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价的禅学思想
良价的禅学思想
彭楚珩
良价禅学思想的真正形成是在他涉足洞山时,他看到水中映着自己的倒影,顿时“大悟彻悟”,由是作偈语: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良价认为无须四处去求佛,佛在性中,心即是佛,觉悟不假外求,得道靠顿悟,用不着以打坐息想、拘束其心地终年修行来渐悟。此后,良价陆续作了《玄中铭》、《五位君臣颂》、《五位显诀》等偈颂,用“正”、“偏”、“兼”3个概念配以君臣之位来对其教义加以阐述:
所谓正位,即是君位,含体、空、理,指本来无物,唯真如是本体。偏位即臣位,含用、色、事,指万物有事相。偏中正,即臣相君,指唯见真如,不见事相,舍事入理,摄用归体。正中偏,即君视臣,指唯见事相,不见真如,背理就事,从体引用。兼即君臣合道,指将体用、真俗、事理、净染统一起来,正偏兼带,事理混融,内外和合,非染非净,非正非偏。
“五位君臣”说把万法根源归于佛性,以佛性作为世界最后的精神本体,即君位,而大千世界的万事万物,只不过是这个本体所显现出来的现象而已。
曹洞宗禅风以回互细密见称,其宗旨认为万物皆虚幻,万法本源为佛性,这正是良价禅学思想的体现。
良价除作了《玄中铭》、《五位君臣颂》、《五位显诀》外,还撰有《宝镜三昧》、《纲要偈)、《新丰吟》。此外还编纂过《大乘经要》一卷。良价的言语经其弟子整理成《瑞州洞山良价禅师语录》、《筠州洞山悟本禅师语录》各1卷,被曹洞宗信徒视为经典。至于良价的其他诗作及玄言则散见于历代有关宗教著述中。 附文:高僧传一《洞山良价》一、念心经而致疑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全文: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密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上面录的这一篇经文,是《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这是600卷大般若经的精髓,经九译而传入我国的,上所录者,为唐玄奘三藏法师之所译。
在唐宪宗元和八年(公元813)的时候,会稽(浙江绍兴)地方,有一所私塾里面,一个俞姓的学童,入塾读书,塾师便教他诵念这一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当这位俞姓学童,看着经文,循着老师的口授,依声诵读着,当读到“无眼、耳、鼻、舌、身、意”一句的时候,便停止了念涌,用他的小指头,摸着自己的眼睛,耳朵和鼻子,舔着自己的舌头,带着怀疑的神情和语气,向那位私塾老师问着说:
“老师!经文上说:没有眼、耳、鼻、舌、身、意吗”
他问了这一句,并质问着那位塾师说:“老师!你老看啦!我不是都有吗老师,你也是全都有的啦!为什么经文上说没有呢”
那塾师听了这样的问话,他确实没有解答这问题的能力,只好支吾其词,依照经上的字句,说是没有吧,可是那俞姓学童,却分明地摸着自己的眼,耳、鼻、舌,来个铁一样的证明,说是有吗,经文上又清楚的写着是个“无”字,这倒把那塾师难倒了。
但是,为人之师的人,总得要答复学生的问题,那是义务;对于那个俞姓学童的询问,便不能不作解答了。于是他说:
“经文是不会错误的,人们有眼、耳、鼻、舌、身、意,也全是丝毫都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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塾师刚刚说到这里,那俞姓学童立刻就接着说:
“那么,究竟错在准呢”
“啊!嘿、嘿!谁也没有错,只是经文的含义太深奥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啦!嘿,嘿!”
“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嘿、嘿!”那个俞姓学童竟这样的用着幽默语气答复了老师。
结果,使得这位私塾老师,感到十分的难堪。于是,他便去告诉东家——这学童的父亲俞老先生说:
“令郎秉有先天的宿慧,刚才他竟能对《般若波密多心经》提出了疑问,竟使我一时难于置答,本来佛经的含义,也是极其深奥的……”
“是的,是的,佛经的义理确是极其深奥的,这是小子太不懂事了!务请老师大量包涵!”俞老先生这样谦逊地诚恳地说着。
那塾师便说:“东翁!不是他不懂事,而是他太懂事了!这样小小年纪的小孩,便能够提出这样的问题来,如果不是具有宿慧的人,是不可能的!可喜,可贺!”
“那里,那里,老师过奖了!但是,与其说是小子的宿慧,不如说是老师循循善诱之力,倒还更确切些。”
他们各自作着会心的微笑,又谈了一阵别的事情,最后,那位塾师还是向俞老先生献计说:
“东翁,五泄山(浙江)的默老禅师对于佛学义理,极其湛深,道行也高,而且又乐于诲人。我看令郎可以到他那儿去求学,将来在佛门中,必定会有大大的贡献。”
塾师说了这几句话,俞老先生立即表现着回忆的神情,也就接着说道:
“我这个小孩子,一生下来,便处处表现着与佛有缘的征象,似今天他提出这一问题的事,也就是这一些征象里面的一件;不然的话,别人都不提,何以只是他一个人提呢”
于是,俞老先生还说了一些关于小孩与佛有缘的往事。而在语意之中,还希望能给他出家为僧。
“是的,是的,我看确实是与佛有缘的。”塾师也就迎合着俞老先生的意见,而这样地说了。
于是,在宾主两人这次的谈话以后,这个俞姓小孩,便决定要到五泄山,去投问默老禅师了。
还是由他的父亲偕同而往的,当他们到了五泄山,见到了默老禅师的时候,俞老先生就对他的儿子说道:“这位老和尚,便是默老禅师,学问渊博,道行高洁,一定可以教导你的,你要好好地接受教诲啦!”
俞老先生说到这里,便又命令他的孩子说:“孩子!拜过师傅啦!”
这个俞姓小孩,一经听到他父亲的说话,也就立即盈盈而拜了。就在当天,默老禅师便为他披上了僧装,也剃去了那三千烦恼丝,而成为一个小沙弥。
默老禅师替他起的法号为良价,也就是后来我国禅宗五家之一曹洞宗的开宗祖师,他圆寂后的谥号为“悟本禅师。”二、默师为释根尘义
俞老先生将儿子送到了五泄山,经默老禅师为他剃度了之后,住了几天,山就独自回故乡去了。
有一天,默老禅师察看良价的心情很安定,便问着他说:
“你出家虽属宿缘,但你父亲说是为了《心经》的一句话,有了一些疑义而起的,那是怎样的一回事呢”
良价也就郑重地回答说:“《心经》上有句经文说是:‘无眼、耳、鼻、舌、身、意。’每个人都有的,为何说无”
默老禅师听了这话,稍为思索了一下,他便说道:
“啊!这是‘六根’破‘十二入’的一段。这一段应将下句一并讲出,才好解释,那是‘无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啦。”
良价听到“六根”和“六尘”,以及那“十二入”的名词,他又不了解了,便又问着说:
“怎样算是‘根’又怎样才算是‘尘’又什么是‘十二入’呢”
默老禅师非常欣赏良价的智慧,居然能够拈着专词而发问,于是,他便详细地解释着说:
“根是作能生的解释,正如树根之能生枝叶,而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对着色、声、香、味、触、法的六尘,而可以生出眼识、耳识、嗅识、味识、觉识,意识等的六识,这就是因根而涉尘,因尘能入根,根尘的互相涉人,而生出识见的解说。”
默老禅师把根尘二字简释过了,他就再释着‘十二入”说:
“所谓十二入:是五根五境的十处,属于色;而意根法境的二处,属于心;合为十二处,以前因为处字被译作入字的关系,所以就称为‘十二入’了。”
良价听到了这样的解释,他非常高兴地说:
“很好,很好!师傅,你老再讲下去吧!”于是,默老禅师又继续详细的说道:
“眼有缘色的作用,眼根是司视的器官;耳有缘声的作用,耳根是司听的器官;鼻有缘香的作用,鼻根是司嗅的器官;舌有缘味的作用,舌根是司尝的器官;身有缘触的作用,身根是司运行的器官;意有知觉的作用,意根是司思虑的器官。前面的五根,为四大——地、水、风、火所组成,是属于物质方面的;只有最后意的一根,才为心之所依据,是属于精神方面的。”
默老禅师讲到这里,良价已经听得很入神了,他还是静静地在听着。
其实,这六根的说法,如果依照现代生理学名词来讲,在体质方面的说是耳、目、鼻、舌、皮肤、脑筋。如果就它们的作用来说,那便是视官(眼根)、听官(耳根)、嗅官(鼻根)、味官(舌根)、触官(身根)、以及那心理学上的感官(意根)。
所谓官者,应视作职务的解释,这六根便是各有其职司。如眼司视,耳司闻,鼻司嗅,舌司尝,身司触,意司觉的等等。
默老禅师意犹未已,继续解释说:
“又因为它们有扶助净色根——即正根的作用,所以又叫做扶尘根。”
良价听到这里,又捕捉到一个不了解的名词,他毫不放松地插着问说:
“这净色根和扶尘根两个名词,还得请师傅加以解释。”
“当然的,我会替你解释的,这六根便可以扶助正根,所以叫做扶尘根。又以这六根,都是虚浮不实,可以损坏的。所以,也还有人叫它们做浮尘根的。但是,为这些浮尘根所依靠的,还有净色根,那就是正根,也有叫作胜义根的。”
默老禅师的说话,又加进了一步,要解说这胜义根了,他说:
“这个胜义根,就是那眼、耳、鼻、舌、身、意等六个浮尘根的实体。它们那种发识取境的功能,胜于浮尘,所以才叫做‘胜义’。又因为是清净的四大(物质)所成,便以净色根而称呼之。”
默老禅师稍为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
“这些净色根是隐于内部的,体细而净.犹如琉璃,非肉眼之所能见,是要天眼始能看见它们的。”
实在的说:默老禅师所讲的这净色根的话,就是如生理学上所讲的那神经细胞了。就生理学的名词说:这六种净色根,便是所讲视神经、听神经、嗅神经、味神经、触神经以及感觉神经等六种。
依照这么的来说:眼的扶尘根,就是眼珠;眼的胜义根,就是视神经了。其余也就可以依此而类推之。
但是,如果只有胜义根,而没有扶尘根,换句话说:就是只有视神经,而没有眼珠子,就会像是瞎子一样了。
或者只有扶尘根而没有胜义根,也就是只有眼珠,而没有视神经,也就同样的不能发生视觉的作用了。必须二者俱备,我们的眼睛,才可以派上用场的,其他耳、鼻、舌等诸根,也是一样了。
默老禅师解释了六根,他还要进而解释六尘了。那也就是“色、声、香、味、触、法”等。他说:
“色、声、香、味、触、法,叫做六尘,也叫作六境,因为是六根的对象,所以才叫做境。”
默老禅师真是不厌其详,真可以说是循循善诱,他继续说:
“色境,是眼所见到的对象;声境,是耳所听得的对象;香境,是鼻所嗅及的对象;味境,是舌所品尝的对象,触境,是身所感触的对象;法境,是意所思虑的对象。”
他还在作着解释说:“这六个境,也名为六贼,因为这六境,都悬以那六根为媒介,常常能够劫掠自己本具的一切功德法财,所以就称它们作贼了。”
良价听到这里,他就说道:“师傅!这六根六尘,我大概有些了解了。为何经文上这十二入的上面,各加上一个‘无’字呢”
“啊!这个‘无’宇,有两种说法。你真是聪明,太好了!”默老禅师一听到良价提出这个问题,他高兴极了!因而称赞着。并且再解释那个“无”字说:
“一是说:离因缘假合之外,眼等六根,都是没有自性的;那么,色等六尘,也就不能建立。还不就是等于‘无’吗第二种说法是:眼等六根,对色等六尘,如果于中不起妄念分别,自然就会没有根尘虚妄的一切作业——如眼不贪色、耳不悦声……;所以,那也不也都是‘无’了!”
默老禅师说到这里,他便提高着语调而郑重地说道,
“须知这眼等六根,以及这色等六尘,都是真空实相中的一种虚妄现象,是没有实体的。我们如能悟妄本空,融相归性,相既无体,性自空寂,还有什么六根、六尘可说的。所以,经上便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了。”
默老禅师说了这一大篇话,使得良价对于佛法真理,又增进了一层认识,而大大地起信了。三、参访南泉与沩山
良价大概是在二十一岁的那一年,也就是唐懿宗咸通五年(公元864),到嵩山受了具足大戒之后,便开始游方参道了。
他首先是到了池州(安徽池州府)南泉山,去参谒南泉普愿禅师,当他抵达寺内的那一天,正是普愿禅师为他的师傅马祖修建忌辰斋会的先一天。在寺众聚会的时候,南泉便问着参与斋会的大众说:
“明天,是因为马祖的讳日而设斋,但不知马祖会不会前来参与”
这样的一个问题发出以后,谁能知道那位死了已久的马祖,会不会前来参与当然的,在场的大众,也就没有一个人能够作答了。
可是,那位年事轻轻的良价,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他却走了出来,肯定地回答说:
“啊!只要有伴,他就会前来参与斋会的。”
南泉一看这个答话的青年和尚,竟能出人头地,答出这样的聪明话来。于是,他便赞美着良价说:
“刚才这位答话的青年法师,虽然还是后生仔,倒是很可造就的人才!”
南泉禅师对良价的赞美,这在别人,正是大大的可以引为荣幸,可是,良价却带着轻蔑的语气而说道:
“老和尚!你不要压良为贱啊!”
良价自从这一回得到普愿禅师的印可,他在这池州南泉山,住了一段短的时间,便又离而他去了。
他去到了哪儿呢他到了潭州(湖南长沙)的大沩山,去参谒沩山灵祐禅师。
他对于沩山灵祐所提出的问题是:“我在不久以前,曾经听得有人说过,听说南阳忠国师,有‘无情说法’的话,我就不能了解其妙义.”
沩山灵祐禅师便问着他说:“他的说话,你还记得吗”
良价回答说:“记得的。”
“那么,你就转述一遍看看。”沩山灵祐说。
于是,良价便要转述那些说话了。他说:
有一天,有一个僧人问着南阳忠国师说:
“如何才是古佛心呢”
忠国师回答那个僧人说:“墙壁瓦砾就是。”
那僧人便说:“墙壁瓦砾,岂不都是无情之物吗何以会有古佛之心呢”
忠国师说:“是的。”
于是,那位僧人便又问着说:“这墙壁瓦砾,还懂得说法吗”
“啊!它们说得很厉害,而且,更是说得从没有间断过!”忠国师这样地回答了。
“为什么我没有听到呢”
“你自然是听不到的,但是,你却不可妨害他人的听受啊!”
“他人那是一些什么人听得到啊!”
“啊!诸位圣人,都听得!”
“老和尚!你也曾听过吗”那位僧人这样的问了一句。
“我没有听到过。”
“你既然没有听到过,你又怎样知道无情之物,能够说法呢”
“好在我不曾听到过,假设我也听得了,我就会和诸圣一样啊!那么,你就会听不到我的说法了!”
那僧人就说:“这么一来.众生便没有法子好好地接受你的旨意了!”
忠国师也说:“那么,我只好去对众生说,不为诸圣说就行了。”
“可是,众生听到国师的说法,又会怎样呢”
“啊!那就不是众生了!”
于是,那位僧人,难不倒忠国师,便又转着一个方向说:“这种无情说法的道理,究竟是出自何种典籍”
忠国师便说:“那是很明显的,言不合典,就不会被君子所谈了。你难道不曾讲过《华严经》吗经上说:‘刹说众生说,三世一切说’的话儿吗”
那位僧人和南阳忠国师的对话,良价都已经转述完了。
于是,沩山灵祐禅师也就对良价说道:
“我这里也有,只是现在还少有遇着这样的人而已。”
这倒使得良价发生了兴趣,说他这里也有,这不是就近在眼前吗于是他便急急忙忙地问着说:
“我现在还不太明了,求和尚指示!” 沩山一听这话,他便竖起手上的那支拂子,而且问着说:
“你会不会呢”
良价回答说:“我还不会,请和尚说明!”
沩山就说:“我是父母所生的口嘴,就不为你而解说!”
这倒使得良价没有法子了,只得再行请示着说:
“还有哪一位僧人能够像和尚同样有道法的人吗”
沩山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对他说道:
“有,那便要到醴陵、攸县(均属湖南)去,在那石屋相连的处所,去寻那位云岩道人。如果你有勇气,你便须‘拨草瞻风’,求教于他,那一定会是你所尊重的人物了。”
良价自此以后,便又另有一番辛苦,去寻找云岩道人了。四、寻云岩而得道
良价毕竟遵照灵祐的指点,寻到了攸县,在一座岩穴里,他见了云岩禅师。
云岩看到这样的一位青年和尚来了,他便问着说:“你的法号叫什么”“我叫良价,我是五泄山默老禅师的门徒。“那么,你又如何到了这里”云岩禅师追问着说:
“是大沩山灵祐禅师指示我来的。”良价答复了这一句话,他便把他和沩山的一席对话,全盘托出,对云岩禅师说了。
当时的云岩,确也表示过很高兴的神情。
良价将这段因缘说过了,他便提出问题说:
“我要请教和尚的一个问题,不知愿不愿意答复我所谓无情说法,究竟有什么人亲自听到过呢”云岩禅师的回答,非常简单而有趣,他说:
“啊!那只有无情才可能听得到的。”
这样的答复,良价当然是不会满意的;所以,他又问着说:
“那么,和尚!你曾经听到过吗?”
云岩当时很快地就说:“我若是听到过的话,你今天就听不到我的说法了。”
良价说:“我为什么听不到呢”
云岩禅师受到良价的紧紧追问,他便将手上所持的拂子,竖了起来,然后问着良价说:“你听到了吗!”
良价回答说:“我没有听到。”
云岩禅师就大声地回答说:“我说法,你尚且听不到!又何况于无情说法呢!”
良价还在翻箱倒箧的问着说:“无情说法,究竟是出自何种经典”
云岩禅师带着质问的口气而反问着说:
“你难道没有念诵过《弥陀经》吗经上说:‘水鸟树林,悉皆念佛念法’。水鸟为有情之物,而树木却是无情的,但其念佛念法,却是一样的。”
良价听到这里,便大大的有些省悟了。他当即说出一道偈语来,那便是:
“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声方得知。”
就以树木来说;春生夏长,秋谢冬眠,就是它在说四时运行之法。春花秋实,也就是它在说出因果之法。又有所谓“一叶落而惊秋”,不是使我们清楚的听到那树叶报导秋天已至的先声吗所以,要知道无情说法,还得将各种感官,联合起来使用才行。
良价解决了无情说法这个问题,他便再又提出一个问题来,他说:
“我良价本人,就还有很多的余习未尽。”
云岩禅师便又反问着他说:“你曾作过什么事来”
良价回答说:“我什么都不曾作过,连圣谛亦不为。”
云岩禅师问着说:“你还有欢喜心没有”
“啊!欢喜心还是有的,不过,也还要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像在大粪堆上,捡获了一颗明珠,那样才会感到欢喜而已。”
人,总是一个有感情的动物,佛的所谓大慈大悲,也正是有感情的证明;所以,良价的欢喜心未泯,终究是云岩所深感满意的。
过了不久,良价向云岩禅师辞行了。云岩便问着他说:
“你要向哪儿去呢”
良价回答说:“虽然准备要离开和尚,但是,却还未卜所止啊。”
云岩便说:“莫不是又要到长沙去”
良价说,“不是的。”
云岩却大有些离情别绪了,他很感慨地说:“从此一别之后,难得再度相见了!”
可是,良价的回答却很奇妙,也很亲切,他说:
“也难得不相见啊!”
及到临走的时候,良价又问着说:
“和尚百岁之后,如果忽然有人问及于我:还能记得师傅的真容吗那么,我应该如何的去答复他”
云岩听到这样的问题,隔了许久,他才慢慢地说道:
“只是这个是,只是这个是……。”
云岩禅师将“只是这个是”一语,翻三倒四地说道,良价听到了以后,也就沉吟了一番,没有说话。
忽然之间,云岩改变了语气,提高声音说:
“价阇黎!你终当承当个大事,但须要审慎仔细才行!”
这就是云岩深深期许良价的说话。但是,良价的疑惑,却仍是很大的,总总不能去诸于怀;
后来,有一天,他因涉过一道河水,朝着水里一看,看到自己的身影,他才大彻大悟了云岩说话的意旨,他当即作了一道偈浯,那便是说:
“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应须恁么会,方得契如如。”
这是见道的偈语,所以,以后他曾经痛切地说:
“我不重视先师的道德佛法,我只是重视他不为我说破的感恩之语”。五、作《君臣五位颂》
在洞山良价的记传里,我们读到这样的一段文章,足以佐证洞山之作《五位颂》,实在是很重要的一回事,那段文章说:
师自唐大中(唐宣宗年号)末,于新丰山接诱学徒,厥后盛化豫章高安之洞山,权开五位,善接三根,大阐一音,广宏万品,横抽宝剑,剪诸见之稠林;妙叶宏通,截万端之穿凿。
“又得曹山,深明的旨,妙唱嘉献,道合君臣,偏正回互,由是洞上之风,播于天下,诸方宗匠,咸共椎尊之,曰曹洞宗。
我们读了上面这两段文章,就可以知道他们师徒二人,创制了功勋五位和君臣五位颂,竟是曹洞宗能垂诸久远的一重大因素。
有一天,在高安洞山的寺院里,那座大雄宝殿的墙壁上,贴出了一幅字条,上面写着:额曰五位颂。
几行大字。那是: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日妍。
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分明觌面别无真,休更迷头犹认影!
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但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
偏中至——两刃交锋不须避,好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志。
兼中到——不落有无谁敢和 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
这一帧所谓五位颂,一经昭告出来,顿然引起了全寺僧众们的骚动,竞相走告,所以全寺的人们,也就很迅速地都能背诵出来。
但是,大家都觉这颂词的含义,过于深奥,知的人少,而不知的人多,因而请教于本寂禅师。本寂便说:
“正位即空界,本来无一物。偏位即色界,具有万象形,正中偏者,背理而就事;偏中正者,舍事而入理;兼带者,冥应万缘,不堕诸有,非染非净,非正非偏。……”(原传语,后当详释)。
接着,本寂禅师更进一步地说道:“君为正位,臣为偏位,臣向君是偏中正,君视臣,是正中偏,君臣道合,是兼带义……。”
本寂禅师这样的解释过了,智慧高的人们,固然是了解得几分之几。可是那班智慧较低的人们,仍旧感觉是一片茫然的。
于是,在所有的寺众人间,便有了许多种的说话了。
有一个寺众说:“五位之说,有很多种;有所谓大乘五位,小乘五位,修道五位,胎内五位等等。”
接着,也就有人问着说:“那么,今天和尚(指良价)所公布的五位,究竟是属于哪一种呢”
后来的曹山本寂禅师,便就他这一问题而答复说:
“师傅是以此五位,来判证各人的修证工夫,所以应称之为功勋五位。”
“那么,刚才禅师所谓正为君位,偏为臣位,根本就和功勋五位无关呢。”另一位寺众这样的质问说。
本寂禅师一听这话,他便说道:
“啊!好了。那我所说的就名为君臣五位好了。”
他们之间的研究讨论,当然还没有终止的。有人说师傅所发明这五位颂,是根据于《易经》而来的。而且,也是他本人亲自听得师傅之所说。本寂解释说;
“是先取《易经》八卦中的离卦,回互叠变而成为五位,现在先讲他叠变的次第:
“首先是把离卦重叠起来,成为了重离卦,是表明君臣相合,而名兼中到。
“再取这重离卦的当中二爻,加在它本身的上下,便成为中孚卦,这是表明臣向君,而为偏中至。
“第三。再取中孚卦的当中二爻,加在它本身的上下,便成为了大过卦,这是表明君视臣,而为正中来。
“如果再取大过卦的当中二爻,加在它本身的上下,便又还原而成为重离卦。所以“宝镜三昧”说只能‘叠而为三’。
“第四。取单离卦的中爻,置于其本身之下,便变成了巽卦,这是表明为君位,而为正中偏。
“第五。再取单离卦的中爻,置于其本身之上,便成为了兑卦,这是表明为臣位,而为偏中正。
“这样的叠变回互,就成为了前后的五位。所以宝镜三昧说是‘变尽成五’。用这样的五个卦,来判断各人修证功力的浅深,就叫作功勋五位了”。
是的,开始创制功勋五位的,本是洞山良价,后来洞山的门徒曹山本寂,再把它扩而充之,而演成为君臣五位,使得曹山享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美誉,也使曹洞宗的教义,永垂千古而不朽。
所以,著者写完本节以后,便觉得任何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家族,总是要一代强过一代,才是兴旺气象;如果一代弱于一代,便是衰败的预兆了。六、五位颂释义
五位颂的产生经过,在上节里面,已经大概地说明了。虽然那些颂语,可以作解释,但若不加注明,还是难得了解的。
所以,在本节里面,就要加以一番说明了。
五位颂,在文字上极其简单,可是在意义上就非常奥妙了。所谓五位,就是:
第一正中偏。第二偏中正。第三正中来。第四偏中至。第五兼中到。
这个五位,每一位都是说明一项真理,也可以说是说明一派立场;如果仔细地研究一番,真是饶有趣味的。
洞山良价禅师,他拿“正”“偏”“兼”三点,来阐明宇宙的真理,“正”,是就理体而说。“偏”,是就事相而说。“兼”,便是包括各方面而立言的。他以为一切的学说,都可以包含在这五位之中。现在,我们来依次说明它。
第一,正中偏。
在还没有解释“正中偏”之前,我们必须先对“中”之一字,来加以检讨。他这里所说的“中”,并不像是普遍所谓“当中”的中字。它在这里的意义,乃含着正即中、偏即中、中即正、中即偏的见解;即具有“无一物处无尽藏”的意思,贯通五位,就靠着这个“中”字,正是贯通那“空”和“有”的中道。中字说明了,再来说明五位,才会有个着落处。
现在,要来说明“正中偏”这一位的意义了。
正中偏,是说平等即差别,理体即事相。正,虽是空无一物,但是,千差万别的事相,却都尽藏于此。这便是说平等的理体的“正”,就内涵着差别的事相的“偏”。
简单地说:正就是偏,或者是理体界就是事相界的说法;这是从理体而看事相的。苏东坡有一首诗说:“素纨不画意高哉!倘着丹青堕二来,无一物处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所谓“无一物处无尽藏”,就是正中偏的意境了。在无一物处的素纨之中,正可以显出有花,有月,有楼台的境界来,那真是无尽藏了。
所以,这第一位的颂语,就这样的写着了:
“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识,隐隐犹怀旧日妍。”三更初夜月明之前,正是“正位”的暗,走向“偏位”的明的时候;于是,在无物之中,便渐渐地呈现了万物。所谓“隐隐犹怀旧日妍”,便是说在这个时候,可以悟到那万象万法,原来是平等一如的。
总而言之:在这一位之中所讲的差别,便是平等的差别,和次一位是恰恰相反的。
第二,偏中正。
“偏中正”,是说差别即平等,事相即理体,与正中偏是说的同样的道理,不过立脚点却有些不同而已。一个是从理体方面去看宇宙,一个是从事相方面去看宇宙;前者是说一切差别,都统于真如法性之中;后者是说在差别相里面,却都具有真如法性的道理。也就是说:宇宙万象,虽然立于差别之上,却也都趋向于平等一如的本体。
所以,这第二位的颂语,便和上面的恰恰相反了。那颂语说:
“偏中正,失晓老婆逢古镜,分明觌面别无真,休更迷头还认影!”第一位颂语所描述的是:黑夜里的光景。这一位的颂语所描述的却是:万象历历可睹的白昼情态。在白昼的时候,拿了一面古镜,自己一照,才知道从前娇嫩的面影,现在却成丑陋不堪的老妪。宇宙间的森罗万象,也就正是这样的。
宇宙间的森罗万象,虽然极其丑陋,然而,都可以归结到平等一如的真如法性里,这就是“差别即平等”的意境了。
第三,正中来。
“正中来”,是就理体的妙用而说的,理体不是现象,可是现象的发生,却又不能不靠理体;平等不是差别,但差别的表现,又何尝能离去平等呢。所谓“剖斗折衡,民乃不争”,所谓“家贫出孝子,乱世显忠臣”。没有斗和衡的差别观念,根本就不会有争执的;不因世乱家贫,又怎能显出忠臣孝子呢
因为,现象界和差别界,都是从理体界、平等界而生出来的,这就是“正中来”的妙处。所以第三位的颂语是:
“正中来,无中有路隔尘埃,但能不触当今讳,也胜前朝断舌才。”所谓“无中有路”,就是说从真如法性中,发现了一条通路,而能统摄千差万别之诸法:以自由自在的活动于宇宙之间。这一条通路,是和真妄迷悟、定散是非的分别判断相隔绝的;也就是言语文字所不能说明的。禅机一触,便觉得真如法性具有绝对的权威,绝不是议论、理由、种种理智上的努力,所能形容其万一。所谓横说竖说,不如一字不说,而在不言不语之中,却要去作狮子吼了。
所以,人禅之道,言语道断,一超直入,非上智之人,实不足以语此了。第四,偏中至。
“偏中至”,是就事相功能而说的。现象不是理体,但却能尽到表现理体的能事;差别不是平等,但却能参究平等的化育。因为理体界平等的“正”,不藉着现象界和差别界的“偏”,也就无由显现了。
所以,偏中至的颂浯说:
“偏中至,两刃交锋不用避,好事犹如火里莲,宛然自有冲天气。”
上面所述的“正中来”,是在真如法性里,找出一条通路来,使万物一同归向于理体。现在的“偏中至”,却正是相反的,完全是在事相方面而着力。宇宙间的万象,千差万别,都能自保其本来面目,自尽其应尽的职责,随缘而同化,应机而即物,异己之来,就有办法以优容之,伎俩之施,就有力量以招架之,得心应手,无往而不自由自在呢。正如两刃交锋,龙虎相斗,稍一不慎,即陷危机。
但是,处在这心猿意马、五欲六尘的场所里,能够左冲右撞,不损毫发,不仅水中可以长出莲花来,就是火里,也会有莲花生出来。气象磅礴,可见其概,这就是“偏中至”的境界了。
第五,兼中到。
前面一二三四各句,如果用《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的话来说:第一句便是“空即是色。”第二句乃是“色即是空。”第三句为“空即是空”,第四句为“色即是色。”至于第五句所谓“兼中到”者,就是超越一切对象的境界,非正非偏,亦正亦偏,非空非色,亦空亦色,完全是一种圆融无碍的妙境。所以“兼”字的意义,即为体相一如的境界;既不执着于事,亦不契合于理,非事非理,这句话为禅家所特别重视的。但是,我们如果要作适当的解释,却又颇为不容易了。
苏东坡另有一首诗说:“庐山烟雨浙江潮,不到千般恨未消,到得还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这一首诗的意境,便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兼中到”的道理。
所以这“兼中到”的颂语说:“兼中到,不堕有无谁敢和,人人尽欲出常流,折合还归炭里坐。”这几句颂语,是专门描写本地风光的;凡是天地间的妙用,宇宙问的灵机,都莫不尽量地呈露出来。
正中来,是倚重他力的,偏中至,是专靠自力的,结果都落入了“兼中到”里。兼字的释义,并不是“兼务”或“兼带”的兼,乃是事理合一,理事无碍的境界,就是超越一切有无生死,迷悟凡圣,是非善恶等这一些相对的境界。
但是,“人人尽欲出常流”,以为我要如何如何的超凡出尘,去迷成悟,先存了一个凡圣述悟的分别心,结果,那便只有“还归炭里坐”了,这都是由于未能了解兼中到的义理所致。
从前承阳大师在天童会下,身心脱落,得到如净禅师的密印还朝,常对人们说:“这里一毫佛法也没有,空手离唐还乡。”这件故事,也可以作为描写“兼中到”境界的说话。
既然一一地研究过这五位颂了,就足以知道:它是将天地自然万物现象,从本体、现象、妙用三方面去观察,以阐明事理的关系,阐明事理在这三方面是圆融无碍的。
禅家不重文字言语,专在彻悟佛心,所以遗留的文字记述甚少,因而可供我们参考的资料也不多。不过,我们在这里可以知道的是:这五位颂的思想,确实是禅家一贯的理论,和在石头希迁那本小册内,所记述的《参同契》的思想,是可以互相发明的。七、关于曹山本寂
洞山良价禅师的门下,第一名大弟子,要算是曹山本寂禅师了,他们所组成的那个宗派,便叫做曹洞宗。这一宗,虽然以曹字居首,并没有别的原因,而只以曹字为平声字,说来顺口而已。但是,关于曹山本寂的生平及掌故,我们还是应该专章叙述才好。
据《宋高僧传?曹山本寂传》说:“姓黄氏,泉州莆田(属福建省)人也,其邑唐季多衣冠,士子侨寓,儒风振起,号小稷下焉。寂少染鲁风,率多强学……。”
从这些记述里,我们知道他在未出家以前,是学习儒家义理的,十九岁以后,在福州灵石山出家,二十五岁才受了具足大戒,他所诵念的佛经,当然已不少了。
本寂一经受了具足大戒,他便开始游学参方,他首先就到了高安洞山那儿,良价禅师一眼见着他,便注视了一番而问着他说:
“阇黎!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本寂。”
“那个聻”洞山再这样的问了,而且还解释的问着:“不是寂寞的寂,而是那鬼死为聻的聻字吧”
“那么,我就不名本寂了!”他这样的回答说。
本来,人们的躯体,原是四大——地、水、风、火的假合体,名字的起造,更不消说得是偶然的设定了。
所以,当本寂听到洞山禅师的这一句问语,而能立即体会到这假名的意旨,所以僧传上说:“山深器之”,这就是必然的了。
洞山既然非常地器重他,而本寂自己,又早已学有根基,获益自然就更大了。所以佛典上又记载着说:
“自此入室,盘桓数载,乃辞去,洞山遂密授洞上宗旨。”
洞山良价把他的宗旨,传授给本寂以后,又知道他要离去,于是,便恳切地问着他说:
“你要向哪儿去呢”
“我要到那不变异的地方去。”本寂回答他的师傅说。
“不变异处,岂有去耶”
“去,亦不变异!”这是本寂向师傅保证的说话,洞山自然也就放心了。
本寂走了,他走向哪儿去呢那不变异之处,究在何方那就只有跑到南宗的开宗者,六祖惠能处去了。
他从江西省的高安,到了广东省的韶州,他走到曹溪,向纪念六祖那座大慧禅师塔礼拜过了。然后,他折返到了临川(属江西省),他看到这一带冈峦,极其明媚,他认为这里才是他所居住的地方,因而就定居了下来。
他为着念慕祖师,纪念祖师,因六祖所居之地为曹溪,即有溪,必有山,所以,以便将他所居的那一座高山,起名叫做曹山了。
本寂的说法,确实是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例如:
有一次,有一位僧人问着他说:
“学人通身都是病患,请师傅替我医治。”
曹山简单明了的回答说:“不医!”
那僧人再问着说:“为什么不医”
“我不医,我要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种回答,实在是太直截了当的回答了。有病,最好是自己医治,你自己被病魔慑伏住,不自振作,医治自己;而要求人家来替你医治,总是输了一着的。本寂的说话,实在是不错的。
又有一回,有个僧人问着他说:
“沙门岂不是具有大慧大悲的人吗”
曹山本寂回答说:“是哪!那还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那僧人肯定的说了,再又问道,
“我要请问和尚,如果碰到六贼(色声香味触法)来临时候,应改怎样对付呢”
本寂说:“还是要具备着大慈大悲的精神啊!”
“那又怎样去具备呢”
“一剑挥尽!”
“挥尽了又怎样办呢”
“啊!这样一来,才会得到真的和合了!”
这“一剑挥尽”的说话,是那么的勇猛、豪迈而有力量的,这话儿与“弥杀弥慈”的旨意,是完全符合的。所以,大慈大悲的另一面表现,应该是要这样的;如果假惺惺作态,在本寂看来,是不欣赏的。
曹山本寂的文学造诣,确是相当的高。例如:他读了杜顺和尚以及傅大士的法身偈以后,他就说道:
“我的意旨,就不想这么的说。”
他的门弟子们,就请他另作一篇,他所作的是:
“渠本不是我,我亦不是渠,渠无我即死,我无渠即除,渠如我是佛,我如渠即驴。不食空王俸,何假雁传书我说法身偈,君看背上毛,乍如白雪谣,犹恐是巴歌。”
曹山本寂确算一位高人,当南平钟王,致礼敦请他的时候,他就不应召命,只是将大梅和尚的那两首山居颂,写给了使者,拿去复命。那两首山居颂说; “摧残枯木倚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樵客遇之犹不顾,郢人那得苦追寻!”“一池荷叶衣无数,满树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舍入深居。”
到了唐昭宗天复元年(公元901),正是盛夏的时分,在一个深夜里,他问着侍者们说:
“今天是几何月日”
侍者们回答他说:“今天是六月十五日。”
本寂又说:“我曹山和尚,生平以来,到处行脚,只管90日为一夏,明天辰时,我又要行脚去了。”
到了次日,天才放亮不久,他便焚起香来,趺跏安坐于蒲团之上,闭上双眼,便奄然入灭了。
他的世寿是六十二岁,那么,他便是生于唐文宗开成四年(公元839),十九岁出家为僧,那是在唐宣宗大中二年(公元848),也正是唐武宗会昌排佛之乱后的第三年。他受具足大戒的那年是唐懿宗咸通五年(公元864)。所以他的僧腊,便是三十七年了。
他师傅洞山良价的圆寂,是在唐懿宗咸通十年(公元869)的三月间,所以,他与师傅相处的时间,实在是短而又短的。后来他却能把洞山的教义,发扬而光大之,真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八、趣味化的入寂
在《金刚经》上,有谓“无我相、无人相、无从生相、无寿者相”的说话。而且更说:“凡有所相,皆成虚妄。”所以我们对于一切事物,便不该那么的着相了。
所谓“无寿者相”的一语,便是要不着寿夭观念,了脱生死念头。因为生死是有情众生所不能免的,有生有死,这实在是一种常道,而不是非常之道的。
所以,一班有道之士,对于生与死,都是看得非常的透彻的,不因有生而喜,也不为死而忧,来去自由,随缘顺世,毫无牵挂,这便是“无寿者相”的极致了。
洞山良价对于死,便另有一番看法,他不仅没有忧虑,没有悲伤,而且使它趣味化起来;以现代词汇来显示它,那便是所谓“死的艺术”了。
良价在他还只有六十岁那年,正是唐懿宗咸通十年(公元869),岁次己丑。他自知他的死期已至,当他感觉身体不适的时候,他唤着普利院的一位沙弥说:
“某某沙弥,你过来!我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是的,师傅!你老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呢”那位沙弥应声而至,于是洞山就问着说:“你到云居山去走一趟,去看看道膺禅师。”良价刚讲到这里,语意还没有终了。
可是,那位沙弥却很快的问着说:“那么,师傅!我要说些什么话呢!”
“啊!云居道膺一见到你去了,他便会首先的问到我的身体如何。”
“那么,我应该怎样的告诉他呢?”那沙弥问着说。
“你只是这样的说:‘师傅云岩之路,行将断绝也!’但是,你讲述这句话的当儿,必须要隔得远远的啦!”
“为什么要隔离得远远的难道不怕他听不明白吗”那沙弥还在问着说。
“因为要防备他会打你啦!”良价慎重其词答复了沙弥。
那位沙弥接受了洞山的嘱咐,便跑到了云居山,见过了道膺禅师,果然不出洞山之所料,道膺禅师首先便问着沙弥说:
“师傅身体的健康情形怎样呢”
“啊!师傅云岩之路,行将断绝也。”那位沙弥的语意刚落,只见道膺禅师口里呼出:“哎!讲什么……。”道膺的禅杖,早已随着语声,打将下来!那沙弥因闪避不及,毕竟挨了一棒。
幸好洞山嘱咐在先,他逃避得快,不然就真的惨了!
到了这年的三月间,正是洞山良价禅师将要入灭时候,他曾呼着普利院的寺众说:
“我在现世间,颇有一点闲名,现在躯壳且将散坏了!要此闲名何用!你们当中有谁能够把我这闲名除去”
洞山说了这话过后,经过一段时间,没有一人作答。
于是,有一位小沙弥,他却站出来说道:
“我就不知道和尚的法号是什么啦!所谓闲名,又在哪儿呢!?”
“是的,是的!我的闲名,已经被你这一句说话而除掉净尽了!”洞山很高兴地这样说了。
实在说来:一寺之主,自己的法号,连本寺的人们,都不知道,那么,对于世间来说,不知道的人就更多了,又何必要教人除掉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名”,原来就是假设的,今日你是这个名字,假设当年命名的时候,你起的是那样的一个名字,你今日的名字,便根本是没有的,这样虚设假定的东西,实在没有任何重要性。只要你在世间所造的“业”,它的实相,才值得重视,所谓“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这倒是值得注意的。
在洞山真正入灭的前7天,普利院有一位僧人,请问洞山说:
“听说和尚贵体违和,不知应该作何种的看法”
洞山当即回答他说:“我且问你:离掉这个躯壳子,应向什么处去看呢”
那个发问的僧人,听到洞山这样的问语,他竟默不作答,一声不响地呆站着。
于是,洞山便说出了这样的一道偈语。
“学者恒沙无一悟,过在寻他舌头路;欲得忘形泯踪迹,努力殷勤空里步。”
“一空一切空”,只有努力行“空”,才可以体会生生死死的大道理来。
可是,一般的人们,就不能够做得到,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人已死了,而舌头没有死,长时期在那儿“掉其三寸不烂之舌”,搬弄是非,制造黑白,带着“口业”,以至于生生世世而不已。
洞山说过了这一道偈语以后。立刻就吩咐侍者们说:
“你们应赶快为我剃发!”
头发剃好了,他又吩咐着说:
“赶快准备热水,让我沐浴更衣。我就要入灭了!”
洞山沐浴也好了,披起袈裟,然后面对全寺的僧众说:
“快一点!鸣钟击鼓!”
钟鼓之声起处,洞山的说话声,又随之而起,他说:
“谢谢各位!我就要告辞了!先各位而去,各位随后再来啦!”
他说完了这几句话,便跌跏而坐,双目一闭,居然就这样的入灭了。
于是,全普利院的寺众们,号恸不已,哭了很久的时间而不停。
忽然之间,洞山的一双眼睛,又复张开,并呼着在那儿号哭的寺众们说:
“你们都是出家之人,应该要‘心不附物’,才算是真正的修行人,劳生息死,悲衷何益!?”
洞山说了这几句话,大家一看他的神色,竟与平时没有异样,正在欢欣之际,而洞山又说话了。他说:
“你们这样的愚痴,不处罚你们,那是不行的!赶快营办一次“愚痴大会斋”,以示惩处之意。”
普利院的寺众,受到了处罚,却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且更增加了对师傅的慕恋。
办过了这次“愚痴大会斋”,又过了7天,斋堂里已经准备了午餐,洞山也随众用餐完毕,然后,他才说道:
“我们僧家,是不应该多事铺张的,我们在临灭的时候,大家都不许喧闹骚动,须要安静。”
他说完了这几句话,便回到方丈室里,端坐于绳床之上,闭上双目,奄然物化。
唐懿宗皇帝,接到关于洞山良价圆寂的奏报以后,立即颁发诏命,给予他的谥号曰:“悟本禅师”。九、宗衍入日本
曹洞宗,也可以说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宗派了,这不仅现尚盛行于我国,而且也风行于日本。兹列其列法世系图于下:
六祖惠能→青原行思(六祖下一世)→石头希迁(二世)→洞山良价(五世)→曹山本寂九峰普满(六世)→天童如净(十七世)→永平道元(十八世日本曹洞宗开祖)。
洞山之下的两位祖师,一位是曹山本寂,他对于开创本宗,与有大力。可是,对于繁衍本宗,就不及另一位九峰普满了。
九峰普满禅师,不仅是繁衍其后嗣于本国域内,也使后嗣绵延于东邻日本。但却不在他的本身,而是在他11代的徒孙。
他的11代后嗣,便是六祖下的17代。那时已是南宋宁宗时期。天童山的如净禅师,便是曹洞宗承先启后的大德。他使洞山宗旨,流入日本,其功实不可灭。
所以,当本文临了之际,便不能不将这位如净禅师,以及其高徒曹洞宗日本的开祖道元禅师两人的平生,略加记述了。
如净禅师,俗家为浙江省人,姓俞,字长翁,尚只有十九岁时,便游学访道。首登浙江宁波的雪窦山,参学于足庵智鉴门下。
当他们最初会见时,智鉴便问着他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如净回答说:“我名叫如净。”
“没有污染,又净个什么啦”智鉴这样的追问着。
如净一听到这种奇怪的同话,竟瞠目结舌,不知所云,瑟缩作礼而退。
隔了几天,他请示智鉴禅师,给他一项职事说:
“我要请求师傅,给我充当本寺的净头和尚好吗”
而智鉴禅师却说:“上回那不曾染污,净个什么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答复得对的话,我便给你充当净头和尚好了!”
实在的说:所谓净头和尚,不过是寺庙里的一名清洁夫,洒扫庭院,冲洗厕所,都是这个净头和尚的工作。要作这样的贱役.居然还要请求,请求而又有条件,合条件就给你干,不合条件你就莫想!这情事,便是佛家有异于俗世啊。
最后,如净禅师经过了几许周折,终如愿以偿,做了雪窦山的净头和尚。
他在宋宁宗嘉定三年(公元1210),他四十八岁时,从浙江宁波雪窦山,住进了建康(南京)清凉寺。没有多久,又移住干净土寺。又不久,被宋宁宗诏住报恩寺。而后移住浙江明州(鄞县)瑞严寺。旋又奉帝命住杭州净慈寺,18年间,竟五易其住所,世事变迁之速,真如电光石火!
凡如净所住持的寺院,通常不轻易予人挂单(住宿),因流品不齐,恐坏宗风。
后来,天童山的无际禅师圆寂以后,遗书于如净,嘱其来天童山景德寺住持,这时他已经是六十二岁了。
如净在景德寺4年,便身患重病,自知将死,他从方丈室里走了出来,登上法堂,口里说道:
“进院得住便住,退院要行便行,这条乌柱杖,莫怪太狰狞!”
他说完了这几句话,就将他那常年持着的禅杖,往堂下一摔,立刻走下法座,一直走进了涅槃堂(太平间),去准备入寂了。
原来,如净禅师曾经住过五处大道场,而大家就都不知道他是承受哪家的法统。所以他曾说过:
“要同我的衣钵承受,必须等我到了涅槃堂时,才会讲出来!” 现在,他进了涅槃堂,于是寺众又有了请求。他说:“如净行脚40年,首到乳峰,失脚堕落陷阱……。我曾住雪窦足庵智鉴大和尚的门下!”
然后大家才知道他是雪窦智鉴的门徒,即隶属于曹洞宗了。
他曾遗留一道偈语说:“六十六年,罪犯弥天,打下勃跳,活陷黄泉。咦!从来生死不相干!”
他写完了这道偈语,便将写偈语的那支毛笔,顺手一丢,丢得远远的,而竟安详地入灭了。
如净禅师的行谊,写到这里为止。现在,我们要简述他的门徒日本僧人永平道元的略历了。
永平道元,也有人称他为希玄道元的,这位日本和尚,身世实在是很可怜,才只三岁,父亲便逝世了。母亲寡居抚育,等他长到八岁时,母亲又死了,伶仃孤苦,使得这位八岁孤儿,便动了出尘之念。
在某一个机缘下,他逃入了深山的寺宇里,修学佛法,一直到二十四岁时,便从日本西渡,入宋留学,那年正是宋宁宗嘉定十七年(公元1224年,日本元仁元年)。也正是如净从杭州净慈寺,移居于天童景德寺的那一年。
当宋理宗绍定元年(公元1228年,日本安贞二年),如净入灭之后,道元也就返回了日本。所以,他就学于如净,只不过4年。
道元回到他的祖国日本以后,便住持于兴圣寺,为时10年,然后自己创建大佛寺于吉祥山(日本越前国吉田郡志比谷村),而名之曰永平寺。因此,世人便称他为永平道元了。
道元住持永平寺,一直到宋理宗宝祐元年(公元1253年,日本建长五年)圆寂时为止。世寿仅五十四岁。
他圆寂之时,曾有一道偈语说:
“五十四年,照第一天,打个勃跳,触破大千,浑身无觅,活陷黄泉。”
洞山宗旨,便以道元而传入日本,现尚盛行,这便是道元的法嗣繁昌了。
道元禅师对师傅如净,极其推崇,在其所著《正法眼藏随闻记》一书中,就可见一斑了。兹摘录其禅堂片段以证之。
“我寓居大宋天童禅院时,净老坐禅到二更三点,晓从四更三点,起而坐禅,我与净老在僧堂坐,整夜无懈。”
又说:“僧众多睡觉,净老巡行,拳打睡觉僧,有时脱履打而耻之。”
“净老常大声地呼着说:‘来僧堂睡觉,有何用何必出家!入丛林做什么!不见世间官人,君行王道,臣尽忠节,乃至庶民,执锄开田,谁敢偷安于世!’……。”
从永平道元禅师之所述,足见天童如净禅师教徒之严,此其所以能成为一代宗师,而能光大其宗门,便非偶然之事了。所谓:“严师帐里出高徒,强将营中无弱兵”的说话,于兹更属信然了。
本文出自宗教文化出版社1997年6月版《历代高僧故事》,台湾彭楚珩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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