,则对常盘大定博士成书的草率予以
切责,并提出其为史传作注释的方法(引用材料的详略,相关
文献的改订等)、对史实的误解、人名地名版本的讹误,数据
的漏略以及论点等提出多项问难,概以日人集体计划克期成书
,欲速则不达,宜为世之著述者殷鉴。(注六七)
汤氏在资料的广搜博赞基础上,能进一步归纳出各种理论
,例如他在廿五年中国哲学会第一届年会所发表的「汉魏佛学
的两大系统」一文提到:
「本论文的目的在研究汉末至晋代中过度时期的佛学之
理论。在此时期中,可以说佛学有两大系统:一为禅学
,一为般若。禅学系根据印度佛教的禅法之理论,附会
于中国阴阳五行以及道家养生之说。而般若则用印度佛
学之法身说,参以中国汉代以来对于老子之学说,就是
认老子就是道体。前者由汉之安世高传到吴的康僧会,
后者由汉之支谶传到吴的支谦。当时两说都很流行,且
互有关涉,但是到了晋代,因为种种的原因,后者在学
术上占较大的势力。」(注六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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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其对中印文化及史实的熟悉,难怪他能有各种论
点,而完成其佛教史体系。民国廿六年的「中国佛史零篇」可
说是汤氏佛教史体系具体而微的一个雏型了。此文在短短五十
二页的篇幅内,上起汉代佛教,经汉魏佛学的两大系统,三国
时之佛学,五朝本末之争,北朝东方佛学与经学,而至菩提达
磨影响于隋唐佛教宗派止。此文不但以「本末真俗与有无」,
「竺道生顿悟义」为题,细究学说思想的融合发展,且持中国
佛教之发展与印度哲学史相较,可见汤氏佛教史体系的条理贯
串。(注六九)民国二七年「佛教史」一书出版,在此之前的
单篇论文、书评札记,也都经修改补充,纳入本书,使汤氏佛
教史体系更趋完整。
「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大别为两分。第一分,汉代之
佛教,有五章。第二分,魏晋南北朝佛教,有十五章。合计二
十章。二0七个小节,八七八页,约五十余万字。大体上,第一
分,汉代的佛教着重于佛教初传人物、经典的考证。如第一章
佛教入华诸传说,第二章永平求法诸传说的考证,第三章四十
二章经考证。另外于初传的流布情形以及汉代佛教的性质也有
详细的探讨,如第四章汉代佛法之流布,第五章佛道。第二分
,魏晋南北朝佛教,大体依时间的顺序论究佛教之发展,然于
关键人物则予个案研究,于重要学说则予专题研究,另外对经
论的传译、撰述情形也有专章叙述。例如:依时代特性发展的
有:第六章佛教玄学之滥觞(三国),第七章两晋际之名僧与
名士,第十三章佛教之南统,第十四章佛教之北统,第十七章
南方涅乐佛性诸说,第十八章南朝成实论之流行与般若三论之
复兴,第十九章北方之禅法净土与戒律,第二十章北朝之佛学
。此书大体以上述各时代特性之演变为主要架构,再配合重要
人物的个案研究,如第八章释道安,第九章释道安时代之般若
学,第十章鸠摩罗什及其门下,第十一章释慧远,第十六章竺
道生。另外,于佛教成立之基础的传译或撰述,亦有综合性的
探讨。如第十二章传译求法与南北朝之佛教,第十五章南北朝
释教撰述。以上仅对此书的体系外貌、章节架构做一简单说明
,下一章再就其建立体系所依的理论加以探讨。
(二) 隋唐时期
汤氏不主张贸然依时代皇祚之转移来区分佛教史之时代,
应观各时各地各宗之全体,观其会通,就其特性以及相关史实
才能做适宜的断限。(注七0)依照这些原则,汤氏划定隋唐时
期为中国佛教史上一个最兴盛、最有代表性的时代。因此,早
在二十年代他就开授「隋唐佛教史」,讲义有二十年代末中央
大学的油印本,三十年代初北京大学铅印本。后人以这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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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义为底本,参考汤氏的眉批及相关论文,整理成「隋唐佛教
史稿」。(注七一)
「隋唐佛教史稿」全书分为五章:第一章、隋唐佛教势力
之消长。本章明佛教与政治社会之关系,以佛教势力之消长与
帝王、士大夫之态度关系甚大。如隋炀帝之尊智者大师,唐太
宗、高宗之敬玄奘三藏,武后之于神秀,明皇之于金刚智,肃
宗之于神会,代宗之于不空,佛教著名之宗派均因之而兴起。
而有开元之禁令,三阶教由之而亡;有会昌法难,我国佛教遂
衰矣。
第二章、佛教之传译。以宗派之开发、佛教之盛衰与中印
交通良否及传译情况有密切关系。例如:玄奘入印而唯识因明
由之大弘,隋唐佛法盛时,翻译不但广博完善,且由华人如彦
琮、义净等主持。
第三章、隋唐佛教之撰述。中国佛教虽根源经典,而义理
发挥在于本土撰述。注疏论述表现我国僧人对于佛理之契合,
各有主张,遂成支派。而宗义之变迁首当明其事实经过之迹辙
,及佛典翻述先后与其性质。故本章分为注疏、论著、纂集、
史地著述、目录五项详为评介。
第四章、隋唐佛教宗派之概略。本章分三论宗、天台宗、
法相宗、华严宗、戒律、禅宗、净土宗、真言宗、三阶教等节
,详为探讨各宗之师承、著述及宗义等。第十节则综论各宗之
史实、源流、消长、同异等,甚为精辟。
第五章、隋唐佛教之传布。以隋唐为佛教之中心,探求传
布于突厥、西藏、朝鲜、日本之史实,甚有见地。(注七二)
汤氏除了「隋唐佛教史稿」外,还有多篇论文、书评,兹
评介其主要的几种:
民国二十年的「唐太宗与佛教」,举出正反各种证据,究
明唐太宗非真心热烈宏扬佛法,与梁武帝回不相侔,然佛教仍
极兴盛,应另有其内部关系吧!(注七三)二五年「唐贤首国
师墨宝跋」,仅凭法藏大师致新罗义湘的一封信,而考辨推论
出中韩两国初期华严宗之史实,可见作者功力深厚。(注七四
)二三年的「评唐中期净土教」,评冢本善隆之书,言其叙述
虽详赡但少能于大处综论。他认为欲究净土教之发达,必须将
其层次提升,在两晋至唐末佛教与帝王、士大夫之关系管道上
立论。汤氏以为隋唐士大夫谈玄之风早衰,虽有文字之因缘,
然士大夫信佛即在作来生之计,此为中国净土宗之所以发达,
以至于独占中华之释氏信仰,此言可谓一针见血,发人深省。
(注七五)
汤氏对隋唐佛教的特性及其演化做最完整而简要的讨论,
当以在西南联大演讲的「隋唐佛学之特点」为代表。首先它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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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隋唐佛学在中国佛教史上的特殊时代性,其次就隋唐佛学之性
质及其演变的线索加以分析、归纳为四个特性:一是统一性;
二是国际性;三是自主性或独立性;四是系统性。至于此文中
,汤氏系采文化人类学的理论予以探讨,当在下章再作分析。
综合汤氏对汉魏两晋南北朝隋唐佛教史所作的讲义、札记
、论文、专书等,可看出他的汉唐佛教史有一个完整明确的体
系。此体系对于佛教入华以后历代的演变、思想学说乃至宗派
的兴起、佛教的传译撰述、重要人物的影响、佛教与帝王士大
夫的关系都有详细具体的说明。一九五五年汤氏在「佛教史」
的重印「后记」中虚怀若谷地说:
「如果说重印这部书,对于今天一些从事于思想史、文
化史的研究工作者还有少许参考价值的话,那仅仅在于
它供给了中国佛教史的一些比较可信的材料,它提出了
中国佛教史发展变迁的一般线索,它也还揭露了中国佛
教史上某些重要现象。」(注七六)
事实上汤氏不仅于汉唐佛教史有关的佛、道、玄学等材料
广搜博求,精密考订,且经常留意学术行情,随时提升自己的
层次。所以不但能提供中国佛教史大量的可信材料,且以他应
用新理论的素养,更能明辨抉择出常人所无法窥视的中国佛教
史错综繁复的发展线索。积数十年之功力,更能清晰的揭露中
国佛教史的各种重要现象。时至今日,我们仍可以从他辛勤得
来的无数史料、发展线索、现象的论述里,获得极有意义与无
穷的启发,可以做更深广的持续研究。然而,汤氏的治学取向
与理论观点的角度有所偏重,因此对佛教与社会、经济等关系
的讨论甚少。我们可以说汤氏的汉唐佛教史体系对于从事思想
史、文化史的研究工作者有很大的参考价值,而对于从事社会
史的工作者,则参考价值较少,此点下章再予探讨。
五、 汉唐佛教史之理论
余英时在「陈寅恪的学术精神和晚年心境」一文提到,研
究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人物,往往只注意所谓进步与保守两种
极端的倾向。前者以西方为楷模,后者则坚持中国文化自具系
统,不必也不能舍己从人。前一派代表人物很多,如胡适等人
。后一派通常祇注意专讲文化系统、或哲学系统的少数思想家
身上,如梁漱溟、熊十力等人。但事实上,中国现代思想界,
并不能如此简单地一分为二。在所谓进步与保守约两极之间,
还有一大批知识分子对中西文化问题,不持笼统之见,极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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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们一方面承认西方文化确有胜于中国传统而为中国所必
须吸收之处,但另一方面则认为中国文化自有其特性,外来思
想也要经过改变,然后始能适合中国环境而发生作用。陈寅恪
和汤用彤等人便是这一类人物的代表。陈寅恪所关切的是中国
文化在现代世界中如何转化的问题。但他从不肯像其它人一样
,空谈一些不着实际的中西文化异同问题。他祇是默默地研究
中古以降汉民族与其它异族交往的历史,以及外国文化(如佛
教)传入中国后所产生的后果,希望从其中获得「历史的教训
」。他之所以能断定中国将来自创的思想系统必须「一方面吸
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之民族地位」,其根据便
全在历史;因为这是「道教之真精神,新儒家之旧途径,而二
千年来吾民族与他民族思想接触史之所昭示者也。」在这一方
面,陈寅恪和汤用彤的取径是相同的。(注七七)陈、汤二氏
在资料的掌握上都有相当高的成就。他们也都能应用新理论、
新观点来处理这些复杂庞大的史料。因此,才能对中国文化之
发展提供积极且建设性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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