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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灿腾:晚明《物不迁论》的诤辩研究(1)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9日
来源:不详   作者:江灿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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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物不迁论》的诤辩研究
  ——诸家的意见与空印镇澄的答辩
  江灿腾
  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教授
  页次:185-227
  东方宗教研究第2期(1990.10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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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有关晚明〈物不迁论〉的诤辩研究,原先在一九九0年「东方宗
  教讨论会」年会发表的时候,是包括两个部份,即第一部份为异议者
  镇澄 (1547-1617)的思想特质分析;第二部份即本论文,是探讨各家
  与异议者镇澄的诤辩。可是由于全文近八万多字,在学报上刊载,似
  嫌篇幅过长。于是将第一部份先发表在《国际佛学研究年刊》的创刊
  号(台北:灵鹫山山版社,1991)上。而第二部份,则仍交由本刊发表
  。
  就辩论的全貌来说,本论文实是主要的部份,各家的不同意见,
  均在与镇澄激辩时,纷纷呈现。虽然读者可能会因未能同时参考背景
  的部份,在理解上稍感无法衔接,可是就思想本身的内涵来看,依然
  是可以清楚理解的。因为本论文处理数据的方式,是先摘述各家的论
  点,接着才继之以镇澄本人的答辩。所以从双方意见的对比中,即可
  明白诤辩的问点所在。
  但是,有些驳镇澄的文献,是出现于镇澄的《物不迁正量论》 (
  下卷) 完稿之后(注1) ;且现存的佛教文献中(注2) ,又尚未发现有
  镇澄再答辩者。故在探讨上,不得不将其分为前后两个阶段来处理。
  换言之,以《物不迁正量论》的完稿为分水岭,之前,谓之前期;之
  后,谓之后期。
  以下即按前后期之分,在第一节处理前期的数据,第二节处理后
  期的。
  壹、前期反镇澄的诸家意见及其自辩的内容考察
  一、镇澄与「近世异解师」的诤辩
  1.「近世异解师」的观点
  前期反镇澄的诸家意见,有些是未署名的。其中有所谓「近世异
  解师」者(注3) ,不知指何人?但其观点则可清楚看出。兹摘录于左
  :
  「近世异解师云:『法住法位者,天位在上,地位在下,水性
  自湿,火性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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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燥,甘蔗性甜,黄莲性苦,乃至鹄白、玄鸟、花黄、竹翠,法
  法各住自位,不可移易。是谓世间相常住。」(注4)
  这位「异解师」的观点,是认为《法华经》上所说的「是法住法
  位,世间相常住」,即按器世间的森罗万象,而指其一一各有不变的
  属性。这样的观点,只是照字面来解,未就佛法的义理层次来透视,
  当然是有问题的。
  2.镇澄反驳的观点
  对于上述的观点,镇澄是相当反对的,其理由如下: 
  ?假如只见得「各各物状互不相参」,即认为是「世间相常住,
  应属明显的错误。充其量只可认为是「世间相」罢了;「常住」云云
  「犹未梦见在」。
  ?假如认为「物各住自位,定不移易」,那么这种看法「不出情
  执妄计」。如衡之「《法华》实相」的道理,「是犹鬼见未忘而觅恒
  河之水,则徒增焰热耳」(注5) 镇澄因而感慨地说:
  「物各性住,与《法华》实相常住敌体相违,有以为同之者,
  安得不谤《法华》哉。鸣呼!吾非好辩也,所恶于紫,为其乱
  于朱也;所恶于似,为其乱于真也。今夫直言而非之者,易晓
  。似言而乱之者,难明。是故非谤之害细,似乱之害深。吾欲
  无言可乎!(注6) 」
  二、镇澄与无名尊者的诤辩
  1.「无名尊者」的异议论点
  「无名尊者」是何人?亦不明所指。但他的看法,只在强调僧肇
  的立论是「言在意外」,要贵「得旨」和「变通」,不可「执言」与
  「固泥」。其言曰:
  「......如来遗教,犹孙子兵法也。善用兵者贵在临时神变,
  若固守常法,而不知变通者,鲜不败矣。肇公说法神变者也,
  岂可以死杀法而难哉!如《涅槃》诸法无常,佛性是常』。六
  祖却道『佛性无常,诸法是常』(注7) 。岂可以定法为难哉!
  」(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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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镇澄的反驳意见
  像「无名尊者」这样的看法虽是阅读佛教典籍时,须有的「常识
  」观点,但镇澄对〈物不迁论〉是下过考究工夫的,很难再以上述的
  「常识」,观点要其收回成见。而其反驳大意如下: 
  ?镇澄认为「祖师禅」是属「般若宗」的,六百卷《般若经》皆
  在荡相遣执,世出世间不说一法,即「真如佛性」、「菩提涅槃」,
  一皆扫去,视如梦幻。祖师门教人「不用求真,唯须息见,但愿空诸
  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即是同《般若》一路也。此乃「因病施药,
  本为破执有,故六祖指「佛性为无常」,只是一时翻案,意谓佛性若
  常,则诸法何自而生?以佛性无常,诸法乃生也。就《般若经》的理
  路,是可以说得通的。(注9)
  ?但《涅般》说的「佛性是常」,是最高的解说义理,不可以《
  般若》之说便否定之。假如「涅般无常,则诸佛证后,还受生死,则
  令三世诸佛己利利人之法,总成虚诳,而邪恶之见岂有加是哉」。「
  佛身是无为法,决定恒常,不可变易,......此如来最后抖搜枯肠,
  尽情露布如此」(注10) 。这是镇澄依传统佛教思想来判定其为最高、
  最终的理论层次,是「了义」的佛语。而「空经」(《般若经》)却是
  「不了义」(注11) ,故说法者,常依此「法印」而说,所谓「书同文
  、车同轨,不合则非异即邪矣」!(注12)
  ?纵使六祖的「佛性无常」论,也可自经典找到根据。《净名》
  (案:即《维摩诘经》)云:「不生不灭是无常义。」(注13) 《涅槃》
  谓:「烦恼佛性,本有今无。」(注14) 这些经文显示:如以理求之,
  理事各有常、无常义。理则随缘,故无常;不变,故常。事则成相,
  故无常;体空,故常。──镇澄是据《华严经》的理事哲学,来为六
  祖的讲法释疑。这在晚明佛教以禅宗为主流的大环境下,尤其必要,
  否则反弹之力必大。所以镇证以下评论,作为意见的综结:
  (A)、 「是则六祖之言,求之于教,于教有证。求之于理,于理
  亦通。」
  (B)、 「而肇师『往物不化、性各异住』,求之于教,于教无考
  ;求之于理,于理未通。如有可通?则必闻命耳。」(注15)
  三、密藏道开的质疑与镇澄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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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密藏道开的质疑角度
  密藏道开是晚明四大师之一紫柏真可的大弟子,曾主持《嘉兴藏
  》的雕刻(注16) ,是晚明的重要佛门人物。他对镇澄的看法不以为然
  ,他认为僧肇的〈物不迁论〉,有些观点应就其本意求之,不应照字
  面而谈。例如《诗经》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注17) 这句话
  ,原指天子的统治权无远弗届,其对象是就一般臣民而言。但不可因
  语意涵盖普天下的人民,即固执地以为:舜为天子,其父也须北面而
  朝之。换言之,舜的父亲,虽是普天下的臣民之一 (在统治权的观点
  看是如此) ,但在家族血缘的伦理上他却是「天子之父」 (在家族的
  伦理位阶父高于子) ,因此是天下王臣中的「例外」──不必北面朝
  拜天子。
  此种语意上的多重指涉,也可在「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注18)
  一词见之。密藏道开问道:字面上虽说「靡有孑遗」,实际上「周民
  」一个都不剩吗?既然字义上可有弹性解释,读僧肇的著作,便不应
  「以辞害意」。至于密藏的「不迁」观点,则又是如何呢?
  他的见解,可归纳如下:
  ?认为僧肇的「不迁」之论,「大都直是法法不相到、法法住本
  位为宗」。而其引《般若经》语句,及提到「昔有今无,不灭不来」
  之说,是广借曲譬,并非如镇澄(照字面义)所驳的「昔有今无,为断
  常迁灭之意」。因此镇澄的驳论在他看来,就像「瞽叟北面而朝」,
  「害民无孑遗」之类的过解。(注19)
  ?他认为「如来演教,有大小偏圆(注20) ,因病设药,初无定方
  」,不能全用《华严》和《法华》之类的「圆顿之旨」来衡量之。
  (注21)
  ?他认为在镇澄分类的「不迁」两义中(注22) ,僧肇的「不迁」
  是「真实义」,而非「性空」义。换言之,他尽量在镇澄的析辩架构
  中,来为僧肇说话,力求融贯镇澄与僧肇意见上的歧异。因此,他的
  结论,其实是要僧肇向镇澄屈服,而否定了肇僧原先宗《般若经》的
  立场。(注23)
  2.镇澄回应的论点
  针对密藏道开的「融贯」看法,镇澄其实已立于不败之地,因对
  方所诉求的,只不过是要自己同意:僧肇之意和自己的观点一致。但
  镇澄却依然毫不妥协地,对密藏的看法提出答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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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摘密藏所宣称僧肇的「不迁」义,虽说「法法不相到、法
  法住本位为宗」。其实「未详其义」也。既然如此,密藏的判定标准
  ,即有商榷的余地。镇澄说佛陀的遗教中有「二种法印,印一切法」
  :一是因缘生灭印,一是真空实相印。一切佛典的诠释,相应这二种
  「法印」的,即为「正说」,否则即为「邪说」。标准既经确定,密
  藏的上述说法是否相应?即不难判定。以第一种「无常印」来看,是
  主张凡缘生之法必归散灭的,而僧肇的〈物不迁论〉即倡言「往物不
  化」,成了「昔因不灭」,可见不相应。再以第二种「真空实相印」
  来看,虽主张一切法无有不空寂,但与第一种「无常印」并不冲突,
  而是一体之两面,因「由诸法无常,故无自性,故空也」。必要如此
  「空寂」,始得物物全真。而僧肇的见解,镇澄认为是大异于此的,
  因其以物虽在昔而不化,因虽作果而不灭,不灭不化则与「无常法印
  」相违;既违无常而不灭不化,则物有定性矣!物有定性,则违背「
  大乘空印」;而既背「大乘空印」,则不能视为「真实不迁」。 (注
  24) 如此则可驳密藏的主张僧肇「不迁」是「法法住本位为宗」。
  ?就密藏所言「法法不相到」的部份,如根据第一条的二重法印
  来衡准,僧肇的「不迁」说,仍然不合。因根据第一种法印,是讲因
  缘生灭法,凡有为法皆剎那灭,故不容从此迁至余方。因其前念灭,
  故不至后念。但僧肇的「不迁」既有「物虽在昔而不化,因虽作果而
  不灭」的异说,吏与第一种法印不符。就第二种法印言,是讲「法法
  性空,故不相到」,「非曰不到,到即无」,例如《华严经》云:「
  诸法无作用,亦无有体性,是故彼一切,各各不相知。」相对于此,
  僧肇的「不迁」,既有「昔物不灭,性住于昔」的论调,即违背「性
  空」而「不相到」之义。因此镇澄认为他是据「圣言」而驳,并非过
  解。
  ?关于密藏反对镇澄只用一种「圆顿之旨」,来衡量僧肇「不迁
  」之义的问题,镇澄认为,如来的法门虽多,万变却不离「二种法印
  」的说法,否则「非异即邪」矣!(注25)
  ?至于密藏认为僧肇的「不迁」义,是「真实义」,而非「性空
  」义;引《般若经》只是借意而非立宗。镇澄分两点反驳:
  (甲)、既然密藏认为「性空」非其本意,则其实密藏已自驳了僧
  肇引《般若》立论的看法。
  (乙)、密藏之用意,是想说明《般若》「性空」是借意,立义则
  从《法华》之「性住」意。故认为镇澄不当以《般若》的「性空」,
  驳《法华》的「性住」。而镇澄虽曾以「位阶法」,区分「性空」和
  「性住」的不同理论层次(注26) ;然而他在此却以「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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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住」为同理异名(注27) ,来反承密藏的看法。
  从上述双方的论辩自来看,镇澄虽因利用先行定义之便,以攻密
  藏未定义的弱点:但镇澄将「性空」、「性住」视为同理异名的看法
  ,可说有故意混淆两者之嫌。因镇澄曾清楚将两者区分为不同等级 (
  注28) ,如今却混淆,在技术上有犯规的嫌疑。
  四、海印大士(德清)的商榷与镇澄的答辩
  1.海印大士(德清)的商榷意见
  德清是在牢山时期,接到镇澄的「不迁驳草」 (案:即《物不迁
  正量论》卷上),而回信表达一些不同的看法。他的反驳意见可概述如
  下: 
  ?如果就镇澄所理解的〈物不迁论〉角度来看,镇澄的那些驳议
  「按名责实」,或可成立(注29) 。但是,镇澄那些看似「言言有据」
  ,能令「肇公对诘亦□首无辞」的驳论,是否确为僧肇之意?则是值
  得商榷的。
  ?德清认为,僧肇的「覃思造论,立意命名」,是有其见地的。
  因僧肇是「以不迁当俗,不真为真」,亦即「正言似反」,其实际论
  旨则在说明「是物不迁,非真不迁」也。「以其物有迁变,故今示之
  以不迁为妙。若真不迁,又何足云」(注30) ?他认为这就是「法住法
  位世间相常住」的妙义。──由于僧肇的立论角度,是另一层面的透
  视,镇澄未能善体其心,故所见即不免歧异矣。
  2.镇澄的答辩意见
  镇澄对德清的商榷,又是如何回应呢?首先,他对德清的见解,
  大大不以为然。他说德清的意见重点,只在强调「肇公约俗物立不迁
  ,非真如不迁」,但,这种讲法,语意不清。他反问说:
  「肇公俗物不迁,为此俗物即真故不迁耶?为不即真而不迁耶?
  (注31) 」。
  镇澄认为,假如是「俗物即真而不迁」,这样的讲法可以成立。
  但僧肇的「不迁」却是「违真」,故不属这一类。假如是「俗物不即
  真而言不迁者」,则亦不出二义:
  ?是主张有为之法剎那灭,故不从此方转至余方。这是小乘佛法
  的正解。
  ?是主张「物各性住,昔物不化,性住于昔故不迁」。这乃外道
  常见。(注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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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这两条标准,来看僧肇的「不迁」义,则因「肇公不许因灭,
  而许果生──因因而果,许果生也──因不昔灭,不许因灭也。断非
  二乘不迁之义」。镇澄申论至此,甚至认为澄观评其为「滥同小乘」
  ,乃是错误的。(注33)
  接着,镇澄又质疑说,德清既自信僧肇所言者,为「俗物不迁,
  非真不迁」,那么是否能在二乘和外道的主张之外,另有特别的看法
  呢?况且,僧肇论中明明说「谈真有不迁之称,导俗有流动之说」,
  德清却判定「俗物不迁,不当以真冤之」,显然是误判。
  他讽刺德清的骑墙说法(注34) ,认为假如其说果真,则「九十六
  种外道之言,与夫百家世谛之谈,果能忘『言会旨』之,皆第一义。
  奚止肇公之言哉」!
  此外,德清要他善体「肇公之心」,镇澄也不以为然。他说:「
  夫言者,必之迹。心者言之本。所谓心尚无,多触言以宾无。故得其
  言,必得其心,因迹以见其本也(注35) 。」意即僧肇之言无他,乃其
  心意之所现。镇澄又说,德清所判的僧肇「俗物不迁」,难道也非「
  肇公之心」吗?假如是「肇公之心」,镇澄认为他早年也是如此判定
  ,但未「惬鄙意耳」。为甚么呢?
  答案很简单:和经意不合。于是他批判道:
  「大士既判是物不迁,非真不迁。且引《法华》实相之旨成之
  。岂谓《法华》实相唯物而非真耶?想大士谓天下未有不真之
  物,亦未有不物之真。今言物者,全真之物耳。若尔,何谓是
  物不迁而真不迁耶?岂有离真之物不迁者耶?大士谓诸方话成
  两橛。观此言,却似大士话两橛,非诸方也。」(注36)
  镇澄的批判逻辑很简单:他利用海印对物的不迁与迁之解说未详,而
  挑其「是物不迁,非真不迁」的语病。他从对方立场来呈现其立论的
  矛盾,指出:一物若真,则不能有既迁又不迁。其实镇澄话中:「岂
  有离真之物不迁者耶?」的问法,已表明他以「如来藏」的理论来诠
  释,意即「离真之物必迁」或「合真之物即不迁」。这不明显地依《
  华严》的「理事无碍」来立论吗?「理」无自性。故「不迁」;但「
  理」遍「事」中,随「事」缘而「迁」,故「不迁而迁」。──此义
  理转折,海印未能详明,故镇澄将其话,挑成「两橛」。在晚明佛教
  僧侣中,镇澄可谓热切辩护己见的一个!有时连谦让之礼节也省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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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幻道人的转述意见与镇澄的反驳
  1.一幻道人的转述意见
  一幻道人的意见,是转述寻香蝶主人之语;而寻香蝶主人又得之
  于属虚子(注37) 。此一转述的意见为何?即我们前面已提过的「近世
  异解师」的看法。但因镇澄在此的批驳较前述的更详尽有力,此处仍
  再扼要介绍。
  据一幻道人转述的属虚子之意见,认为〈物不迁〉义即「物各性
  住而已矣」(注38) !何谓「性住」?曰:「天在上,地在下,水性冷
  ,火性热,牛只是牛,马只是马」。何谓「不迁」?曰:「不可将牛
  作马,将马作牛。」但是,这样的看法,有无佛典的依据呢?一幻道
  人寻香蝶主人和属虚子三人,皆说《法华经》是「法住法位,世间相
  常住」的经文,即其「良证」。然而,镇澄根本不能同意这样的说法
  。
  2.镇澄对此意见的再反驳
  镇澄先就香炉、花瓶二物,藉询问傍立童子的分别辨认,以及童
  子的坚持不可将二物之名互换,批驳一幻道人说:「此童不曾参属虚
  子,亦知物不迁矣。若以如是见解,用当《法华》实相之旨,谤法之
  罪何逃!」(注39)
  一幻道人怫然作色地质问:「童子徒知彼物非此,此非彼,岂知
  物物全真耶?」
  镇澄再驳此一质问,其论点如下:
  ?一切圣教以「名言」为「体」,佛典流传千百年来,未被外道
  淆乱者,是因其「名言有在」。正如孔子强调「正名」,唯有「名」
  与「实」相符,「名」才能「正」。──如以这一标准来看,属虚子
  原先的意见,和童子所言,并无差异。何以见得属虚子所见,才是「
  物物全真」呢? 
  ?假如一幻道人坚持属虚子的境界高于童子之见,认为确「有物
  物全真」的意思──如所引《法华》的经旨。镇澄同样也判其不能成
  立。因在镇澄看来,「真」、「异」不能并存;「真」,则「不异」
  ;「异」则「不真」。而属虚子所见牛异于马,马异于牛,这种表相
  的不相似,和佛教高层次义理的「真」(实相),并无思想上的实质关
  联。理由如下: 
  甲、镇澄所谓的「真则不异」,是指「实相」而言。牛、马外表
  虽异相,其实是无
  193页
  自性,迁灭不已的。就「实相」以观,则无不同。因「实之体无二」
  (注40) ,故牛之「实相」,不异马之「实相」。──此二者,假如认
  定前者异相为不迁,即不解后者「实相」故不迁的道理。二者「不迁
  」是泾渭判然,无法混淆的!
  乙、就「实相」而言,非特牛马不异,「十方诸佛、六道众生」
  ,由此「实相」依正因果,亦皆不异。镇澄说:「斯言不异者,非相
  似不异也。以『实相』天真体无二,故云不异也。」(注41)
  丙、佛教广说「无常」教义,是为破外道异法之。如今属虚子所
  言「异牛异马为不迁,正同外道所言,违背如来教义矣。
  丁、一幻道人认为《法华》所说:如是相、如是性、乃至如是本
  末究竟等,一一皆「实相」。镇澄则评其错了。因「实相」连「一」
  都不名,尚有「十」乎?如有「十」则成「有为」,非「常住」矣。
  理由是:「实相」超言诠,「一切有心所不能到」,故《法华经》说
  :「唯佛与佛笃能究竟诸法实相」。同理,一幻道人所举的牛、马有
  无相异,乃「有无断常之见」,而欲以之比拟《法华》「实相」,岂
  有不堕谤法之愆乎?(注42)
  镇澄用如此理由反驳一幻道人,虽说得力于先前对定义的深密分
  析,但如非一幻道人等未具较佳的佛学水平,相信不会如此轻易即可
  驳倒对方。也可见对手并非全是实力相当者。
  六、云栖祩宏的辩正与镇澄的反对
  1.云栖祩宏的辩正观点
  云栖祩宏是晚明四大师之一,以提倡禅、净双修影响中国近世的
  佛教信仰形态最为深远(注43) ,他也是晚明佛教僧侣中的著述家之一
  (注44) ,有关晚明的佛教问题,大多曾反映于他的众多著作里(注45)
  。〈物不迁〉的论战,自无例外。
  不过,祩宏的意见可分前后期,此处讨论的,是前期出现在镇澄
  著作中的一篇题为〈云栖律师〉的书面意见(注46) 。至于其它几篇,
  出现在《云栖法汇》的(注47) ,因时间较后(注48) ,刘待后期的诤论
  再谈。
  祩宏的意见,是站在维护僧肇的立场,但其方式,则大异于前面
  讨论过的各家看法。其意见概述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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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祩宏认为,假如僧肇除〈物不迁论〉外,未再着有〈宗本〉 (
  注49)及其它三论(案:即〈不真空论〉、〈般若无知论〉、〈涅槃无
  名论〉) ,则镇澄所驳者为有理。但因有其它各篇,皆指示「缘生性
  空之旨,委曲详尽」,显现肇公不可能在〈物不迁论〉会迷失了「缘
  生性空」之义。可是,〈物不迁论〉的「物各住位」已引发激烈诤议
  了,这又如何解释?祩宏说,那是另有用意的!
  ?祩宏推测僧肇如此立说的原因,是因「世人执今昔之物迁流」
  ,故持以「不迁」取代「迁」者。并且也为了「反世人今物昔物迁流
  之见」,故在〈物不迁论〉中,始终只论「物各性住」,而「不言性
  空」。但,何以见得僧肇之意,一定如此?祩宏认为可自〈宗本〉的
  旨趣来「贯通默会」。(注50)
  ?祩宏的结论是:既然〈物不迁论〉可会通〈宗本〉的「性空」
  之说,镇澄驳其「不知性空」,僧肇必定不能「心服」。又若知有日
  后诤论,在〈物不迁论〉尾「聊增数语,结明此意」,即不会横生枝
  节。(注51)
  祩宏的意见,主要目的,是委婉说理以平息镇澄和肇僧双方的歧
  异点。但就〈宗本〉之「性空」旨趣,以补充〈物不迁论〉的立意,
  是否可行呢?这是有待商榷的。不过祩宏在表示意见之初,也为镇澄
  的论点留了余地,使得本身的语气,带有一些弹性。虽然最终目的是
  替僧肇辩护,却非武断的裁示。就认知的立场言,诚不免有含糊处,
  基本上仍是可取的,值得肯定。
  2.镇澄的反对理由
  镇澄对祩宏的看法并不赞同,他认为〈物不迁论〉的「性住」说
  和〈宗本〉的「性空」说是「本末相反,敌体成违」,在「因明」的
  方法上,谓之「自语相违过(案:即自己的话有自相矛盾的过失)」。
  他又问祩宏说:「云栖即主张性住,胡不为出其理?如何得内不违于
  圣教、外不滥于邪宗乎?......既无圣言可证,而徒以〈宗本〉之是
  ,而是〈不迁〉之非,谓之本末一贯者。若然则亦可以尧之圣而圣丹
  朱,〈太玄〉之善而善〈美新〉乎?」(注52)
  从前述祩宏的维护意见中,可以看到他的理论有极大弱点,即他
  未从〈物不迁论〉的本身来证明其为「性空」之理,反而是在肯定镇
  澄批评的理路下,要求改以〈宗本〉来「会通」。这如何可能呢?镇
  澄的质疑就是针对这一弱点而发。不过,镇澄也认为除
  195页
  此外,祩宏之说较客观。
  镇澄在本末自问自答其批评的立场说:「或曰:『大凡看先哲语
  言,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可于无过中求有过。〈不迁〉虽有少差,
  当求其通。安得以异见而破之耶』?曰:余于是〈论〉,欲求其通也
  久矣,而卒不能得。遂为之驳。所以驳者,忧夫后之学者,执似而迷
  真也。彼高明之士尚惑其言,以为必当,况其它哉!」(注53)
  贰、后期诤论诸家意见的考察
  在后期的诤论中,所要讨论者,多属于镇澄《物不迁正量论》下
  卷定稿之后,所出现的著作。
  此前后分期,原用意是,将镇澄已有辩驳者,列入前期;如有镇
  澄未能及时辩驳者,即用以比对后期出现的论调。然而有些数据,虽
  属前期,像镇澄在其论中曾提到的〈答幻有禅师书〉和〈答界上座〉
  两篇,因未附有幻有和真界的原文,单从镇澄的答辩内容,不易比对
  对方意见的同异。而在事实上,幻有和真界皆有篇幅极长的驳论著作
  (注1) ,其中幻有还提到与镇澄辩论的情形(注2) ,故将前期镇澄的两
  篇答书,移到后期一并处理,使问题的发展比较具有连续性。双方的
  观点异同,看来也较清楚。
  在后期的诤论中,道衡的《物不迁正量论证》(注3) 、真界的《
  物不迁论辩解》(注4) 、龙池幻有的《驳语》、《性住释》、〈物不
  迁题旨〉(注5) ,以及德清的〈肇论略注〉、祩宏和紫柏等的短论(注
  6) ,都将有所探讨。
  虽然道衡曾提到:「澄师驳论以来,海内尊宿大老,驳其驳者,
  亡虑数十家。」(注7) 但,据现在数据来看,有完整意见可供讨论者
  ,仍不外以上所提十数家意见罢了。以下即展开后期诤论的内容考察
  。
  一、道衡《物不迁正量论证》的探讨
  1.道衡的观点分析
  关于道衡的《物不迁正量论证》,虽然大光在〈肇论与肇论之研
  究〉里(注8) , 曾简单的提到:「第一个针对〈正量论〉的,就是道
  衡大师。他着了一卷《物不迁正量论证》
  196页
  ,论的内容,也根据因明的三支格式来成立僧肇的〈物不迁〉义,并
  且非难空印(镇澄)的邪见谬解。」(注9) 但,大光其实对整个问题,
  只有浮光掠影的印象。例如他只依道衡的著作,是排在藏经的前面 (
  注10) ,就认为是「第一个」驳镇澄的。试想:道衡已在文中表示他
  对各家驳镇澄的看法(注11) ,如何能算「第一个」?
  道衡对于镇澄的驳论,固然不能赞同(注12) ,但是他总以反讽的
  幽默语气,来对待镇澄的异议点。(注13) 至于驳镇澄的诸家「尊宿大
  老」,他也语带讽刺地说,他们所以无法「杜澄师之口,每一议发,
  徒资其(镇澄)电辨之风,益肇师之过。」(注14) ,并非「识果不逮澄
  师」,或「『不迁』之义果有堕而决不可救」,他们只是故意出题目
  让镇澄发挥罢了。(注15) 虽然如此,他仍觉得各家驳论,因未使用因
  明来对抗镇澄,所以处处落下风。(注16) 他甚至挖苦地说:
  「吾故知此皆非诸尊宿之本意,尽是装聋作哑,务欲互相发挥
  『不迁』之休奥而已。」(注17)
  但,道衡自己的方式,又是如何呢?
  道衡既然不满意「诸尊宿」的反驳方式,他采取的方法,自然是
  以因明论式来对抗。但是,要运用因明论式,双方对「不迁」的一些
  定义或诠释,必须先有共识,才有双方「共许」的前题可资辩论,否
  则只成各说各话的局面。道衡并未和镇澄事先有共识,他在著作中所
  运用的方法,是针对镇澄定义或谁释过的内容,重新再检讨。这是认
  定镇澄先有扭曲的地,所以他加以修正后,再提出因明的论式来反驳
  。换言之,因明论式被当作结论的一种检验标准罢了。
  问题是:道衡如检讨了镇澄的先前意见呢?假如道衡的检讨方式
  有瑕疵,而镇澄并未有机会答辩,则此一结论仍属有效吗?
  要解决这些讨论可能出现的疑难,此处能作的,是将镇澄先前的
  驳论,仔细地来核对道衡的意见。不然讨论是无从进行的。
  根据道衡的说法,他认为:
  「澄师驳论,虽不下数万言,约其要,不过以其因非也。论其
  要,则余可忽矣。」
  (注18) 但他如何评论此「因非」呢?道衡接着指出:
  「所谓『因非』者,无他,修多罗(经)以诸法性空,故不迁;
  而肇师以物各性住为不迁。据澄师之驳意,则『性空』、『性
  住』似同水火。」(注19)
  197页
  诤论问题的核心,在道衡看来,只不过是「性空」和「性住」的
  矛盾,如何解决罢了。
  然两者的区分,镇澄是花极大的苦心去证明的。他甚至也将《法
  华》的「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的经文,以「实相」的观点,解
  决其「理事无障碍义」的「不迁」问题。(注20) 在这种情况下,道衡
  又将如何超越或修正镇澄的看法呢?
  道衡说:「其实『性空』之于『性住』,但异其名,非异其体也
  。」(注21) ──这样的看法,根据何在?和镇澄是否不同呢?
  道衡对「性空」、「性住」的同构型,其说明如下:
  ?所谓「性空」者,以「色自性空,非推之使空」,即《般若》
  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
  ?所谓「性住」者,以「诸法恒住于真空实性之中」,故谓之「
  性住」。即《法华》云「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是也。(注22)
  道衡的说明,完全改变了镇澄对「性住」的看法。实际上,「性
  住」和「法住法位」的区分,在镇澄是判然不同的。如今,道衡将「
  性住」等同「法住法位」,是就其本身的定义言,才能成立。在镇澄
  则大异其趣了。
  假如道衡要摧破镇澄的「性空」、「性住」之别,他仍须解决一
  个理论的问题,即证明镇澄的「性住」之说,违反僧肇的「不迁」原
  义,而同于「法住法位」,则其论点才较具说服力。──实际上,道
  衡也尝试这样作!
  但道衡的证明,既然先认定「性空」等同「法住」,则其思路并
  非「性空」的「不迁」说明,而是「如来藏」系的「实相」论。他解
  释「昔物自在昔」为「相有」,「非从今以至昔」为「体寂」。「体
  寂则性空;相有则用妙。用妙故虽有而常寂;性空故虽寂而恒照。斯
  皆会空有于同致,齐体同于一言」,「以释性住,则性住为不迁之真
  因也明矣」。──他将这一论调,随即又比拟为「《涅槃》指化身为
  即真;《法华》称诸相而咸妙」。因此,他认为僧肇在论中云;「言
  去不必去,称住不必住,可以神会,难以事求」的说法,是僧肇要人
  不可「滞于事迹」,而应「神会之」(注23) 。他批评说,《肇论》中
  的「果不俱因,因不来今,不灭不来,不迁之致明矣」的这段话,不
  应误解为「若昔因不灭不化,则众生永无成佛之理」。在他看来,僧
  肇的原义应是这样的:「果不俱因」,是说「正常果时,因相已灭」
  ;「因因而果」,则是「果虽非因,因用不忘」也。他并且认为「因
  因而果,因不昔灭」,即《净名》所谓「性虽空寂,所作不忘」 (注
  24) 也
  198页
  。为甚么他如此解释呢?
  他的理由是:「以因不俱因,故虽有不有。以因因而果,故虽空
  不空。不有不空,而不迁之致明矣。岂凝然有物不灭不化,方谓之不
  迁也。」(注25)
  最后他将对镇澄的批评,整个归纳为以下两段意见:
  A、「性空」并非「昔因必定断灭」才谓之「性空」。假如要「
  昔因断灭」才成立,则无异主张「因灭」,然后「果生」。相对于此
  ,等于要求「死鸡之再鸣」,或企求「焦芽以结果」,是不可能的事
  。正如「昔因灭化」后,成佛之因亦灭,众生如何成佛?故不应主张
  「昔因必灭」。
  B、镇澄虽主张「有因果」,「即是无常」;「无常则迁流转变
  」,不可谓之「不迁」。然「常」与「无常」,并非截然泾渭。能见
  「彻悟性空之理」。一旦能「悟性空」,「则恒居性住而物不迁矣」
  。所以「不迁、性住、无常、性空,四言一会」,正如《圆觉经》说
  的:「知是空华即无转轮也。」(注26)
  2.镇澄的可能答辩分析
  镇澄的可能答辩方式,可归纳为A、B两点:
  A、他说的「不迁」定义,并非如道衡所指的,是「有物凝然而
  不灭不化」。在镇澄的理念中,「不迁」是「性空」或「实相」。低
  于这一层次的,是有为法的「无常」,剎那变易,非「不迁」;高于
  这一层次的,是「理事无碍」及「事事无碍」,但镇澄将《法华经》
  的「法住法位」界定在「理事无碍」,说明「理」之「随缘不迁」,
  以统一「事缘」之「迁变」。这样的观点,当然是自《华严》的哲学
  系统而来。以之衡量僧肇的「不迁」定义,如不承认其为「性空不迁
  」,则指其为剎那生灭的「非不迁」,是合理的。其关键在「性住」
  是否等同「性空」罢了。如同,则「迁」与「不迁」可以合一;如异
  ,则「迁」与「不迁」指涉各异,思想之分歧判然。然而,道衡虽一
  方面认为「性住」等同「性空」──定义其实和镇澄不同;一方面又
  指镇澄的「不迁」有「凝然不灭不化的」嫌疑,可见双方理论不是对
  等衡量的。因此,镇澄未必能信服。
  B、从《法华》的观点,镇澄何尝不知「不迁、性住、无常、性
  空」是「四言一会」。但既然他不同意「性住」当「法住」解,则必
  须求其「性住」的定义真相为何?道衡虽自行认定:在僧肇的论中,
  「性住」要当「法住」解;但这对镇澄的问题点,并不
  199页
  一定有解消的作用。因为镇澄根据「缘生无常」、「剎那生灭」的小
  乘教义,认为「昔因」必须「剎那生灭」──「缘生无常」故也。于
  是指摘僧肇「昔因不灭」,是「往业不化」,根本违背「缘生无常」
  ,即「剎那生灭」的「无常法印」。此一主张,在道衡的观点,却指
  其为犯了「断灭」的过失,故众生无法成佛。其实这是一种曲解。原
  先镇澄的语意,如换一种讲法,是「昔因须灭」,「往业才化」:「
  业化」是「因灭」的结果;「因灭」则是「业化」的前题。变化的主
  体在「业」,「因灭」是「外缘」,何能作「已成断灭」看?因此道
  衡所说的「索死鸡之再鸣,求焦芽以结果」,是曲解了镇澄的原意的
  。故镇澄未必能信受心服。
  然则,道衡的解释,如纯就本身定义言,而不涉及对镇澄的批评
  ,在理论上亦自可通。因此,最后可举道衡的因明论式来说明。
  道衡先批评镇澄的因明语法有过失,故所评的「因向异品上转」
  而犯「法自相相违」的结论,是不能成立的。(注27) 他说因明之法,
  原许可自行「寄言简过」,僧肇用「未尝无」以代替「有」,以「未
  尝有」以代替「无」,「斯皆两言一会,空有双融」,旨在避免一般
  人所犯的「常执(有)」和「断见(无)」。故镇澄所举「向有今无」的
  语病,僧肇是可以不承认的。(注28)
  他说僧肇的本意,应如下述的论式(注29) :
  A、物是有法不迁......宗
  B、各住真空即寂之性......因
  C、如江河祝注即湿之静流......同喻
  D、汹涌奔波随风之动浪......异论
  这样的论式,其关键处在「因」的定义。因此定义为「实相」的
  思想进路,正如镇澄用「法住法位」解「不迁」一样,在论式上当然
  可以成立。只是未必是镇澄的问题所在。此处可将镇澄的论式列举如
  左,以相对照(注30) :
  ?A、往业不化是有法,滥同常见异执......宗
  B、教理俱违......因
  C、如断见......喻
  ?A、一切有为法无常迁灭......宗
  B、因缘所作故......因
  C、如灯焰......喻
  200页
  镇澄的论式,同样成立。但因各人角度不同,结果只是成了各说
  各话而已!
  二、龙池幻有与镇澄的长期诤辩
  1.背景的探讨
  龙池幻有是晚明临济宗的禅门大师,得法于笑岩德宝(1521-1581)
  ,传法于密云圆悟 (1566-1642) 、雪□圆信(1570-1647)、天隐圆修
  (1575-1635) 三巨匠,堪称明、清之际,最具影响力的禅门人物之一
  。而他和镇澄对〈物不迁〉的诤辩,也历时最久,最耗心血。据他在
  《性住释》中说:「余居牛山时,有空印友人,示我《正量稿》,大
  都宗性空而驳肇公性住之说,因与辩。未竟还南。迄今壬寅 (万历三
  十年,1602) 秋来京,得会伊于慈因精舍,仍以刻本(注31) 示余;余
  目之,多觉其未了了,因又辩焉。」(注32)
  由此可知,五台山修学时期,镇澄与龙池幻有等道友(注33) ,遇
  有佛学的疑问,彼此会互相请教和诤辩的。而且关于〈物不迁〉的诤
  论,双方居然可持续几十年,显示出晚明的僧侣,对佛学的护卫之心
  ,仍极强烈。就佛学的研究言,双方愿深入辨别正误,即是求知精神
  的进步,值得肯定。但双方的争执点,究竟在何处呢?镇澄的态度和
  思想模式,前节已讨过,至于幻有的观点又如何呢?
  据目前收在。《嘉兴藏》的资料来看(注34) ,在《龙幻有禅师语
  录》的卷十二,是《驳语》;卷十三则包括《性住释》和《物不迁题
  旨》二种,皆为重要著作。而镇澄方面,仅早期的一篇〈答幻有禅师
  〉而已。因此,我们的重点,势必仅着重在幻有著作的探讨。另一值
  得注意的资料,是关于一幻道人的〈性住释引〉(注35) ,不但说明他
  和镇澄曾有同参笑严德宝的道谊,同时也使幻有在其著作中之所以为
  一幻道人辨护(注36) ,有了可理解的背景。
  2.镇澄前期的观点分析
  幻有在《驳语》里,曾重提镇澄与他早期辩论的经过,认为镇澄
  在其《物不迁正量论》所引的「锁锁」资料(注37) ,「虽有篇章,未
  □鄙(幻有)意」,故他「不容默默」(注38) 。虽然如此,我们有必要
  先检证镇澄在〈答幻有禅师书〉的论点是如何的?
  201页
  按镇澄的〈答书〉分两个部份,镇澄认为僧肇的「性住」是「物
  各性住为不动」,并非如佛经所说的「诸法性空为不动」。因此不能
  以《般若》「空义」,和「性住」「混然一途,而朱紫莫辨焉」 (注
  39) 。
  亦即:镇澄仍一贯地坚持他对「性住」的排斥看法,丝毫不愿妥
  协,因而他强调幻有如要驳倒其论点,即须为肇公「引证出理」,证
  明其与「圣教」不违;否则所驳是无效的(注40) 。──但在这一点上
  ,由于镇澄只愿在其所理解「性住」观点来讨论,在他未改变之前,
  别人的不同意见,和他之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结论,只成彼此对
  立的相互是非罢了。
  在第二部份,幻有曾引《华严》、《法华》经文中如「毗卢身住
  三世」(注41) 等,证明有「往物不化之证者」。但镇澄不同意。他认
  为就「法身」言,是今昔都不生不灭的,不能谓之「有物住于往昔而
  不灭」。而「毗卢真身,十方三世,随处充周,间不容发」 (案:即
  「理」遍事中) ,亦非肇公的「向有而今无」之义。至于幻有批评「
  若空故不迁,一切断灭,更说甚物为不迁者」。镇澄反驳道:「盖不
  委色空一物耳。虽色空不二,要见色即是空,始曰『不迁』。《经》
  云:『观一切法空无动转者』。岂曰有物而不迁耶?」(注42) 亦即:
  镇澄在「法身」与「性空」的论释上,分别以更精确的说明,来将对
  方含糊的说法驳倒。
  但,镇澄在〈答书〉中所引和所驳的,在幻有日后看来,是不以
  为然的。于是辩论的火花,再由幻有引燃了。
  3.龙池幻有后期的反驳观点分析
  幻有虽着《驳语》、《性住释》和《物不迁题旨》三篇来反驳镇
  澄的意见。然而,他能采取的途径实无多,因他和镇澄的主要歧异点
  ,只是在「性住」含义的如何认定而已。而镇澄既依澄观之说,将僧
  肇的「性住」解为剎那生灭,又责其「往业不化」违背「无常法印」
  ,非「性空不迁」或「实相不迁」,则幻有首要之途,即须重新厘定
  「性住」涵义。否则他将无以反驳镇澄的责难。在另一方面,幻有一
  旦要驳镇澄的「性住」说,连带亦须批判澄观的意见,两者的密切关
  联性,使他无法只驳前者,而放过后者。因此,他的著作中,批驳澄
  观的篇幅,实不亚于驳镇澄者。
  然而,他有何方法,能解决他过去面对的镇澄之反质疑呢?亦即
  :他要如何重新厘
  202页
  定「性住」的涵义呢?
  他认为镇澄虽驳〈物不迁〉,其实有可能反被〈物不迁〉所驳倒
  。其理由是:僧肇作四论,基本的依据为大乘《般苦》的「三谛」 (
  案:即天台的空、中、假) 要旨;引据即〈宗本义〉中所说的「本无
  、实相,法性、性空,缘会一义」(注43) 。他未怀疑〈宗本义〉可能
  非原作,或是否纯粹《般若》思想,却下结论说:
  「据一〈宗本〉,岂惟通诸「四论」,即始、终、圆、顿之教
  ,《华严》,《楞严》、《法华》、《圆觉》其精神命脉,未
  尝不该贯也。」(注44)
  既然由〈宗本〉的理论,可以决定僧肇的全部著作性质,则幻有
  一如云栖祩宏,自然可认定〈物不迁〉的「性住」等同「性空」或「
  实相」了。可是,镇澄是否可同意如此观点呢?由前面讨论来看 (注
  45) ,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亦即纵使镇澄提笔反驳,也不过重述一遍
  其原先坚持的意见罢了。
  至于幻有驳澄观的方式,亦不外遵循上述理路而来。兹摘其一段
  批评为例:
  「清凉(澄观)但知据性空,引江河竞注而不流,以不相到故为
  不相知:而未会性空、性住,一体实相,知辄未曾相到耳。又
  但知物各性住滥小乘,无容从此转至余方;而未知小乘此生此
  灭与大乘空义当生即有灭,不为愚为说,无间一线(注46) ,..
  ....」
  同样是歧异定义下的反论。文中甚多类似之语,一再重复,因无新意
  ,细节无庸多提。
  不过有两点特别意见,须补充说明:
  ?幻有的核心思想,仍属如来藏的真心系统,故判「性空」属于
  「不了义经」所说!(注47) 由此立场出发,他竟奇特地认为:用〈物
  不迁〉为题旨,其立意是避免用俗谛的「性住」和「真谛」──却属
  不了义的「性空」,来诠释物无去来的诸法实相(注48) 。这当然是附
  会之谈。其意见的源头,仍属〈宗本〉作怪!(注49)
  ?幻有因一幻道人的被批评(注50) ,而反驳镇澄的观点。一幻道
  人的「物不迁」说,从《法华》的「实相」角度看,其实是正确的,
  因为牛马的殊相之,即是「实相」的反映。他于是质问镇澄说:「试
  问牛马之外,别更有个实相不二之体,作么模样?是大?是小?为短
  ?为长?是黑?是白?为瘦?为肥?是研?是丑?为旧?为新?以是
  则知空印尚未梦见实相也。」(注51) 但镇澄的批评一幻道人,是责难
  他由「物相差异」求「不迁」的不当,因「物相差异」乃缘生且迁灭
  不定,岂可称之为「不迁」。他的重点,原在一幻道人执着「牛马幻
  殊」为「不迁」这层面上;幻有却以「实相」是否另有其体相难,可
  203页
  能稍有不对头吧?
  三、真界《物不迁论辩解》探讨
  1.镇澄前期的观点分析
  真界在晚明的出家僧侣中,并非显赫之士,故有关其生平资料甚
  少。仅有的线索,是他在《物不迁论辩解》完稿后,曾请真实居士冯
  梦祯写〈题辞〉(注52) ,另外晚明四大师中的云栖祩宏和紫柏真可二
  人,亦应邀在文末各撰一短篇〈跋文〉(注53) 。而镇澄在著作中,则
  留有二篇〈答界上座〉(注54) 。可见他属佛教界的好学之士,只是不
  得其详罢了。
  根据镇澄〈答界上座〉的内容来看,所详辩的问题点,是在僧肇
  主张的「求向于向未尝无」、「责向物于今未尝有」二句,究竟如何
  解释才较正确?
  真界的意见认为「『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尝无』,乃肇公破世人
  之无见」。亦即:时人「求向物于向」为「无」──真界指其是「邪
  见」、「断见」之「无」;因而肇公破之曰「于向未尝无」:是「破
  其无」也。(注55)
  镇澄说这样的意见,其实是真界个人的「谬解」耳。镇澄不同意
  的理由,是认为「时人」的看法,未必如真界所设想的那样不足取,
  (注56) 假如依真界的意见细加反推的话,「翻成世人破肇公」。 (注
  57)
  镇澄进一步解释说。「向有今无」,「向在今灭」,是「人之常
  情」,而僧肇亦说「所造未尝异也」。但是,世人认为「昔物在昔为
  有,今求昔物,昔物已灭,故曰今无」;肇公却说「昔物原住于昔,
  但不来今,故曰今无,非谓昔物已灭」。──这样的「今无」歧义,
  若以世人之见衡之,尚符佛法的「无常」教理;若依肇公之说,则不
  论「灭与不灭」,两俱不成,且互相矛盾。其结果是真界的意见不能
  成立,反而是肇公被驳倒了。(注58)
  但是,镇澄最后的批评语气,可能太重了,他居然说真界的辩解
  ,「不唯浅漏,又且乖离,不足以为肇公辅,适足以增肇公累」。 (
  注59) 试想真界岂肯罢休?日后(万历二十五年,1597)再撰《物不迁
  论辩解》,以反击之,可谓其来有自。
  2.真界后期的反驳意见探讨
  204页
  真界在《物不迁论辩解》开头,引永明延寿(904-975) 的《宗镜
  录》语句说:「若了真心不动,则万法不迁。若见万法迁谢,皆是妄
  心,以一切境界唯心妄动,若离心识,则尚无一法常住,岂况万法迁
  移?」(注60) 亦即:他以唯识学「真心系」的理论,(注61) 来诠释「
  心外无法」、「境由心造」的心意识主导的观点。因此,「万法不迁
  」的这一命题,便可由「了知真心不动」这一前题的说明来成立。
  此外,永明延寿于《宗镜录》中,也详尽地依此观点,来析论僧
  肇的〈物不迁论〉。(注62) 真界在晚明的佛教界中,乃成了专引永明
  延寿观点,来抗衡镇澄与澄观的一个例外。「华严宗」的大学者和「
  禅宗」的大学者,居然有机会共诤同一个主题「物不迁」,实在是佛
  教思想史令人注目的大事。但因著作时间不同的关系,真界及其所引
  的永明延寿观点,实际上扮演的,是最后反驳者的角色,澄观和镇澄
  则是无从答辩的。
  真界既获有此一优势,便在其《辩解》中全面地反击,并且不忘
  在段落文末添了讥讽镇澄的语句,以回报从前镇澄施于他者。(注63)
  不过,真界的反驳,有不少是晚明其它驳镇澄者所使用的思想进
  路,例如他批评镇澄「不达缘生无性之理」(注64) ,就是要驳镇澄将
  「性空」与「性住」分离的诠释不当。很显然的,原先镇澄将「性住
  」的定义为「物各住今昔,往业不化」,是其批评的发端;而诸家要
  攻破镇澄的防线,即系于是否成功驳斥其定义不当的这一点上。然而
  ,依佛教义理、依僧肇文句和所引经文,能运用的,不外「缘生性空
  」,以及「真如随缘」的这两种思想取向。其中,「性空」和「性住
  」取义一致的观点,最常被用来驳镇澄的「性空」、「性住」相异的
  观点。一旦由此批评角度出发,批评者,在诠释上即全然不同镇澄所
  诠释者。奋而真界开始批评镇澄时,亦运用了此一「缘生性空」的思
  想进路。
  既然镇澄被界定为不懂「缘生性空」者,真界随即批评他引澄观
  《疏钞》驳〈物不迁〉的不当。其意见如下: 
  ?真界认为澄观在《疏钞》中,分明提到僧肇的「物各性住」有
  两种意义(注65) ,如取其滥同小乘之意,虽「文义多同,理实悬隔也
  」;「若但用于物各性住为真谛相,宁非性空无可迁者」(注66) ?此
  为镇澄依傍他言,而自解「不通」的过失所致。
  ?真界又提到:「永明亦谓肇公所言性住,是以无性为性也」 (
  注67) 。既然如此,则「性空不迁」应为正解,□其「滥同小乘生灭
  之理」,便不恰当了。
  ?真界还藉此感慨一番说:「此正所谓于无过中,求其有过。不
  特谤法,亦且欺人!又谓非驳肇公,将以驳天下之所是。则又不特只
  欺肇公,又乃轻欺天下之人矣......」
  205页
  (注68) 可谓对镇澄大大挖苦。另外,有二段重要的诤论点,真界的反
  驳,也都引《宗镜录》的观点。其一是关于「果不俱因,因因而果」
  这段,真界说:「此一节《宗镜录》引《中论》八不之义以会释之。
  如欲委悉,请览彼文。」(注69) 他干脆读者自己去看了。其二是关于
  「旋岚偃岳」等例子的诠释,真界又引放明延寿的观点说:
  「《宗镜》云:『前风非后风,故偃岳而常静,前波目后波,
  故竞注而不流。前气非后气,故飘鼓而不动。前日非后日,故
  历天而不周。理本如是,复何怪焉』。是则三支无过,能立极
  成矣。而或人竟谓肇公立法,『宗似』、『因非』『有宗』、
  『无因』者,以其错解肇公之意故也(注70) 。」
  真界后面的这段引文,只是运用分割时空的观念,来建构其「迁
  而不迁」的理论,虽类似《中论》,但并不尽然;假如将其较之澄观
  的理论体系,粗糙多矣,不足以修正澄观之说。其思想史的意义,在
  于被引用来讨论晚明的〈物不迁论〉的思想诤辩,因而具有了史料上
  的价值罢了。
  四、紫柏真可对双方诤论的批评
  关于紫柏在晚明〈物不迁论〉的笔战所担任的角色,有一种待商
  榷的讲法,是〈僧肇与肇论之研究〉的作者大光所提出的。他说:
  「紫柏老人,可以说是他们的调解委员和平者,一篇短小的跋
  文中,确定了〈物不迁〉,征服了「驳论派」(案:即镇澄)和
  「驳驳派」(案:即反镇澄者)。自此他们的论争思潮遂平,一
  场笔战的管司,也概作罢论。」 (注71)
  其实哪有这回事。紫柏的跋文,写于一五九七年,在此之后,有
  道衡的《物不迁正量论》写于一六0三年、龙池幻有的〈驳语〉作于
  一六0六年;德清的《肇论略注》作于一六一六年。而据龙池幻有的
  记载,他在一六0二年,才在北京兹因精舍遇到镇澄,而读其「刻本
  」(注72) 。可见大光之言,全属子虚乌有之谈。
  他大概是从《卍续藏经》的资料排列,发现紫柏排在最后(注73)
  ,且语中多调和双方,故据以揣测说他平息了诤论。
  紫柏真可对《肇论》并未有长篇的分析,他的《紫柏尊者全集》
  中,只有二篇短短的文章,一篇是〈书肇论后〉(注74) ,一篇是〈书
  般若无知论后〉(注75) 。基本上他还是由「心
  205页
  性本无住」的角度,来看《肇论》(注76) 。至于针对〈物不迁〉的发
  言,亦只有一短短的跋文。
  他在〈跋〉文中说,只有「入无生者,方知剎那」。由于心转与
  不转,物相之或生或灭,皆在一剎那中;而辩论双方,仍「剎那未知
  」,「无生尚遥」,岂非只成「掉棒打水」之人(注77) ?假如这样的
  讲法可以成立,则佛经有何存在价值?因成佛者不须用;未成佛者不
  知佛。究竟佛法为谁说?可见其非真能平息诤论者。
  五、云栖祩宏的最后态度
  云栖祩宏曾与镇澄辩论,当时他欲经由〈宗本〉的旨趣,来会通
  〈物不迁论〉。他认为僧肇的本意,应是如此。可是镇澄一点也不同
  意,毫不客气地加以反驳(注78) 。但,云栖祩宏后来,对镇澄有无再
  反驳呢?抑另有其它意见?颇值得加以探讨。
  当一五九七年,真界持《物不迁论辩解》的稿子,到云栖寺请其
  撰〈跋〉时,祩宏虽认为真界的意见,能「自出其言外之意,意切至
  而辞彰明」,但他本人则因「老病」,久未动笔,婉辞表示意见。 (
  注74)
  日本学者牧回谛亮在〈肇论?流传????〉(注80) ,说祩宏着
  〈物不迁论驳〉、〈肇论〉、〈华严论疏〉等,对镇澄之驳僧肇,采
  折衷的态度;又提到祩宏在《竹窗三笔》里〈评议先贤〉之条,许可
  时人对僧肇和圭峰宗密(708-841) 等人的批评。牧田所摘录祩宏的话
  是:
  「嗟乎!古人往矣。今人犹存。吾何苦为过去者争闲气,而取
  现存者之不悦乎。顾理而当言,不容终默者,余非所恤也。」
  (注81)
  牧田氏的这些讲法,是正确?还是值得商榷?
  按祩宏的前后期意见,可归纳如下:
  ?祩宏的立场,乃是采取就事论事的态度,不能一概以「折衷」
  一语,含糊带过。虽然在〈物不迁论驳〉 (案:即镇澄提到的〈云栖
  律师〉一文) 中,祩宏有「平心而折衷之」的字眼出现(注82) ,但那
  是针对当时各方请他释疑(注83) ,而他欲试图解答的一种说词。在那
  篇文章,他同意辩论双方「各有所见」,而他自己却提出以〈宗本〉
  旨趣,会通〈物不迁论〉的「性空」义。(注84) 这不是折衷,而是一
  种新意见──虽然镇澄根本反对。
  207页
  ?祩宏容许时人批评佛教的「先贤」吗?牧田谛亮的摘录语,似
  有引喻失义之处。因为祩宏的整个意见,是几经态度的转折,并不能
  单以那段的文字的表面意思来看,否则即不可解,也可能误导为不同
  的结论。例如,原先祩宏是在说明他对镇澄驳〈物不迁论〉的新看法
  (注85) ,同时也趁此表明镇澄的批评有中肯与不中肯者。何谓中肯?
  指其批评「圭峰不当以荷泽(神会)为独绍曹溪(六祖);天台门下所论
  ,或多不出于大师之口」(注86) 。何谓不中肯?指其驳〈物不迁论〉
  和「呵圭峰之议初祖(达磨)」──祩宏仍由前述「就事论事」的态度
  来发言。其后,又提到有居士推崇李通玄,而诋毁澄观(注87) 。他认
  为评议之事,不论古今人物,皆应求其确当者,而非今人一定不如古
  人,而古人一定不可批评者。但晚明时期,任意议论古人者多(注88)
  ,他不得不辩。因此,才说出牧田氏所摘录的那段话,其意在争一「
  理」字,为古人受冤平反;如得罪今人,「非所恤也」 (注89) 。牧
  田氏未能清楚分辨祩宏的用意,其实是在指责一些不当的「今人」批
  评,反而只提祩容许批评古人这点,不能不说他是以偏概全,有误导
  结论的嫌疑。
  六、德清的探讨
  1.关于《肇论略注》的撰述背景
  德清的《肇论略注》,是晚明批注《肇论》的优秀作品,它的特
  色是既溶有元代《肇论》大注释家文才的意见(注90) ,也添入了不少
  他个人修行经验的心得在内(注91) 。这样的作品,其实是他对晚明佛
  教界的思想响应。因他不但忠实地记载了自己的悟道心路历程,也企
  图对诤论多年的〈物不迁论〉问题,作一个总了结。(注92)
  根据华山慧浸于一六一七牟撰的〈肇论略注后跋〉,也可窥见德
  清撰注的背景和动机。慧浸先概述僧肇撰论之思想成就,然后推崇德
  清对《肇论》的研究说:
  「我明憨山大师主盟此道,执牛耳于宗途,已探此论之奥,而
  识其微。因见言路纵横,学人首鼠两端莫之趋向,即□管作疏
  ,弄丸其间。折诸家之难,而闻其幽旨。名曰《略注》。」
  (注93)
  虽说撰「跋」的人,通常是称赞的话居多,但慧浸的话,不算太
  离谱。德清的《略注》的确有其特长,后代的佛教学者也肯定这一点
  (注94) 。
  不过,我们在前面讨论德清与晚明〈物不迁论〉诤辩的关系时,
  已作了不少其内容
  208页
  的介绍,为了避免重复起见,我们只稿述一些前面未提的份,以作为
  整个论战的终结语。当然,〈物不迁论〉仍是主要部份,其它各论的
  疏注,除〈宗本〉有思想关涉,须探讨外,余皆略去不谈。
  2.德清诠释《肇论略注》的思想取向
  从德清的《略注》看,和他最有关的,虽是〈物不迁论〉的理论
  与实践问题,但在晚明的〈物不迁论〉的诤辩诸家里,如云栖祩宏和
  龙池幻有,都曾企图透过〈宗本〉的义理门涵,以异通〈物不迁论〉
  的诤议点,像「性住」与「性空」的一异问题。此一据〈宗本〉以确
  定〈物不迁论〉的思想进路,虽曾遭到镇澄的反驳,但问题的重点在
  于:〈宗本〉有哪些说法可以让祩宏和幻有如此引据?而德清的《略
  注》既然涉及全部《肇论》的内容,并且也卷入〈物不迁论〉的诤辩
  里,则德清对〈宗本〉与〈物不迁论〉的看法又如何呢?据德清的看
  法,他亦认为〈宗本〉是统摄四论的(注95) ;而其理由则是:
  「盖所『宗』『本』乎一心,以穷万法迷悟凡圣之源也。如《
  起信》以一心为宗,有法有义,故曰〈宗本义〉。」(注96)
  在此〈大乘起信论》已被引进来了。可是德清是否据《起信》以
  诠释僧肇的思想呢?〈宗本〉开头有一段话说:
  「本无、实相、法性、性空、缘会,一义耳。」(注97)
  按照〈宗本〉的此段原文接着应是:「何则?一切诸法,缘会而
  生」;但德清未考虑下文,即先提出解释说:
  「本无者,直指寂灭一心......以一切诸法,皆一心随缘之所
  变现......故曰:实相是以本无为一心之体,缘会为一心之用
  。实相、法性、性空,皆一心所成万法义。......依一心法,
  立此四论(案:指《肇论》的四论);〈不迁〉当俗。」(注98)
  在此,显然他是用《大乘起信论〉的「一心」理论,将各种佛教
  名相的复杂内涵,统一起来。既然他以如此的诠释,来解决名相的歧
  异内容,于是他便可提出〈物不迁〉的根源为:
  「万法本无,又何有一毫可转动哉?以此而观诸法,则〈不迁
  〉之旨,昭昭心目矣。──上明〈不迁〉宗本。」(注99)
  假如将德清的这些讲法,和其它驳镇澄的诸家比较,其实接近于
  真界的观点;而略
  209页
  异于幻有的观点。但德清明确引《大乘起信论》的作法,则是他不同
  于诸家之处。
  3.德清的实践经验之检讨
  在关于〈物不迁论〉的解说时,德清有一段话,可了解其对「动
  静」问题的看法。他说:
  「必求静于动,虽万动陈前,心境湛然。故曰:虽动常静。苟
  不舍动求静,故一道虚间,虽应缘交错,不失其会。如《华严
  》云:『不离菩提场,而遍一切处』。所谓佛身充满于法界,
  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不悟此
  理,难明动静不二之旨。」(注100)
  整段话的语意,虽是如来藏的法身思想洋溢其间,但德清理解的
  侧重点,仍在修道者如何于心境上消静的区别;至于理论说明,实处
  于其次的地位。因此,德清的《略注》,不同于晚明诸家,正在他记
  述了自己的亲身体验,而非纯为诤辩义理的是非而已。
  他在注〈物不迁论〉的最后,除再提早年读《肇论》的经验,和
  引起镇澄的反驳外。(注101) 他特别提到赵州从□(778-897) 用「两
  手作流水势」,以回答僧问「不迁义」(注102) 。以及法眼(885-958)
  的以「日出东方夜落西」,来回答僧问「如何不居于相,见于不动」
  的疑难(注103) 。这种禅门公案,喜用生动的自然意象,来表达抽象
  的佛教义理,着重的,是彼此当下意在言外的会心。德清的经验,乃
  接近此一立场,故他认为既有这些禅门前辈的先例,僧肇的〈不迁〉
  之旨,可谓如白日丽天,「殊非守教义文字之师可望崖者」。他于是
  委婉地批评其友镇澄说:
  「是可以肇公为外道见乎?书此以示学者。则于〈物不迁〉义
  ,当自信于言外矣(注104) 。」
  镇澄是否读过这段文字?不得而知。但镇澄在著作中,一贯的立
  场,是依佛陀的「圣言」为准,他强烈反对「言外之意」的解说方式
  (注105) 。故德清能否说服他,可能不太乐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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