奘师法脉灭兴之文化历史背景初探
奘师法脉灭兴之文化历史背景初探
释圣地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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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奘大师(600-664)自幼天资聪慧,善根丰厚,少年出家,遍访当世高僧大德求学问道。他到过洛阳、长安、成都、相州(河南)、赵州(河北)等地,先后参访了当时有名的学者十三人之多,学习了《涅槃》、《摄论》、《毗昙》、《成实》、《俱舍》等经论。他对当时南北所传的佛学,都作了研究。於诸师所宣义趣皆能通晓。但因“各擅宗途”说法不一。而“百有余疴”困惑心田。
诸师皆以己宗之圣教开解如来真实义。而所宣义趣难相随顺甚或矛盾,孰是?孰非?依何抉择是非?奘师当时非无己见,可是作为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依止唯在三宝,岂可轻信己见?是故而对“百有余疴”,唯有深入经藏。而当时中土经藏之传译尚不完备,使得诸师翻译义趣不一。奘师有缘获悉,印度那烂陀寺有《瑜伽师地论》一百卷,中土传译仅有三卷。于是,“奘法师以超世之量悼还源之梗流。故能出玉门而遐征戾金沙而殉道,乃到中印度摩揭陀国那烂陀寺,遇大三藏尸罗跋陀罗”,得入戒贤和尚门下,亲闻《瑜伽》文义三遍,领会意趣若泻瓶。此外,其对唯识、中观以及小乘各部的毗昙、因明、声明等等,亦勤加研习。据传记所载,奘师所参访之名师,有名字可考的就达十四人之多。奘师的学养及修为当时在印度名声极大,被誉为“解脱天”。
有言,正是奘师留学印度,让印度之大乘佛法又盛行一时。直到现在奘师仍是印度人民之骄傲。由此可见,玄奘大师佛学造诣及修学境界非同寻常,后来者能望其项背者鲜!
奘师满愿回国,正值大唐盛世。由唐皇李世民护法,大兴翻译之事。于是印度大乘佛法之真实义方得完整移植东土。
奘师译经大致可分三个阶段:前六年(645-650)以翻译《瑜伽师地论》为中心,遍及与它有关的论著,如《显扬圣教论》、《佛地经论》、《摄大乘论》等。《瑜伽师地论》乃奘师西行唯一欲取之经论,是慈氏所结集、世尊所宣说的三时了义圣教之大成。於此论中“理无不穷、事无不尽、文无不释、义无不诠、疑无不遣、执无不破、行无不备、果无不证”。是故《瑜伽》译毕,即可说已圆满了奘师出国求法的最大心愿。中间十年(651-660),则以翻译《俱舍论》为中心,遍及与它有关的论著。最后四年(660-664),则以《大般若经》的翻译为中心。
奘师法脉,直承印度那烂陀寺戒贤和尚,乃印度瑜伽行学派——慈氏学之谪传。印度慈氏学法脉由慈氏、无著、世亲、陈那、护法至戒贤,由奘师接续法脉传至大唐中土,开慈恩宗,传窥基(632-682),窥基传慧沼(650-714),慧沼传智周(668—723),而后传承不明,隐没断灭。有言,奘师法脉一代未传,随奘师圆寂而断灭。窥基虽得传承,其实并未通达奘师法脉甚深微妙义趣之境。其后五代、宋代虽不断有讲唯识、因明者,然其形神义境已俱非奘师所欲传。至明清亦有宣讲唯识者,其非但形神义境大异奘师所欲传,其名相言辞亦与奘师大相径庭。
直至近百年来,自杨仁山居士(1837-1911)1866年创办金陵刻经处后,专研奘师所译印度大乘佛教思想体系之慈氏学者,有南欧北韩两家。南欧指南京支那内学院欧阳竟无居士(1871-1943),“北韩”指北京三时学会韩清净居士(1884-1949)。由南欧北韩开启了研习慈氏学之新风尚。二公素不相识,不约而同,均以重显隐没千年之慈氏学为己任,为国内开创了研究法相唯识学的两大中心,引诸多高哲名流如章太炎、章士钊、梁簌溟、吕澂、汤用彤、王恩洋、熊十力、巨赞、徐森玉、朱芾煌、许地山等从二公学习慈氏学。欧、韩二公一生治学谨严认真,修学四依,均以开显奘师传译之慈氏学、承传奘师法脉为主课。欧阳博大精深,善作序言以为指要,拟创立中国之那烂陀寺,直承印度那烂陀寺之正法遗风,培育学子。韩公精细求解,善作科判以明理路,志愿创立瑜伽学院,直承印度瑜伽行派之谪传,造百论师。韩公最重视学习原典,从知法、知义、知文之章句着眼,主张建立佛教训诂章句学,以新式标点断句佛经(此为韩公之首创)。韩公毕生研习《瑜伽》,如实开显大论奥义,造《瑜伽·科句披寻记》。此著刚问世,即得诸德赞叹,誉此为本世纪来汉文内典中之惊人之作,可比唐贤,甚或过之。诸行无常!二公事业未满,即先后过世。刚兴之学风随之衰落。
本世纪90年代前后,有北京韩镜清居士(1912—)起而重倡慈氏学。他先后亲近过欧、韩二公,愿心学承奘师法脉,孑影孤征慈氏学,朝夕伏案,专习原典。六十年如一日,不为外境所扰,以汉、藏两部原典对读研习,於三性学及唯识学真实意趣渐有领悟。乃知昔贤诸公多重二谛,三性真实义趣亦多忽略。学过六旬,韩老居士方自庆幸得续奘师法脉,会意奘师心传。随之,于北京开讲慈氏学至今,从学者多人。
当前已有、正有、当有俊彦奋然崛起,承传奘师纯正法脉、续踪奘师未竟伟业,於国内掀起修学慈氏学之新风尚。笔者在家曾亲近韩公镜清居士,辅助创办慈氏学开发中心。今已舍俗出家,愿心筹建尽障内学院,建立正法城。现正倾力整理、编辑、精校、出版韩公清净居士所造之《瑜伽科记》。期能本世纪正式出版。韩公镜清居士之译著有资即可付梓。待二韩之著作问世,研习慈氏学之势将蔚然成风。奘师法脉承兴还会远吗?
关于奘师法脉承传灭兴隐显这一历史事件的具体情形,虽诸家随资料、见解不同而认知有异,但对这一历史事件本身都是公认不违的。人们不禁会问:以玄奘大师之威德智慧、学养悲心,於贴近正法时代之大唐盛世,在圣德天子李世民之护持下,法且仅传数代甚或法随人亡。其所以者何?於五代、宋、明、清代,亦有欲承法脉、开显唯识者,皆不得门入;何故於末法时代之二十世纪末,奘师法脉才有承兴开显可能?若无切实原由,当代唯识学家自许承传奘师法脉,开发慈氏学,是妄想?还是事实?奘师法脉於新世纪承兴是梦想?还是现实?
从佛法本位来说,一切法皆是缘起的,无始以来众生的业感因缘令佛出不出世,佛法之隐显、灭兴,亦皆有因缘。从根本原则上说,一切存在的事实,皆不违缘起。如上所述奘师法脉灭兴自有其甚深缘起,非我等浅慧所能通晓。然而佛法不离世间法,我等虽无力透彻其甚深缘起,但能从其甚深缘起在世间层面上之显现、从我们所能觉知一、二增上缘上,去窥视了解其原由。比如我等可以从文化交流及文化历史背景等向度去窥视。
如是有人认为,奘师法脉之所以会如上所述灭兴隐显,其主要原因是:奘师所传之慈氏学,名相繁多,思维精细,重视原典,强调闻思,以研习奘师新译慈氏学论著及奘师讲稿为主课。由于会昌法难,法宝典籍或烧毁或散失。是故於唐代奘师法脉即隐灭。后世有欲学承者,因无有足够之原典依止,虽有愿求,亦无力承传奘师法脉。直到近代,杨仁山居士从日本将唐时散失之经典找回来,创办金陵刻经处,大力刻印流通奘师所译慈氏学原典及论著,再加上藏文资料、英文资料之传入,以及梵文原典之发现,使得当代有足够的经典资料作依止。是故有愿求者,於当代承传奘师法脉成为可能。
如上所言,可为一缘,但非胜缘。智周灭度在公元723年,会昌法难在公元845年左右,可见唐时法隐,非无经论依止之过也。会昌法难之后,不久佛教复兴。重造藏经,奘译之主要经论《瑜伽师地论》等尚在,而奘师法脉是以《瑜伽师地论》为核心的,其它论著仅是《瑜伽》大论之翼从。奘师从戒贤和尚处,亦以听闻《瑜伽》大论而得承传。是故以五代、宋、明、清代缺文献资料不能得承传,而当代俱文献资料可得承兴,其理由不足。
奘师法脉是印度大乘佛学瑜伽行派——慈氏学的谪传,是在中国真正能够传译的印度佛学本来面目的唯一 一家,是佛陀纯正教法在中国。印度佛学是印度文化的一部分,同中国文化有本质差别。不同的文化各有其内禀之思维模式及思维向度。佛学的传译,中印文化的交流都受到各自模式及向度的制约。中华民族数千年悠久文明史,建造了以儒学为主导,以道学等为翼从的中国文化。其光辉灿烂,令人赞叹、自豪。数千年的传统熏染,使得每一位华夏之子都或多、或少、自觉、不自觉地内禀了中国文化的气质。中国文化是以一而贯之的大统一的帝国文化。其求同存异,实质上强调同而忽视异。作为中国文化源头的《易经》是求易、求简、交感、内省的,是故中国文化特点重在简、易、感性、内省、亲证。正是中国文化大统一性,才使得中华民族虽历经无数战乱纷诤,国破家亡,但最后总能成就统一的中华帝国。正是其统一性、重同轻异,才造就了中华民族这个文化巨人孤傲独尊的品质。由于它的文化优越性,它从来不愿意虚心学习外来文化。一切外来文化都要通过它的见网筛过,再放到它的熔炉里熔化、染缸里熏染,与其成为一体、染成同色,以丰满富足自身而受纳。印度佛学,是彻底缘起的差别文化。重差别轻同一,差别是真实的,同一是安立的。其特点重在辩别、思维、内省、亲证。由是可见印度佛学同中国文化在模式向度上的异同。一切外来文化传入中国都只好成为中国大统一文化一部分才被接纳。印度佛学亦不例外。当其成为中国大统一文化一部分时,其亦不再是印度佛学,是故要承传纯正的印度佛法在中国大地上生根,除非有力量摧毁中国文化巨人的傲慢、击破中国文化巨人的见网,否则绝无可能。所以於唐盛世,中国文化巨人的傲慢高涨、见网密布之大,虽有玄奘大师之才、之慧,唐天子之力、之助、亦不能令正纯印度佛法传至几代。更何况后来之宋、明、清代!
有言:窥基尚未得奘师真传,更何况他人?若此不假,何故玄奘能从戒贤处得到真传?长期受中国文化熏陶、具有中国文化气质的人,欲通达印度佛法真实义确有相当困难。由于两种文化在内省、亲证向度上的同,而在差别与同一,思维与感性等向度上的异,令人往往未通达而自以为通达,不再寻求通达之途 。若不能转换中国文化思维向度模式,拓出同印度文化相应的思维向度,实难通达印度佛法。若说奘师能得真传,除了宿世善根之外,一大助缘应是其在印度文化圈中熏修了十几年。若说基师未得真传,当是其中国文化思维向度尚未能转到印度文化思维向度上。近百年来,西方文化用它制造的大炮及由它产生的科技,从事实上摧毁了中国文化巨人的傲慢。让中国文化巨人不得不反省,使之有了拓出新思维向度的机遇。从文化本身来讲,西方文化是外向、分别、思辨、比较的,同中国文化截然不同。用中国文化的见网在西方文化那里能捞到的东西简直是零。而西方文化的强大势力时时逼迫着,使得中国文化不能不认可其存在非无。如是中国文化巨人不得不反省,中国人亦不得不反省,其当设法於中国文化式的思维空间中拓出西方文化的思维向度。如是在摧毁其傲慢、破出其见网之情形下,中国人亦可虚心地学习外来文化。中华民族的思维空间不再大统一於中国文化之下。尤其是本世纪后半叶以来,随 着科技兴盛、世界文化交流频繁,华夏之子受到了各种文化的熏陶,特别是从西方文化产生出来的科技文化之熏陶。当代人们思维西化的倾向已很明显。於是,经过近一个世纪的熏陶、冲撞,华夏之子已有接受印度纯正佛法之可能性。从文化向度上看,西方文化更接近于印度文化。在我等由西方文化同中国文化支起的思维空间中,再拓出印度文化之向度已成为可能。而印度文化似乎集中了中国文化、西方文化的优势,而又不在中、西文化思维平面上,它更有它独出的向度。是故於当代承兴奘师法脉,开显慈氏学,因缘已经成熟。
从现有的承传者可以看出,他们大都受过严格的西方文化思维训练,如韩公镜清居士,即是三十年代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毕业。现从韩公镜清居士学习慈氏学者,大多亦受过西方文化思维熏陶。是故我们相信慈氏学之星星之火於当代已经点燃,并且己经飘落在中华大地的干柴裂薪上。
玄奘大师已去,奘师法脉传来。以奘师之悲愿,谁能说玄奘大师没有再来?也许你身边的那位正是玄奘大师再来!顶礼佛陀世尊!顶礼慈氏菩萨!顶礼玄奘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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