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恩师•朋友•同志——记赵朴老对我的关怀与帮助

我1963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公安部工作。1983年因工作需要，调中国佛教协会所属中国佛学院（大学，四年制本科）工作。该院是专门培养佛教界高级管理人才、教学人才、研究人才和海外联谊人才的学府。院长是赵朴老。当时我和朴老并不认识，也未见过面。最早知道朴老的名字是读他那首脍炙人口的《某公三哭》（曲）。该曲那鲜明的立场、强烈的爱憎，简练幽默的语言，读后让人钦佩和赞叹！从那时起，赵朴老在我心目中是位了不起的诗人，有名的才子。

当时要调我到其身边工作，一时脑子里想了很多，除欣喜外，还有不少顾虑。诸如赵朴老是著名诗人、书法家和佛学家，我去后工作上能不能胜任？由公安工作改做佛教工作，工作性质反差这么大能不能适应？今后的工作任务和要求能不能完成？日常生活和习惯能不能和佛教界人士融洽？……我就是这样怀着喜悦的心情又带着一个又一个顾虑与担心，步入了中国佛教界最高学府——中国佛学院的大门。
我在朴老身边工作近２0个春秋。现他老人家早已离开了人世，我已退休在家，往日朴老对我的热情关怀和帮助，至今记忆犹新。他在我心目中既是宽厚慈悲的长者，令我敬重的恩师，又是真挚的朋友、亲密平等的同志。

一、谆谆的教诲

中国佛学院位于北京宣武门外的千年古刹法源寺内（调入前曾未来过此寺）。当我第一次来到法源寺门口，看到深红色的山门上，用大理石刻着“法源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门口两旁蹲着一对虎视眈眈的雄狮，好不气派。跨入这座古寺的大门，看到那满院的翠竹、松柏掩映；菊花夹道，丁香树满院；那古老的文官果、千年的龙爪槐、数百年的海棠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把整个寺院点缀得清净、幽雅，俨然一座古老而美丽的花园。心想：如能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那真是天赐的福份！

佛教，在我心目中是块净土，是个“慈悲善良修行”之地，人和人的关系是友好和善的。我一到佛学院就印证了我的这一看法。僧俗工作人员都那么热情：新老干部、职工主动向我介绍情况，为我准备办公用具；老僧人耐心地给我讲述佛法，年轻的主动陪我参观殿堂，有的还热情地赠我佛教文化用品，和我“结缘”。我走进这座神奇陌生的大院里，不但未感到陌生和拘谨，反而感到无比的亲切热情和温暖，立刻被融和在这个新的集体里。

最让我难忘的是，去后不久，赵朴老就亲切地邀我到其家作客。到朴老家后，老人家见到我来便放下手中的笔（当时正写字），客气地站起来同我握手，并笑着说：“请坐，请坐”。我坐下后仔细打量，朴老听力不好，戴着助听器，个头不高，略瘦，清癯的脸庞，发白的头发整齐地向后疏，着西服。看上去既有学者的沉静，长者的慈祥，又有领导者的气质与沉稳，一看就像个大人物。朴老先关切地问了我家中的一些情况，又问了我到佛学院的感觉。我回答后，朴老笑着说：“你来佛学院工作，我很高兴！中国佛学院是佛教界最高学府，这是1956年陈毅副总理代表党中央、国务院批准成立的。是专门为中国佛教界培养高级人才的学校，它对佛教接班人的培养，佛教事业的发展，同各国佛教界的友好交流，海外联谊工作的开展等方面都很重要。”几句话，就点出了这工作的重要性，让我认识到做佛教工作，也是党和国家工作的一部分，应认真做好。接着朴老又说：“为尽快熟悉情况，开展工作，你应把宗教政策、佛教的基本知识以及佛学院的教学大纲、招生简章、规章制度等等材料看看，从大的方面有所了解。”说着朴老站起来，从大条桌上拿出一本《中国佛教》和中国佛教协会第四届代表会议的材料，并装在一个大袋子里交给我，还关切地说：“我给你找了本书和一些材料，拿去看看，对了解熟悉佛教情况有帮助。”我站起来双手相接，并感激地说：“谢谢朴老的关心帮助，我一定认真学习，尽快熟悉情况，投入工作。”朴老又和善地说：“工作不熟不要紧，慢慢来，不要急。佛教工作和公安工作虽差别较大，但也好做，工作一段时间就好了，做任何工作都是由不熟悉到熟悉，总有个过程。”最后朴老又带有鼓励地口气说：“你能做好公安工作，相信你也一定能做好佛教工作，希望你大胆工作，对不熟悉的情况或遇有困难和问题，多和佛学院的领导、法师交流，也可随时来家找我，如我不在，告邦织同志让其转告”。

在我20多年的工作里，接触到的领导很多，和领导的谈话也不少，惟独赵朴老的这次谈话印象最深，令人难忘。论年龄朴老比我见过的领导都高、资格最老、学问最深、职位也不低，而他那平易近人的作风，亲切朴实的话语，充满关爱的深情，令我感动万分！谈话始终让我沉浸在亲切、温暖和信任的气氛中，让我明确了工作方向，增添了力量，充满了信心。

就这样，我怀着做好工作的满腔热情，大胆地开展了工作。工作中也出现过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每次都得到院领导、法师的帮助与指导，尤其是得到赵朴老的热情关怀。如在1985年初，佛学院所在地宣武区，开会布置灭鼠工作，并发了灭鼠药。按要求我传达了会议精神，并向各办公室和僧人住房发了灭鼠药。会后有位法师对我说：“僧人不能灭鼠，这是杀生，是犯戒的！”我愰然大悟，感到这项工作应由干部职工去做，这是我粗心大意的结果。后朴老来院视察，我主动汇报了这件事。朴老和善地说：“如在别的单位，你这样做是对的，在佛学院就不妥了，这样的工作应让干部职工去做！”还说：“佛教的戒律教规很多，也很严，你呆时间长了就了解了，开始工作出现这样的事没什么，法师们会理解的，谅解的。”最后还问我：“我写的《佛教常识答问》小册子你看过吗？”我说：“没有！”朴老说：“明天让我的秘书给你找一本送你，小册子文字不长，但佛教的基本常识都谈到了，对学习了解佛教的基本知识有帮助。”次日下午，朴老即让司机把书送来了。

朴老关心、帮助下级，还表现在对工作成绩的肯定和鼓励上。1987年领导上让我兼任佛学院的政治课。因没具体教材，为讲好课，我编写了一本《关于宗教政策》的教材（共10章，近百页），呈朴老审阅。朴老看后不但鼓励了我，还于88年5月14日给会里写一条子。文中写道：“倪强同志一方面担任教务和办公室的领导工作，还担任学生的政治思想工作，工作量很大，成绩是突出的”、“他担任政治课时，编写了《关于宗教政策》的教材（近百页），还注释了近百首古诗（这是我自学的），我翻看后觉得是有一定水平的。”朴老的鼓励和肯定，给了我很大力量，对我是很大的鞭策和促进。

赵朴老关心下级、慈悲善良、平易近人，但对工作中的原则问题，向来是严肃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对此我也多次领教过。在1995年4月18日，有一位姓邓的朋友送来一份《申报书》，并再三请我呈请朴老。我因不便驳朋友之面，只有呈送。该《申报书》说：“中华民族外存内藏一笔巨款”、“保存这笔巨款的人曾向中央和国务院报告过，但未有回音”，说“尽早解冻这笔巨款，对我国建设和佛教事业（说此款中有修庙款）有利，这都是事实，不是假的”，还说“保存这笔巨款的老人，大都是佛教徒，对朴老特别崇敬，恳请朴老帮助解决这一问题”等等。对此《申报书》，赵朴老阅后于4月21日即作了明确批示：“我看这个申报书内容荒唐不可信”、“我会不参与、不卷入为妥”。朴老的批示文字不多，但严肃、认真，简练、明确，毫不含糊，看出朴老对这一问题的鲜明态度。当把批示精神向朋友讲述后，他说：“此事我也调查了纯属谣传。看出朴老政策思想水平高，看问题深刻、尖锐，不愧是宗教领袖。”并连声赞叹说：“佩服，佩服！”

赵朴老既能充分肯定一个人的工作成绩，又能指出工作中的问题，对工作中的问题，不管是因经验不足发生的，还是因政策思想水平不高引起的，不管是什么情况，他都能冷静地分析，耐心地帮助，指出问题的所在，做到严格要求，明辨是非，从不着急、发火或训斥。赵朴老认为：当一个人在愤怒或极度紧张的时候，其判断能力和表达能力容易失控，在这种情况下，其思维和情绪会受到很大影响，乃至变形，在这种状态下，往往不会正确地判断问题和很好地解决问题。所以他总是循循善诱、谆谆教诲，让你增长经验，提高认识，鼓励你增强信心，把工作做好。

二、热情地关爱

在追随朴老工作的日子里，不但在工作上得到了赵朴老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在身体上也得到了赵朴老特别的关爱。1990年下半年，经几个医院检查，发现我心脏不好，几位大夫均劝我安心脏起搏器，否则会造成生命危险。经调查了解，安国产的起搏器可报销，当时需一万五千元。进口的好，需四万元左右。大夫建议最好安进口的。当时我和爱人工资均不高，两个孩子又在上学，家中的老人还需要照顾，从我个人的经济情况看，安进口的是根本不可能的。一时在安与不安、安国产的还是安进口的矛盾很大，压力很重。朴老得知后，便找我谈话。当我向朴老汇报后，他特别关切地说：“你心律慢、心脏不好，医生让安起搏器就应该安。心脏有病应该重视，不能马虎，否则会出问题的。你现在年岁还不大，此事不要拖，以防发生意外。”还说：“买起搏器费用如不能报销，你没钱，我有钱，花几万块钱没什么，非洲抗旱、云南地震、修长城等我都捐了钱。”后又再三叮嘱说：“安起搏器问题，没钱你不要发愁，需要多少钱从我这拿，不要客气！”朴老的话讲得是那么干脆、果断，表现出朴老的无比善良和慈悲，体现了他视“人病如己病”的菩萨精神。我听了朴老那充满关爱和真挚的感人话语，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感激，我的眼睛模糊了。后朴老又耐心地说：“一个人得了病，不要有压力，但要积极医治，要在战术上重视，战略上蔑视，不要怕，不要有压力，精神负担重，吃不好，睡不好，对治病不利。我20岁得了肺结核，40多岁得了冠心病，后又得了糖尿病，今年都83岁了，不是也没大问题嘛，有病要听大夫的，起搏器要下决心安，这是小手术，不会有危险，花多少钱我给你出，不要客气。身体好了，才能更好的工作，我意见就这么办，你看好不好？”我表示同意并向朴老致谢后即告辞了。

在赵朴老和中国佛教协会、中国佛学院有关领导的热情关怀下，我顺利地安上了进口心脏起搏器（自己未花钱）。这是赵朴老和各位领导对我的极大关怀！对他们这种关心别人胜过关心自己的精神和品格，和这个起搏器一样，永远深深地埋在我心底，学习他们，感谢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他们，尤其是我们最敬爱的赵朴老！

起搏器安上后的运转情况，赵朴老也时时挂念于心。不是见面问我，就是写条子询问，生怕疏忽出问题，对我倍加关怀。1997年5月7日，朴老在给我的一张条子上写道：“您安的心脏起搏器，如己过期，要改装新的。由会里负担。”还写道：“我前年也装了起搏器。”1998年3月19日，在我呈请朴老的一份材料上批示：“你的起搏器已用了多年，如已过期，应当请医更换新的。费用由会里负担。望保重。”1999年3月中旬，我赴北京医院看望朴老时，谈话中他又对我说：“你的心脏起搏器安的时间较长了，要经常到医院进行检查，看工作是否正常？是否要更换？千万不得马虎。如需换新的，请转告我，让会里给你负担。”还嘱咐我说：“安起搏器尽量少用手机，看病也不要直接用电器（如扎针时通电等），以防磁化，影响它的使用年限”等等。

我得心脏病后，赵朴老这么关心，想的那么周到、细致。我得其他病后也如此。在1997年11月27日，赵朴老因出访刚回到北京。会里几位领导决定一块前去看望。我当时因眼患红膜睫状体炎症，打针后需要蒙上，不便去医院，便向朴老写一信，表示问候并说明眼病的情况。朴老阅后于11月28日给我写一条子。上面写道：“倪强同志：收到您的信，知患急性眼炎，极应休息、治疗，不要着急。少看书报，少写字，多闭目养神，保持心情舒畅，望您注意。”还说：“我回京即到医院，一切安好，谢谢您的关心。”

赵朴老年高事繁，且身体又不好，在我每次得病或身体不适时，他都这样热情地关爱和帮助，且又那么细致入微，令我万分感激，也让我无比怀念。

三、无尽的体贴

关心群众生活，体贴大家疾苦，这对一位领导者是特别重要的。早在1934年1月，毛主席在江西瑞金召开的第二次全国工农代表大会上，就专门作了“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的报告。报告中“郑重地向大会提出：我们应该深刻地注意群众生活的问题”，如“穿衣问题，吃饭问题，住房问题，柴米油盐问题，疾病卫生问题”等等。赵朴老就是贯彻毛主席这一号召，关心群众生活、体贴群众疾苦的典范。他虽身为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佛教协会会长的高位，又年高事繁，但对干部、职工的生活困难是特别关心的，体贴入微的。对此我有切身体会。1985年4月中旬，中国佛学院有一职工结婚没房，便在法源寺围墙外的一间简陋小房住下。有的僧人发现后，认为不符合寺规，在新婚之夜非让其离寺。因意见不一，双方争吵起来。为防止矛盾激化，便动员这位职工在其同学家度过了新婚之夜。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矛盾很大。有批评职工不尊重僧人信仰的；有批评僧人不通情达理的，说本单位职工结婚住房困难，在寺院围墙外暂住，不影响僧人信仰，也不违犯寺规；还有的说这是院办公室领导（当时笔者为主任）默许的等等。当朴老得知此事并让我汇报后，老人家未批评任何人，他沉思片刻后严肃地说：“此事告大家不要再争论了，否则不利于团结。这件事反映了我们职工的住房困难，否则谁结婚也不愿到那个地方住（此处原是花房，十分简陋），今后我们应该下决心给大家解决住房问题，不然，日后矛盾更大。”接着朴老又关切地问了我的住房情况。我回答后朴老说：“你的住房也是很困难的，看来我会必须抓紧解决大家的这一实际问题。”

赵朴老办事是十分认真的，向来说到做到，从不讲空话。事后他一方面责成有关领导，抓紧租房，解决这位新婚职工的住房困难（在朴老及其夫人陈老的大力关心下，很快租到住房）；另一方面，朴老又亲自给中央和国务院有关领导写信，汇报住房的困难，并申请拨款建房，解决佛协工作人员的住房问题。中央有关领导对朴老的信十分重视，不但及时拨了款，还很快（于1988年前后）购买了百套左右新建楼房，解决了大家的住房困难。朴老这种关心、体贴职工群众的精神，无不让人赞叹！

赵朴老体贴关心工作人员是表现在许多方面的，事例是很多的。有一事我感受最深，在1997年4月29日，赵朴老给会里写一条子，上面写道：“诸位秘书长：我建议倪强副秘书长兼任会办公室主任，请即办应办手续。”我因身体不好、兼职又多，实在无力再兼办公室主任。看到朴老的条子，我于5月2日给朴老写一信。信中说：“赵会长对我的信任，特别感激，应以搞好工作的实际行动报答您老的信任和关怀”、“我的身体状况日渐不佳，降压药虽不断加量，但血压一直很高，血脂也高，且又安着心脏起搏器”、“为减轻工作量，于去年8月11日曾向您老提出辞去南京金陵刻经处主任职务，办公室也不分管了，但您老未同意”。“我现在一是兼教务部主任；二是兼刻经处主任；三是分管中国佛学院；四是分管办公室；五是还有会里许多工作”；“鉴于这一情况，我意我还分管办公室，不要兼任主任，这有利于工作，有利于我的身体，也有利于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如您老还让我兼任办公室主任，我建议把教务部和刻经处的主任免掉”、“以上汇报如有不当，请批评指正。”
写此信时，我也有些顾虑，怕朴老不高兴，受其批评。和我要好的同志，也再三劝我不要写，怕产生误会。我因身体的病况和内心的压力，认为应该和朴老说心里话，讲真话，这对已对工作均有利。结果朴老看信后很理解我，体量我，也特别关心我。他先于5月6日给会里写一条子。条子写道：“诸位秘书长：倪强同志因身体较差，不想兼任办公室主任，为了爱护他的健康，我同意他不兼任办公室主任。请查照。”还于5月7日给我写一短信。信中写道：“倪强同志，接到了您的信，我感觉到我没有重视您的身体，加重了您的负担，至以为歉。我同意您不兼任办公室主任。至于金陵刻经处的工作，有重要的事时，您可去一趟，平时……您不必多走动。保重身体是第一。”“顺祝健康，工作顺利。”

看了朴老那无尽体贴和关爱的信，十分感动！使我增添了很大力量，虽工作繁重，身体欠佳，但也尽全力完成了工作任务。

在跟随朴老的岁月里，在思想、工作、身体和生活等等方面，无不得到赵朴老的热情关怀与帮助。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也不管是什么问题，他都能冷静地分析，耐心地帮助，从不着急、发火，显示出既有很高的涵养又特别大度。他那慈祥的笑容，亲切的话语，表现了对人的尊重、友善和慈爱，体现了他至深的关切、热忱和期望，对人是一种智慧的启迪，精神的享受，思想的升华，心灵的净化。他的关怀与帮助，犹如滴滴春雨，“润物细无声”，滋润于心田，让我感到高兴、幸福和感激。时时让我感受到长者的慈悲与宽厚，恩师的关爱与体贴，朋友的真挚与热情，同志的平等与亲密。让我工作、生活沉浸在轻松、亲切和幸福之中，体味到工作是愉快的，生活是温馨的，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是和谐与亲密的，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朴老巨大的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