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的灵竺情
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
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
黄纸除书到,青宫诏命催。
僧徒多怅望,宾从亦徘徊。
寺暗烟埋竹,林香雨落梅。
别桥怜白石,辞洞恋青苔。
渐出松间路,犹飞马上杯。
谁教冷泉水,送我下山来。
这首题为《留题天竺灵隐两寺》的诗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杭州为官一任,奉诏即将离杭前,第十二次重游天竺、灵隐,与他钟爱的山水、交厚的僧侣依依惜别时,流连忘返,思绪万千,情涌笔端,而从心中流淌出来的。诗中饱含着他对灵竺的深深眷恋之情,这既是一任州官对当地山水人文的一片衷情的生动写照,更是一位佛子对清净道场与方外善友的深情厚谊的自然流露。
白居易(772—846)在踏入仕途之前即与僧人有很多接触与交往,并开始信佛。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后,官场的险恶,家庭的变故,人生的无常,使他更加倾心佛学,从中寻找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与慰藉。他到处游历寺院,广结方外之交,并深研佛学,虔诚修持,以为净心修养与脱苦避险之法。他曾明确讲过:“乐天,佛弟子也。备闻圣教,深信因果。”他与诗,与佛,皆结下了不解之缘,有《闲吟》一诗为证:“自从苦学空门法,消尽平生种种心。惟有诗魔消未得,每逢风月一闲吟。”《爱咏诗》更说自己“辞章讽咏成千首,心行归依向一乘。坐倚绳床闲自念,前身应是一诗僧”。他一生诗情不减,佛缘弥深,晚年更是“行也阿弥陀,坐也阿弥陀。纵饶忙似箭,不废阿弥陀。……旦夕清净心,但念阿弥陀。”(见《念佛诗》)明代著名高僧、中国佛教净土宗第八代祖师、杭州云栖寺祩宏莲池大师对白居易的学佛修持有很高的评价,明确肯定白居易等四公(另三位为苏轼、张抡、张商英)“虽西方瑞应史未详录,而据因以考古,不生西方将奚生哉”。也就是说在莲池大师看来,白居易这位“诗僧”终于修成正果,往生极乐无疑也。
白居易是唐穆宗长庆二年(公元822年)由中书舍人外放杭州刺史的。杭州是江南都会,风景胜地,人杰地灵,湖山之间梵刹遍布,高僧辈出,素有“东南佛国”美誉。因此,白太守来到杭州更是如鱼得水,游山览寺,广交名僧,品茗论禅,诗文酬唱,不亦乐乎。西子湖畔的孤山、吴山、灵隐、天竺、凤凰山、云居山……,杭州的山山水水都留下了诗人的足迹和千古传颂的诗篇。“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直到晚年诗人还念念不忘、深深依恋着杭州。而在杭州,他尤为钟情难忘的就是山水灵秀、佛刹庄严、梵音缭绕的灵竺佛地。《留题天竺灵隐两寺》开篇即深情地说“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不正说明了这一点吗?
政务繁忙的白太守短短三年中,十二回到灵竺,说明诗人是多么挚爱灵竺的山水人文与佛刹梵音啊!他刚到上任时,因政务缠身抽不出空而深感遗憾,再加是年冬天,天寒地冻,他旧病复发,苦痛不堪,于是大发“惹愁谙世网,治苦赖空门”之感慨。故来年春暖花开时节,待身体一有好转,诗人即忙里偷闲,游山访僧,雅兴大发。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闻名已久、心仪多时的灵隐天竺。灵隐寺面对飞来峰,背倚北高峰,寺前有冷泉潺潺流过,寺内寺外,林木葱茏,繁花盛开,风景如画,美不胜收。寺内僧人闻知既是新太守,又是大诗人,更是佛弟子的白居易光临道场,无不喜出望外,竞相一睹,热情接待。太守平易近人,诗人倾心空门,自然很快就与僧人十分亲近,打成一片了。诗人看到灵隐寺内的红辛夷花(辛夷亦称木笔)开得艳丽无比,香气沁人,犹如朵朵红莲,不由诗情禅意勃发,信手拈出一首《题灵隐寺红辛夷花戏赠光上人》,诗曰:
紫粉笔含尖火焰,红燕脂染小莲花。
芳情相思知多少,恼得山僧悔出家。
全诗既把辛夷花描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富有生气,又亦庄亦谐、风趣幽默,自然融入了“色空不二”、“欲色异相”人佛学义理,禅意盎然,令人拍案叫绝。
诗人一次次地畅游灵竺,灵竺的丽质与灵气给了诗人以美感与灵感,诗人唱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诗人的吟咏又使灵竺增添了更多的文采与灵气,灵竺因诗人而更加闻名遐迩,名垂千古。诗人与灵竺心心相印,融为一体,相得益彰。请看诗人的千古传唱的杰作:
游天竺山
一山门作二山门,两寺原从一寺分。
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接北山云。
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
遥想我师行道处,天香桂子落纷纷。
诗中“两寺”即指下天竺寺与灵隐寺,均由西印度高僧慧理开创,历代高僧迭出。诗人把灵竺两寺的地理、历史联系与整个环境氛围十分形象、灵动、贴切地表现与烘托出来了。
游古天竺寺
佛国灵山最深处,如来于此建清都。
五峰拱揖环屏障,四面云霞列画图。
夜静光芒腾舍利,月明台殿浸冰壶。
我来恍入金天界,三伏炎蒸半点无。
古天竺寺环境十分清幽,乃避暑佳处。三伏天酷暑之时,诗人来到寺院,恍人佛国天界,身与心顿觉清凉,热恼全无,何等惬意。因此,诗人曾专到天竺寺七叶堂避暑,并留有《天竺寺七叶堂避暑》一诗:
郁郁复郁郁,伏热何时毕。
行入七叶堂,烦暑随步失。
檐雨稍霏微,窗风正萧瑟。
清宵一觉睡,可以消百疾。
暑热烦恼、身心百疾一了百了,真可谓“治苦赖空门”也。
所以,有时他还忙里偷闲,留宿灵竺,品茗赏景,饮酒赋诗,谈禅论道,何等潇洒。不仅《留题天竺灵隐两寺》中有“宿因月桂落,醉为海榴开”之句,而且还专门写有《宿天竺寺》一诗:
野寺经三宿,都城复一还。
家仍念婚嫁,身尚系官班。
萧洒临秋水,沈吟下晚山。
长问犹未得,逐日且偷闲。
诗人一有空闲方便即入寺游访,甚至留宿,但诗人总有家事、公事牵缠,只能忙里偷闲了。
作为刺史,为官一任,他既要报答皇恩,还要撑持家业,更要为杭州百姓做事。他体恤百姓,政绩卓著,尤其是他主持的西湖水利工程(包括整修白沙堤)福泽黎庶,他还专门用通俗易懂的白文撰写《钱塘湖石记》,以晓喻后任和百姓爱护西湖,保护环境,深蕴着他的一片爱心慈心,这也是他依佛言教、行菩萨行的生动体现。百姓不忘太守的恩泽,将白沙堤称为“白公堤”,白堤之名一直沿用至今,白堤亦成为杭州旅游观光、追寻历史人文的人们的必到之处。
他一有空就喜欢游山访僧,与僧人建立了亲密无间的深厚友谊。他与凤林寺鸟窠禅师圆修道林的交往(此与本文主题“灵竺情关系不大),与灵隐巢枸坞著名诗僧韬光禅师的诗友关系,是广为人知的佳话,这里不予重复。他与天竺南院的四位高僧亦有很深的友谊,在《题天竺南院赠闲元曼清四上人》诗中有“白衣一居士,方袍四道人。地是佛国土,人非俗交亲。城中山下别,相送亦殷勤。”可见他们的交往较多,交情甚深。他在庐山东林寺时就很投合的士坚法师来天竺云游参访,使诗人非常高兴,二人多次晤谈,切磋佛理,当得知士坚返庐山的消息后,他又特地赶到天竺送行,并留下了《天竺寺送坚上人归庐山》一诗,他用诸法无常的义理将聚散看得很平常,把二人的聚合离散超脱地说成是“梦里暂相逢”,以化解离愁别绪。
看开、化解并不是说不重视、不珍惜人间的真情与友谊。他与杭州百姓包括灵竺的僧人们结下了那么深厚的感情,他真不舍得离开杭州,辞别灵竺。但是“黄纸除书到,青宫诏命催”,皇命不可违啊!一个“催”字,极为冷峻深刻地表达了他“身尚系官班”的那种身不由己的感受,他是多么不得已,多么不情愿啊!所以他一定要人山告辞,否则他会不安一辈子的。
他不愿意走,随从也不愿意走,僧人们又何尝舍得诗人离开呢?“僧徒多怅望,宾从亦徘徊”,这十个字把这种感情表达得多么真切感人。体恤百姓,为民做了不少好事的太守,与僧人更是意趣相投的“诗僧”要走了,僧人们无不怅然若失,而太守的随从们也都徘徊不前,双方情真意切、恋恋难舍的感人场景呼之欲出。
“寺暗烟埋竹,林香雨落梅。别桥怜白石,辞洞恋青苔。”在烟笼寺竹,雨落林梅的情景中,诗人依依不舍地一一向一桥一洞深情辞别,他怜惜着路桥上的白石,眷恋着山洞中的青苔,诗人不仅对灵竺的人们充满感情,而且对灵竺的山山水水,无论是一草一木,还是一砖一石,无不饱含着深切的情意。诗人既是潇洒超脱的,又是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的。情与无情,入世与出世在好佛的诗人、士大夫身上巧妙地统一起来了。
“渐出松间路,犹飞马上杯。谁教冷泉水,送我下山来。”皇命不可违,不舍也得走啊,诗人渐渐走出九里松间路,骑在马上捧起杯来,再啜一口甘冽清心、回味无穷的冷泉水,不由感慨是谁教冷泉水,一路送下山来啊?冷泉水出自冷泉亭下潺潺谖谖、奔流不息的冷泉,冷泉蕴发于灵竺群山,冷泉亭是最受诗人称誉的地方。诗人撰写的名篇《冷泉亭记》如是说:
东南山水,余杭郡为最;就郡言,灵隐寺为尤;由寺观,冷泉亭为甲。亭在山下水中央,寺西南隅。……山树为盖,岩石为屏,云从栋生,水与阶平。坐而玩之者,可濯足于床下;卧而狎之者,可垂钓于枕上;矧又潺湲洁激,粹冷柔滑,若俗士,若道人,眼耳之尘,心舌之垢,不待盥涤,见辄除去,潜利阴益,可胜言哉。最余杭而甲灵隐也。
美甲天下,回味无穷,不可胜言的冷泉亭水。使诗人永远深藏着对灵竺最深厚的情意,保留着对灵竺最美好的记忆。
灵隐天竺也永远忘不了诗人的深情,感念着诗人的厚谊,保留着对诗人最美好的记忆。有灵隐寺大殿内的两副著名楹联为证:
古迹重湖山,历数名贤,最难忘白傅留诗,苏公判牍
胜缘结香火,来游初地,莫虚负荷花十里,桂子三秋
宝坊阅千载常新,楼阁喜常开,依旧前台花发,清夜钟闻,东涧水流,南山云起
胜境数西湖第一,林泉称极美,试看驰岘风高,鹫峰石峙,龙泓月印,猿洞苔斑
白居易永远与灵竺融合在一起了,兴许“天香桂子落纷纷”时,诗人还会倒驾返杭,留宿山中,“山寺月中寻桂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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