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禅三章
学禅三章
引言
禅宗主张不立文字、心心相传,又倡导不走次第禅解脱的路子,而由般若空慧,直指生死根本,并将出世与入世、修行与生活、智慧与禅定融为一行;理悟与证悟合为一体。由是微妙难测,使学人易落在门外徘徊,正所谓十有九蹉路。因此,古来禅门学人,多先从师父那里讨个“入处”——所谓“入处”,也就是由境上入般若空性,然后契入大道正行,这在宗门称为“接引”。末学根性虽低,却福份不薄,在学净土五年而转入禅门修学之始,幸得大九华仁老禅师方便接引。虽已时过十六余载,而回想当年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在此整理为三章,以飨同参。
一、恩师初接引
秋天,九华山祗园禅寺客堂。
蒙皈依师引荐,磕谒上仁下德禅师。师赐坐,亲手托热茶一杯,示我接茶。
我起身近前接杯,师递茶并问:从哪里来呀?
我原地站着回答:从青阳来。
师一板脸:鬼话!明明看你从沙发那边来的。
我一愣。没等我回神,师又问:到哪里去?
我刚答完:回青阳;转念又意识到不妥,有些尴尬。
仁师一笑:茶很烫,回茶几边要紧。
我回坐沙发,心有所省:是啊,此时最要紧的是回到座位!当前时、当前事,这不就是“当下”吗?
我满怀喜悦,正准备向仁师回报感悟,师抢先发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又是一愣:当下我没动,无来处、亦无去处呀。
师紧逼:怎不说话?听说你很聪慧呀。
情急之下,我突然想到金刚经中句子,顺口答道:无所从来,亦无所去。
没想到,仁师双眼一瞪:胡诌!无所来,你怎会坐在这?无所去,你在这生根啦?!
我大惊,对呀!无来无去是理上的,事相上说不通。
至此,我没法回答,开始满身火热,只能低头嘟哝:回答不了啦。
仁师却站到我面前,紧追不放:你不要低着头,抬头答话,从哪来,到哪去?
抬起头,我更紧张、更急迫。浑身出热汗,满脑子是棉花。
仁师也显出焦急不耐烦的“样子”:我诚心帮你,还不赶紧回答!
我更加急迫了,感到热汗变凉,脑子里的棉花化成水了。
仁师再逼:要上晚殿了,你不回答,我就让大家等着!!
这时,我真的急了!
突然,就在一刹那间,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下,仿佛没有头了、没有身子了、没有仁师了、没有紧迫了……明明朗朗之中,就像柔风化在光影中!
待我回过神来时,仁师早已离去。知客师告知:仁师离开已一刻多钟了,吩咐不必叫觉我。
我站起来时,感到身心异常轻松自在。
此时我这才明白——
问题是没有答案的;
问题本身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必须让这个手段压迫你,哪怕是绝命也不放松!
如此将你的身心沉没、融化、消歇……直至剩下赤祼裸、明明朗朗却又了无一执的境地。
至此你才真正觉知:这个无滞、无住的一念,才是当下心!
而那个妙明真性,离此当下心又谁可寻?
然后你就能明白:其实参禅、般舟、止观、持咒、手印——一切的一切,终极目标不都是指向它吗?
可它就在当下一念心处,就是那样的啊!
二、触及心识深处的境相
被恩师“喝”入现量境后的极短时间里,身心满溢轻安、任运与灵明的觉受。而此时过后,当你忽又沉入现实中时,有一阵子,会顿觉无始烦恼习性,无缘而起现行,在心底里与自“我”发生恶战。犹如天兵忽降,置你于生死抉择般的困惑悲苦境地!十六年前的一段日记中曾留下我真切感受的记录:
(一)
告别仁老和尚后,身心祥和安逸。原先沉压在心底的那许多牵挂、隐忧、企求、畏怖、自尊、私欲……一时间全溶化了。念思无力提起 ,心底下空荡荡的,被祥和而清凉的月光一般的东西充填着,并直往肢体里、又由内而外透析。我一路上不住地看自己身体,因为老觉得毛孔对外放光,看了、却什么也没有。四五个小时车行,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到家已晚上十点,却毫无倦意……
(二)
昨夜绵绵躺着,懒洋洋无杂入梦,轻柔如絮,感觉婴儿一般,被光与云拥托着,飘来荡去,安适无比,整夜如此!
早上太阳光刚透进窗棂,我就睁开了眼,感觉象刚躺下一样,无睡起的惺忪,唯觉清醒异常。穿上衣服、打开门,当我举步将要跨出门坎、到门外场地上时,我突然对着门外的景象一阵炫晕,五脏六腑顿时要翻腾起来了。我呆在门口,意识中预感:我的心灵深处,即将发生大动乱。
我强制自己迈动步子,那时象是踩着光星、“飘”进了饭堂。当我站在父母、大哥面前时,二十多年朝夕相伴的亲人们,不知怎么一下子变得陌生了!
我胡乱吃了早饭就赶紧躲到后院去。
我倚在坍断的院墙上,独自经受一场从未经历的心界大战。独立默坐时,眼前景物明暗闪烁,一念又一念、自内心深处漾起“真实的我呢?!”的自省,使自己处于孤立的、完全被否定的、无家可归的感觉,就象在慈母身边娇养大的孩子突然听说自己是路边拾来的孤儿;又象是正在半空中欣赏浮云,突然发现脚下没有了梯子……可事实上比这还要糟。怎样描绘才切实呢?——明明白白活了近三十年了,定格了的肉身、感观、情趣、记忆、外境、父母兄弟、师长朋友……多么真切、具象、固实的一切,一时间竟象水面的倒影、被一颗石子打破了;象一场美梦醒来,一切归于梦,连自身也是梦中残留的影子了。当你反观自身、自心、自我——深心处直觉到这只是个虚妄的影子,一股莫名的无依、无托、无归、无着……拧成一股畏怖的力量,在心底里发威,要将闪烁中仅有的影子般的“我”,逼向彻底的无助、坍塌、悲切……我拼命地摇头,不觉间泪流满面,直感到五脏六腑直往下坠、坠向地底、坠向遥远不可及的清冷的虚空;呼吸变成了虚空中柔柔的清风。我影约地意识到,如此以往,心身又将虚化、进入昨日在大和尚处领略过的境地了……赶紧猛摇头,站起跺脚,转身回屋找事做,从柜顶上搬下宣纸,用斗书抄写《金刚经》,屋子里纸积如山……
(三)
细细想来,这几天,真是在经历一番生死的较量,如同是毁灭旧有的身心及心外之境、之事、之知,为那个闪灭不定的“我”重新安立地位。几天来,一次又一次重复这种状况,一次又一次经历巨浪拍打、雷劈电击般的震撼与撕扯。可尽管困惑无依到极点,我并不绝望。因为“绝望”的主体已经模糊了,那是一次根本上的否定,此时再赋予这个被否定了的“我”任何绝望或希望,本身就是荒谬的。既然没有了立足处,哪还有“深渊”可言?
无主但不恐怖
悲切但不绝望
痛苦但不奢求
困惑但不狂乱
(四)
今天早晨,一睡醒来,拉开窗帘,一阵清爽的风,带着稻香扑鼻而来。举目窗外,我顿然心弦一颤,那是心灵深处的最后一次抖颤!于一刹那间,我直感到心底一沉、突然停止了呼吸,足有几十秒钟。那一口气停在下下腹处,似乎一切都凝滞了。徐久,才反抽上来一口清淳而香甜的气,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畅快、最甘美的一吸。与此同时,身内身外、心内心外、一切的一切,突然间一齐平息下来了,宁静下来了,安定下来了。
那种感受,无以言表,搜来搜去,只找到四个字大致可以形容:天下太平!
也就在那一刹那,突然确立了“我”:原来,过去、现在、未来,不离刹那当下间;“我”之所依,就是此时、此地那当下一念。那明明朗朗却空寂无可执的当下一念,竟可含摄无边虚空;无边虚空、无量物事,也就在当下一念中展开。还别需什么能依、所依?心悬之处,也就是所依之处;纷杂物事之处,也就是歇心息妄之所!
再面对一切时,一切都恢复了本有的宁谧。我对着窗外的浮云,静静地、坦然地、会心地一笑。
我决定再见大和尚请求开示。
三、转身复转身
再次面对大和尚,我的内心异常平静。
师父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紫砂茶壶,取下盖子放在茶几上,托着那把壶示我:你猜猜,这把壶值多少钱哪?
我答:要好几百元吧。
师父说:这就是妄想分别,一百人会有一百个答案。
突然,师父一翻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将茶壶拍向茶几上的壶盖,“嘭”的一声脆响,紫砂壶碎成了一堆渣沫,有几块飞溅到天花板上。 师父正襟危座,我楞呆了。
约过了十几秒钟,师父才开始发话:问你,当茶壶“啪”的一声碎了,你在想什么?
我答:在想为什么打破茶壶呀?
师父说:对,所有人在此都会打一个“问号” ,百人之念归到一处了、没区别了。但仍旧是妄想。
师父又问:在茶壶破碎了、而“问号”还没产生之前呢?那一瞬间,如何?
我说:呆了,头脑空白了。
师父立即予以否定:不对!明明看着你瞪大眼睛、两眼放光,怎么就呆了呢?真呆了, 怎会忽又生出个问号?
我突然明白了师父的用心:壶碎、问号未生前,那一瞬间的心相,正是昨天早上我推开窗子后,那几十秒钟内的境界——明明朗朗、却了无一执。
师父进一步开示: 刚才,打破茶壶的一瞬间,你已经领受了,我且问你:这与前几天接引你、你体验到的那十几分钟的境相有什么差别?
我答:前次师父让我“人境”两夺;这次我体验到的是“人境俱不夺” 。
师父说:这还不能完全用“四料简”来套。你心里面明白二者的区别就好。但要知晓,这些都还谈不上证悟。依心境说,这只是 “无所住心”相,心在——却又无所住,这本来是矛盾的,常情下无论如何你都无法圆融透解;但入到前面你体验到的那个境相中,两边就圆满统一起来了——明明朗朗却了无一执。你如能领会,且能在出境后了达理体,并知如何运用于日常行持,那才算真正受用。前次的境界,让你透入根本,让你将顽固的本性打乱,松动“我”执的根基;今天的境界,是让你再从境中透出来,回到现实生活中、行走坐卧中来,到生活中来破执障。你要重新从今日的境界入手,将那明明朗朗却了无一执的境界,打成一片,再融会到二六时中、行走坐卧中来,这就叫坐亦禅、行亦禅。
我问:怎样才能尽快打成一片呢?
师答:一是在生活中正观,就是以领纳的空性来观治妄想执著;二是借助坐禅、闭关等功用来涵养打开。
而后师父进一步明示:真正的行者,时时不离不迷当下心、当下一念,一念之中,烦恼起时,空慧早已伺候。所以,烦恼与菩提同归一处,无烦恼时,也无所谓空慧起用,故云烦恼即菩提。 明理之后,如果转不过身来,心志衰弱,偏于隐居独善,容易退转至单纯自利。要是这样,也很难自利,一者,越坚固的习性,越是隐蔽幽深,你避离尘境,其实是帮它掩盖,根细不断,终受其害;二者,空性虽入,空慧虽得,若功用不纯熟、定力不足,烦恼现行时,不能自觉启用慧观对治,反误大事。
恩师语重心长地告诫:要乘机起修,切莫懈怠。一面要通过坐禅、 适时闭方便关等培养定慧力;一面不要逃避尘世生活烦恼,而是积极融入生活,由此销磨二障,方得大利。诸多老“禅和” ,偏于空静,终年禅堂度日,身心未得大转,腊月三十到时,方知诸障尚存,如此解脱尚难,又何以成佛作祖?后生当慎!
最后,师父再次教我以憨山大师的“ 荆棘丛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自勉。
下午,我辞师下山。途中随吟一偈记之:
根身梦泡本如如,
来处去处即当处;
帘下何待思转身?
十字街头梦已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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