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緣起(2)
现在,我们谈到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关于缘起用语的涵意。
这个用语的涵意是从法的语言而来,也就是“见法”的人所使用的语言,而非根据一般不懂佛法的人所使用的日常用语来解释。我已经说明过这两种语言的不同:日常用语是不懂佛法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所用的语言;而缘起的语言则是法的语言。接下来我会依序说明清楚。
如果我们以日常用语来说明缘起,就会产生许多混淆不清且无法理解的情况。就以佛陀在菩提树下证悟为例,他的觉悟就在摧毁无明,也就是无明的止息。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那么为什么佛陀却未死?想想看,佛陀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时,无明就止息了,随著无明的止息,则造作的能量──行(sankhara)──也灭了。然而当时佛陀为什么没有死于菩提树下?因为缘起的用语是法的语言,所以“生”和“灭”这两个字不是表示肉体的生或死。
当这些名词被误解时,一次缘起的流转就被认为与两个生有关:
一是名色的生(父精母血和合),一是来世的生。如果有两个生,那么缘起就被认为是贯通三世:过去世、现在世和未来世,这时一次完整的缘起就被拆散搅乱了,而不符合缘起的说法。可笑的是,虽说有两个“生”,却不敢说两个“死”,因为人们还不了解如何死两次的缘故。
有和生这两个字,在缘起中并不是指从母亲的子宫生出来,而是指从执取中生出,且发展出“我”的感觉,这才是生。在巴利经典中有清楚的记载可以证明。
经中记录佛陀的一段话:“于受欢喜者,即取也。”【译注六】意思就是当触使受发生时,无论它是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都有“喜”【译注七】在其中,这就是取。任何“喜”就是取,因为“喜”是执取的所依,有“喜”的地方就一定有执取。
“喜”指的是著迷或满足。根据佛陀所说,“喜”就是取,当我们满足于某种事物时,就表示我们执著那件事物。在受中一定有“喜”,所以“喜”即是取。因此当我们有了受,当下就有“喜”,也就有取:“有取就有有,有有就有生,有生就有老死,就是苦。”
这表示有和生来自于受、爱、取,并不需要等到死后投生才产生。有和生随时随地都会发生,在一天之中,不知会发生多少次:一旦存有与无明相应的受,就会产生某种著迷的“喜”,这就是执著,接著发展出当下的有和生。因此当下就有所谓的有和生,一天当中不知产生多少次。
有和生这两个字必须以法的语言来解释,法的语言就是“见法”的人使用的语言,而不是以日常用语来解释。在日常用语中,必须要等到死后才能再生,再一次出现有和生,也就是说人类肉体只能生一次,然后死去入棺,才有新的有和生。但就法的语言而言,一个人可能在一天中出生好多次,每一次产生“我”、“我所有”,就称为一次的有和生,一个月内可能是数以百计,一年中数以千计,一生中则可能是成千上万的有和生。因此我们必须认识生活中的有和生,每天就有好几回合的有和生。
我们可以马上看出,缘起是此时此地的事,而不是等死后或贯通三世,才算一次运行。事实上,在一天之内,它将可能运作许多次,每当有受、爱、取,就会产生有和生,而完成一次缘起的流转。缘起不断地在每人每天的生活中运作,就像前面所提的落榜考生,或因男朋友而烦恼的年轻女孩,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例子。
剩下的问题是,我应该如何解释,才能让你们了解在受出现之前,就已具足了无明、行、识、名色、六入和触。
这并不算困难,罪魁祸首就是受。我们都已经很明白受是怎么回事──它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不断地发生。但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受,就得往回推溯:受来自触,触来自与境相应的六入(专为该境而造作的六入),六入来自名色(专为该境而造作的名色),名色来自某一识(专为该境而造作的识),识来自行)专为该境而造作的行),行来自无明。无明则为这一轮转的开端,只要去除无明,其余就不会发生,也就是那将要受苦的名色、六入、触、受都不会发生,反而只是无苦的现象。因此只要有无明,就制造出受苦的名色、六入、触和受。
我再一次强调并且提醒各位,要仔细了解日常用语和法的语言二者之间的不同。生这个字在日常用语中的定义,是从母亲子宫内生出,但在法的语言中,生是指某种事物的生起,它的作用是会产生苦,也就是说以无明为基本原因。就如此刻名色还未生,因为“我”、“我所有”还未发生作用,虽然你坐著,很专心地听经,但并没有产生爱和取,所以缘起尚未发生,只是处于自然的状态罢了。至目前为止,所有我提到的都是为了让各位先了解,缘起使用的是法的语言,它是有特别意义的,不要与日常用语混淆了,否则就会产生误解,尤其是生这个字。
【译注六】记载于《中部》双大品爱尽大经(《汉译南传大藏经》第9册,359页),及《中阿含经》第二○一经后品嗏帝经(《大正藏》第1册,767页下~768页中)。
【译注七】喜(nandi)意指耽著、欢喜,以贪心耽著于乐受,以嗔心耽著于苦受,以痴心耽著于不苦不乐受。
我想告诉各位的另一个重点是:缘起其实是更详尽的四圣谛。缘起的流转──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病死,忧悲恼苦,纯大苦聚集──相当于四圣谛的“集”。
缘起的还灭──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名色灭则六入灭,六入灭则触灭,触灭则受灭,受灭则爱灭,爱灭则取灭,取灭则有灭,有灭则生灭,纯大苦聚灭──相当于四圣谛的“灭”。
佛陀在其他地方也以同样的方式说明苦及灭苦的方法(八正道),缘起是更详细说明的四圣谛。它不只是简单地由爱引生苦,而把苦的生起分析为十一种状况来说明,同样地,也用此十一种状况来说明苦的灭,不只简单地说明爱灭,而是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等十一种状况灭尽,这就是详细且广泛的解释。所以,缘起就是四圣谛。
以违反缘起法则的方式解释缘起
现在我们来看看一件极重要的事──被错误解释的缘起既不属于佛教,也没有什么好处,说实在的,它只导致伤害。
将缘起解释成贯通三世是错误的,绝非依据巴利经文的原则,无论是根据经文的文字或意义来判断,都是错误的。
如前面所提到的,根据经文,佛陀说缘起是相依相续的,其中并未加入任何东西。缘起始于无明,继续发展直到最后受苦,在其中并没有掺杂任何东西,掺杂任何东西就是违背经文的原则。
根据佛陀教诲的意义来看,我们很容易就可看出贯通三世的缘起说法是错误的。佛陀教导缘起是为了摧破邪见,破除人们对“我”、“人”、“众生”的执著,所以才说明缘起是辗转相续的十一种状况的连结,其中并没有自我的存在。
现在有人将缘起解说为同一主体贯通于三世之中:一个人过去世的烦恼,会导致今世某一时刻受业报;而今世的业报又会产生新的烦恼,导致来世受业报。
当缘起被如此教导,就会演变成有个自我、灵魂、众生或人在轮回流转,就如同渔夫之子嗏帝比丘陷入邪见的例子。佛陀教导缘起,是为了不要让人们存有自我,相反地,我们郤教导有个自我。佛陀已经很清楚地把原理说出来,我们郤偏偏重新创造出有个自我的解释。
因此,我们要拿“四大教法”(mahapadesa)做为判断的准绳,它告诉我们,若以自我存在的观点解释缘起是错误的,因为佛陀教导“无我”。因此若你能认识到缘起没有自我存在,才是正确的,如果你认为有个自我或缘起贯穿三世,就是错误的,这将会误导大家产生有“我”的观念。如果直接以巴利经文的原则来解释,缘起是辗转相依相续的,别对巴利经文有任何修改,就不会产生自我,这才是正确的。
好!继续来谈谈,为什么会产生错误的解释?它在何时产生的?
现今,泰国、缅甸及斯里兰卡都依据《清净道论》这部论著的解说方式来教导缘起,西方学者也完全接受这种延续三世的观念而高谈阔论。简单地说,凡是有佛教徒的地方,都同样教导著延续三世的缘起。我正在努力说明,缘起绝非延续三世,虽然这些与众不同的话也许会引起全世界的反弹,但是我们依然要说明这个错误的解释如何产生,它又是何时开始的。
很难知道这错误的解释是何时开始的,但错误很容易被发现,因为它违背原始巴利经文,违反缘起要摧毁自我观念的目的,因此可以认定它是错误的。过去的一位泰国僧王桑柯拉(Somdet Phra Sangkharaja)认为错误的解释始自一千年前。他不相信缘起延续三世的说法,而教导人们缘起只是一世的流转,但他并未十分确定,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搁在一旁,而没有深入探讨,然而他坚持认为,缘起已被错误解说了一千年。我赞成僧王桑柯拉这点看法,但我想再另外说明的是,这个误解可能超过一千年,因为《清净道论》这本论著已流传一千五百年了。
《清净道论》以三世的观点来解释缘起。觉音在《清净道论》中指出,这本论著依据传统的解释写成,后面我会引用这段觉音所说的话。如果他在一千五百年前撰写《清净道论》,那么这种错误的解释在更早于一千五百年前就必定很流行了!依我看,可能在第三结集,即佛历三百年(西元前二四三年)之后就开始了。所以,这种错误可能已经有二千二百年了,而不是如桑柯拉所说的只是一千年,过后我会交待清楚。
如果你想知道确切的日期,则需要考古研究的证据,那将是件满困难的事。而我们现在必须知道的是,为什么会有错误的解释?希望各位好好听著,佛陀所教化的原则,是不可能贯通三世的,但为什么会出现贯通三世和有个主体的解释,以致脱离佛陀教法的轨则呢?
我假设这样的误解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因为无知与误解,人们就开始猜想、推测法义,他们并没有企图故意作错误的说明。如我们所知的,甚至佛陀都认为缘起甚深难解,佛历三、四百年左右,人们已经不了解根本的教理,他们的思想开始与原始法义产生分歧,分歧愈来愈严重,直到后来完全背离。由此可看出,没有人故意引生错误的见解,而是无知使然啊!
现在让我们再以另一种方式来看,佛教内部可能有条害虫正在一点一点慢慢地咬噬它【译注一】?可能在佛教中有个叛逆的内奸,故意把佛教的根本原理──缘起,扭曲为印度教或婆罗门教中的常见。佛陀所教导的缘起绝对不主张有一个自我、灵魂、梵我(atma)或其他类似的东西。如果有人把佛教的中心思想──缘起,解释成贯通三世或有个主体,那么他就能成功地同化佛教。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存心不良的人或团体,那就表示他们故意如此解释缘起,制造出让佛教产生“主体”观念的机会,这样婆罗门教就能间接而迅速地并吞佛教。这是我从负面的角度推测的。
另一种推测是,可能有轻率或愚蠢的人以有限的知识,去解释自己还不能了解的缘起,由于他还不了解,就可能无法察觉错误。不管事实是不是如此,也无论是有意或无意,结果缘起都被扭曲了。
【译注一】佛门常语:“狮子身中虫,自食狮子肉”,是指狮子为森林之王,所向无敌,但自身之虫儿却可以咬啮狮子之肉,直到死亡。比喻唯有佛教教义宣扬的真理,可以震伏世间一切邪见,但却不敌佛门内部不肖份子的侵蚀,甚至灭亡。
你知道为什么佛教会在印度消失吗?不同的人会提出不同的解释。例如,因为外敌入侵压迫佛教。但我不认为是这样,我想佛教从印度消失的主因是因为佛教徒错误地解说法义,将佛教的中心思想──缘起,解释为印度教或婆罗门教三世轮回及梵我的思想。我相信,这才是使佛教从印度很快消失的真正原因。当缘起错解为有个主体或自我时,印度的佛教就完全消失了,而且什么都不遗留,只是印度教的附属品罢了。
错误的解释必定是从一些这类的情况开始,而这事件是不是有意造成的呢?这就难以得知了。婆罗门教为佛教之敌且想并吞佛教是一个事实,因此很可能有人故意要毁灭佛教,我无心诽谤婆罗门教,但是这种推测的可能性很高。佛教并不主张常见,它不说有个“人”、“我”或“众生”,没有“人”在生死轮回中流转。佛教中无“人”、无“众生”,但现在既然把缘起解说成贯通三世,就有个流转其间的“众生”或“人”,这实在是佛教真正的灭亡!
在《清净道论》以前,没有任何可依据的文献记载结生识是缘起的开端,接著产生新的有,并在果报之后随著烦恼招感来世。这样清楚的文字证据是在一千五百年前,只有在《清净道论》中,才出现三世轮回和结生识的记载。
如果你要《清净道论》之前的证据,则应该到第三次结集会议上去找。那时某些所谓“假的僧人”被命令离开僧团,而那些“真的僧人”则不必,在筛选过程中,僧人被要求表达对佛法的观念。如果有任何僧人不是“分别论者”【译注二】,未把生命分析为缘生法、蕴、界、六入,而像渔夫之子嗏帝比丘一样,认为有个轮回生死的主体,那么他就会被视为“非分别论者”,而因抱持常见的邪见,被逐出僧团。
也就是说,在第三次结集时,那些认为有个主体的僧人被去除僧籍,只留下那些不这样认为的僧人。我们由此可知,常见始于二千二百多年前的第三次结集,那时有许多人伪装成佛教僧人,他们认为有个主体或自我,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被视为是导致佛教教团以自我来诠释缘起的根本关键。虽然这些僧人被逐出僧团,但很可能仍然有些人(僧团中或僧团外都有)相信有个自我,并以此教导别人。
总之,我很想说明,在佛历三百年第三次结集之前,基本教义还保持纯正。但从那之后,佛法渐渐倾向主体、自我的观念,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错误的佛法就从当时开始传播,如各位所知,佛教最后从印度消失了。然而为什么耆那教【译注三】,或更适合称为塞那教(Saina),却没有从印度消失?那是因为它的原始教义从未被改变过。
佛教的基本教义从主张“无我”转变到有“我”时,佛教便消失了,自我的观念进入佛教当下,佛教随即自然而然地从印度消失。这就是缘起被错解的现象,而文献证据则是由《清净道论》开始。以上我所要说的是,缘起的诠释在何时开始违背佛陀本怀。
【译注二】“分别论者”是指锡兰上座部的大寺派。
【译注三】耆那教(Jaina)印度裸体的苦行主义者。
非恶意地错误解释缘起是由于缺乏智慧的无明所造成的,并不像有些人如狮子身中虫一样故意咬噬佛教。会解释错误是因为只懂日常用语,而不懂法的语言,当我们对胜义谛的理解能力逐渐消失,只能了解世俗谛,而依著世俗谛来阐明缘起,常见便出现了。因此,我们必须清楚地分辨法的语言和日常用语,尤其重要的是所谓的“人”和名色这两个名词。
如果我们说的是日常用语,即一般人使用的语言,则我们每个人都称呼自己是个“人”,如果我们使用法的语言,就不说是“人”,而说名色或身心。无论你称呼它是“人”或名色,并没有实质的差别。但原来的问题仍然存在:“人”或名色,它多久生灭一次?它如何生灭?
[名色的生滅]
如果你问这两个问题,有三个不同层次的答案可以回答:
一、名色在每一刹那间生灭。但这种解释几乎没有人知道或想知道,甚至认为不需要知道。我们的名色、身心在每一刹那间生灭,这是使用阿毗达磨的解释。心生起后就相续地在有分心(bhavanga-citta)之间生、住、灭,而一个生、住、灭的流转,就称为一刹那,它比一眨眼的时间还快。根据这个意思,名色或“人”在每一刹那间生灭,其速度快得无法以嘴巴计算。【译注四】
名色或“人”在一刹那间生灭,这种解释和电流的高频率解释类似。当电流通过一个连续不断的电路,就产生电击,这些电击可能在一分钟内即有上千个,迅速到无法辨识的程度,就因为它们发生地这么快速,使得灯泡发光而不见闪烁。一念间也是如此快速,当它们迅速而紧密地连续发生,我们就无法感觉它的生灭。我们必须依据详密的心理分析,才能了解名色或“人”其实是在每一念间紧密、连续、迅速地生灭,比电流还要快速。但是这种生灭和缘起没有关系,缘起并非指这种生灭。
每一念的生灭只是单纯机械化的心理过程,这是多余且繁琐的阿毗达磨知识,与缘起无关。阿毗达磨用来表示生的这个字不是缘起中的生(jati),而是生起(uppada)──意思为“生”或“导致存在”,其流程是生起(uppada)、滞留(thiti)、坏灭(bhanga),或生、住、灭。生起(uppada)和生(jati)相似而不相同。以上是名色或“人”的一种解释:迅速且紧密连续著的生、住、灭。
二、另一种说法是一般人的解释,就是名色从母亲的子宫出生,在棺材中灭去,它存在的状态可以是八十年或一百年那么长。在这八十年或一百年里,只有一次生灭,即一次生死。根据这第二个有关生灭的解释,“生”和“死”这两个字,在八十年或一百年的时空里,只用过一次。依这种日常用语的解释,名色或“人”在生死之间,存在八十至一百年。依据繁琐的阿毗达磨语言解释,一个人的生和死,迅速到无法计算,但日常用语所说的生和死却长达八十到一百年,让人等不及去算它,算一次生,要等到一百年后,才算一次死。阿毗达磨语言和日常用语反应出两种极端的见解。
三、现在另有中道的解释方式,它是以我们此刻所关切的缘起语义加以解释。生和死,在缘起语义中,表示某一个受的产生,而后接著爱、取、有、生,这种生灭是来得及计算且可清楚观察到的。当我们心念产生“我”的意识,就产生了一个有和一个生,它是可以计算的,如果有个人很精进,他可在某一天观察、记录有多少个“我”的产生,然后在第二天和第三天,重覆去观察和记录。这种生灭的解释不是迅速到无法计算,也不是仅仅从母亲的子宫生出来,而后在棺材中死去,这是以“我、我所有”来解释名色或“人”的生灭,而每一次“我、我所有”的感觉都由无明所造作。
这种名色是由无明所造作。无明蕴酿了对“我、我所有”的执著,最后导致苦的生起,这就是一个生和一个死,这种名色的生灭就像前面提到的例子,是大家可以在周遭环境中观察到的。依这样的解释,一天之内就会有许多的生和死。所以,请明白缘起语言的生和死这两个字,有个特别的意思──即“我”的生和死。不要将这个解释和阿毗达磨语言的繁琐解释,或从母亲子宫中出生是“生”,进入棺材是“死”的日常用语解释混淆了,如果对这三种语言混淆不清,就无法确实了解缘起的意义。缘起应以中道的方式解释,它并非迅速紧连到无法计算,也不是分散(或分开)到一生中只有一次生和一次死。缘起是指每一次执著于“我”的生和灭,此外,是要让我们了解这种生和灭是缘生法,只是相互依存的自然现象,“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
任何一个所谓的“人”,都只是在某一时间内、某种情况下的缘生法,不要让它成为一个自我、主体、梵我或任何类似的东西。它只是一个辗转相依的自然现象,发生、然后消逝。如果你要称它为“人”也可以,或称它为名色、身心,它们都一起发生,只是个缘生法,由于无明、爱、取,使“我”的意识生起,就造了一个“人”。我们必须杀死这种“人”,除灭这种“人”,果真如此苦便结束了。因为这种“人”是苦的根源,佛陀教导缘起是为了要防护我们生出这种“人”,能够防护也就不苦了。这就是缘起语言中所谓的生和死。
[物質的生滅]
另外还有一种关于生和灭的解释,那纯粹是一种物质的生灭,我们不认为它有思想或感受,就好像野草的生和灭,这种生灭是另一种情况,它与无明或取无关,不要把它和缘起混淆了。野草有生命,有生也有灭,但与无明、爱、取完全无关,野草的生灭是另一种的生和灭,不要把这些不同的解释混淆在一起。如果我们知道“人”(即缘起的语言所谓的名色)的生和灭,那就够了,我们知道这些不同的意义,是为了要能够辨别它们。但一定要确信,原始巴利经文中佛陀讲述的缘起并没有被分为三世,而是日常生活中的事情,一天中可能发生好多次。
现在不可能说出谁是第一位以贯通三世解释缘起的人,或何时开始有这样的解释,虽然最早的文献记载于《清净道论》,但可确定的是,在此书之前贯通三世的缘起说就已经存在了。如果你想更详细地知道这种教法,去打开那些教导缘起的佛学院所使用的书籍以及《清净道论》,你就会发现延续三世的缘起解释。一般人所教导的缘起是:无明和行是过去因,即前世的因;识、名色、六入、触和受是今世的果;爱、取、业有(kamma-bhava)是今世的因;最后,生有(uppatti—bhava)以及生、老死就是来生的果,这样便形成了三世。
再复习一次,我们看到十二支被切割如下:前两支被列为前世,接著在中间的八支被判属今生,最后一或两支则是来世的果,这一系列延续三世。有三个连接点被称为“连结”(sandhi):其中一个是介于前世和今世的生之间;另一个是在这一生的中间,介于因和果之间;最后一个连结今世和来世的生。然而奇怪的是,这个说法使用“遥远的时间”(attha)这个字来连结三世,所以便产生了遥远的过去世、遥远的现在世和遥远的未来世。但这不符合巴利经文,因为巴利经文从未把现在称为“遥远的时间”,只有过去和未来有“遥远的时间”的记载,即指遥远的前世、遥远的来世,但若指称“现在”就不用attha这个词。然而现今,人们将attha直译成“时间”,用来表示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世。
这十二支是以惑、业、异熟来区分。无明是过去的惑,行是过去的业;识、名色、六入、触和受是现今的业报,爱和取是今世的惑,业有是今生的业,它发展出未来;生有以及生、老、死是来世的业报,就这样解释前世、今世、来世。这就是一次缘起流转贯通三世的说法。想一想吧!
关于这点,过去有位泰国僧王桑柯拉相信这样的解释已被错误地教导了一千年,但他并不确定该如何正确地解释,据他推测,缘起或许应该只在一世中。我想我是个固执的小孩,因为我坚决支持巴利经文的解释──缘起中一次心理活动的流转就如闪电。当它因为无明力量而起造作,就被称为一个流转或一个轮转,因此在一天之中,缘起就会发生很多很多次。
将缘起解释成贯通三世是错误的,它不符合原始巴利经文,因为它提出了自我、梵我的错误观念,这是常见。而且伤害最大的是,它没有为任何人带来任何益处或用处。
将缘起解释成贯通三世是完全没有用处的,因为它不能落实在修行中。不能修行的理由是因在前世,而果在今世,如果因在前世,而果在今世,那能解决什么问题?如果今世的因导致来世的果,除了如痴人说梦空有收获外,又能带给人们什么好处?
而且,三世的解释不符合“法”的准绳:“直接体验,当下可以得到成果,让大家一起来看,向内观照,智者亲自体证。”它引进常见的灵魂或自我,这是错误的,完全没有益处,无法用来修行,所以放弃这样的知见以及观念,让我们回到原始巴利经文吧!这些经文在文字和意义上才是正确的。
【译注四】参考论师阿耨楼陀造,法舫法师译,《阿毗达摩摄义论》分别摄毗提品第四。《大藏经补编》第7册,813–816页。
评析觉音对缘起的观点
现在我就来谈谈前面所提关于觉音的事。
几乎每位佛教徒都相信觉音是阿罗汉。好好听著!他们都相信觉音是阿罗汉!但我不予采信,我只是看他做什么、说什么,有益的就当作是对,无益的就当作是错。大致上,能看出他是一位很有智慧,(在解释佛法上)贡献很大的人。他对佛法所作的数十及数百种解释,为大众带来很大的益处。但是,我完全不同意他对缘起法义所作的解释,因为他采用梵我的观点,使得缘起法义变成婆罗门教的了。
我并不是百分之百地相信或服从觉音,因为还有百分之几的成分,我并不同意,我只相信百分之九十至九十五,以一百分来说,我可能只同意百分之九十五,还有百分之四或五,我不同意,例如对缘起的解释。但就事情的重要性来说,单单缘起一项,就足以压倒全局了。
缘起甚深,不论如何解释都很困难且极为深奥。至今大家都承认缘起甚深,甚至觉音在诠释缘起时,都先自我表白且露出不寻常的谦虚。如果诠释别种佛法时,他就会像狮子一般勇敢。通常觉音在解释什么或写论著时,都会以狮子吼般的语气,或用赞颂老师的偈语为开端。但一讲到缘起,他却是那么谦逊,他的谦逊透露出自己并没有信心,十足地想自我表白以避免错误。他以很动听的诗词来表达自己的谦逊,以下是我引述他自我辩解所写有关缘起的句子:
解释缘起之义,非常困难,就如古人所说的:
谛、有情、结生、缘起等四法,
很难理解、讨论或向别人解说。
我曾经深思,除了精通及证得经典之义的人之外,
要想解释缘起,实在不容易,
现在我想解释缘起,
就像在大海中找不到立足的地方。
然而有种种的说法严饰著这教法,
包括祖师传下而至今仍流传不断的道路。
我依这二种理由来解释缘起,希望你们能注意听。【译注一】
这是觉音在解释缘起时所作优美动听的自遁之词,如果解释别的,他会像狮子般勇敢,不会不负责任或有意推卸。他承认缘起甚深,但有胆量来解释是基于二个理由:(一)他认为佛教可以应用各种角度、方式来解说,因此他至少也应对缘起提出某种解说;(二)他认为祖师们已经诠释过缘起,因此也可以引用祖师们的诠释。虽然如此,他还是对自己的作法没信心,缘起像大海一样深,我们根本无法深入抵达海底。因此,虽然觉音以大部头的著作详细地解释缘起,也不能保证能如深入海底般探测到缘起的核心。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觉音也承认缘起甚深,而且对能否一探究竟或知道缘起的核心并没有信心,当时已有一些古人的诠释,因此他也可能随著自己的喜好而解释缘起。然而他所作的解释涵盖三世轮回:前世的结生识相续到今世,而今世的结生识又将会投生来世。一有了三世轮回的迹象,后期的人就把它更加强烈化、严重化、明显化地发展出来。
如此以三世解释缘起就产生了问题:今世的烦恼、业──无明、行,在来世形成异熟果。也就是说,当世所造的业,并不能在当世受报。意思是我们无法在这期生命中受报,造业的人无法在这期生命中受报,而必须等到未来某一世。
如果他使用法的语言,有如我前面所说的生,那就可以在每天的当下受报,完完全全“直接体证,当下可以得到成果,智者亲自体证”。坚持前世的烦恼、业在今世受报,是不可能的!而且若说同一个人存在三世(前世、今世、后世)之中,就会演变成常见和边见(anta-ga-hikaditthi)【译注二】。如此就背离了佛说缘起的用意──为了破除常见和边见。
这种说法最大的损失就是无法自由自主地控制烦恼、业,因为我们和烦恼、业存在不同的时空中:今世是业报,我们本身是业报,坐在这里也是业报,然而这些业报的起因却是过去世的烦恼与业;而今世的烦恼、业却留到未来世受报,如此我们就无法从行为(业)中受益了,也就是说我们没有立即接受业报的自由。当以这种方式解释缘起时,就表示我们无法在今世做任何事,且在今生得到令人满意的果报。
今世造业要等到来世受报,那有什么好高兴的?这便是违反佛法的原则──佛陀所善妙宣说的法:
直接体证(sanditthiko),
当下可以得到成果(akaliko),
请大家一起来看(ehipassiko),
向内观照(opanayiko),
只有智者能亲自体证(paccattam veditabbo)。
三世的缘起完全违反以上的原则,是由于错误地解释生,因而造成在缘起的一次流转中出现了三世。可别忘了!这就是因使用语言不当而造成的混乱。
【译注一】可参考叶均译,《清净道论》下册第151页,华宇出版社。
【译注二】边见是执著片面极端之见解,有常见与断见二种。
现在,我想要讨论有关觉音的背景。
请别误会我是在批评、毁谤或中伤觉音,我只是想透过对他个人历史的观察,来做为理解他诠释缘起的合理基础。觉音从一出生就是婆罗门,他的家世背景是婆罗门,像其他婆罗门一样,他研习过三吠陀【译注三】,具备了婆罗门教的精神,后来才成为佛教的比丘,一千多年来,某些人相信他是阿罗汉。考古学家认为他出生在印度南方,而不是在印度中部摩竭陀国(Magadha,佛陀生活及教化的地区);有人认为他是孟族人【译注四】,而不像在注释书中所记载的是位中部地区的人。他继承了婆罗门的血统,然后成为佛教中的阿罗汉。如果说觉音可能因疏忽而把佛说的缘起诠释为婆罗门教义,是种合理的假设,但如果是“疏忽”(一时失去正念)的话,那他一定不是阿罗汉(具有圆满正念的觉者)了。我提出这个观点,请有智慧的各位一起来思考。
在觉音的《清净道论》中,还有其他好几种类似前面所提过的异常解说。三世轮回的缘起只是其一,我们前面讨论过,大家也都明白了。但有些佛教教理在他的诠释下,都变成婆罗门教的教理,尤其是他对“世间”与“世间解”(lokavidu)的解释。
【译注三】吠陀是古印度婆罗门教根本圣典的总称。原义为知识,即婆罗门教基本文献的神圣知识宝库,为与祭祀仪式有密切关联的宗教文献。三吠陀为梨俱吠陀、沙摩吠陀、夜柔吠陀。
【译注四】孟族乃居住在缅甸南部的少数民族。
当他诠释佛陀德号──“世间解”时,是依据自古流传下来的婆罗门说法【译注五】,而不是佛陀对“世间”的诠释,佛陀所说的“世间”是:“如来曾开示世间、世间的起因、世间的灭尽,以及到达世间灭尽的修行之道,都存在于结合‘心’、‘想’的活生生的六尺之躯中。”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六尺之躯内有著世间、世间的起因、世间的灭尽,以及到达世间灭尽的修行之道──梵行。这一切都存在于活生生的六尺之躯中,而不是在死后,这有生命、能感觉的躯体,已经完全具足一切了。佛陀成为“世间解”是因为他觉悟这种世间,这世间就是四圣谛:世间、世间的起因、世间的灭尽,以及到达世间灭尽的修行之道。
觉音不这样解释“世间解”,他所做的诠释,在我认为并不是佛教,而是把“世间”解释为“空间世间”,就好像我们听过的《菩禳三界》(The Three Worlds of Pra Ruang)的故事一样【译注六】。他的解释是从古代婆罗门对空间世间的信仰而来:世间是如此宽,是如此长,世界如此大,土地如此厚,水如此深,空气如此稠密,须弥山及七重山如此高,喜马拉雅山如此壮阔,阎浮树如此巨大,还有六棵和阎浮树一样的大树,日轮、月轮及四洲都如此巨大等,这些都不是佛教所说。把佛陀是“世间解”的“世间”,解释为“空间世间”,我绝对不相信!请好好想一想!将“世间”解释为“空间世间”,是婆罗门教的说法,是来自印度人的说法,甚至是佛世之前古印度人的说法。
解释“有情世间”时,觉音就认为众生具有不同的根器,有的少垢(眼睛覆有微尘),有的多垢(眼睛覆有厚尘),有利根、钝根,有易教化的、难教化的,有的行善,有的则造作恶业等,却没有提到四圣谛的“世间”。
当解释“行世间”(sankhara)时,觉音却只解释说佛陀所了解的是名色、三受、四食、五取蕴、六入、七识住、八世间法、九有情居、十处、十二处、十八界,同样也没有提到四圣谛──对世间圆满的解释。
由于以上原因,我判断觉音对佛陀为“世间解”的解释大部分是依据婆罗门教的说法,而有关佛教的解释却很零碎,根本背离佛陀一再亲自宣说的世间的四种意义:“世间、世间的起因、世间的灭尽,以及到达世间灭尽的修行之道,都存在于结合‘心’、‘想’的活生生的六尺之躯中。”“世间”(四圣谛)是佛教的核心,但觉音以自己的方式解说,我认为他的解释不是佛教。
事实上,缘起就是在解释世间、世间的起因、世间的灭尽,以及到达世间灭尽的修行之道,而它们存在于活生生的六尺之躯内。也就是说,缘起的流转或还灭存在于每个人活生生的六尺之躯内,任何拥有六尺之躯活生生的人,都有缘起的流转和还灭,绝对没有“主体”、“人”、“我”、“众生”。
【译注五】觉音以“行世间”、“有情世间”、“空间世间”三世间,来说明佛陀对世间都能完全了解,而有“世间解”的德号。请参考叶均译,《清净道论》上册,第315–321页,华宇出版社。
【译注六】《菩禳三界》(The Three Worlds of Phra Ruang)是泰国文学中一本非常有名的著作,出版于苏可泰(Sukhothai)时期,其义理有投生轮回的思想。觉音所描述的有关世间的观点,在这本著作中也被视为理所当然。一般暹罗的传统把苏可泰王国的建立归功于菩禳(Pra Ruang),他是一位神话英雄,足以和亚瑟王(King Arthur)媲美。
另外还有其他造成混淆而使人困惑的事情,就以四遍净戒为例(catu parisuddhisla)【译注七】,除了在觉音的《清净道论》之外,这四种戒没有记载在其他书中,他把“根律仪”当成是一种戒,会使学生们难以学习;又把“活命遍净”当成一种戒,那又是另一个问题;然后又把“资具依止”──衣服、食物、床座、医药──当成一种戒,这些诠释使戒的意义变得十分模糊,让学习难有依循的原则。在巴利经文中没有明订这些戒律,只见于觉音的《清净道论》中。
【译注七】四遍净戒即别解脱律仪戒、根律仪戒、活命遍净戒、资具依止戒。请参考叶均译,《清净道论》上册第25页,华宇出版社。
另外如两种涅槃的例子,把“无余依涅槃”(an-upadi-sesa-nibbana)解释为阿罗汉所有已生的诸蕴灭尽,至于还有生命的阿罗汉就解释为“有余依涅槃”(sa-upadi-sesa-nibbana),在《清净道论》中非常强调这点,但不符合巴利三藏中的经文,如《小部》如是语(Itivuttaka,Khuddaka-nikaya)等。【译注八】
觉音的很多说法我并不同意,对这些事我百分之百不认同,因为有些我还无法理解,有些无法调整自己去适应他的说法。我说了这么多,也许会被那些认为觉音绝对是阿罗汉的人责骂,但我们还是可以悄悄地告诉朋友们:好好地思考判断这些问题吧!不一定要相信我。
【译注八】记载于《小部》如是语经第七界经。依《大藏经补编》:“云何是有余依涅槃界,谓比丘住如是律戒,是漏尽阿罗汉,住尽梵行,所作已办,舍诸重担,证自义巳,尽诸有结,正智解脱。如是比丘,仍受用喜不喜境,受用苦乐,以彼五根未败坏故,五根仍安立故。诸比丘,彼比丘贪灭已,嗔灭已,痴灭已,我说是有余依涅槃界。诸比丘,云何是无余依涅槃界,谓比丘住如是律戒,是漏尽阿罗汉,住尽梵行,所作已办,舍诸重担,证自义巳,尽诸有结,正智解脱,彼比丘于爱漏所生一切诸受,不复喜乐,是(寂灭)清凉者。诸比丘,如是,我名为无余依涅槃界。诸比丘,如是,是二涅槃界。”(第6册,343页)
缘起没有贯通三世
[日常用語與法的語言中的名色]
缘起一定没有贯通三世,为什么呢?理由很多:
第一个理由有关日常用语和法的语言。缘起必然不是日常用语,前面已谈过了。如果缘起是日常用语,那事情将会是这样:佛陀觉悟之后,就必须在菩提树下立刻圆寂。因为当无明灭了,行也灭,识也灭,名色也灭了,他就会在那儿死去,由此可见缘起不是用日常用语来解说的。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识灭则名色灭,但是佛陀在当时却还没有入灭,仍继续多活了四十五年的时间来教导我们,这表示缘起不是用日常用语来解说的。即使是缘起的流转也一样,无明生则行生,行生则识生,识生则名色生,它也不是日常用语的名色生,因为佛陀宣说,当受生起,而形成欢乐,相续地就引生爱、取、有、生。人的生不是指肉体的生,人的死不是指肉体的死,人依旧是如此,只是他的心中有生、有灭──有“我”的生、有“我”的灭。
所以,在此所指的名色意味著法的语言中的名色,至于日常用语的名色,即是我们所拥有的这个身心的组合,可说生下来就一直存在,繁琐的阿毗达磨则说,我们的名色在每一刹那都有数不尽的生。但是佛陀的语意,真正法的语言却说每一次的生都来自于无明主宰六根去接触外境,直到止息为止。如果以日常用语来说,缘起的一次运行,就有两次的生,这是无法理解的,于是只得解释成三生三世,这样就变成了常见,这就是用日常用语和法的语言解释缘起的不同之处。
[日常用語與法的語言中的「求生」]
在此我想要引用一个最好的例子──“求生”(sambhavesi),来说明法的语言和日常用语之间的差别。当我们在回向仪式中洒法水时,将会念一段回向经文:“唯愿所有众生,已生或求生的众生,皆在快乐之中。”这意思是有两种众生:一为已投生的众生,称为“已生”(bhuta);二为正在寻找投生处的众生,称为“求生”【译注一】,在泰国或其他国家,一般都人云亦云地如此解释。所谓的“已生”即是出生后仍一直活著,像坐在这里的你、我;至于“求生”,则只有神识,没有躯壳,而在空中到处飘浮找寻投生之处,这称为“求生”。
这完全是日常用语的解释,且是外道而非佛教的说法。因为佛教不主张有个主体的识到处飘浮寻找投生之处,这只存在于有常见观念的人,在佛教中是没有的。所谓的识必须是缘生法,随著当下现起的因缘而生灭,没有随处飘浮的神识,因此日常用语中的“求生”,并非佛教中的“求生”。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佛教中的“求生”是法的语言,绝不同于日常用语的“求生”,佛教法的语言中所说的“求生”(未投生),指的是一般凡夫还没有烦恼心──没有爱、取,或执著自我。
接下来如果没有详细地听,将不能明白,请注意听吧!我们日常生活中偶尔存有爱、取,并执著「我”、“我所有”,这是相当平常的事,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静默之中。例如现在坐在这里的你们,是没有“我”的,因为没有贪爱或执取任何东西,这时你没有“我”的错觉,你只是自自然然地坐著听讲,心处于平常和空的状态。但有时强烈的爱、取生起,则会产生焦灼的痛苦。因此,一般人都存有两种状态:在生起爱、取,是个忧心如焚的自我时,这就是“已生”──出生了,然而在平时是“求生”──正等待并准备著投生。这两种众生就是洒法水所回向的对象──已出生的(已生)很愚痴,而尚未出生的(求生)却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暂时以阿毗达磨的语义来说,就是心不在有分(bhavanga)【译注二】的状态下,心脱离有分而转向(avajjana)【译注三】,这时还没有到达“我”、“我所有”的状况,还未进入缘起的流转,心境处于一种自然平常的空的状态下,这就是“求生”。这是说当人们的思考感觉正常展开时,并没有去贪爱或执取“我”、“我所有”,这就是“求生”的状态。任何人都是“求生”,即是正在等待著「我”、“我所有”的出生,这是非常可怜的“求生”,因为他无论何时都准备著要出生为“我”、“我所有”。
刚好在失去正念,被无明蒙蔽时,接触外境就产生“我”、“我所有”,这便是更可怜的“已生”,是最值得怜悯的,应该洒法水回向给“已生”和“求生”。但这个生出“我”、“我所有”的“已生”,它将会在瞬间失去力量,也就是一旦有贪、嗔,这种“已生”就出现了,但不到一小时,贪、嗔的力量消失,“已生”就死去了,再次回到“求生”。然后“求生”又正准备著去投生,一会儿又由于爱、嗔、恨、恐惧等而再次产生“我”、“我所有”,而变成“已生”,使得缘起再次流转。缘起的一次流转就是“已生”的一次出生,当“已生”的因缘散灭,便死亡了,而再次成为“求生”。
这种解释下的“求生”,是可以用来修行、掌握和有所受用的,不同于别人所解释的“求生”──人死后入棺,神识就会离开身体而随处飘泊找寻投生之处。我不认为“求生”是这样解释的,更进一步来说,这种说法与缘起无关,因为无法让我们受用,不仅看不到,也无法理解,而只能听信别人。尤其严重的是,这种“求生”还是属于常见。
我这种打破传统的思想可以在原始巴利经文找到印证,即是在《相应部》因缘篇食品第一所记载的四食:段食(kabalinkarahara)、触食(phassahara)、思食(mano-sancetanahara)、识食(vinnanahara)。佛陀说四食让投生了的“已生”生存下去,也滋养“求生”。【译注四】
佛陀在解释四食时,也以比喻说明四食是每个活生生的人每天发生的事,任何一天,我们都是“已生”和“求生”的众生。四食的功能在于维持滋养“求生”,但其特别的作用即是在维持支助“已生”(已经出生的众生)。
引用这个例子为的是使大家明白:甚至所谓的“已生”和“求生”,依日常用语和法的语言也存有二种意义。更重要的目的是要各位认识,那一种意义对我们修习佛法有直接的助益,且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只有以法的语言来解释才可以达到以上的功能。看来叫人惊奇的是,每个人在平常没有烦恼时便是“求生”,当有烦恼而产生爱、取就转变成“已生”,所以还没有究竟了脱生死的人,在同一个人身上,一会儿是“求生”,一会儿是“已生”;一会儿又是“求生”,一会儿又是“已生”。
我们要止息所有的“已生”和“求生”。这就得依缘起正确地修行,不要有自我,别让自我具体地生起,也别让那正在等待著投生的“求生”生起,不要成为“求生”或“已生”,就得完全止息四食。别让四食具有意义及造作的功能,懂得这种缘起才能受用。以上就是以日常用语及法的语言解释“求生”和“已生”。
[法的語言中所謂的「苦」]
我将要再多举一个有关法的语言的例子──苦。
苦的意义有好几个层次,无上的法的语言即是指缘起中的苦,在巴利语中的缘起有所谓的苦、苦的起因、苦的灭尽,以及到达苦尽的道路,这就是缘起的流转和缘起的还灭。在这种情形下,苦的定义不同于他处,它有特别的意义,只用在缘起中。苦的生起过程就是无明缘行,行缘识,直到苦的产生,这就是缘起流转中所说的苦的生起。
有关缘起被定义为邪道的部分,请去看《相应部》佛陀品第三道迹【译注五】。邪道是什么?邪道就是缘起的流转,一产生了就会苦。正道是什么?正道即缘起的还灭,逐渐止息,直到苦完全灭尽,正道是正确的方向,邪道是错误的方向。
所谓的“苦”,在流转的方向是指苦的产生;在还灭的方向是指苦的止息。这里“苦”的定义不同于他处,因为专指有了取后的苦。因此福业是苦,非福业是苦,不动业也是苦,但要分清楚福行、非福行及不动行。
在缘起中所谓的行纯然是苦的所依,因为行是到达苦的助缘。福行也会导致苦,但凡夫不知道这点,他们认为福行就必定是乐。事实上,造作福行会产生福业,造作非福行会产生非福业,造作不动行则会产生不动业。这三种行还是有苦,因为行是取的所依,由于取而执著福业、非福业、不动业。因此,缘起中所谓的“苦”,有它特殊的意义。
非福业是错误的、苦的,较容易理解,然而福业与不动业仍旧是苦,仍是在错误之中,因为它们也是取的所依。有关不动业,其实它偏向福业,但我们不称为福业,而称为“不动性”,不随著福业、非福业而动摇,但还存著自我。
大家都喜欢把这类“不动”的人称为大梵天(Brahman)【译注六】,他们不染著于福业或非福业,但是还存有自我,虽然心在禅定中而不动摇,依然是取的所依,因为有个自我执著不动行是属于“我”的,这就是苦。因此请认清:所谓的福业或苦已完全互相掺杂而不可分了。
一般人一说到善就认定是好事或乐事,但从缘起的语言来看,这全都是苦:福业是苦,美好是苦,幸福也是苦,只要仍由造作产生的,而且会相续地造作下去,只要仍在缘生法中就必定是苦。如果我们了解日常用语和法的语言完全相反,并能选择法的语言来理解,就能更轻易地理解缘起。
【译注一】依部派佛教的说法,有情众生的轮回转生,可分为中有、生有、本有、死有四期。“求生”即是中有,又译作中阴,指人自死亡至再次受生期间的识身,是由意所成的化生身,非由精血等外缘所成。因它常希求、寻察次世当生之处,所以名为“求生”。自古以来,人认为中有期间最多七七日(四十九日),于是产生四十九日诵经祈福的习俗。即于人死后,每一个七日必诵经追荐,直至第七个七日即四十九日满中阴为止。世俗以为该期间正是亡魂懵懂茫然的时候,所以在那时为他们祈求冥福。“已生”即是本有,指出生后由少至老,以至寿命将尽,接近死有的全部生命过程。
【译注二】“有分”即未接触对象前,毫无知觉思惟之心。
【译注三】“转向”是根境相接时,有分心为了要见外境,而引起内在的觉用,近于警心令起的作意。
【译注四】依《汉译南传大藏经》:“有此等四食,使有情或众生存住,摄受为生。”(第14册,13页)。依《大正藏》:“有四食资益众生,令得住世摄受长养。”(杂阿含经第371–378经第15卷,101–103页)。
【译注五】依《汉译南传大藏经》:“诸比丘!所谓邪道迹者何耶?诸比丘!缘无明而有行,缘行而有识……如斯是全苦蕴之集。诸比丘!以此谓邪道迹。诸比丘!所谓正道迹者何耶?因无明之无余、离贪灭,故行灭,因行灭故识灭……如斯是全苦蕴之灭。诸比丘!以此谓正道迹。”(第14册,5–6页)。
【译注六】大梵天为梵书时代以来之神格,至奥义书时代,大梵天具有实有、知、妙乐等三种性质,而为唯一常住独存之绝对原理,此一绝对原理与个人结合,产生“梵我一如”之说。
现在谈到稍微难以理解的事,缘起有它特定的意义,即缘起只存在取中,并不指有思想、感觉就全是缘起。因此,缘起法则不适用于子宫中的胎儿。
为便于记忆,让我这么说好了!缘起法则无法适用于子宫中的胎儿,因为在子宫中的胎儿还没有发展到像无明、爱、取这种明显的感觉。在巴利经文《中部》双大品爱尽大经【译注七】记载从婴儿的诞生一直到缘起的发生,在经中佛陀很清楚地说明,人类的生命是如何形成的。
佛陀说父母结合,母亲要在排卵期,然后精子与卵子结合,众生才会出生。如果父母不结合,它就没有机会出生了;父母结合,但是母亲不在排卵期,它也无法出生;或父母结合,但父亲的精子无法使卵子受精,也一样不能出生。子宫中的胎儿必须具足三种条件──父母结合、母亲在排卵期及父亲的精子要进入卵子,才有众生出生。
胎儿在九到十个月之后就出生了,然后逐渐地长大,随著自己的天性,会玩玩具、泥沙、泥土等,这依然在静默之中(指没有贪爱或执取任何东西)。直到稍微长大一点,从眼、耳、鼻、舌、身、意获得乐趣,然后生起喜欢或讨厌,这时缘起才开始发生。
缘起不可能在子宫中的胎儿或太小的婴儿内发生,必须要等到婴儿懂得去执取,缘起才开始发生。正如巴利经文中,佛陀清楚地说明:“当孩子的眼识看到形色,就会对于所喜爱的产生贪爱,对所不喜爱的产生讨厌,他没有安住在正念中,就是没有智慧。充满著习性,他不明了如实的‘心解脱’和‘慧解脱’。”当知道了这种智慧,就可以彻底止息一切善恶。【译注八】
请注意听著,我要再说一次,子宫中的胎儿,时间一到就会诞生下来,但那时他还很小,随著天性去玩泥沙、泥土,直到接触五欲──色、声、香、味、触,当看到可爱的事物就贪爱或染著,当看到不可爱的事物就讨厌或憎恶。他们的生活没有正念,也就是没有智慧,不知如何建立起正念,只存有无明,心就轻易地随著所接触的外境而浮动。
最奇怪的是,孩子不知道这一种如实的“心解脱”、“慧解脱”──能止息一切善恶,这点很有趣,但事实的确如此,即孩子不曾知道“心解脱”和“慧解脱”──让心空掉,放下一切烦恼和情境的方法,孩子完全不懂解脱之道且没有正念。
这时孩子充满了喜欢、讨厌,追求著受,就这样反反覆覆地生活著,有时苦,有时乐,有时不苦不乐。孩子欢喜并陶醉在这样的感受中,在这种情形下孩子一定会“喜”,对一切受都有“喜”,这就是执取,因为有了取才有有,有有才有生,有生才有老死。
子宫中的胎儿和刚生下来的婴儿与缘起无关,直到他接触五欲,懂得喜欢、讨厌,缘起才开始流转运作。孩子的心中没有智慧,不知道“心解脱”──超越痛苦和建立正念,由此就进入缘起的流转中。
一旦孩子追求五欲的感受,有时苦,有时乐,有时不苦不乐,过度沉迷而口中大声地赞美著:“很好,味道很好!”,这是“喜”的欢呼。事情一旦如此,孩子就会被无明所蒙蔽,迷恋、沉醉于这些感觉,而在心中生起“喜”。当看到可爱的事物就会贪染,看到不可爱的事物就会憎恶、远离,生起“喜”便是执取,此时缘起就开始发生。因此缘起必须在孩子长大到某个能认知的程度,五欲满足的意义才能发生,孩子的心通常充满著无明──没有“心解脱”的知见。
缘起的发生必须具备这种条件,就是婴儿要长大到能认知五欲且没有佛法的智慧。当孩子享有某种受时,会陶醉、沉迷、赞美,这就是“喜”了,喜乐便是执取,缘起就是这样开始的,他虽还没长大到结婚的程度,就可能有这种情形了。所以,当婴儿一懂得五欲的情境时,缘起就开始发生。
我们对于缘起,曾经有很错误和混乱的理解,现在知道佛陀有这样清楚的说明。正如我上面所说的,孩子也有有和生,能认知的小孩也有新的有和新的生,并不是指母亲诞生的有和生。能认知的小孩可能在每次接触五欲时,有很多的有和生,每天、每月、每年都可能发生,数不清有多少的有和生,而不必等到死后入棺才有新的有和生。这就是在刚生下来不久而能认知的孩子身上,出现的缘起的流转。
简单地说,缘起的产生是因为没有正念而生起好恶之心,因为不知道如何建立正念,也不知道灭苦的“心解脱”。心中必须有这种因素,缘起才会产生,而其作用就发生在此生、此地、此刻,相续到死时,不知道有几次、几十次、几百次、几千次的缘起。因此,将缘起解释为贯通三世的说法,绝对是错误的。
【译注七】请参阅《汉译南传大藏经》第9册,358–359页及《佛教大藏经》第85册,549页。
【译注八】请参阅《汉译南传大藏经》第9册,359页。依《佛教大藏经》:“彼以眼见色,乐著所好色,憎恶非所好色。身念不坚,住恶劣心,彼不如实知心解脱、慧解脱。”(第85册,549页)。
现在进入更为重要的部分。每次缘起的产生,迅速到我们无法察觉,可称之为闪电。闪电极为快速,一瞬间就消失了,就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相续的十一种状况或十二支便顺序地发生了,快到我们无法察觉。例如我们一旦生气,就产生苦,只是一刹那间,我们已经在怒火中受苦,如此一次的缘起已经完成了。我们不知道在这一刹那间所有的十一种状况全部依序生灭,从无明开始,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直到生,在一刹那间已具足了十一种状况。如我们的眼睛接触到外境的一刹那间,就立刻发生了一次完完整整的爱或嗔,这过程快如闪电,但是这一瞬间,可分析为十一种状况,这才是缘起。
如前所说,佛陀曾宣说过的世间、世间的起因、世间的灭尽,及到达世间灭尽的道路,在《相应部》因缘篇家主品第四世间【译注九】里,佛陀如是依缘起宣说世间、世间的生起、世间的灭尽和灭尽的方法:
比丘们!世间如何产生?依靠眼睛和事物相接产生眼识,三者的结合即是触,因为触为缘,才有受;因为受为缘,才有爱;因为爱为缘,才有取;因为取为缘,才有有;因为有为缘,才有生;因为生为缘,才有老病死,纯大苦聚集。比丘们!这就是世间的产生。
一般所谓缘起的发生,就是佛陀所说的“世间的产生”。苦的产生就是世间的产生,这一切唯有在六入(根)及外境(尘)相接及识的产生时才发生。
困难在于如何从无明造作行、识、名色及六入中,区分出已有二、三、四种状况相续发生,因为它们的流转比闪电更加迅速,我们最先察觉的是受──苦受、乐受、心情愉快或郁闷。至于世间的灭尽也一样,即是无明灭则行灭,行灭则识灭……等,这是苦的灭尽,世间的产生和世间的灭尽,佛陀是这样解释的。但由于世间的产生和灭尽比闪电更为迅速,如果没有特别详细地注意,将无法理解缘起快如闪电,并具足十一种状况。
【译注九】依《汉译南传大藏经》:“诸比丘!世间之集者,何耶?依于眼与色生眼识,三之和合乃有触,缘触而有受,缘受而有爱,缘爱而有取,缘取而有有,缘有而有生,缘生而有老死、愁、悲、苦、忧、恼。此乃世间之集。”(第14册,87-88页)。亦可参阅该经《相应部》六处篇,安稳者品,第四世间》(第16册,116页)。
在此要更详细地澄清有和生。有和生不是说死亡、入棺这件事,而是指在一天中就已经出现了好多次的有和生。
甚至说只是在口中咀嚼食物,在还没有吞下的短暂时间内,可能就有好几次的有和生。假设在吞下食物之前,需要二分钟或甚至一分钟的咀嚼,在这六十秒中,你们的念头可能已经随著好吃、难吃而反反覆覆地打妄想,或随著美味而沉迷于幻想中,只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直到吞下食物吃另一口之前,就可能生起“我”、“我所有”了,在吃完饭之前,就可能产生了数不尽的有和生。如果你是个很会想、很能感受或外缘太杂的人,那么在一餐还没吃饱之前,就可能生起很多的有和生了。
关于这点,佛陀在《相应部》因缘篇因缘相应第六树品中这样说:“比丘们!如果在享用段食时,有了贪、喜、爱,就产生了此特定的识,并且在发展增长中。那里有识的安住和增长,那里就一定有名色的投入。”能正确理解这意思吗?它可能深奥到让人无法正确理解。所以,请容我再重覆一次:“比丘们!如果在享用段食时,有了贪、喜、爱,就产生了特定的识,并且在增长中。”【译注十】
当我们口中咀嚼食物时,如果由于贪、喜而觉得好吃,当下识便已形成且在增长中。这就是说,它微细到在咬碎和吞下之间,就有好多个过程可以产生识,而且又是很多种识:“哦!这个好吃,我要多吃一点,嗯……嗯……好吃!”每一次感觉可口就会产生新的识,每一次都建立起新的名色。
感觉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不断地在心中产生,都是识的力量在驱使,名色也因此而改变,并产生作用,在这之前名色是没有作用的,现在它正随著识而产生作用。识生起很多次,就有那么多次名色的生和灭,而这都发生在咀嚼一口饭的时间内。因此佛陀说识在那里生起,在那里名色就投入了,这个例子是指在咀嚼一口食物之间,特定的识就已形成并增长了,就是“在咀嚼一口食物之间”!正在咀嚼食物时,由无明、行、识的造作,就产生种种的名色,因为每一次的咀嚼都不相同,对它的感受也一直在改变。因此,在把一口食物吞进去前,就产生种种名色了。
接著在巴利经文中,还有更错综复杂的事:“那里有名色的投入(就是在咀嚼一口食物之间)那里就有行的增长。”它使行的造作力一次又一次地产生,越来越强烈,愈来愈多,直到形成了强烈的意业。
接著:“那里有行的增长,相续地那里就有新的有将产生。”正当坐著吃饭时,那里有行的造作,那里就相续生起新的有。在起身前,那里就生起特定的、新的有了。“那里有新的有产生,相续地那里就有生、老、病、死。”
这点如果以日常用语来解释,一定会形成来世或未来世。但巴利经文中,佛陀并不是这样说,经文说口中咀嚼食物的当下,若贪、喜和爱生起,就有新的有,而没有说到其他任何事。
以上所说的即是段食的部分。
此外,还有触食、意思食及识食三种,它们也在同样的原则下运作。这使我们更加清楚,色法(纯粹食物)的作用就已经是如此迅速了,更何况由内心造作出“名”的粮食──触食、意思食、识食,就更加迅速地建立起新的有和生,这是在读经文时,必须要明白的事实。
我们在此讨论的原则是,只有在品尝食物产生贪和喜时,也就是对美味感到满足和兴奋时才能生起,一旦没有任何咀嚼,它就不会生起。因此,这一切只有在咀嚼食物,舌头感到味美时,才能生起。贪和喜也只存在于咀嚼食物时,舌头所感受的美味中,舌识依舌根和味道而安住。然后继续增长下去,愈是咀嚼,就有更多识继续发生、增长。
这是缘起意义中的识。所谓行引生的识,不是结生识,然而由于那些只知道日常用语,并认为有个自我、主体在三世中轮回的人,把识窜改为结生识。我必须再次重覆地说,无论任何识,若在缘起中引生取、有、生的作用,一定会照前面所说的方式作用,若从它连接相续不断引生“我”的角度而言,勉强可称它为结生识。
希望各位能明白,这种从咀嚼食物而生起贪和喜,并能增长的识是平常的识,而不是一般人所说的结生识。这些缘起而平常的识,会随著缘起造作出有和生,此时此地就有许许多多的有和生了。所使用的“名色的投入”这名词,意思是当口中咀嚼食物而感到好吃时,名色就投入了,并在那时完整地运行它的作用,绝非如一般人所说的名色,要死后入棺,才有新的名色去投生。
所谓“行的增长”,意思是缘起中的行,它引发身、口、意的作用,使它更加强烈且范围更广。巴利语所谓“行的增长”,是指在咀嚼美食时,行会迅速增长,并引起新的有和生──“我”、“我”、“我”、……持续大量地发生,这就是“行的增长”。
如此一来,“我”的问题很多,不论是生、老、病、死或其他种种等就很多,并且很苦。所以,佛陀在最后继续这样宣说:“比丘们!那里有生、老、病、死;那里就有忧心、烦恼的问题。”关于生、老、病、死等问题之所以困扰人心,是因为人执著于“我”,也就是认为生、老、病、死为“我所有”。
生、老、病、死等的问题可能在任何地方、任何事物上发生,佛陀说在那里就充满愁、悲、苦、忧、恼等苦。这意思是说新的“我”的状态,充满著愁、悲、苦、忧、恼。在咀嚼美食还来不及把它吞下去的短暂时间里,就有数不清的有和生,在那里同时存著贪和喜,然后引发行,而成就一次缘起的流转。
【译注十】依《汉译南传大藏经》:“诸比丘!若于抟食,有贪、有喜、有爱,则对其有识之住、有增长。由识之住及增长,而有名色之显现,由有名色之显现,而有诸行之增上,由有诸行之增上,而有未来后有之再生,由有未来后有之再生,而有未来之生、老死。诸比丘!我谓由有未来之生、老死,而有愁、有苦、有恼。”(第14册,120页)。
缘起的辐射轮
○ 涅槃←灭尽智←解脱←离贪←厌离←如实知见←三摩地←乐←轻安←喜←悦 ←信↖
苦(癞蛤蟆头头上的宝石)
谁能发现○就自在了
○ 无明→ 行 →识 →名色→六入→ 触 → 受 →爱→ 取 →有→生老→死↗
修行的根本原则是相当奇特的,我称它为缘起的辐射轮(Radiant Wheel)。它由缘起流转开始,而后进入缘起的还灭。有趣的是,它表现出“苦的功德”。
佛陀宣说那奇特的灭苦次第。他说:“对于那些智者或如实观者,我会说明有关漏(asava)的止息。对于那些无智者或不如实观者,我不会说明有关漏的止息。”当一个人看到诸蕴生起和灭尽的如实现象,漏就会止息。关于有漏的止息,佛陀说当一个人如实观照或觉悟五取蕴──色、受、想、行、识──的生起和灭尽,漏就止息了。当一个人确实明了这些现象,了解它们如何生起、灭尽的如实现象,就可以说是漏的止息,因为有这些智慧,漏就尽除了。佛陀说他能宣说这个事实,是因为已如实照见且觉悟到这个事实,如果他没有如实照见或觉悟到这个事实,他绝对不会宣说的。
如果有漏尽除了,就会产生智见,照见心在无漏之中。当解脱出现,尽除有漏的智见就会出现,灭尽智的出现是因为离贪,离贪随厌离而发生,厌离是因究竟智慧──如实知见,如实知见因定而产生,定随乐而产生,乐随轻安而产生,轻安由喜而产生,喜因为悦而产生,悦因为信而产生,信因为苦而产生。
现在我们来看看缘起:苦是因为有生,生是因为有有,有是因为有取,取是因为有爱,爱是因为有受,受是因为有触,触是因为有六入,六入是因为有名色,名色是因为有识,识是因为有行,行是因为有无明。
这也就表示,有漏的止息必须依随因缘的次序,如根据上图的顺序,直到信。如果我们对于佛、法、僧有信心,对于修行灭苦有信心,这就称为信。现在,让我们回溯这所有的因缘条件:
有信则有悦,
有悦则有喜,
有喜则有轻安,
有轻安则有乐,
有乐则有三摩地,
有三摩地则有如实知见,
有如实知见则有厌离,
有厌离则有离贪,
有离贪则有解脱,
而后便能获得灭尽智,直到涅槃。【译注一】
这就表示说,必须要有信为开端,漏才能止息。
信必须依附著苦,这一点很奇怪,我想没有多少人听过这样的话,因为苦而产生信念。如果苦不压迫我们,我们就不会奔向佛陀请求庇护,不是吗?我们就像难民一样奔向佛陀,我们对于佛教抱持坚定、真诚的信心,正是因为我们曾经受到苦的压迫。所以在我们的生活中,苦遂成为信念的起因,苦也因此成为一个好东西,就好像奇丑无比的癞蛤蟆额头上的一颗宝石,苦变成一颗宝石,它趋使我们奔向佛陀而产生信。【译注二】
佛陀说苦从无明、行、识、名色等而来,是信的所依,也就是要我们不必伤心、害怕、退缩,如果我们善用缘起,苦将成为信的基石,信就会助长佛法,让我们逐渐到达漏的止息。用此种角度看待苦,就好像在丑陋无比的癞蛤蟆额头上发现一颗宝石,但是通常人们讨厌或害怕癞蛤蟆、老鼠、千足虫或蠕虫之类的东西,如果他们知道苦是信的助缘,知道苦能发展出信,苦就将成为有用的东西了。
至此,我们已经谈了许多,我相信把它们全部都记住并不容易,除非复习并仔细研读。无论如何,我将作个简短的总结,说明缘起究竟有何用处。
【译注一】请参阅《相应部》因缘篇,因缘相应,十力品(《汉译南传大藏经》第14册,34—36页。)
【译注二】请参阅《安徒生童话集》<蟾蜍>,故事中叙述一只丑陋的蟾蜍,它头脑里却藏著一颗宝石,它不断地往最善良的地方努力迈进。安徒生以此告诉世人要得到蟾蜍头上的宝石就须从阳光中寻找,但阳光太强,我们无法有那么好的眼力可以看到神所创造一切灿烂美好的事物,假如有一天,我们拥有这种洞悉世上一切事物的眼力,那些过程就能成为一篇美好的神话故事,而我们也都将会是故事中的主角。
总而言之,关于缘起,我们可以说:
一、当六根接触六境,而产生缘起的流转或还灭时,那么世间、世间的起因、世间的灭尽和走向世间灭尽之道都会发生,所有这些都是在这活生生的六尺之躯内,不在死后。
二、缘起的各种状况,绝非日常用语所说的延续三生三世,或延续至任何一生、任何一世。甚至按照“缘”的解释,也绝无可能说成延续到来生、来世。
“缘”这个字的意思是相依相存,它是相续不断地相依相存,有一连串互相依靠的连结。一如譬喻所说的:因为有太阳,就有世界;因为有世界,世界上就有水;因为世界上有水,就有水蒸发;因为有水蒸发,就有云;因为有云,就有雨;因为有雨,就会下雨;因为下雨,路会湿;因为路湿,甲先生滑倒了;因为甲先生滑倒,摔到头了;因为他摔到头,去看医生;因为去看医生,医生就治疗;因为医生治疗他,他就好了。
你能不能在这一连串的中间任何一处打断?不能。每一步都必须紧密接连著,没有任何空隙可让事物插入,这就是“缘”的意义。缘起就是表示相依相存,并连结而发生,所以它不能被分段为三有或三生,甚至考据字义,也没有理由把它们分段为三有、三生。
事实上,因为缘起和四圣谛相关,所以没有理由把它的十一种状况拆开。缘起是日常生活中的四圣谛,如果它能贯通三世,那么它就对我们没有什么帮助了,也就无法“直接体证,当下可以得到成果,请大家一起来看,向内观照和智者亲自体证”。
如果抱持著缘起是延续三世的观念,就好像嗏帝比丘一样,将成为一个持有常见的人。
如果任何人将缘起分段为三有或三生,缘起便像一个有趣、好玩的研究主题,而不是事实──只是一个关于缘起的有趣研究或辩论罢了。道理愈深奥会愈有趣,但一旦成为无法被践行的理论时,那就毫无价值了。只有原始巴利经文上阐述的正确缘起,才可以被践行和掌握,全部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实践和处理,而延续三世的缘起就像肿瘤或癌症一样,无药可救了。
三、每当触发生在一个相当大的孩子(不是子宫中的胎儿,也非牙牙学语的小婴儿)身上,缘起就开始运作了。这个婴儿必须大到能认知一些事情,并且不是因为了了分明或智慧的触,而是因为无明──失去正念的触。外缘和内根的相接而产生识,紧接著产生名色、六入,而后新的名色或六入随著无明产生作用,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像闪电那么快,如果它很强烈,甚至会让人吓一跳!
记著,如果触非常强烈,就会有吓一跳的感觉,当我们瞥见某个东西,听到某件事情,或看到某个事件,而感到惊吓或毛发竖立时,那是因为触非常强烈。当行发展出惊吓的识,在这短暂的惊吓感觉中,缘起已经流转许多次了。无明发展出行,行发展出识,识发展出名色,名色发展出六入,直到导致强烈惊吓的触。如果它强烈到让我们吓一跳,这一切必定都会随著缘起的正确顺序,依次发生。
四、缘起展现出苦、苦的生灭的事实。它并未告诉我们“人”是苦的主人,可带著苦越过生生世世。其实并没有任何“人”成为苦的主人,苦发生时并没有一个受苦的人。请注意!希望大家能了解缘起展现苦的生灭,而不是说有个“人”是生灭的苦的主人。缘起同时也表示详细及实用的因果原则,只有缘起才能展现这种真理。【译注一】
最后我愿意承认并请大家一起来忏悔,我曾经研读非佛陀本意的缘起,当时我别无选择,因为我还在学习佛学。后来,我当了一年的佛学老师,并以违背缘起真义的教理教导别人,我曾错误地学习和教授贯通三世的缘起。在此,我愿意承认这项错误,并请求忏悔和宽恕。并且我愿意坚定地说,我已花几十年的时间来探讨缘起,发现它其实是在我们的掌握之内,可以运用正念加以实践,并且在触的当下及时预防缘起的流转,这是唯一有益、可实践的缘起。
如果要问如何实践缘起?唯一的答案是,当接触外境时,要了了分明,不要失去正念,不要让无明产生,而发展出将要受苦的行、识、名色和六入。要时常保持在本来状态【译注二】中或做一个还未投生的“求生”,这样是比较好的,因为那将不会受苦。
在此祝福各位从现在开始都有正确的智慧,希望你们正确地了解缘起。即使当你在饭厅吃著美食时,要知道有和生可能已生起很多、很多次了。
这种缘起的解释,很可能导致全世界,不只是泰国佛教徒的大力攻击。因为无论在何处,缘起总是被解释为延续生生世世,从前我只是阐述“空”和评论阿毗达磨,在泰国就受到强烈的批评,像这样解说缘起,我非常确定那将会导致全天下的责备,但因为我身为佛陀的使者,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
我──佛陀的使者,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凡是会伤害佛陀的事,只要我知道,我都必须奋斗对抗到底。因此,我并不害怕任何人会批评我,甚至是整个宇宙都在批评我,我也不怕,更何况是全世界的批评。
这些就是缘起的解释,包括延续和非延续生生世世,我已说明过它们的不同处。延续生生世世的缘起是没有用处的,而且无法践行,就将它留在那些不认识自己的哲学家们的大声对话中吧!至于可实践的缘起才是佛陀亲身所觉悟和教导的。如果我们接受这种缘起,我们便能止息苦,并且不会与常见或边见混淆,在缘起中没有自我或主体,这才是最圆满、最实用的缘起。
我想把以上的解说提供给对佛法有兴趣的人,如此一来,他们便可以更详尽正确地学习佛法。
佛历二五二一年(西元一九七八年)浴佛节
【译注一】请参阅《相应部》因缘篇,因缘相应,食品(《汉译南传大藏经》第14册,15页)及《相应部》因缘篇,因缘相应,十力品(《汉译南传大藏经》第14册,第38页)。
【译注二】指寂静尚无缘起流转产生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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