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高僧 为人师表 中秋怀念大师

光阴似箭，转眼间，法门寺高僧净一大师圆寂已经三周年了。从法门寺向北远眺，郁郁葱葱的中观山上，耸立着良卿、澄观、净一三位大师的灵塔，像从云端伸出的佛手，抚摩着人间万象。
　　每逢佳节倍思亲，又到一年中秋时。我和许多人一样，在心灵最洁净的地方，永远怀念着三位大师的形象，怀念他们一生用大慈大悲抒写的辉煌历史。
　　难忘当年，净一大师带着大半生的修行，谦恭地来到佛门圣地法门寺。师父童身出家，一直在广东云门寺追慕佛界泰斗虚云大师，将佛教的禅、净、律和华严溶为一身，后来驻锡扶风贤山寺潜心修行，成为在陕西、西北乃至全国佛教界有一定声誉的高僧和佛学大师。在"文革"动乱年代，陕西省图书馆选五位高僧整理佛经典籍，澄观、净一法师首当其冲，为佛教经典的科学保护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984年，法门寺全部回归佛教，净一大师入寺，协助澄观大师弘法利生，他俩在寺院一主教相，一主事相，用世俗的话讲就是一个主管行政、一个主管业务。两位高僧，两座莲台，一个弘道，一个传法，珠联壁合，交相辉映。法门寺因此峰回路转。
　　这时的澄观法师，以一代大师的慈悲胸怀，将法门寺的道场庄严起来，接纳海内外瞻拜观光者。澄观大师30年代入周叔迦居士执教的北平佛学院，继承着"北韩南欧"的中华佛教道统。解放初在法门寺与良卿法师同参，以后去渭北弘法。这次主法法门寺，时隔30多年，故事重归，感情洋溢，日夜操持，使法门寺院香火日渐隆盛起来。
　　与澄观大师一样，净一大师年事已高，但他壮心不已，像一位当代玄奘，续写着当代版的《西游记》：西行甘肃、青海，弘法利生，把法门寺文化的种子播在大西北的沃土上，接纳万众的顶礼。在这蔓延中国西部的川流不息的人海中，不仅有佛教徒和佛教文化信仰者，还有更为广大的人群，他们被一位文化老人的风范所吸引。在西宁塔尔寺，在甘南拉卜楞寺，在兰州五泉山，他将佛教的小乘、大乘、密乘，将显教、密教，将显教中的禅、律、净、相等等圆融无碍，深入浅出地交给大众，让人们看到了正信的佛教，看到了一代高僧的风采，也看到了佛陀的真实形象。
　　20 年前，法门寺残塔待拆。就在那一年的6月30日，法门寺人流如潮，一串鞭炮从50多米高的塔顶挂了下来，随着主持人宣布"历史的法门寺塔就要从我们面前走向历史，新的法门寺塔将经我们的手建立起来"，法门寺塔上的鞭炮响彻云霄，震撼了古周原的苍莽大地。而两位师父将喜悦压在心底，以更加平和的神态，凝望这刺向青天的半壁残塔。
　　时光再向后推移20年，是1966年，"文革"劫难犹如暴风骤雨袭向法门寺。此前法门寺住着三位僧人：一位是曾主持过洛阳白马寺、备受佛教界尊崇的法门寺寺院当家、名僧良卿大法师；一位是通晓唯识大义的贞环大和尚；一位是放弃大学教授头衔入寺修法的李秉铎居士。这年7月的一天，一群造反派冲向法门寺院，散发传单，高呼口号，从十八罗汉殿、法门寺塔门洞、大雄宝殿一扫而过，一个个佛像被推倒砸烂，大量珍贵佛经被堆积起来。李秉铎已被赶回寺东北的南阳老家，两位僧人站在经书堆成的山前接受批斗。在当众归还一些生活用品时，良卿师父威严如山，将递过来的东西一手推开，十分沉静地讲了三个字："我不要！"接着一把火点燃，浓浓黑烟冲向云天，良卿法师站在那里丝纹不动，一手捻珠，一手放在胸前，两眼微睁，直视远方……
　　我不知那一天是怎么过来的，直到晚上，法门镇还是浓烟滚滚。次日凌晨，我被公社武装干事打门叫醒，说赶快报告县委，良卿法师自焚了！我心里一震，接通电话后奔向寺院。这是1966年7月12日，在法门寺大雄宝殿东南平台上，良卿大师在自己修行的屋前架起干柴、打坐于上，在熊熊烈火中自焚……
　　1993年7月，在北京讨论十集《法门寺》电视专题片剧本时，对良卿大师在文革中愤然自焚这壮烈的历史一幕，文化部副部长陈荒煤、北大副校长季羡林、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周绍良、著名电影艺术家凌子风等人都感慨万千！
　　良卿大师就这样走了，贞环大师也病倒离开了，法门寺僧人继承法门寺的局面，从此中断了整整10年。其间先是水利兵团驻地，后是水泥厂筹建处，向西南倾斜的宝塔更倾斜了，于是，钟、鼓楼消失了，珍贵无比的唐、宋、元、明、清石碑被弄得不知去向。
　　后来有保护文物的文件下来，文管所进驻了，十八罗汉殿坍塌的山墙被修复，寺院有了新的围墙，大雄宝殿也腾了出来。1978年，随着党的宗教政策的落实，澄观法师进了寺，住在大雄宝殿的西耳房，他慈眉善目，以世理小心翼翼地靠近佛理，让大灾大劫之后的法门寺回到人们的敬意里。1981年8月24日上午，这位大师正和文管所的王志英在他的房前说话，突然天摇地动－－历经402年风雨剥蚀的法门寺明代砖塔西南一半分两次坍塌下来。澄观法师震撼过后楞过神来，立刻奔向四处寻找飘落的塔上佛经，老百姓也跟在他的后边寻捡起来，居然装起了两大纸箱。日后，陕西省副省长、著名历史学家孙达人来访时，法师推出了这两箱佛经。孙达人副省长一看是宋元版的稀世珍宝，立即让送到陕西省图书馆保护、修复。随后，法门寺塔的修复问题走进了省长会议，于是有了拆除残塔、修复明塔的行动。残塔一层层拆下来，塔上佛经、佛像一一登记保护，塔上砖块一个个被堆放好。
　　时光到了1987年4月2日下午，发掘塔基的洛阳铲打到石板上的声音使现场工作很快进入一个特殊过程。第二天上午十一时，塔基中心"挠土"刨掉之后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石板，石板西北角三块碎石去掉，在场人员看下去－－秘藏地下一千一百一十三年的唐代地宫终于现世了。
　　这是一座金碧辉煌，气象万千的地宫。在这里，佛祖释迦牟尼真身指骨舍利和大唐王朝供佛的数千件珍宝，以及失传千年的佛舍利供养曼荼罗世界，神秘地呈现在世人的眼前。
　　这是20世纪震惊世界的一次大发现。时任中国佛教协会会长的赵朴初居士念诵道："从地涌出多宝龛，照古腾今无与并……"。
　　在那不眠的日日夜夜里，这边是考古发掘紧张工作的现场，而寺院的大雄宝殿里，澄、静二师法衣在身，彻夜诵经，期盼着佛祖因地宫的发现因缘而加被三千大千世界。
　　作为参与地宫发掘及法门寺重建工作的工作人员，我曾多次在夜深人静时经过大雄宝殿，从大师此起彼伏的跪拜诵经声中受到感染，做好本职工作、保护好历史文化珍宝的信心和力量倍增。
　　法门寺在历史尘封中又一次大放异彩。闻讯赶到法门寺的北京大学教授季羡林说："法门寺，它将在全世界引起多么大的轰动，目前还无法预料。这一阵，佛骨旋风会以雷霆万钧之力扫过佛教世界，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了"。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公元1988年11月9日、夏历十月初一日，重辉的法门寺和新落成的法门寺博物馆对外开放，世界名山名寺的长老、各国佛教僧团和法门寺周围、周原和关中大地上的老百姓潮水般地涌来，法门寺一下子沸腾起来。
　　在这场席卷全球的"佛骨旋风"中，澄观、净一两位大师想到了正法久住，想到了法门寺唐代的辉煌。他俩及其所影响的一大群人感到，大唐社会繁荣和佛教兴盛的局面，在改革开放的盛世，遇到了大放异彩的因缘；但是，长久不衰的兴盛，要靠永不懈怠的精进啊！于是，二位大师在万人朝供中，操持起法门寺重辉的大业，将法门寺唐代朝佛总道场的历史接续起来让显密圆融，在大雄宝殿供奉唐代密宗金刚界五方五佛，这既是"开元三大士"弘传印度佛教密宗中国化的接承，又是中国佛教华严海会的显现，令佛教各宗各派到法门寺都有自己的祖庭。
　　1994年夏历十月初一日，法门寺大雄宝殿落成、佛像开光、澄观大师升方丈座居然和法门寺佛指舍利赴泰国接受供养瞻礼不期而遇。在四喜临门之前的十多天里，法门寺阴雨绵绵，连日不开，但十月初一的凌晨二时，秋风徐来，将万里乌云吹得一干二净，皓月当空，大地湿润，法门寺沉浸在苍翠雨露的世界里。当晨曦升起，大地一片金光，将法门寺的大法会和法门寺博物馆的法门寺唐代茶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放置在辉煌之中。中午十时，开光、升座法会开始，法门寺上空显出光环，一道彩虹将塔与博物馆珍宝阁连结在一起。
　　自法门寺开放以来的17年间，人们重视法门寺不时出现的灵异现象，重视法门寺塔上的光环和五色祥云，人们更重视在澄、净二位大师主持下的法门寺事业。当人们从法门寺的仿唐山门向里行进，这重修的铜佛殿里华严三圣、十八罗汉慈祥庄严；修复的明代宝塔显示着历史的雄伟；巍峨的大雄宝殿，五方五佛统领二十四诸天、十二缘觉，显密圆融，金碧辉煌。再向后就是高大的藏经楼，在东西方丈室以北，祖师殿汇聚着法门寺历代高僧，昭示法门寺香火的隆盛和法门血脉的传承。站在博物馆珍宝阁顶上向东望去，法门寺东院的玉佛殿、万佛毗卢阁和重重法门寺佛学院的楼、阁、殿、堂，已将寺院的东墙扩展到美水河畔，使当年的"皇帝佛国"凭添了现代的辉煌。这十万平方米的寺区、数万平方米的仿唐建筑，都是在短短的十余年间由二位大师主持完成的。还有，那川流不息的人群涌向法门寺，首先接受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气息和氛围。澄师主持寺内法务，率团去日本；净师率众精修，护送舍利去泰国，一时间东南亚佛教国家都与法门寺结缘了。还有，澄、净二位大师每天都在接待络绎不绝的海内外重要代表团的参访。正是这接连不断的重要会见，让法门寺大步地走向世界。
　　人们看到了连结法门寺与博物馆珍宝阁的那道彩虹，更看到了澄、净二位大师慈祥的双手拉着我们向前走去。刚一开放，参观珍宝的人群磨肩接踵，有时五、六个小时接待两万余人。长长的入馆队伍在馆内绕了几个大圈直排到法门镇的街上，真使我们眼花缭乱。更为难得的是，两位大师都曾对我说过，珍宝里边是文化，要"顺指望月"。这个根本的点拨，促使我们法门寺博物馆扛起了"学术建馆"的大旗，发起成立了法门寺文化研究会，近十多年来，开辟了法门寺文化研究的四大领域，已先后召开了八次国际学术讨论会，建立起"法门学"的文化殿堂，使法门寺博物馆从文物到学术、从学术到文化、从文化到新的陈列景观、从新的陈列景观到良好的社会经济效应，同开馆之初相比，事业蒸蒸日上，走上了一条良性循环、自我发展的金光大道。
　　我们永远忘不了，在关键时期，二位法师鼓励我们迎着困难创事业，在风浪中励炼自己，铸就新的人格，成就新的事业。我们博物馆和寺院两家在长期的交往中亲密无间，携手共进，努力弘扬祖国传统文化。在寺院重建大雄宝殿时，一夜之间，我们从南到北，让开了十五米宽的地域，让大雄宝殿尽量展示自己的雄伟。在我们两家之间是没有隔墙的，一边是佛教道场，一边是文化殿堂，交相辉映，相得益彰。每逢重大接待和重要会议，我们扶着二位大师，以法门寺整体形象出现，这是多么令人舒畅的场面。有重要团队要下地宫了，师父说："金科，跟着讲！"有段时间游人少了些，师父叫我："金科，出去走走，我们老了，这外边的事可松不得呀！"在二位师父的支持下，1994年我们组织中国社会科学界、佛教佛学界破译了法门寺地宫唐密曼荼罗，1998年夏历十月初一法门寺对外开放十周年、法门寺地宫唐密曼荼罗再现、净一大师升座、法门寺唐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召开，又是一个四喜临门。在庄严的升座法会上，印度、尼泊尔两国驻华大使作了热情洋溢的祝贺讲话，将法门寺与佛祖所在地紧紧地连在一起，使佛陀、佛祖指骨舍利、阿育王、中国佛教、当今世界紧紧连在了一起，人们无比喜悦，无比振奋，难怪有人说，在先天晚上曾看到法门寺红光满天！
　　我们接触良卿、澄观、净一大师是从文化入门的，他们三位示范给我们的是三位文化老人、三位慈祥的长者和中华民族道德文章的典型形象。1966年7月那一天，良卿法师从自己点燃的大火中西去，我们看到的是一位满腹经伦、慈祥坚定的老人在那里像山岳一样巍然不动。30年后，1996年7月12日，澄、净二师为良老举行灵骨安放示向法会，我们呈上悼念挽联："千人同仰，百年慈容惠风，积就法门走向世界；众星拱斗，千载般若真如，护送尊师到达彼岸"。二位大师亲送良老入化中观山。其后，澄观大师年高体弱，慢慢不能行走，但他对中国禅宗的体悟却出现了无数光辉的亮点，他用颤抖的手写了无数的偈，送给人们。他坐着轮椅，行进在寺院、博物馆、法门镇的大道上和农村的田间地头。每当他的身影出现，街道两旁、村庄田间，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站立起来或者奔向前去，向这位老法师表达自己的深情和厚意。1999年7月5日，澄观大师圆寂，各界志哀，我们敬呈一联："有法门便有大师，当法门辉煌，澄师灵光成舍利，大化入不二法门；拜菩萨并拜诸佛，自斯地金壁，菩提法雨显圣境，广慧被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