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庭院与禅
日本庭院与禅
简介: 早期日本哲学思想的发展,比较滞后。没有出现过像希腊从泰勒斯(Thales)到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时代和古代中国的诸子百家时代。因而,不得不移植别国思想。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有着共同的肤色和类似的文字,因而中国的传统文化及其哲学思想便成了日本发展本国思想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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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日本哲学思想的发展,比较滞后。没有出现过像希腊从泰勒斯(Thales)到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时代和古代中国的诸子百家时代。因而,不得不移植别国思想。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邦,有着共同的肤色和类似的文字,因而中国的传统文化及其哲学思想便成了日本发展本国思想的借鉴。从隋唐、宋明等朝代中日文化交流的事实中,可以清楚看出中国传统文化对日本哲学思想的深远影响。中国的宗教、哲学、艺术以及政治制度传入日本后,在日本得到了变形的移植,并融化在其独特、执著的精神铸模中。这种民族特有的“复合变异性”,生命力极其旺盛,使得日本文化并没有流于同化,而是在千姿百态的世界文化中独树一帜。
1 禅宗哲学思想的特点
在中国众多哲学思想中,佛学对日本文化及其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佛教有很多派别,其中对日本影响最深远的是禅宗思想。禅宗,源于佛教文化东渐,是在中国文化土壤上形成的一个中国佛教宗派。它主张通过个体的直觉经验和沉思冥想的思维方式,在感性中通过悟境而达到精神上的超越与自由。在禅学看来,人既在宇宙之中,宇宙亦在人的心中。人与自然并不仅仅是彼此参与的关系,而是浑然如一的整体。内心的体验便是达到这一境界的关键,这是因为宇宙万物的一切都是人心所生。
禅宗思想可归纳为如下特点:
(1)“梵我合一”的一元世界观,即所谓我心即佛,佛即我心;
(2)设定了顿悟见性的修行方法,也就是通过渐悟或顿悟发现本心;
(3)“以心传心”、“自解自悟”、“不着文字”的内心体验。
中唐时期,禅宗美学兴起,将审美与艺术中主体的内省体验、直觉感情的独创精神等的作用,提升到极高的地位,使之得以深化。公元12世纪,日本高僧荣西禅师将曹洞一派带回日本,经过镰仓、室町、德川幕府时期,深深地渗入到日本人的生活和文化等各个层面,并在与本土文化的不断碰撞、融合中,形成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哲学思想。
2 禅宗思想与日本枯山水庭园
到了室町时代,禅宗思想开始影响园林艺术的创作。禅宗所主张的纯粹依靠内心省悟,排除一切言语、文字和行为表达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将日本园林的创作,从各种物质条件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神僧们运用非常单纯的材料、极为简练的手法,营建禅寺园林:一种观照式的庭园,表现广大无垠的自然世界和内心幽幻的宗教世界。让人们通过静坐、观照和内省,达到对宗教境界的感悟,把日本的枯山水庭园推向纯净、抽象的极致。
枯山水,顾名思义,庭园内不用水,表现的山水是干枯的。它以各种形态的天然块石代表山岩、岛屿,地上铺设白砂(一种从河滩中采来的石英砂),砂面上耙出水波纹的图形,以象征江河湖海。通过块石的排列组合,白砂的铺衬,形成山峰、岛屿、涧谷、溪流、湖海、瀑布等多种山水景观。园中有时也点缀一些常绿的树木和灌木花卉,或苔藓、薇蕨(微小的蕨类),或者根本没有花木。在枯山水中,庭园中所使用的石头不同于中国的湖石,它不求瘦、皱、漏、透,而求气势浑厚;理石方法也不是叠掇,而是利用石头本身的特点,单独或成组地点布。象征水面的白砂常被耙成一道道曲线,犹如万重波澜,石块根部的砂石耙成环形,似惊涛拍岸。花木疏简而矮小,精心控制树形而又尽力保持它们的自然形态,以求与整个枯山水的风格协调一致。这种以凝思自然景观为主的审美方式,典型地表现了禅宗的美学思想,同时也反映了日本特有的民族审美意向。由于造园材料很单纯,天然块石的尺度不可能很大,耙出纹样的白砂也不能固定,所造的景观只能供人坐在屋内静观,犹如一个大盆。枯山水的规模一般都不大,严格说,只能算是庭园。如京都大德寺的大仙院,便是一个面积只有99m2的枯山水庭园。它被一个廊分划成南北两个部分。北部是主景所在,东北墙角有一组块石,形成山峰,其间铺砂石,层叠而下,形成瀑布。瀑布出水口汇成溪流,有一石板跨溪而渡,即为桥。溪流经廊子下面,呈跌水落下。到了南部,溪流中排列数组块石,以其形状,比喻为舟、岛,组成一幅涧谷溪流的图画,幽静而恬美。可见,大仙院庭园是一座受水墨画影响的、极为典型的枯山水庭园。它以具象的手法,表现无水的山水、溪流和小桥,很直观地反映大自然的动感和情趣。而另一类纯净达到极致的枯山水庭园,仅采用块石和石英砂,既无动态的水面,也不种植树木、花卉。它摒弃了水的盈竭、树木的枯荣和花卉四时色相的变化,几乎排除了一切生命和运动,表现出对自然美执著的追求。京都龙安寺方丈前庭便是这类枯山水庭园的代表作。这个庭园呈规则的长方形,铺满了白砂,砂中排列五组块石,以五、二、三、二、三的块数组合,布局错落有致,块石和附近的地面上,长着斑驳的苔藓,没有花木,只以庭园之外苍翠的松树作为背景。其抽象、纯净的形式,给予人们无限遐想的天地。可见,日本枯山水庭园能够在极小的范围内,运用极少的造园要素,幻化为高山大壑,万顷海洋的壮阔景观,把中国园林对大自然写意化的缩移、模拟的创作方法,发展到了极致,也抽象到了极致。它貌似简单而意境深远,耐人寻味,能于无形之虚处,得山水之真趣。是禅宗文化在造园艺术上的凝聚,开拓了日本园林的新领域,把日本造园艺术推向了一个更高的水平。
3 禅宗思想与日本茶庭
禅宗思想除了影响枯山水之外,还影响了日本另一类庭园——茶庭。茶道是日本传统艺术,人们以沏茶、品茶为手段,联络感情和陶冶性格。但茶道渊源于茶的故乡——中国。茶文化是近2000年漫长岁月的“士人文化”的延续。以隐逸思想为主导的“士人文化”,构筑了一个以琴棋、书画、谈玄、斗禅、品茗、园林等为内容的高度完善的体系。渴望独立人格和理想的士大夫们普遍品茗,是从中唐以后开始的,陆羽集茶事之大成的《茶经》三卷,便产生于此时。对士人园林有突出贡献的白居易,在诗中也曾详细描写了居身园林之中烹茶品茗、观赏器具的怡然心情。
茶叶虽在汉末即传入日本,但直到宋代,随着佛教禅宗和神僧饮茶习尚的传入,饮茶才在日本普遍流行。当时用茶的方法是先把茶叶碾碎、筛细,再用水调和饮服,所以古籍有“饮茶”的说法。饮茶在日本成为一种艺术,是在室町时代(1337-1572年),茶人像阿弥以禅宗思想为主导,判定饮茶的仪注,同时融入了“士人文化”的隐逸思想,把茶道精神发展为陶冶人的内在涵养,以及培养人们礼让谦恭的品德。至桃山时代(1583-1603年),日本艺术家干和休(1522—1591年)经过改革,创造了茶道社会,将禅宗精神融合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茶道开始从幽闭的寺院走入日本社会,并成为人们修身养性的一门艺术,而日本的园林也因此多了一种类型——茶庭。
茶庭不同于其他类型的园林。园内石景很少,仅有的几处置石亦多半为了实用的目的,如蹲踞洗手、坐憩等。整块石块打凿砌成的石水钵,供客人净手、漱口之用,石灯则是夜间照明用具,同时也作为园内惟一的小品。常绿树木沿着道路,呈自由式地丛植或孤植,地面绝大部分为草地和苔藓。除了梅花以外,不种植任何观赏花卉,为的是避免斑斓的色彩干扰人们的宁静情绪。具有导向性的道路,蜿蜒曲折地铺设在草地上,并做成“飞白”(中国画中留白的一种技法)路面,好像水上的汀步,以取其自然之趣。围墙常用竹篱,入口大门为“木户”(柴扉)。
茶庭格调洗练、简约,并突出其“闹中取静”的山林隐逸气势,及平淡恬逸的境界。园林的布局完全依照茶道的仪注要求来安排。一般划分为“外露地”和“内露地”两部分,以“中门”隔开。来客进园后,先在“外等候廊”整衣,安定情绪,然后沿石铺的小路进入中门。主人在中门迎候客人,陪客人一起走入内露地。在“内等候廊”再一次整衣、换鞋。然后到石水钵旁用竹勺舀水净手、漱口,以示去邪消灾,最后进入茶室。园中有水井一口,供烹茶洗漱之用。讲究的茶庭,在内、外露地之间,用碎石和白砂铺成一条干枯的小溪,溪上架桥,增加园林气氛。位于江户的不审庵茶庭,是这种茶庭园林的典型实例。在茶庭中,一切都安排得朴素无华,富有自然情趣,只凭大自然中无形的风云雪月、鸟语虫鸣、水声松籁,以禅宗心身感悟的方法,把人们引入一种淡泊清幽的脱尘境界。同时,禅宗对意象思维的激发,使得茶庭所表现的不是丰富的景观和深远的空间等造园技法,而是“禅”的境界。这是一种“悟境”,远远超过那些山水实景。从日本枯山水园和茶庭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日本园林在吸收中国园林艺术的基础上,又不断向民族化和宗教化方向发展,创造出一种以高度典型化、再现自然美为特征的写意庭园。它们那种抽象、纯净的形式,给予人们无限遐想的天地。人们可以凭借自己的人生观、思想素养和生活经历,去塑造心目中神圣或美好的境界。它追求的与其说是宗教思想,不如说是美学的境界。它的产生和发展,与日本人的民族情感有着密切的联系。
日本国土较为狭小,珍奇景观也相对稀少,所以他们自古以来就对自然美的客观属性尤为欣赏和强调,并更加注重事物的细部,高度评价甚至崇敬无生命的美。另一方面,佛教在日本兴盛,也使日本人认为大自然是超脱凡世的,日本庭园也在自然美中融入了浓厚的宗教色彩。因而,日本庭园常被概称为“宗教园”、“僧侣园”。而以儒学思想为主导的中国园林,则有“伦理园”、“文人园”的称谓。的确,受佛教“空、静”深刻影响的日本庭园中的池水,更显纯净、明澈;而中国园林则由于莲荷、游鱼等人文景观的培植,使池水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加之渐盛的对奇诡多端山石的追求,使热闹与凝重并存。但相比之下,日本庭园则稍显脱俗。
4 禅宗思想与当代建筑的庭园空间
经历了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这种以“禅宗”哲学为基础的审美观念,在当代仍然牢固地根植于日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中。新一代日本建筑师们,在继承传统、推陈出新的道路上,不停地探索,设计出许多具日本传统风格的作品。对于建筑中的庭园设计,他们并没有停留在传统“形似”的模仿,或者局限于日本古典园林的框框,而是着重去表达对传统庭园意境的继承,从而充分地体现出传统庭园中抽象、简洁、意味深远的审美追求。下面以几位日本建筑师的作品作为实例加以说明。
4.1 安藤忠雄
安藤忠雄的现代建筑,有着独特的韵味,简洁抽象的几何形体组合中,蕴含了许多丰富的感官效果。他继承了日本庭园的美学传统和枯山水的直觉体验,并进一步“将自然还原为光、风、水和空气等基本要素,通过同几何形状的相互共振运动,作为抽象的存在而升华”。他在北海道奥尻(Awaji)岛的“水之教堂”设计中,表达了一种几何、自然的“结晶建筑”。教堂前的长方形人工湖,用堤岸和西南向的L形围墙双重限定,而东北方向的密林开敞,水声和围墙将人们导向玻璃盒子似的入口门厅,再从门厅通过回形楼梯,进到礼拜堂。礼拜堂的大片玻璃窗、天空、十字架、密林,倒映在如镜的水面上,实物与影像虚实幻变,构成一副旷奥的图景,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在这里,安藤通过不加修饰的混凝土墙壁与水体巧妙配合,以及遮蔽、开放、转折、光影效果等诸种方式,塑造出一种扑朔迷离的宗教气氛。
4.2 黑川纪章
以共生哲学为其建筑理论和创作思想核心的黑川纪章,也深受日本庭园艺术的影响,并对茶道与茶室建筑进行了潜心的研究。虽然他的众多作品都采用了高技术的结构、材料以及施工手段,但其中却明显透出日本传统文化的深层韵味。他不仅将带茶道的日本庭园,置于诸如巴黎德方斯太平洋大厦、泰国塔乌萨特大学日本学研究所、北京中日青年交流中心等海外建筑中,表达异质文化共生的思想,也常将日本庭园的细部,通过抽象和象征的手法,引入其作品之中。如在名古屋美术馆的主入口广场上,布置了水池和室外展览广场。池中具有隐喻意味的岛和仿桂离宫水盆的座凳形式。自然形态的岸线和明澈的浅水,与建筑的规则几何形体,以及花岗岩、大理石、不锈钢等素材相互冲突,且又相互包容。体现了黑川对日本庭园的热爱和深邃思考,也给人以幽静、闲适、深远的意味。这一池碧泓饱含的理念与意涵,远非匆匆过客所能体悟。庭园、池水和格构墙(格状可透景的构筑墙体,由木、竹等多种材料构成)相得益彰,向人们阐述历史与未来、理性与感性、整体与部分及人与自然的共生哲学。
5 结 语
由此,我们可以发现当代许多日本建筑师,通过对传统文化的深层思索与把握,在不断引入异质要素的同时,将两者加以融合,并在此过程中,发现、完善自己的创作风格和理论。反观我国近年来的规划设计和建筑创作领域,虽然在许多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在许多建筑环境设计中,常常对景观处理进行粗浅的模仿,而对自身的传统性和地方性不予考虑,让使用者难以对场所产生认同感。进入21世纪,是建筑生态与个性共存的时代,建筑与环境概念正在新的文化基础上,更深刻地把握人与自然的关系。只有不断发掘传统文化中的艺术精髓,以现代人的意念加以创新,才是对传统最有效的继承与发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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