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矛盾的语言里看禅的世界
从矛盾的语言里看禅的世界
从禅者日常生活的世界里,可以证悟升华的生命,但是如何在禅师们的对话语句之中,去透悟禅的境界呢?
我们常常感觉到禅师们的对话是风马牛不相及,颠倒错置。比如你问禅师们:“这朵花如何?好看吗?”他可能回答:“天可能快要下雨了。”你问他:“吃过饭了吗?”他会告诉你:“啊!那里有人饿死。”你问他:“佛法大意如何?”他或许会如是说道:“吃饭、睡觉而已矣!”你被这么一答,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觉得禅者尽在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其实不然,他们不但没有答非所问,而且是切中玄机。严格说来,两个没有共同经验的人是极难声气互通的,对于一个没有见过山水的人,费尽口舌为他描述山水之情,尽管维妙维肖,也只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罢了。同样的,对一个没有禅悟经验的人谈禅,更是如同蚊子叮铁牛,浪费唇舌而已。虽然如此,但是禅师们还是要说,因为说总比不说来得实在,而这正是禅的妙处,也是禅者的慈悲。
譬如有位禅师说:“南山起云,北山下雨。”又说:“眭州的马吃草,益州的马腹胀。”乍看之下,一点也不合常理、不合逻辑,但是如果仔细去参究,处处都是增广智慧的禅机。因为一般人的观念,物是物,我是我,物我彼此对立,纵有关系也是相互的。这种观念完全起源于分别、对待的心识活动,根本不是究竟真理。由这种邪见衍生的纠执,常常会造成一些无谓之争,意气之斗。而禅师却早已剔除差别心,从觉悟的自性海中流露平等的智慧,透视诸法实性的平等一如,因此宇宙万物在他们看来,没有物我的分别,内外的不同。这种融合的境界就是生命的升华。
所以,我们要能从禅师们的矛盾语句当中,去发掘智慧之花,进而提升生命的境界。
傅大士有一首禅诗说: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假使这首诗是出自一位小学生的作品,必定被老师评为不合情理,不切实际,但这却是从禅师的证悟自性之中所流露出来的智慧。禅虽然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但是从禅诗里,可以体会到禅师证悟世界的意境。
这整首诗,其实就是矛盾的调和,单从空字解说,便已蕴涵了一切万有,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在禅师的智慧中,空是一切万有的来源,宇宙不空,便不能覆载万物;心灵不空,如何包容三千?禅师说:“空手把锄头”,事实上空手把持的岂止是一把锄头?而是整个宇宙三千、法界虚空,由此可见禅师的包容之心。“步行骑水牛”是一种悠然忘我、逍遥自得的境界,心为物系,乘坐在豪华的轿车上仍然不能自在;心无磊块,骑牛步行一样的徜徉快乐。“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通常一般人会认为流的是水而不是桥,这种心态根源于差别的观念,我们的心有了差别,所以外境有动静、内外,乃至大小、上下的种种现象产生,而禅师的境界是动静一如、内外合一。譬如我站在这里演讲,有些人挤在外面进不来,我看了不放心便说:
“你们不要站在外面,到里面来听。”
但是对方有人却说:
“大师!您不要站在外面讲话,到里面来休息吧!”
因此内外、上下等任何纠执,完全起自于我们差别、对待的心识,而这种心识活动,却存乎“一念之间”。其实里里外外的人来人往,都是整体共存的。因此我们如何从禅师们矛盾的语句中,去勘破纷纭虚妄的表象,根除我们的分别心,不为风、幡所动,才能进入禅的世界。
佛印禅师有一首脍炙人口的禅诗说:
“一树春风有两般,南枝向暖北枝寒;
现前一段西来意,一片西飞一片东。”
这首诗启发了甚深的含意:宋朝有名的苏东坡和秦少游,两人都是当时的文豪,常因论道互不相让而起争执,有一次他们共同进食的时候,恰巧迎面走来一位满身邋遢的人,可能是太久没有沐浴的缘故,身上爬满了虱子。苏东坡见状,首先开口道:
“这人真脏,身上的污垢都生虱子了。”
秦少游坚持说:
“不对,虱子是从棉絮中生出来的。”
两人因此争执不下,一定要找个人评论公道,于是便决议找佛印禅师评评理。两人在事先都去找过佛印禅师,要佛印禅师务必帮自己的忙,因为这项争赌不仅是一席酒食的输赢而已,而是颜面招架的问题。过了几天,揭晓答案的日子到了,两人都自以为稳操胜算,洋洋得意请佛印禅师评断。佛印禅师看看两人,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说:
“这虱子的头是从污垢生出来的,而虱子的脚嘛,却是从棉絮生出来的,现在你们两人都输了,要请我吃宴席吧!”
佛印禅师于是有感而发写了这首诗,整首诗就是要我们舍弃妄想分别,根本无须去探究虱子的来源,无端制造不必要的矛盾,进而把矛盾的事相转化为融合的境界。但是这种矛盾的语句,并不是人人可为,没有透彻的体悟而随意乱说,口舌逞能,有时反而会贻笑大方。
有个年轻人眼见一位老和尚迎面而来,还兀自端坐在地上,不知道起身礼敬迎接,这位老和尚走近他,开口说:
“年轻人,你怎么不知礼貌,看到长老还不起身迎接呢?”
年轻人趾高气扬,自以为是打着禅机说:
“我坐着迎接你,就是站着迎接你了。”
老和尚一听,上前打了这年轻人一记耳光,年轻人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之后,两眼直冒怒火,大声喝道:
“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我打你就是没有打你呀!”
所以,在没有经过实际的体悟心证,就学起鹦鹉说话,只不过是拾人牙慧,卖弄玄虚,迟早会露出马脚,被人识破的。
唐朝的黄檗禅师,出外游学时,半路遇见一个深藏不露的高僧,两人一起同行,走到一处碰到溪水暴涨,不能过河。黄檗禅师便将锡杖往水中一插,脱去脚靴倒挂在杖头,然后立地打坐起来。高僧见状便说:
“过去,过去呀!”
黄檗仍旧坐在原地,面不改色地说:
“要过你自己过,我要在此地休息。”
高僧于是自己渡河去了,行在水中如履平地,涉过水中央时,还转头叫黄檗禅师:
“喂!跟上来,跟上来。”
黄檗禅师见他果真自己行渡过溪,大喝一声说道:
“早知道你是个自了汉,便先斩断你的双腿,不让你过河。”
高僧哈哈大笑地说:
“伟大,伟大!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乘法器。”
各位可能不了解其中的玄妙处,尤其当黄檗禅师恶言相对时,高僧反倒哈哈大笑,赞叹黄檗禅师为伟大的大乘法器。禅的转机在此,禅悟也在此。正因为黄檗禅师看到眼前居然是一个自利而不利人的自了汉,因此才喝斥他,给他一番提拨。而这位高僧是一个在天台山证悟得道的大阿罗汉,是故意来试验黄檗禅师的道行,一听到黄檗禅师早有自觉觉人、自度度人的器度,因此才称赞他为济世利群的大乘菩萨。
从以上一些例子来看,可以知道禅师的矛盾言语其实都是透过禅悟的自性所流露出来的智慧,我们可以从中体会他们生活的境界,何止如陶渊明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境地而已?陶潜的心灵境界是澄明通净的,但是还有“境、我”之分,并且尚有车水马龙、桃花源地的差别,而禅者的心却早已根除这种分别意识,就禅师而言,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可以是参禅的山水地,何必一定要桃源林下;刀山剑树也可以是法座禅:,何必一定要软垫敷具。禅师有一首诗描写得好:
“刀山剑树为宝座,龙潭虎穴作禅床;
道人活计原为此,劫火烧来也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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