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山大师禅净双修思想初识

憨山大师禅净双修思想初识
　　伍常安
　　禅净双修及禅净双融是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独具特色的内容，它的出现是佛教发展的必然。有学人提出，元明之际，是中国佛教禅净双修的兴盛时期。元僧天如惟则在《净土或问》中曾提到“合五家之宗派，尽天下之禅僧，悟与未悟，无有一人不归净土者”。中国禅宗到此时几乎成了念佛禅，天下名山古刹、丛林禅院无不念佛参禅，禅门硕德也多以念佛为重。而明代的净土宗，更是以佛教“共宗”的姿态得以延播。憨山德清是明末四大高僧之一，其禅净双修思想是这一特定时代的产物和缩影，对后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一、兼容包涵、诸法融通的生世
　　代表着中国佛教两极精神的掸净二宗，在历经千年的进程中，其内在的优秀潜质和精髓逐渐被世人所赏识和认可。因此历朝历代不断有高僧名匠对其进行融合互补、兼修并重，以期达到禅净相融同归。明末四大高僧与憨山齐名的袜宏、真可、智旭无一不是参禅有悟、诸法融通、兼修净业的大师。其中袜宏、智旭专弘净土法门，功德最显，被后世释子尊为净土宗八代、九代祖师。憨山德清同样是一位善于兼容包涵的高手，他出自禅门，早期致力于禅教，后大力提倡念佛，兼修净业。憨山与祩宏、智旭二人交往甚多，并在禅净修行二业上多有切磋、探讨，相互影响。憨山德清曾自述，早年在山西五台山与祩宏结识，二人“留数月，夜对谈心，甚契”。并自称与袜宏结识后，“是年发悟”。袜宏是专弘净土法门的高僧，弘法之余，笔耕不缀，著述丰富，给佛门释子留下30余部著作，其中大部分著作谈论往生净土、解脱之道的。袜宏一生致力于融合禅净二宗，并以净土为归趣。可见，株宏的净土高论对憨山德清禅净双修思想的形成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
　　憨山德清一生坎坷，屡遭罹难，曾发配雷州(今海南岛)充军近20年之久。尽管如此，他仍弘法不缀。其间，以戴罪之身，主持修复曹溪南华禅寺，用8年的时间，再现六祖慧能祖庭雄姿。69岁遇皇恩被赦，还僧服。两年后云游湖北、湖南、浙江、江西诸地。到江西后上庐山，朝礼东林寺、归宗寺等古刹。东林寺为净土宗始祖慧远道场，归宗寺为慧远“莲社”中十八高贤之一佛驮耶舍道场。显然，此时憨山德清已心仪净上多时。
　　于庐山逗留期间，有僧人以庐山五乳峰下一静室相赠，憨山德清视其地不广而幽静宜人，是个修行的好去处，遂决意住下，并以此为基地，创建法云寺。此后，弘法授徒，念佛不缀，专修净业，所著《念佛切要》一书以弘扬净土法门为重。
　　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八月，憨山德清在法云寺闭关，效东林寺慧远始祖刻莲漏报时，以警策道心，专心净业。四年后，返曹溪南华禅寺，于明天启三年(1623)十月中旬入灭，享年78岁。当年有净土宗九代祖师智旭称道说：“憨山清大师，扩复曹溪祖庭，晚年掩关念佛，昼夜课六万声……遂与六祖同留肉身，人天瞻仰，初非莲宗列祖乎?”智旭大师此时认为憨山德清最终已归心净土。
　　二、净土法门统摄三根、圆收顿渐
　　在《憨山大师梦游全集》卷十九《序·云栖大师厂义语序》中憨山德清曾论述：“吾佛出世，特为众生开示一心，使其悟人。……以迷有深浅，故教分顿渐。至末后拈花，直指离言之道。达摩西来，单传此道，名为禅宗顿门。然此顿宗之旨，非独一禅，诸教中显密所谈者不一而足。以执教者迷宗，执禅者毁教，皆不达佛了义之旨耳。非独于理，至若所设六度万行，皆是求明一心之行，较之于禅，但顿渐不同，及其成功一也。至若净土一门，修念佛三昧，此又统摄三根、圆修顿渐，一生取办，无越此者。从上佛祖，极力开示，已非一矣。无奈末学，志尚虚玄，以禅为高，薄净土而不为，……随声妄和，曾无实行，岂非自误耶?……”
　　憨山德清认为达摩带来的禅宗无论是南禅顿法，还是北禅渐法，其单传、直指的见佛成佛的修行方式固好，在诸宗中有优势。但他认为净土法门中的念佛三昧，修定坐禅，息心妄念，观想念佛通往弥陀净土，更是一种修行简便的方式。把净土法门提升到“统摄三根、圆收顿渐”的高度，是憨山德清净土思想和禅净双修思想的关键所在。佛门三根，即贪、嗔、痴，因它们能够生长众生的恶业，故名三根。净土法门念佛修行，有利于人们断切三根恶念。“圆收顿渐”是净土法门自身所具有魅力和优势所决定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净土法门在其修行、参禅、念佛等方面能融汇、包涵禅宗的有益部分，达到禅净双修的高度。所谓“圆收”就是融合、交汇、互补，以净修禅事，以禅修净事。在吸收、融合过程中，非常自然、贴切、圆滑，无隔阂、无抵触、无障碍。从这里可以看出，禅净双修是更高层次的修行方式，只有达到这种境界，才能真正体悟到修定坐禅、念佛人净的乐趣。莲宗八祖袜宏在《净土疑辩》中也说：“念佛一路，即是入理妙门，圆契五宗，弘该诸教，精微莫测，广大无穷。”真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两人思想如出一辙。
　　在这里憨山德清指责那些“以禅为高”，而“薄净土”的观点，认为这是错误、有害的，到头来只能是自己贻误自己。憨山德清自己作为一位禅门释子，其潜修多年，参禅有素，对禅宗的感情和厚爱不必多言。然而他没有门户偏见，自以为是，认禅不认净，一条禅道走到黑。他作为一名禅门高僧，却能自觉地博采众长，择善从流，不断吸收、融合净土法门中的有益部分，充实自己，完善自我，这是一种何等宽容、豁达的胸襟。憨山德清告诫僧俗众生，要以禅为业，兼修净业；以净为业，兼修禅业才是正道。
　　憨山德清还特举袜宏为榜样，说明必须禅净兼重才行，说：“云栖大师，早悟唯心，因极力主张净土以救末法之弊，自建丛林，身教弟子，日夜无替者凡四十年”。佛教所谓“末法”，一则表示到了佛教的后期；再则表示到了灾难深重的时代。人宋以来，禅宗流弊日深，有净土宗祖师永明延寿鉴于当时禅师胸无点墨，邪正不分，因而发愤著《宝镜录》一百卷，意在扶衰救弊；并撰《禅净四料简》，提倡禅净双修，以净土为指归。
　　在那佛教垂危，苦难重重的时代里，以“极乐世界”相诱引的净土法门就成了航渡的要津。袜宏早已通禅，而为了挽“救末法之弊”，却又“极力主张净土”，而且身体力行，“四十年如一日”，精神可嘉。憨山德清称赞说：“初，师(祩宏)发足参方，从参究念佛得力，至是遂开净土一门，普摄三根，极力主张”。
　　三、百千法门，参禅、念佛为最要
　　憨山德清论述：“吾佛说法，……百千法门，……其最要者，为参禅、念佛而已。而参禅，乃此方从前诸祖创立悟心之法；其念佛一门，乃吾佛开示三贤、十地菩萨，总以念佛为成佛之要。……十地圣人，已证真如，尚不离念佛，而末法妄人，乃敢谤念佛为劣行，又何疑参禅、念佛为异耶。是阙多闻，不知佛意，妄生分别耳。……故初参禅未悟之时，非念佛无以净自心，然心净即悟心也。菩萨既悟，而不舍念佛，是则非念佛无以成正觉。安知诸祖不以念佛而悟心耶?若念佛念到一心不乱，烦恼消除，了明白心，即名为悟。如此念佛，即是参禅。……故从前诸祖，皆不舍净土。如此则念佛即是参禅，参禅乃生净土，……而禅、净分别之见，以此全消。即诸佛出世，亦不异此说；若舍此别生妄议，皆是魔说，非佛说也。”
　　憨山德清在这段话中，开门见山，一语中的指出：“吾佛”所说的“百千法门”中，唯“参禅、念佛”为“最要”。将“参禅、念佛”二者并列，提到“百千法门”中最为重要的修行方式高度，可见憨山德清对禅净双修的认识是如何深刻，不这样说，不足以引起世人的重视。于此，憨山德清特别讲到参禅、念佛这两种法门的起源和由来。他认为“参禅”，乃此方从前诸祖创立悟心之法；其念佛一门，乃吾佛开示三贤、十地菩萨，总以念佛为成佛之要。憨山德清认为“念佛一门”，乃“吾佛”所说。这里，憨山德清有意将净土法门的历史、地位升格提高，将念佛一门源于佛陀所说，以示重要。
　　为了说明念佛、参禅的重要性，憨山德清在这段文字中反复指出圣人“不离念佛”“已证真如”；菩萨“不舍念佛”“以成正觉”；诸祖“不舍净土”，而“悟心”。并强调“念佛”一门，决非“劣行”，千万不要抵触、排斥、轻视，修行最好的方式是禅净兼重。指出“初参禅未悟之时，非念佛无以净自心”。这些话说得很透彻，也很实在，针对性极强。那些参禅未悟的人，一定要以念佛来净化自己的思想和心境，才有可能有“悟”。上面列举的“圣人”“菩萨”“诸祖”尚且如此，就是最好的例证。
　　憨山德清认为：念佛与参禅不是并行相悖的两回事，它们二者之间应是相辅相存的。念佛和参禅都是修行的两种手段，“生净土”才是最终目的。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只有将念佛和参禅结合起来并重修行，才是最好的。憨山德清指出“念佛即是参禅”，实则是以净代禅，接着又说：“参禅乃生净土”。这是告诉人们参禅也是为了“生净土”，这样就达到“禅净分别之见”，便“以此全消”的目的。
　　憨山德清在此对念佛、参禅达到的境界作了一番很好的描述，说“若念佛念到一心不乱，烦恼消除，了明自心，即名为悟”。也许这就是憨山德清诠释“悟”的真谛。
　　四、念佛求生净土，最为要捷
　　憨山德清说：“佛祖修行之要，唯有禅净二门。……且念佛即是参禅，更无二法。”又说“佛祖修行，出生死法，方便多门，惟念佛求生净土，最为要捷。”憨山德清反复申说禅净二宗是源自佛祖的修行，因为是佛祖所为，佛祖所倡导的，就显得尤为重要。其实“修行之要”唯有禅净二门、“更无二法”，也是憨山德清自己多年僧侣生活的体会，也是他长年潜身修行的感受，修行必须禅净兼重才行。他反复强调“念佛即是参禅”，而且这种修行要达到“求生净土”是“最为要捷”的。所谓“要捷”，就是简单、快捷。在修行程序上减少了许多繁文缛节，这种方便快捷的念佛求净土的方法对于广大民众来说是一种福音，可以吸引更多的下层民众参于修行。憨山德清认为禅净并重，禅净兼修是可行的。他反对重禅轻净，也反对重净轻禅。在中国佛教史上，参禅者轻视净土的多，而修净土者却很少有轻视于禅的，所以憨山德清强调必须禅净兼重的同时，更多地强调净土的重要意义，这可说是他有感而发。为了力救时弊，憨山德清“极力主张净土真修”，而且“以身作则”，“晚年掩关念佛，昼夜课六万声。”
　　对于念佛修持实践，憨山德清主张“先断外缘，单提一念，以一句阿弥陀佛为命根，念念不忘，心心不断。……动静间忙，于一切时中，不愚不昧。……久久纯熟，乃至梦中，并不忘失，则工夫绵密，打成一片，是为得力时也。若念至一心不乱，临命终时，净土境界现前。”这就是憨山德清体会出的念佛方法。首先将观念中的一切外缘杂念断却，不存一点世俗之见和思想，也就是清洗头脑中的各种杂念和三根恶念，然后专心致志念阿弥陀佛为“命根”。把念佛称之为“命根”，这是何等的重要，千万不可掉以轻心，这也是修行的关键所在。
　　因为念佛就要“念念不忘，心不断”才能紧系“命根”，就能在“动静间忙”时，“不愚不昧”，达到执著专一的程度，“乃至梦中”也“并不忘失”，以至“念至一心不乱”的程度，就会在“临命终时，净土境界现前”，达到念佛往生西方净土，这是念佛者最终目的。
　　憨山德清的禅净双修的思想总体上看，比较注重端正对净土法门的认识，其次，在认识中反复强调禅净兼重的重要性，为了说明这一点，憨山德清一方面从参禅本身的需要来论述，另一方面也站在念佛修行的角度来审视，均是如此。更为可贵的是，憨山清德在强调禅净双修重要性时，更多地注意到修行者的愿望和需求，如此这样，禅净双修的提倡就能落在实处，得到更多的缁素大众的护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