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甘谷大像山永明寺本立老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转眼十年又过,白了少年头,可悲道业未成而身先染疾,堪叹世事无常,生命短促。随手翻翻案头的日历,再过六天就是正月十四了。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我是时刻铭记于心的,因为这天是本立老人生西的忌日。十年的光景,回忆起来音容笑貌,生前一切历历在目,令人难以忘怀。
我与老人的第一次相识,应该是在一九九四年的夏天。当然,在此之前早有耳闻他老的大名,可一直未曾亲谒交谈过,因为他老向来是“拒石谢来人,掩扉读佛经”的,平日是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的,惟独在夕阳西下之时,才独步扶杖到岩前伫立一会。陇上麦田,朱山渭水,白云晚霞,尽收眼底。我想,他老是在感悟人生的真谛,体验生命的本源吧!
那年的夏天,我刚读完高一。因为我读的是县城第一中学,学校离大像山比较近些,沿大沙沟走去用不了一个小时便可到山。每逢周末休息,若不回家定是去像山游玩,这是我的惯例。正因为这样,结识了永明寺的不少僧人,并且相谈甚为情投意合,这便激发了我向佛的初心,渐渐地归依了佛法,乃至后来遁入了空门。从其他人的谈话中,得知了老人的一些超乎常人的举措,这自然而然地引发了我的一片谒见之心,只是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
不料,就在暑假期间,无意中得知了大像山永明寺宝殿落成、佛像开光的喜讯,万分高兴,便约同行者二三人随喜参加。法会前后仅仅五天,中间三天分别为在家信徒传授三皈、五戒、菩萨戒。我在本逢大和尚(即我后来的师祖)的开导下,便受了三皈。在这期间,因为我的职务是为各个僧寮打送开水。就在这种因缘下,便得以亲近老人。那时虽则因法事的繁冗,未能深谈什么。但他给我的初次影响确实是深刻的,这无形中加深了我对佛法的信仰,培植了将来投身佛门的善根。
那时,每当早殿或晚殿时分,只见他老身着黄色海青长袍,外披二十五条红色袈裟,胸前挂一串长长的紫色朝珠。因年事已高的缘故,出入须扶杖,登殿回寮皆由两位小和尚掺扶。瘦小身躯,皑皑白发,慈眉慧目,给人一种耆宿长者的威严;行动稍微显得有些迟钝,而思辨反应甚为灵敏,谈话脉络清晰,和谐而富有韵致,又给人一种清新快乐的别趣;佛前拈香,行步沉着稳重,手印打得到位而有节奏,礼拜更是虔诚恭敬,这似乎说明他老百姓寻常中事事悉能恰到好处;双趺跏于禅凳上,兀兀独坐,喃喃自若,双帘微垂,偶尔旋转回眸则双目显得炯炯有神,奕奕慈光,好象他老把世间一切都看透了似的,其神态极其安闲自在,甚有禅隐之风度,令人无不生起一种“高山仰止,景行景止”的歆慕之心来。这是我初次谒见老人的影响。
后来因面临高考的严峻局面,功课日趋紧张,就再一直没有机会能亲近老人。直到高考结束后,因我的考场没发挥好,估分填写志愿毕,背着沉重的负担上山去见老人,以寻求心灵的慰藉。当时天气比较闷热,他的禅门成八字形,半开半掩,在轻轻的敲门声中一步迈了进去。老人依旧跏趺于炕沿前,咳嗽一声道“阿弥陀佛”,开眼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招呼我坐在了他身边。我们彼此就不再言语了,默默地静坐着,禅房里一片寂静,似乎是跟外界隔绝了,顿时我内心的烦恼逃之夭夭,当下感觉到了禅的清凉。约莫坐了一句钟,我便起身合掌告辞,摸出来口袋里的五元钱供养老人。老人推让了一会就欢喜地接受了,微笑着向我点头。就在我走在门口转身掩门扉的刹那,老人突然慈悲道:“落榜很正常,你就不要太在意了,放宽心吧!失败乃成功之母,来年的夏天定有好消息可见。”我听后又欣慰了许久,万分感慨地又一次合掌告辞。这是我第二次的谒见老人。
高考的名落孙山,使我毅然决然地阔别了多年来培育我的母校,告别了自己的求学生涯,毫无忌惮地步入了社会,开始了自己的另一种生活模式。千辛万苦,却日子过得挺塌实。为了生存而处处奔波,难得有余闲去看望老人。就这样又过了一年,直到九七年的冬季回家,因路经县城,便借宿寺院,与老人作了一次倾心畅谈,也是见老人的最后一面。
那次,我们谈得很多,足足将近三个小时。老人将自己生平从未向人吐露的言辞,和盘托出,彻底掀翻,我亦受益匪浅。老人叙说了自己出家的因缘,以及上学、受戒、参学、入狱、劳改、出狱、乃至改革开放后的极力恢复道场,大弘佛法等。
从那次的谈话中,我才知道老人是县城东门外蒋家庄人,俗姓杨,法名本立,号道生,取“君子务本,本立道生”之义。因病苦的折磨,其父母从小就舍入城隍庙中,一切生活皆由寺院供给。因天生的颖悟,深得恩师的欣赏,曾送他入县城南街小学读书深造,年轻时学得了一身学问,至晚年藏而不露。年至弱冠,则正式剃度出家,并随恩师敬玄和尚远赴省城兰州求受具戒,适值心道法师在兰州黄河边法幢寺开坛传戒。其得戒和尚为心道法师,羯磨师为月安法师,教授师为敬玄法师。在受戒期间,又赢得了心道法师的器重与赏识。
文革期间,被打入徽县监狱受尽种种折磨与痛苦,十年后释放回归。在县城闻听其家中老母去世的噩耗,则转身直奔大像山,从此则安住山中,二十年来影不出山,隐居潜修,少与人往来。秘密内辅方丈,重建永明道场,尽心尽力,鞠躬尽瘁而后已。
记得那次与他告别,临行前老人嘱咐道:“在外谋生要多加注意,为人处事应懂得善巧方便,千万且莫意气用事。生意是生意,阿心是阿心,众生要慢慢地度阿!你们还年轻,来日方长;我们已经是落山的太阳了,今天应知明日事了。”
他当时说此话我不大在意,因为他精神矍铄,体态安然,并且记忆清楚,思维灵敏,想象丰富,根本看不出身体有什么不适的迹象,我还以为他是在跟我逗禅机呢。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等我来年的元宵节去看望他的时候,见到的是他的灵柩与讣告,原来老人于前一天凌晨八时已经往生西方了。
当时,我懊悔莫及。恨自己为什么不提前两天来看望他,怎么地就连老人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真是因缘如此阿!确觉自己业深障重,福慧浅薄,善根不厚。从老人的不告而别,惆然长逝中,我似乎感觉到了生命的无常、国土的微脆。经过一番内心的深思熟虑后,我便于九八年的初夏毅然决然地出家了。我的出家没有其他原因,很简单,但我自己认为老人的西逝促成了我的出家。老人有恩于我,而我有负于老人。可此恩此德,再难以报答了,只能以潜修佛法,增进道业来补偿了。
没几天,就是老人生西十周年的纪念日了,我更加地越发思念老人了。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遗憾,就写下了此文,以表聊耳!愿老人能含笑于常寂光中。为了纪念意义,便拟诗一首如下:
时光随物逝,记忆却更新。相识平生晚,论交至老频。
闲谈开别致,趺坐究真因。遥礼焚香祭,潸然泪沾巾。
2007-2-25昌莲于寒山寺云水堂灯下顿首和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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