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理与观行之间
- 一、前言
佛法不像世间哲学和科学那样,以逻辑推演及理论组织为足;佛法也不同于外道隐者,视学问为大患、以弃智绝圣为标竿。在佛法当中,"教"以祛暗开智、启蒙导行,"行"以填愿圆志、断惑证真。以涅槃菩提为上首,理论与实际,知行不能分离;只要是佛法,不应违背如是原则。但在近日佛教界中有一种思想,认为中国佛教各宗派多是"谈玄说妙"的;言下之意,认为这样"玄而又妙"的教义,一来不容易令人明白,二来不切合实际的修行。
不可否认的是,在各宗派长期的发展下,教义的阐扬敷演渐渐广深,而理论组织也趋向精微严密;纵使是标榜不立文字的禅宗,它的禅师语录卷帙之庞大,也足以自成一藏经。然其禅观修行的内容及方法,似乎与教义研究没有直接正比的关係;到最后,各派的修行总是另辟一途,不是禅宗的话头禅,则多以念佛法门为主。
导至这样结果的产生,其因素牵涉多端,不是笔者在此所能定论的。但应该先釐清的是,到底这真是法的弊病,或是其它的问题,不能情绪化的一概抹煞一切。如果就事论事,从教史或僧传上的记载得知,中国佛教各宗派的兴起多是从禅出教;而早期的祖师,则往往是"昼讲义理,夜则观禅"之类等教禅并重的大德。如果就法论法,那么,各派教义或许各有偏重,但既不忽视实际禅观的重要,也不缺乏修行方法的指导。号称教观双美的天台,正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本文基於这样的立场,欲对天台整体的教观结构作一个概要流览,澄清上述的看法,确有重新加以思考的必要。另外,也希望藉着这样的学习,使我们能从智者大师的大智慧中,对于"教"与"观"得到多方位的认识。
- 二、天台中教与观的定义
什么是"教"呢?圣人被下之言,即诠显离言绝思的真理之语言文字。《法华经》云:"言辞相寂灭,不可以言宣。"《维摩经》中净名居士"杜口默然"示真入不二法门。真理是第一义谛的境界,诸法实相的胜义本不可说亦无可说、唯證方知。但如来若默然无说,则众生盲目沈沦,无由得出;大圣为使众生皆得转迷为悟,故於不思议之自證境界中,以大慈悲心作种种说。教为能诠,理为所诠;因理设教,藉教显理。
什么是"观"呢?梵语"毗婆舍那",是思惟、抉择、观察的意思。智者大师在《摩诃止观》(以下简称《止观》)中云,"观"相待于"止"的"止息"、"停止",及"不止止"三义来说,有"贯穿"、"观达"、及"不观观"等三义。佛法特别重视不共世间之般若观慧,但毗婆舍那慧必有奢摩他止的摄持,方有断惑證真的堪能。所以止观不能相离,定慧必须均等。
综上所述,"教"是语言文字的佛法,着重法义名相之理解思辨,属闻思二慧;而"观"是实际的禅修,除了毗婆舍那之外,也包括奢摩他,属於思修二慧。
- 三、教与观相资互起的关係
- (一) 纵的关係──教观互起
- 1、 依教起观
智者大师在《四念处》中论及教与观之间的关系时,说到教、观是互为生起的;依教而能起观,依观而能明教。思想领导行为,理论带动实践;止也好、观也好,其修行方法的说明即是教。行者或仰赖善知识之指导,或自行披寻经典的说明,发起奢摩他和毗婆舍那的履践,即名为「依教起观」。不同的理论,引导不同的修行方式;而修行方式的差异,必与其思想上之歧别有关。《止观》卷一说叁种止观(渐次止观、不定止观、圆顿止观),各有叁种不同的说明──即《次第禅门》、《六妙法门》,及《摩诃止观》。但虽有三种文字之别,却不能"执文而自疣害"。
有人云,解脱的境界只能实际的修證体得,不须假语言文字而说。但是智者大师认为,这样的说法有偏执之失。《止观》说:"离说无理,离理无说、即说无说,无说即说。无二无别,即事而真。......今人意钝,玄览则难,眼依色入,假文则易,若封文为害。"(大正46,3b)教是标月之指、得鱼之筌,得月则忘指、得鱼则忘筌;非由佛菩萨法语的开示引导,我们无法直接契入离言的法性。不依圣言而盲修瞎炼,若非落于邪知邪见,便为增上慢等暗证禅师之流。
- 2、 依观明教
反之,"教"也不离心可得。清净法界等流之教理的闻熏思惟,终必导入实际的止观实践,深入真如方有力能堪断藏识中杂染种子、转识成智。否则"说食数宝"或许多少栽培了善根,但对於真正断除烦恼、解脱生死不起真实作用。若能依教而修会体證,则法法不相碍、一解一切解,一切经教深意皆约观慧而通达,所以经典当中有"破一念微尘出大千经卷"之义。
依智者大师的意思,教与观是一种相对的分别,纵有阶段偏重之不同,毕竟相依互生,缺一不可。若能掌握及此,则若教若观无非是门,皆能通达於实相。反之,若执教一向是教、观一向是观者,则无论教观皆成缚著,无由得出生死大海也。所以说:"若见若不见般若,皆缚皆脱"。
- (二) 横的关係──教观相资
从横的关係来看,教观两者等齐并重、缺一不可。《法华玄义》(以下简称《玄义》)卷一引《大智度论》云:"为文字人约事解释,为坐禅人作观心解。有慧无多闻,是不知实相;多闻无智慧,亦不知实相,譬如大明中,有灯而无照。多闻利智慧,是所说应受;无闻无智慧,是名人身牛。今使闻慧兼修,义观双举。《百论》有盲跛之譬;《牟子》有说行之义。《华严》云:譬如贫穷人,日夜数他宝,自无半分钱,偏闻之失也。......未得谓得,未證谓證,偏观之失也。......修心内观,则有法财;正信外闻,无复上慢。眼慧明闻,具足利益。"(T 33.686 a)
这段文字之说明,清楚地表达了智者大师"闻慧兼修,义观双举 "的立场,也为其教观体系下了一个有力的註脚。有教有观乃为因应所谓文字人(信行人)及坐禅人(法行人)两种不同根性之众生。从證悟上的必要性而言,正确的学习思惟(知)与实际的止观禅修(行),犹如眼足,缺一则不能到达目的地。这是闻思修的必然历程;若偏执一边,非陷入说食数宝的窘境,就是成为未證谓證、未得谓得的增上慢人。而智者大师指摘当时的"文字之师"和"暗证禅师"之偏失,事实上就是各执一边之结果。
依智者大师之意,教与观之间,不应落入孰先孰後的戏论,而是因缘如何的问题;众生的根性既有不同,依悉檀而起的教观,也随之而异。这番说明蕴含了大师极思调合当时南北禅讲对立的一番苦心。而相对於其他宗派中,或偏重义理之阐扬开展、或著眼履行之切要,有意无意忽视另一边者,智者大师之教观思想,则从其体系的完整建构与理论的面面俱到,显出其殊胜的特色;此正为"教观双美"之称誉所由致者。
- 四、教观之功能
- (一) 总为入实相之门
《法华经》说,世尊以一大事因缘出现於世,所谓令一切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诸法实相)也。"然而,实相的道理甚深微妙,非凡夫的思量分别所能解,若不开方便门,则众生无由而得入。"如登绝壑,必假飞梯。欲契真源,要因教行(观),故以教行(观)为门。"门是能通的意思;真如法性虽然幽奥难见,但藉著闻教或修观,则有契理證会之可能。由此可知,教观之功能在於断惑證真,入实相门。
分别而言,教、观二门尚有能入、所入之异;智者大师依四教四门--即藏通别圆四教,各又分有、空、亦有亦空、非有非空等四门,来统摄一切能入教、观之门。另外在一一观门中,又各有十种方法之不同──此即《止观》中的识所观境、真正发心、遵修定慧、能破法遍、善知通塞、善用道品、善用对治、善知位次、善能安忍、法爱不生等十乘观法。
教观能入之门合论共有叁十二门,而十六观门又各有十观。但论其所入之真理,则唯有偏圆两种差别。当然,这里的偏真二圆,乃是依对待而假安立的。若就绝待的真如法性而言,则"鸟语溪声广长舌,翠竹黄花般若身",一色一香无非中道,八万四千无量佛法,无不为契入第一义谛之门也。
- (二) 别为两种根性作门──信行、法行
教观既总为入一实之门,然所以开为二者,乃为了"信行人"及"法行人"两种不同根性故。相较一般对於"信行"、"法行"的说明,智者大师在此有更深刻的分析。
《玄义》说:"禀教修观,因思得入,即以行为门;藉教发真,即以教为门。若初闻教,如快马见鞭影,即入正路者,不须修观;若初修观如夜见电光,即得见道者,不更须教,并是往昔善根习熟。今於教门得通,名为信行;於观门得通,名法行。若闻不即悟,应须修观,於观得悟者,转成法行;若修观不悟,更须听法,听法得悟,转名信行。教即为观门,观即为教门。闻教而观,观教而闻,教观相资,则通入成门。"(T33.784b)此依证入方式的不同,来分别信、法两行──以於教门得通者为"信行",以于观门得通者为"法行"。这是从结果上来看,属於宿世善根成熟的情形。
如果进一步追溯它的理由,就如《止观》所说:"久劫听学,久劫坐禅,得为信、法种子;世世熏习,则成根性,各於闻、思开悟耳。"(T46.57a)信行或法行之分别,乃由於众生久劫以来或重於闻法,或偏於坐禅之故,世世熏习而成不同之根性,所以在开悟之因缘上亦有差异。
须注意的是,信、法并不牵涉孰利孰钝之问题,只是观察角度的不同而已。如《止观》云:"若论根利钝者:法行利,内自观故;信行钝,藉他闻故。又信行利,一闻即悟故;法行钝,历法观察故。或俱利俱钝;信行人闻慧利,修慧钝;法行人修慧利,闻慧钝。"(T46.57a)不仅信、法两者对比来看可以作这样的考察;即便是在信行或法行本身,其利钝之程度也是有差别的。
从而,除了少数善根成熟、慧根锐利,今生一闻教或一修观,便能證入的特殊情况外(如舍利弗尊者),依《玄义释籤》( T33.937b)及《止观辅行》(T46.303c)所云,多数是属於不定根性或转根根性者。如此,信行、法行则有叁种差异:
- 1、一向根性── 初闻教如快马见鞭影,即入正路者。
→→ 信行
初修观如夜见电光,即见道者。
→→法行
- 2、迴转根性── 闻不即悟,转而修 观,於观得悟者。
信行 →法行
修观不悟,更须听法,听法得悟者。
法行 → 信行
- 3、相资根性──闻教而观,观教而闻;教观相资,通入成门。
信行 ∞ 法行
- 五、智者大师述作中之教观结构
在智者大师的思想体系中,教与观是处於相依互资之关係,不能予以截然二分;这不仅於义理上明白舖陈,由其撰述的内容结构亦得到證明。智者大师所有的著述,约可权宜划分成"教相"与"观行"二部分。归类於"教相门"的,《法华文句》(以下简称《文句》)、《玄义》,乃至诸经论之注疏及微义之阐扬者属之。而"观行门"者,除了《摩诃止观》、《释禅波罗密》、《小止观》、《六妙门》以外,其他一切禅观及忏仪方面之撰述皆属之。全面来说,智者大师在谈教时,最后必须导入观心;而在明观时,也一定引经据论为证。
其中,天台三大部是智者大师圆熟思想的代表性著作,想要了解大师的思想,不能不有所掌握。因此,这里主要从三大部之内容结构,来探讨天台教与观之关系。
- (一) 教相门
在三大部中,《文句》乃《法华经》之随文解释;而《玄义》则诠解经题,於整部《法华经》之精神,及其中所蕴涵之微义奥旨,作精闢入微的剖析。从其内部的结构来看,其中《文句》主要以「四释销文」来注解经文。所谓四释者,即:1 因缘释、2 约教释、3 本迹释、4 观心释,前叁属於教相门,第四则属观行门。而《玄义》分别以通、别两种来诠释「妙法莲华经」五字。通释即所谓「七番共解」,其中 1 标章、2 引證、3 生起、4 开合、5 料简、7 会异,皆为教相门所摄;而 6 观心 则为观行门所摄。别释则为"五重玄义",1释名章里,在约「法」明"妙"时,於本、迹二门各有十种妙境;而一一境中,最後必归结至"约观心明"。其馀的2 显体、3 明宗、4 明用、5 教相等,莫不皆於义理分析之後并明观心。
- (二)
行门属于观行门的《止观》,乃以"五略十广"为其大纲。"五略"(1 发大心、2 行大行、3 感大果、4 裂大网、5 归大处)是对《止观》一部作提纲挈领的说明;而十卷整体之内容,则是依着"十广"( 1 大意、2 释名、 3 体相、4 摄法、5 偏圆、6 方便、7 正观、8 果报、9 起教、10 旨归)的架构而分成十个章节。
第一之"大意"至第五之"偏圆",偏重於圆教教理之演述分别。从第六章之"前方便"起,属於禅修之说明;这部分谈到正修止观之前,所应具备的二十五个基础(道前资粮)。而第七章起,正式进入"正观"部分。《止观》云:"前六重依修多罗以开妙解,今依妙解以立正行。膏明相赖,目足更资。"可见,在进入真正的修行或实践之前,正确知见之建立是不可或缺的;而正确知见之建立,必以修多罗圣言量为依据。发起上求下化的大愿,不违如来之教示,如此教观具足、眼目并用地去修行,终必能有所获而感得殊胜的果报(果报)。而於自行之观行成就之後,悲净相应、演教化他(起教),令自他俱得利益安乐,同归於无上菩提之常寂(旨归)。智者大师这十个章节的安排,具体而微地该括了一个菩萨行者的修行始终。
- 六、结语
教理的说明是配合着禅修的须要而来的;不仅在思想上作为止观的前行指导,也正是毗婆舍那中观察思惟的内容。正如智者大师在《止观》中所说:"一目之罗,不能得鸟;得鸟者,罗之一目耳。众生心行各各不同,或多人同一心行,或一人多种心行。如为一人,众多亦然;如为多人,一人亦然。须广施法网之目,捕心行之鸟耳!"站在应病与药、取与适时的自行化他的立场来看,天台教观博大精深的建构,除了个人修行上"闻慧具足"的必要性外,也普遍因应了差别根性的众生,各个阶段不同的须求。《维摩诘经》说:"但除其病而不除法﹗"佛法的修学本非一蹴可及之事,古文理解上的隔阂与部帙卷数的庞大,多少也助成了现代人对于中国传统佛教的陌生与误解。但身为汉传佛教一分子的我们,如果对护持正法有一份热诚与使命感,应该对现前中国佛教的问题,恳切地作一番深刻的反省。笔者识浅学薄,本文所尝试达至的目的未必成功,祈具抛砖引玉之用,愿识者不吝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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