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汉文大藏经的几个问题(一)
关于汉文大藏经的几个问题(一)
对佛教传入中国内地的时间,历来有种种不同的说法。但以大月氏使臣伊存于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向博士弟子景卢口授《浮屠经》说较为可信。伊存虽尊印度传统口授,景卢却依中国习惯笔录。因此,这部《浮屠经》是第一部成文的汉译佛经。[1]也就是说,佛典的传入与佛教的传入最初是同步的。
后来,西域僧众东来传教,中国僧众西行求法。佛经陆续译出,中华佛教撰述也不断涌现。佛教在中国由附庸,到独立,最终成为中华民族思想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与这一进程相呼应,汉文佛典也逐渐发展、成长,最后形成一部庞大的大藏经。大藏经虽是汉文佛教典籍,却涉及哲学、历史、语言、文学、艺术、音韵、天文、地理、历算、医学、建筑、绘画、科技、民族、社会、中外关系等诸多领域。它是中外文化交流的结晶,对中国文化及整个汉文化圈都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也是今天我们研究中国文化乃至东方文化不可或缺的资料。
一、“大藏经”名称考
“大藏经”是中国人创造的佛教名词,在梵文中找不到与此相对应的原词。
“大”,在这里是一种褒义,它表示佛教经典所阐述的义理赅天地而无外,穷宇宙之极致。佛教常把只有佛才可能具有的最高智慧称作“大圆镜智”;把佛教的法身佛称作“大日如来”。所用的“大”,都是同一种含义。
“藏”,是梵文pitaka的意译。pitaka,意为盛放东西的箱子、笼子等器皿。古代印度没有纸张,经典刻写或抄写在贝多罗树叶上,形成所谓“贝叶经”。印度的僧侣常把贝叶经存放在箱子或笼子,即pitaka(藏)中。因此,pitaka(藏)也就逐渐成为佛典的计算单位乃至代名词。比如经、律、论分别存放在三个pitaka(藏)中,被称为tripitaka(三藏)。
“经”,是梵文sūtra的意译。sūtra,原意为“贯穿”。古印度佛教徒认为,用一根线绳把花瓣穿起来,这些花瓣就不会再被风吹散。同理,把释迦牟尼的言教搜集总摄在一起,便可永不散失,流传后代,所以称之为sūtra。中文“经”字原意是指织物的纵线,有绵延之意。故引申为“常”,指常存之义理、法则、原则。《尚书·大禹谟》:“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传》:“经,常。”《左传》宣公十二年:“兼弱攻昧,武之善经也。”[2]就是这个意思。中国人从来有一点“天不变,道亦不变”的思想,认为宇宙间存在著某种终极真理。对“经”字的上述诠解,就是中国人这种心态的反映。在此,释僧肇的解释可能是有代表性的:“经者,常也。古今虽殊,觉道不改。群邪不能沮,众圣不能异,故曰‘常’也。”[3]意思是说:所谓“经”,是一种永存不变的东西。尽管时间流驶,古今的情况不同,但释迦牟尼阐明的觉悟真理不会发生变化。这种真理是任何不信佛的外道(群邪)破坏不了的,即使是佛弟子们(众圣)也不能随便改变它。所以称作“常(永恒)”,也就是“经”。由此看来,中国人用“经”字来对译印度的sūtra,虽然不符合该词的原意,却反映出中国佛教徒对释迦牟尼及其言教的无限崇拜与信仰。
sūtra一词,在印度仅指经、律、论三藏中的“经藏”。而在中国,“经”的内涵逐渐扩展,形成不同的层次。从狭义到广义,大体有三层含义。第一层含义三藏中的经藏,等同于印度佛教的“sūtra”。第二层含义指域外传入的所有翻译佛典。从佛教初传开始,中国人往往把属于印度佛教律藏、论藏的典籍,都译称为“经”。第三层含义,则如“大藏经”的“经”,已经进而包括了中国人自己编撰的中华佛教撰著。“经”之含义的演变,与中国人对翻译佛典的观感有关;与南北朝时期的三宝崇拜思潮有关;也与随著中国佛教蓬勃发展,中华佛教撰著大量出现有关。
所以,“大藏经”一词既吸收了印度佛典管理的内容,又融贯了中国人的思想与感情,反映了中国佛教发展的历程,本身就是中印文化相结合的产物。
从上个世纪起,大藏经成为佛教学术研究的对象,当时学者们曾对“大藏经”一词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进行过探讨。由于《大正藏》本隋灌顶著《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之末尾提到智者大师一生共造“大藏经十五藏”[4],故认为“大藏经”一词在隋代已经产生[5],笔者以前也持这样的观点。但后来在日本藤枝晃先生的提示下,细玩《隋天台智者大师别传》卷末文字的意趣,发现这段文字并非灌顶的原著,而是“铣法师”所作的补注。“铣法师”系何时、何许人,待考。所以不能把它当作“大藏经”一词在隋代已经出现的证据。
在整理敦煌遗书的过程中,我发现敦煌遗书《西天大小乘经律论并见在大唐国内都数目录》(伯2987号、斯3565号)、《大唐大藏经数》(伯3846号)出现“大藏经”一词。本书第二章对伯2987号、斯3565号有专题研究,此不赘述。这两件敦煌遗书,从抄写形态看,应该是敦煌归义军时期的写本,但从内容分析,该文献产生的上限不会早于唐玄宗时代,下限不会晚于会昌废佛。至于伯3846号,则年代稍迟,为会昌废佛后出现的。因此,我曾经推测“大藏经”一词大约产生在从唐玄宗到会昌废佛这一时期[6]。其后检索电子文本大藏经,发现《金刚顶经大瑜伽秘密心地法门义诀》卷上有“其百千颂本,复是菩萨大藏经中次略也”[7]的说法。该《义诀》未为我国历代大藏经所收,日本《大正藏》依据日本刻本收入。日本刻本则源于空海入唐所得。空海入唐的年代是公元804年到806年,相当于唐德宗贞元二十年至唐宪宗元和元年。随后又在唐海云《两部大法相承师资付法记》中,发现有“依梵本译成六卷,又总集一部教持念次第共成一卷,成七卷。共成一部,编入大藏经。”[8]海云该书撰于唐文宗大(太)和八年(834),时为会昌废佛之前。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相互证明,由此可以肯定会昌废佛之前,最迟在唐贞元年间,“大藏经”一词已经产生。
应该指出,敦煌遗书伯2987号、斯3565号均有“西天大藏经有八万四千亿五百卷”之类的提法。可知创造了“大藏经”这个名词的中国人并没有把这个名词的使用局限于汉文佛教典籍,而把它当做佛教典籍的总称。但在古代,虽然中国人创造“大藏经”这一名词,并赋予它佛教典籍总称的含义,其他各系统佛教,却依然各自传承自己的典籍,各有自己传统的称呼。南传佛教的典籍被称为“三藏”(Tripitaka),藏传佛教的典籍被称为“甘珠尔”、“丹珠尔”。至于“汉文大藏经”这一名词,实际是二十世纪初由日本学者提出的。他们站在汉传佛教的立场上,注目于三大系佛教之总体,整合各不同语种之佛典,提出“巴利大藏经”、“南传大藏经”、“藏文大藏经”、“蒙文大藏经”、“满文大藏经”、“西夏大藏经”等一系列名称。作为对举,汉传佛教的“大藏经”一词也自然演化为“汉文大藏经”。所以,在汉传佛教文化圈中,所谓“汉文大藏经”与“大藏经”,只是不同历史、语言背景下的不同称呼,其指代对象完全相同。
同样应该指出的是,“巴利大藏经”、“藏文大藏经”等提法的出现,只是汉传佛教文化圈内部的事,这些称呼基本上只限于汉传佛教系统内部使用,南传佛教、藏传佛教则仍然沿用传统的“三藏”(Tripitaka)、“甘珠尔”、“丹珠尔”来称呼自己的典籍。由于欧美的佛教研究是从研究南传佛教起步的,受此影响,欧美长期使用“Tripitaka(三藏)”一词,并用该词来对译汉文的“大藏经”。近年来,才逐渐改用“dazangjing(大藏经)”这一称谓,有的则采用“大藏经”的日语发音“taizokyo”。
上面分析了产生“大藏经”一词的文化背景与实际内涵。本书的研究对象为中国写本佛教大藏经,所以本书所说的“大藏经”,如不特别指明,均指汉文大藏经。
方按:系统不支持梵文,上述梵文拼写有误,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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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参见方广锠:《〈浮屠经〉考》,载《法音》,1998年第6期。
[2] 《辞源》,商务印书馆,1981年修订第一版,第2434页。
[3] 《注维摩经》卷一,《大正藏》,第38卷第327页下。
[4] 《大正藏》,第50卷第197页下。
[5] 参见日本大藏会编:《大藏经——成立と变迁》,百华苑出版,1990年2月,第22页。
[6] 方广锠:《八——十世纪佛教大藏经史》,佛光山文教基金会出版,2002年3月,第1页。
[7] 《大正藏》,第39卷第808页上。
[8] 《大正藏》,第51卷第785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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