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本空法师

纪念本空法师

　　我第一次见到本空法师是在深圳弘法寺的斋堂。

　　当时，香港慧泉老法师来弘法寺讲《药师如来本愿经》，山上护法居士太少，我闻讯赶去。到弘法寺时已是中午，我去斋堂吃饭，正遇见嘴上骂骂咧咧的他，一个衣衫破旧的小老头，一手提着一只大黑胶袋，一手拎着个热水瓶。

　　我以为这是寺里的杂工。可是我身边的崔居士为我们介绍说，这是本空师。我仔细打量他，心里暗笑：本来就空，还骂什么人？他也仔细打量我，象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对我说：“不空！不空！”。本来准备回房休息的他，招手让我们两人跟他去斋堂的一个角落，我吃饭时，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我看你不象坏人。”我捧着碗有点哭笑不得。崔居士笑了，对我说“他可是一天到晚骂人的”。我心想，还有这样的和尚？就对本空法师说，“布袋和尚拎的是布袋，您却拎了个黑袋。”他回答得干脆，“还有一只热水瓶！”学了多年禅的我，被他这句话给震了一下。我反问他：“看得破，为何放不下呢？”他说，一个僧人抱姑娘过河，另一个抱了几十里。我笑道，“我”抱的是“看破放下”四个字。他马上纠正说：“是背！不是抱！”

　　于是，我们成了忘年之交。

　　他的疯颠言行，从正信佛教的传统来看，大都是如法的。他是寺中居住条件最差的僧人，衣衫也最破旧。自１９９０年来寺挂单后，几乎没有单独应邀到寺外吃过一次饭，也没有因事外出而在寺外留宿过一夜。而且他坚持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有一次，我在斋堂吃饭，他穿着套鞋，拎一桶衣服去洗。一位经常帮僧人洗衣服的老大妈（居士）看见了，抢着要帮他洗衣服，谁知他“不识好歹”地大喊：“我不修行，我又没有功德，你帮我洗衣服干什么？帮我洗衣服，你能得什么好处？我倒要欠你的债！”还有一次，几位衣着时髦的人士有几分崇敬地问他，“我们想……，你能教我们如何修行吗？”与其他僧人的表现截然不同，他说：“修行？最简单不过了，到弘法寺后面山上搭个小茅棚去修吧！我每天给你们送饭！”搞得那几位满脸惊讶，去拜别的僧人为师了。而在斋堂经常帮工的几位老居士，则在本空法师的嘻笑怒骂中受益不小，她们一洗普通信佛老大妈的那种“佛气”，举止平常，却也能一语惊醒梦中人。有一天下午，有个来客在发感慨，说没有在此地发现大修行人，她想修某某法，不知该如何办？本空法师指着一个在斋堂默默工作的老年女居士，说她就是大修行人，你向她学习。谁知这位客人不解其意，一个劲地缠着那位老老实实在寺院做义工的老居士，非要她教导一套“决定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修行方法，被缠得无奈的老居士只得说：“我也想去西方极乐世界，但阿弥陀佛不要我啊！我就只好在这里干活呀。”我忍住笑，看到这位老妈妈说了这句才得脱身去工作了。而这位客人也若有所思，……。

　　与本空法师混熟了，我就常笑他除了不敢吃狗肉外，什么事都敢干！有一次把他逗急了，他拿起一把花生米对我道，谁说我不敢吃，就把花生米吃掉了。我看到他没剩几颗牙，就劝他去做假牙，其他居士也有拿出钱来、联系好医生，劝他去补牙与镶牙。他都拒绝了，对我说“人都难免一死，还搞这些名堂干什么？”

　　他曾在一天下午讲了他的过去，并告诉我，走（死）就走得干脆。前不久，他家乡来人找他，是根据一本介绍现代高僧的书才发现他是画僧的传人。也有一些想振兴当地经济与旅游事业的人士，以“高僧”的身份和其他艺术大师之类的荣誉“请”他出山，被他一口拒绝了。他笑着对我说：我老了，个子越来越矮了，只有一米五十几，他们反而说我是“高僧”。现在寺院里修行人不多，但“高僧”有的是！

　　幸好我有意地为他拍了照，留下了几张珍贵的照片，准备在这位高僧走了后给世人留下一份纪念。我想只有几位居士知道这位疯颠老僧人的真实身份，他甚至不作僧人状，谁能想到他竟是中国大陆罕见的禅僧。

　　他在决定走之后，让钟居士打电话让我上山见最后一面。我因事迟到，问弘法寺知客师，才知他的遗体已装缸，运去了曹溪南华寺。我闭眼就看到了他的笑容，我曾答应过他，他走了我一定要为他高兴。因为这一趟，他来得太辛苦了。

　　以此文纪念一代禅画传人释本空老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