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昂师太传

宝昂师太传
　　宝昂，潮音庵方丈，1917年3月生于浙江省余姚县郑行乡张家村，俗名张春香，祖上以农桑为生。三岁失怙，母笃信佛教，为龙泉寺信女。家中兄弟姐妹四人，春香排行老四。稼穑艰难，家境不支，兄姐皆出外谋生，稚女弱母，衣食无依。六岁那年，水灾肆虐，母女仓皇避难于城东龙泉寺，得谛贞师太庇护而躲此一劫，遂萌入空门之志。岁末水退，母归，春香留寺作一小尼，随谛贞左右，拂尘扫地，念经拜佛。
　　1923年清明节，适逢川沙真武台谛香师太龙泉寺上香，心生爱怜，于6月15日挥泪别母北上入真武台，法号宝昂，时年七岁。7月就读于川沙观澜书院，六年后高小毕业。昂读书用功，她那带宁波韵味的噪音十分洪亮，因而常常在课堂上作朗读示范。在真武台，昂研习经书，练打法器。她是谛香宝子辈诸弟子中的老大，众师弟唤其“大哥”，且视为表率。她天资聪颖，经卷多能背诵如流。
　　1933年春，川沙闻人黄炎培、张伯初、朱景熹等先生假座真武台藏经楼编纂县志一月余，昂为其端茶送饭，耳濡目染，慧心日进。
　　1935年2月，昂18岁，谛香携其赴天台山国清寺礼可兴和尚受具足戒。时受戒仪式盛况空前，佛门七类弟子云集，有1200人之众。受具足戒的男性称比丘（和尚），女性为比丘尼（尼姑），他们是佛教出家五众之最。具足大戒后通常要从一而终，由此，宝昂走上了一条“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漫漫之路……国清寺受戒习修49天期间，昂邂逅黄炎培，时先生为江苏省教育厅代表。异乡故人，嘘寒问暖，甚是投缘。炎培先生著有《之东》一书，其中记述了宝昂受戒的情景。
　　受戒后的宝昂返回真武台。不久，抗战爆发，民生凋敝，佛事清淡。真武台内老小十余位师太除早夜两堂功课外，以结手套、做网花维持生计。谛香为人敦厚，四乡弟子甚众。传其原为清一状元夫人，后皈依佛门，入龙泉寺为十一房尼。关于真武台与谛香，黄炎培主纂之《川沙县志》云：“清光绪二十六年，郑郭织云女士，邀余姚龙泉寺尼成鳌及其徒谛香来住，旋发起募建瓦屋两间。三十年，添建正殿，中供原真武像外，虔供佛像，宣扬佛教。民国六年，由谛香募建西次间。九年建东次间。”由此可见宝昂祖师谛香乃真武台佛学之创始人。谛香72岁圆寂，年长宝昂五旬。
　　1940年7月，经信妪蔡氏徐氏介绍，宝昂携徒安南来潮音庵。时庵堂遭日军炮火轰击，窗墙毁损严重。庵始建于明景泰七年（1456年），历史上几番罹灾重建。1934年得杜月笙、万墨林捐助12000银元又建之，黄炎培先生书写了“潮音庵”三字门额。事过六载，满目疮痍，杂草丛生。及至宝昂入住，师徒二人，劈荒种地，逐渐修葺，始有恢复。
　　1949年5月，顾路解放，潮音庵权作政府粮仓。余晓玲、刘崇滋率工作队访贫问苦，每周于庵内开展文娱活动，邀宝昂参加。宝昂曾深情地记下了这样的文字：“同志们唱唱跳跳，有双唱、独唱，我不会，有位周同志教我敲琴……”后刘崇滋作了川沙县县长，仍与宝昂保持着联系。每言及此事，宝昂总是对共产党感恩戴德，成为她从尼生涯中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1956年庙产被侵占，先后为顾路酿造厂厂房及川沙糖烟公司仓库。普渡众生的般若船一夜间陷进了黑色的酱油缸……
　　1958年，共产风甚器尘上，庵堂被易作农民食堂，宝昂被逼迁至吴家宅周根宝家客堂栖身。不久食堂因无米下锅而散伙，宝昂便回到自己土改时分的平房中居住，在生产队中以耕耘为生。师徒相依为命，年终吃剩有余，倒也其乐融融。
　　1966年，文化大革命浪潮呼啸而至，50岁的宝昂成了革命的对象。她传奇般的经历，是造反派批斗抄家的必然选择。大会小会，随批随到。批后，与地富反坏右等“牛鬼蛇神”们去扫街路、刷厕所，因为“赎罪”，不记报酬，此谓“群众专政”。岂料又有人举报她每到深夜向台湾方面拍电报，她因“通敌”被关进“牛棚”。这个敲了大半辈子木鱼而不知电报为何物的比丘尼连夜被突击提审。由于交不出一份“特务”名单，她被反剪双手，接受“喷气式”大法。一位戴红袖章的女造反派一面高呼着“顽抗到底，死路一条”的口号，一面用腕口粗的棍子抽打她……她领略了造反派“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厉害（有人曾在她挨打的地方找到了十八节断棍）。欲加之罪，安能摧眉折腰？她昏死过去，几乎到先祖释迦牟尼处报到。
　　走出“牛棚”，宝昂形容枯槁，与先前判若两人。如果说，她童稚入道乃环境所迫，那么，逼尼复为农妇，则是一场不该发生的历史悲剧。而更可悲的是，作为一个佛的信仰者，又被赶入了另一种近乎神化的个人崇拜之中，每天做“首先”，呼“万岁”，然后出工挣工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想起了她的老家那场可怕的水灾以及谛贞、谛香师太……决计留发而不坠青云之至，坚持吃素，佛心可鉴。
　　弹指之间，十余年岁月如水逝去……
　　宝昂“还俗”红尘期间，民间多有“奇闻”：于“牛棚”摧残一月余，遍体鳞伤，竟大难不死，此乃一奇；在仓库场上作稻谷翻晒工，5、6万斤的毛谷湿谷她掮出背进，扬净晒干，收拾得如此利落。弱不禁风之躯，何来神力？此乃二奇；她分种的6分油菜与棉花收获产量之高，在生产队屈指第一。不善农事，却硕果殷实，此乃三奇矣！有人说，这是菩萨在暗中助她。宝昂叹曰：佛在我心。
　　1982年，党和政府认真落实宗教政策，归还了潮音庵庙产，翌年又开始了维修，并得到信众和居士的乐助。仅一年有余，弥勒殿、大雄宝殿、客堂、念佛堂等先后告成。1986年春，满堂佛像落成开光，市佛教协会会长、玉佛寺方丈真禅大和尚亲自主持宝昂升座住持仪式。这座有530年历史的古刹重放光彩，向社会开放。这年，上海市浦东新区佛教协会（筹）成立，宝昂被选为佛协会会长。
　　1993年10月，投资30多万元的藏经楼落成开光，内供玉佛一尊，置大藏经一部，计7272卷。真禅大和尚主礼及讲经三天，龙华寺方丈明旸大和尚为潮音庵重题庵名。
　　1996年6月，投资360万元的报恩塔竣工。市、区有关领导出席并剪彩。明旸法师主持仪式，真禅法师题写了报恩塔匾额。
　　1999年6月，投资500多万元的圆通宝殿又告建成开光。圆通殿气势恢宏，殿内雕梁画栋，巨大的千手观音像金壁辉煌，立于大殿天地之间。玉佛寺住持觉醒法师主持了开光典礼。
　　从1989年6月筹建藏经楼始，直至报恩塔、圆通殿相继竣工落成，历时整整十年，投资近900万元。潮音庵三年一个样，十年大变样，成了浦东新区的一道胜景。这是党的宗教政策的功德，佛教界的盛事，也是宝昂创造的奇迹。没有资金，全仗宝昂德望募集之。为了工程质量而又节省开支，她睡无宁日，食不甘味，身体力行，备尝艰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下，广大爱教人士的慷慨捐助下，终于大功告成。然而宝昂师太也因此耗尽了全部心血。
　　2002年3月25日凌晨一时，宝昂圆寂，享年85岁。她像一台绞紧发条的钟，不分昼夜地走着，终于有一天发条断了……
　　第三天大殓时，众多信众和居士闻讯远道而来，瞻仰其遗容。徒安南、安法更是号啕不止，悲痛欲绝，四邻乡亲为之动容。新区人大、政协、妇联及市佛教协会有关领导出席并送了花篮。灵堂中有两对楹联，对仗虽略欠严谨，却也较好地概括了潮音庵的沧桑及对宝昂的追思。现录下以示：
　　其一：荒凉古庵赖众缘重建振百载宗风未坠
　　昔日旧观愿指期已复悲一生辛苦谁知
　　其二：乘般若船直达彼岸全庵释子痛中天
　　发大誓言兴建宝塔丰功伟绩留浦东
　　宝昂一生淡泊名利，爱国爱教，倾心于潮音庵的发展和佛教慈善思想的光大。1986年潮音庵重新开放后，她得到党和人民的信任及佛教界的推崇，历任市佛教协会理事、区佛教协会会长、区人民代表、政协委员等职务，她以此为责任，努力工作，关爱群生，为社会教育、妇女儿童、环保福利、社区建设、赈济灾民等事业不吝布施，慷慨捐款10余万元，各界为之折服。她待人宽厚，涵容百家，僧俗与之同乐。从龙泉寺到真武台再到潮音庵，历尽人生坎坷，终于圆满地走完了她的一生，到达了光辉的彼岸。新建后的潮音庵连同报恩塔、圆通殿，如同三座丰碑，镌刻着她的功绩与不朽。
　　宝昂死后，骨灰安放在报恩塔地层，让后人永志不忘。
　　有诗为证：童稚避难入空门，
　　粥鱼斋鼓诵经文。
　　栉风沐雨庵逢春，
　　匡贫济困心至诚。
　　几多恩怨作祥云，
　　两袖慈悲化清风。
　　般若一叶含笑去，
　　香火万枝祈重生。　
　　（本文写于2002年7月26日—30日。2007年4月5日清明，时值宝昂圆寂五周年之际又于文尾续诗一首。诗载《新曹路》报第7期，以寄思念。）
　　作者附记：
　　1987年5月11日，我作为乡民间文学艺术集成办的负责人，与川沙集成办黄敏珍女士、乡志办孙传敏先生去潮音庵采访宝昂师太，得《观音堂传说》故事一篇及宝昂生平若许，并作了记录。1991年1月26日我又独自造访之，并作了录音（因当时患感冒，听力迟滞，加上不谙佛事，录音中我问得甚是详尽）。本欲为其写传，却始终未曾动笔，所记文字及音带也因搬迁而散失，此一直成为我一件心事而多年挥之不去。直至宝昂圆寂，十余年前之失物意外复得。唯恐再度丢失，成永久之缺憾，便闭门自囚，伏案秉笔，遂成以上文字，也算了却我之夙愿。
　　小传系宝昂师太口述，参阅其有关笔记，并到庵堂作了补充与核实，自信材料真实有据，行笔力戒臆测。作为史料，因宝昂的离去更显珍贵。由于年代久远，难免疏漏谬误，敬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