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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转读与唱导的再认识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王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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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转读与唱导的再认识
  王志远
  转读和唱导是南北朝佛教的重要弘法手段,慧皎从“悟俗可崇”、“应机悟俗”的角度予以高度重视,在《高僧传》中创立两门新科予以记载。本文认为,《经师》科注重的是音声梵制自身在华夏的传承和发展,而《唱导》科则注重对佛法教义的宣扬提倡,对民众心智的开发导引。简而言之,转读是在“唱”,唱导是在“说”,是各具特色的不同的表现艺术形式。此前学术界普遍将二者混为一谈,统归入音乐范畴,是对唱导之“唱”的误解。佛教表现艺术演化至南北朝,演变成以中国式的唱导因缘与中国化的转读梵呗相结合为主。正是由于众多的唱导僧人投入创造性的类似后世“俗讲”的宗教实践活动,外来佛教表现艺术才完成了向本土佛教表现艺术的转化过程。
  关键词:南北朝佛教 转读唱导 弘法手段 ’
  作者王志远,1948年生,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宗教文化艺术研究室主任,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
  与北朝佛教注重魔幻神通有所不同,继东晋而起的南朝佛教则更注重唱诵仪轨的表现形式。“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虽然更替了宋、齐、梁、陈四个朝代,但是南朝对佛教的信仰和推崇却始终如一,在佛教表现艺术方面不再仅仅是西域梵僧个别精英独领风骚,而是大江南北,杰出人物层出不穷。
  南朝慧皎“尝以暇日遇览群作,辄搜捡杂录数十余家,及晋宋齐梁春秋书史,秦赵燕凉荒朝伪历,地理杂篇,孤文片记。并博咨古老,广访先达。校其有无,取其同异。始于汉明帝永平十年,终至梁天监十八年,凡四百五十三载,二百五十七人,又傍出附见者二百余人。”终于完成了一部彪炳史册的巨著《高僧传》:“开其德业大为十例:一日译经。二曰义解。三曰神异。四曰习禅。五曰明律。六曰遗身。七曰诵经。八曰兴福。九曰经师。十曰唱导。”
  在这十例中,前八例古人基本有所涉猎,皆予标榜。惟独“经师”、“唱导”这二例,慧皎可谓建树了首创之功。音乐方面的佛教表现艺术的文献资料以及理论阐述,其历史第一权威,非慧皎莫属。后人论述引证,慧皎是令人景行仰止的一座高山。
  但是,慧皎坦诚地承认,把佛教表现艺术方面的杰出人物记录下来,本非其所愿:“昔草创《高僧》本以八科成传,却寻经、导二技,虽于道为末,而悟俗可崇,故加此二条,足成十数。”慧皎起初并没打算把“经师”、“唱导”列入《高僧传》的科目,与其他八项传统科目相比,与妙道相比,“经师”、“唱导”在此前一直被看作末技和偏功,直至慧皎“加此二条,足成十数”,他本人并没有彻底改变这种观念。因此他在序篇中说:
  然法流东土,盖由传译之勋……。至若慧解……、通感……、靖念安禅……、
  弘赞毗尼……、忘形遗体……、歌诵法言……、树兴福善……,凡止匕八科,并以轨
  迹不同,化洽殊异,而皆德效四依,功在三业,故为群经之所称美,众圣之所褒
  述。
  他认为,第一功是传译,这是给东方送来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因此一定要列在篇首。加上义解、神异、习禅、明律、遗身、诵经、兴福,总计八科,虽然作法不同,作用也有差异,但是都对四依三业功德无量,是历来众口赞美褒扬的。至于“经师”、“唱导”二科,他认为当时还够不上此格。
  不过他的开明之处在于关注到“悟俗可崇”,即认为“能够帮助一般信众开悟,这一点是值得推崇的”。他有所保留地表示:“其转读、宣唱,虽源出非远,然而应机悟俗,实有偏功。故齐宋杂记,咸条列秀者,今之所取,必其制用超绝,及有一分通感,乃编之传末。如或异者,非所存焉。”他把转读、宣唱列入“偏功”,已是高看一眼。通过他的评价,我们可以了解到,即便在梁武帝时代,佛教界的大德仍然认为转读、宣唱“源出非远”,但是从宋到齐,许多“杂记”却予以相当关注。慧皎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才决定去粗取精,还要“有一分通感”的,才予以采用,“编之传末”而已。
  其实,慧皎在真正开展对转读、唱导的记录和研究时,给予的深切关注和深刻剖析,绝不亚于其他八科。他在这两方面的高论高见,已经成为佛教表现艺术的重要理论基础之一。
  笔者此前对佛教表现艺术的解析,只要具有表现艺术的效果,只有形式的差别,没有功能的不同,功能就是慧皎所谓的“应机悟俗”。慧皎一再提到“悟俗”,表明他对这一功能的高度重视。同时,从慧皎在《高僧传》中分立诵经、经师、唱导三科来看,慧皎对佛教表现艺术有更细致的区分和见解,他将高僧分别归入三科,也是十分审慎的。因此,分析慧皎所作的分别,或许对我们了解古人的情怀理念会有一些启发。
  慧皎针对三科,书写了三篇《论》,按照慧皎自己的定义:“及大讨核源流,商榷取舍,皆列诸赞论,备之后文。而论所著辞,微异恒体;始标大意,类犹前序:未辩时人,事同后议。若间施前后,如谓烦杂,故总布一科之末,通称为《论》。”他把“讨核源流,商榷取舍”的论述集中在《论》的部分,措辞方式也和一般体裁有所不同,从概括大意,到发表评论,独立成章。
  在《经师科论》中,慧皎主要探讨了言味辞韵的流靡相属。他所描述的,几乎是一部梵音汉韵的传承发展史。他认为,“自大教东流,乃译文者众而传声盏寡。良由梵音重复汉语单奇,若用梵音以咏汉语则声繁而偈迫,若用汉曲以咏梵文则韵短而辞长。是故金言有译,梵响无授。”但是,梵音并非就此灭绝, 自魏晋以来代代追寻,不仅做出种种尝试,而且取得丰硕成就,尽管随着时代变迁,离乱无常,但是仍留下一份遗响;悬念。慧皎所认可的梵音标准是很高的,他认为:
  若能精达经旨,洞晓音律;三位七声次而无乱,五言四句契而莫爽;其间起掷
  荡举平折放杀,游飞却转反叠娇弄;动韵则流靡弗穷,张喉则变态无尽;故能炳发
  八音,光扬七善;壮而不猛,凝而不滞;弱而不野,刚而不锐;清而不扰,浊而不
  蔽;谅足以起畅微言,怡养神性;故听声可以娱耳,聆语可以开襟;若然,可谓梵
  音深妙,令人乐闻者也。
  他对这个梵音标准的文字表达,辞藻华美,音韵流畅,但是也很抽象。因此,我们需要从他精心挑选的经师高僧的具体传记中去深入体会,这些杰出人物是如何实现“梵音深妙,令人乐闻”的。
  在《经师第九》这一科中,慧皎共选入十一人:
  帛法桥一 支昙篱二 释法平三 释僧饶四 释道慧五 释智宗六 释昙迁
  七 释昙智八 释僧辩九 释昙凭十 释慧忍十一
  我们选择在南朝时宋代出现的六位和齐代出现的三位介绍如下:
  宋
  释法平,……响韵遣雅,运转无方。
  释僧饶,……善尺牍及杂技,而偏以音声著称,擅名于宋武文之世(420—
  453)。响调优游,和雅哀亮,与道综齐肩。综善三本,起及大挈,每清梵一举,辄
  道俗倾心。寺有般若台,饶常遶台梵转以拟供养,行路闻盎莫不息驾踟蹰,弹指称
  佛。……时同寺复有超明、明慧,少俱为梵呗长斋,时转读亦有名当世
  释道慧,……特禀自然之声,故偏好转读。发响含奇,制无定准,叁章折句,
  绮丽分明。后出都止安乐寺,转读之名大盛京邑。晚移朱方竹林寺,诵经数万言。
  每夕讽咏,辄闻暗中有弹指唱萨之声。
  释智宗,……博学多闻,尤长转读,声至清而爽快。若乃八关长夕,土宣之
  悟。……时有慧宝、道诠,虽非同时,作法相似,甚圭声而高调,制用无取焉。
  释昙迁,……巧于转读,有无穷声韵,梵制新奇,特拔终古。……时有道场寺
  释法畅、瓦官寺释道琰,并富声哀婉。虽不竞迁等,抑亦次之。
  释昙智,……雅好转读,虽依拟前宗而独拔新异,高调遣彻,写送直余。……
  时有道朗、法忍、智欣、慧光,并无余解,薄能转读。道朗捉调小缓,法忍好存击
  切,智欣善能侧调,慧光喜骋飞声。
  齐
  释僧辩,……少好读经,受业于迁、畅二师。初虽祖述其风,晚更措意斟酌,哀婉拆衷,独步齐初。尝在新亭刘绍宅斋,辩初夜读经,始得一契,忽有群鹤下集
  阶前,及辩度卷,一时飞去。由是声振天下,远近知名,后来学者莫不宗事。……辩传古《维摩》一契、《瑞应》七言偈一契,最是命家之作。
  释昙凭,……少游京师学转读,止白马寺,音调甚工,而过旦自任。时人未之推也。于是专精规矩,更加研习。晚遂出群,翕然改观。诵三《本起经》,尤善其声。后还蜀,止龙渊寺。巴汉怀音者,皆崇其声范。每梵音一吐,辄鸟马悲鸣,行途住足。……时蜀中有僧令道光,亦微善转读。
  释慧忍,……无余行解,止是爱好音声。初受业于安乐辩公,备得其法,而哀婉细妙,特欲过之。齐丈宣感梦之后,集诸经师,乃共忍斟酌旧声,诠品新异。制《瑞应》四十二契,忍所得最长妙。……,
  以上诸位杰出人物,名为夕乙位,实则展现了一个特殊的阶层、杰出的群体。从两晋至南北朝,前后三百余年,龙象辈出。他们是佛教徒,同时也是音韵家、作曲家、演唱家。他们在诚心诚意地传播佛教思想,使一种宝贵的文化遗产得以继承和光大。慧皎立《经师》一科,意在高远。我们可以感受到,宋初尚且保留着两晋名士的遗风,而后则更侧重在“转读”自身的提高中精心琢磨。其艺术风格大约有三个特色:
  一是强调“响韵清雅”,“响调优游”,“和雅哀亮”,“富声哀婉”,“哀婉折衷”,“哀婉细妙”。哀而不伤,亮而婉衷,响而优雅,是一种名士贵族的风范。
  二是标榜“运转无方”,“发响含奇,制无定准,条章折句,绮丽分明”,“无穷声韵,梵制新奇,特拔终古”,“虽依拟前宗而独拔新异,高调清彻,写送有余”,“斟酌旧声,诠品新异”。慧皎虽然时而感叹“师师异法,家家各制, 皆由昧乎声旨,莫以裁正”,但是他并不反对“独拔新异”,从他为之立传的诸位杰出人物身上,透露出慧皎本人对“制无定准”,“特拔终古”的赞赏。他之所以推崇这些“运转无方”的经师,人约是他认为这些人“斟酌旧声,诠品新异”,是符合转读本来面目的,并不“昧乎声旨”。
  三是注重发声技巧“声至清而爽快”“丰声而高调”“道朗捉调小缓,法忍好存击切,智欣善能侧调,慧光喜骋飞声”,“韵声流好”。慧皎注意到经师在运用技巧方面的特色,并给予着意刻画,如果不是深谙此道,很难做出这样专业的评价。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有若干听众反响的例证,最突出的是:“释智宗,……若乃八关长夕,中宵之后,四众低昂,睡蛇交至,宗则升座一转,梵响干云,莫不开神畅体,豁然醒悟。”这不仅仅是一种罗敷娇美的反衬写法,而是涉及某种功能,与下文所述唱导有所交叉。当然,这里强调的是:“博学多闻,尤长转读”,是围绕着“转读”在讲效果。
  与《经师》科并列的新科是《唱导》。慧皎开宗明义,下了一个定义:“唱导者,盖以宣唱法理开导众心也。”这个定义十分重要,它表明《经师》科注重的是音声梵制自身在华夏的传承与发展,而《唱导》科则要注重对佛法教义的宣扬提倡,对民众心智的开发导引,二者的功能是有所区别的。
  慧皎讲述了“唱导”的由来:
  昔佛法初传,于时齐集,止宣唱佛名,依丈致礼。至中宵疲极,事资启悟,乃别请宿德升座说法。或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其后庐山释慧远,道业贞华,风才
  秀发,每至斋集,辄自升高座,躬为导首。先明三世因果,却辩一斋大意。后代传受,遂成永则。故道照、昙颖等十有余人,并骈次相师,各擅名当世。
  唱导,是佛教在中国传播过程中的产物,从初传开始已经由于现实的需要而产生,其主要形式是“升座说法。或杂序因缘,或傍引譬喻。”而庐山慧远为它创立基本规则,代代相传,才成为不可改变的传统,从慧远(334—416)到慧皎(496—554),已经有138年的历史。其最突出的特征,是规定了内容:“先明三世因果,却辩一斋大意”。其一切艺术手段,都是为表现这个特定内容服务的。
  被列入《唱导》科的高僧,宋齐两代共计十人:
  释道照一 释昙颖二 释慧璩三 释昙宗四 释昙光五
  释慧芬六 释道儒七 释慧重八 释法愿九 释法镜十
  释道照,……披览群典,以宣唱为业。壹吐寥亮,洗悟尘心,指事适时,言不孤发,独步于宋代之初。宋武帝(420—422在位)尝于内殿斋,照初夜略叙:“百年迅速迁灭,俄顷苦乐参差,必由因召。如来慈应六道,陛下抚矜一切。”帝言:
  “善。”久之斋竟,别嚫三万。……照弟子慧明,姓焦,魏郡人。神情俊迈,祖习师风,亦有名当世。
  释昙颖,……唯以盖诱为先,故属意宣唱,天然独绝。凡要请者,皆贵贱均赴,贫富一揆。张畅闻而叹曰:“辞吐流便,足腾远理。”
  释慧璩,……读览经论,涉猎书史。众技多闲,而尤善唱导,出语成章,动辞制作,临时采博,罄无不妙。……后宋孝武(454—457)设斋,璩唱导。帝问璩曰:“今日之集,何如梁山?”璩曰:“天道助顺,况复为逆。”帝悦之。明旦,别嚫一万,后敕为京邑都维那。
  释昙宗,……少而好学,博通众典。唱说之功,独步当世,辩口适时,应变无尽。尝为孝武(454—457)唱导,行菩萨五法。礼竟,帝乃笑谓宗曰:“朕有何罪而为忏悔?”宗曰:“昔虞舜至圣,犹云予违尔弼。汤武亦云万姓有罪在予一人。圣王引咎,盖以轨世。陛下德迈往代,齐圣虞殷,履道思冲,宁得独异?”帝大悦。后殷淑仪薨,三七设会,悉请宗。宗始叹世道浮伪,恩爱必离;嗟殷氏淑德,……时灵
  味寺复有释僧意者,亦善唱说。制啖经新声,哀亮有序。
  释昙光,……宋衡阳文王义季镇荆州,求觅意理沙门,共谈佛法声境,推光以当鸿任,光固辞。王自诣房敦请,遂从命焉。给车服人力,月供一万。每设斋会,无有导师。王谓光曰:“奖呈群生,唯德之本,上人何得为辞?愿必自力。”光乃回心习唱,制造忏文。每执炉处众,辄道俗倾仰。
  释慧芬,……每赴斋会,宣为大众说法,梁楚之间悉奎其化。至都,止白马寺。时御史中丞袁愍孙,常谓道人偏执,未足与议。乃命左右令候觅沙门,试欲语之。会得芬至,袁先问三乘四谛之理,却辩老庄儒墨之要。芬既素善经书,又音吐流便,自旦之夕,袁不能穷。于是敬以为师,令子弟悉从受戒。
  释道儒,……出家之后蔬食读诵,凡所之造,窒劝人改恶修善。远近宗奉,遂成导师。言无预撰,发向成制。……时闲心寺有释僧喜,亦善唱说,振誉于宋末齐初。
  释慧重,……每率众斋会,常自为唱导。如此累时,乃上闻于宋孝武。大明六年敕为新安寺出家,于是专当唱说。墓性清敏,识悟深沈,言不经营,应时若泻。
  释法愿,……愿又善唱导,及依经说法,垄自心抱,无事宫直,言语讹杂,唯以适机为要。可谓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释法镜,……履操冰霜。仁施为怀,旷拔成务,于是研习唱呈,有迈终古。齐竟陵文宣王厚相礼待,镜兰心弘道,不拘童贱,直请必行,无避寒羞,财不蓄私,宣兴福业。……虽义学功浅而领悟自然,造次嘲难,必直酬酢……其后瓦官道亲、彭城宝兴、耆阇道登,并皆祖述宣唱,高韵垒言,非奎前例,倾众动物。论者后之。
  释法邻,平调牒句,殊有宫商。
  释昙辩,一往无奇,弥久弥胜。
  释慧念,少气调,殊有细美。
  释昙干,爽快碎磕,传写有法。
  释昙进,亦八能流,编善还国品。
  释慧超,善于三契,后不能称。
  释道首,怯于一往,长道可观。
  释昙调,写送清雅,恨功夫未足。
  凡此诸人。并齐代知名。
  看到这个群体,才能真正理解唱导与转读的不同。简而言之,转读是在“唱”,唱导是在“说”,这是两种各具特色的不同的表现艺术形式。唱导之“唱”,按《说文》“唱者导也”,应认定为“倡”的通假字,即“倡导”某种思想,其表现艺术的特色是与梵音高扬、婉转嘹亮的转读截然不同的。因此,慧皎曾给予精辟的概括:
  夫唱导所贵,其事四焉:谓声、辩、才、博。非声则无以警众,非辩则无以适时,非才则言无可采,非博则语无依据。至若响韵钟鼓,则四众惊心,声之为用也;辞吐后发,适会无差,辩之为用也;绮制雕华,文藻横逸,才之为用也;商榷经论,采撮书史,博之为用也。
  显而易见,“声、辩、才、博”,不是对一个音乐家或歌唱家的素质要求,因为在音乐和歌唱的艺术表现过程中,歌唱家既不需要辨析什么道理,也不需要显示什么博学;而且,此处之“声”,是拍案惊奇、足以警醒听众的声音;此处之“才”,是口似;悬河、舌如利剑的才华,这“声、辩、才、博”,几乎完全是对一个准评书演员的素养和技能的基本要求。所谓“言无可采”,“语无依据”,直接表明其表现形式恰好在“言”“语”之间。只有对“声、辩、才、博”重新理解和认识,才能准确判断“唱导”到底是何所指。
  当然,中国佛教历史上的这些特殊的“准评书演员”,同时又必须是一批虔诚而勤勉的口似悬河的“传教士”,他们要坚定地围绕着“先明三世因果,却辩一斋大意”的基本宗旨,施展出超越两晋名士的语言功力,旱地拔葱,晴天霹雳,旁征博引,辩才无碍。
  而且,这些特殊的“准评书演员”,他们不仅要提升自身的这“四贵”,还要对所需开导的社会各阶层的心态洞若观火,把握分寸,直指人心,所谓“适以人时”,“与事而兴”,“知时知众”:
  如为出家五众,则须切语无常,苦陈忏悔。若为君王长者,则须兼引俗典,绮
  综成辞。若为悠悠凡庶,则须指事造形,直谈闻见。若为山民野处,则须近局言
  辞,陈斥罪目。
  这一段所用的动词,没有一个是表明与音乐或歌唱有关的。恰恰相反,诸如“切语”“苦陈”“兼引”“绮综”“直谈”“言辞”“陈斥”,几乎都是在演说。除去针对不同对象而对内容分别掌控之外,唱导僧还必须“又能善说,虽然故以恳切感人,倾诚动物,此其上也。”什么是最上乘的演员?那就是在表达技巧方面,不惜故意“恳切感人,倾诚动物”,要演得比真的还真。如果不是慧皎自己这样说,后人谁敢去想象会有一批大师级的高僧作如此表现呢?
  无论如何,唱导的艺术效果是惊人的。以巧妙动人的语言说服君王固然是一种艺术,而真正发挥“导师”作用的,还要看举行“八关斋”的道场。
  . 至如八关初夕,旋绕行周。烟盖停氛,灯惟靖耀。四众专心,又指缄默。尔时
  导师则擎炉慷慨,含吐抑扬,辩出不穷,言应无尽。谈无常则令心形战栗,语地狱
  则使怖泪交零;征昔因则如见往业,核当果则已示来报;谈怡乐则情抱畅悦,叙哀
  戚则洒泪含酸。于是阖众倾心,举堂恻怆;五体输席,碎首陈哀:各各弹指,人人
  唱佛。爰及中宵后夜,钟漏将罢,则言星河易转,胜集难留。又使人迫怀抱,载盈
  恋慕。当尔之时,导师之为用也。
  许多文章在引用上述文字时,常常误以为这是佛教音乐造成的效果。特别是“各各弹指,人人唱佛”一句,其中一个“唱”字,加重了这种误解。其实,此唱乃诵唱之唱,彼唱乃歌唱之唱,并非只要一“唱”便都是音乐。
  虽然不是歌唱,但是唱导僧能够在“谈无常”“语地狱”“征昔因”“核当果”“谈怡乐”“叙哀戚”的过程中,以语言的魅力,取得“阖众倾心,举堂恻怆:五体输席,碎首陈哀”的效果;这样的“导师”,实在也是人艺术家。能够列入《高僧传》的,“皆以赏悟适时,拔邪立信,其有一分可称,故编《高僧》之末”。因此,可以想象到,当时确实涌现了一大批以唱导闻名于世的、以演说见长的佛教表现艺术家。
  不过,并非个个僧人都是这么精彩,慧皎在赞赏之余,也提出了尖锐的批评:
  才非已出,制自他成,吐纳宫商,动见纰谬。其中传写讹误,亦皆依而唱习,
  致使鱼鲁淆乱,鼠璞相疑。或时礼拜中间,忏疏忽至。既无宿蓄,耻欲屈头。临时
  抽造,謇棘难辩。意虑荒忙,心口乖越。前言既久,后语未就。抽衣謦咳,示延时节。列席寒心,观途启齿。施主失应时之福,众僧乖古佛之教。既绝生善之萌,柢增戏论之惑。始获滥吹之讥,终致代匠之咎。慧皎寥寥数语,把“综习未广,谙究不长”,因“无临时捷辩”而“遵用旧本”的仓促上阵者的窘态剥落得淋漓尽致。其中“戏论”二字,尤其醒目。表现的好,就是真谛,其作用是“拔邪立信”;表现的不好,就是戏论,其危害是“绝生善之萌”。表现艺术的重要性,在此分寸之间。高僧与俗僧的区别,也只在此分寸之间。这种负面批评,特别是“前言既久,后语未就”八个字,进一步证明“唱导是说不是唱”。
  本文一再强调转读与唱导的区别,是由于此前学术界普遍将二者混为一谈,特别是将“唱导”误认为是在以“唱”为“导”,列入音乐的范畴。著名佛教音乐专家田青先生在其成名旧作《佛教音乐的华化》…第三章《汉族艺僧的涌现》中,就曾以《唱导》篇作为论述中国佛教音乐本土化的主要依据。他在引证本文上述“唱导僧”的事迹后,把他们“擎炉慷慨,含吐抑扬,辩出不穷,言应无尽”的行为都理解成为音乐的“即兴创作”,给予一种逻辑演绎:“这样一批博通经史、能谈庄老的宗教音乐家,当他们以宣唱为业的时候,不可能不在他们所创、所唱的佛曲中露出鲜明的传统文化的烙印来。更何况,六朝高僧在倡导众心时所讲究的,是一种最需要文化基础、最需要音乐积累的‘即兴创作’。”更为突出的是,他把“声辩才博”误解为“宗教音乐家的素质”,认为“慧皎在‘唱导论’中,对宗教音乐家的素质,提出过基本的要求(声辩才博)”。这些都是与《唱导》通篇的原意不符的。与《唱导》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转读》论中对客观效果的描述和评价:
  夫圣人制乐其德四焉:感天地、通神明、安万民、成性类。如听呗亦其利有
  五:身体不疲、不忘所忆、心不懈倦、音声不坏、诸天欢喜。是以般遮弦歌于石
  室,请开甘露之初门;净居舞颂于双林,奉报一化之恩德。其间随时赞咏,亦在
  处成音。至如亿耳细声于宵夜。提婆扬响于梵宫,或令无相之旨奏于篪笛之上,
  或使本行之音宣乎琴瑟之下。并皆抑扬通感,佛所称赞。故咸池韶武无以匹其
  工,激楚梁尘无以较其妙。慧皎的这段转读高论,才真正是在评价佛教音乐的成就。田青指出:“而至六朝时,祖籍中土的‘土著’佛教音乐家们,大批应运而生了。他们有出众的音乐才华,有特殊的艺术感染力,有中国传统文化的背景,有与中国民族、民间音乐的血肉联系。假如没有这样一批才华横逸的佛教音乐家们,佛曲华化的完成是不可能的。”这段论述如果放在《转读》篇之后,是十分恰当的,但是用来总结《唱导》篇,就根本不合适了。唱导师高僧的贡献,应体现在广义的佛教表现艺术之中。
  当然,慧皎在《唱导》篇中特别提及一句,即“其间经师转读,事见前章”,透露给我们的信息是:唱导和转读确实不是一回事,虽然有所不同,在宗教活动中却并非截然分开的两件事,导师与经师,可以交替表现,相得益彰?
  佛教表现艺术演化至南北朝,已由单纯的印度式的梵唱赞颂为主,演变成以中国式的唱导因缘与中国化的转读梵呗相结合为主。唱导之僧,应该是当时斋供不可或缺的角色,受众范围上至帝王·厂及苍生,以当日斋供之盛,寻常唱导僧众必定有相当的数量基础。正是由于众多的唱导僧人投入创造性的类似后世“俗讲”的宗教实践活动,从而形成中国佛教表现艺术的庞大基础,外来佛教表现艺术才完成了向本土佛教表现艺术的转化过程。
  慧皎时代的佛教表现艺术人物,集中在《经师》《唱导》二科。至于其他诸科,虽有迹象,但是大多似是而非。例如,列入前八科的《诵经》科,按照慧皎的说法,是“若乃凝寒靖夜,朗月长宵,独处闲房,吟讽经典。音吐遒亮,文字分明,足使幽灵忻踊,精神畅悦,所谓‘歌咏诵法言,以此为音乐’者也”。这难道不是佛教表现艺术么?听起来似乎是,然而,当我们对《诵经第八》科中慧皎所列举的二十一人仔细考察之后,发现与艺术相去甚远,却与信仰十分密切。其中绝大多数是由于诵经而感受到灵异的记录,所谓“歌诵法言则幽显含庆”。如:
  释慧庆,……清洁有戒行。如有人牵之,倏忽至崖。于是笃厉弥勤。
  释普明, ……以忏诵为业,诵《法华》《维摩》二经。及诵之时,有别衣别座,未尝秽杂。每诵至《劝发品》,辄见普贤乘象立在其前。诵《维至经》亦闻空主唱乐。又善神咒所救皆愈。
  释法庄,……诵《大涅槃》《法华》《净名》,查后夜讽诵,比房常闻庄户前直如兵仗羽卫之响,实天神来听也。
  如此这般,比比皆是。可知慧皎上文所言以八科为正宗的含意,完全是基于对佛教的虔诚信仰,只有这种效应,才称得起是“德效四依,功在三业,故为群经之所称美,众圣之所褒述”。慧皎在《诵经科论》中认为:“讽诵之利大矣,而成其功者希焉。”这个“利”,不是俗人的金钱小利,而是佛教成佛成圣的大利。因此,他在此处要求的不是艺术效果,而是更强调、更重视、更推崇诚心诚意地诵经,“如经所说,止复一句一偈,亦是圣所称美。”“此焉实德,谁与较之?”
  《高僧传》中其他科内,比较引人注目的是梁代著名高僧宝公大十,“讳宝忐,世称宝公,尊之也。”他是梁武帝尊崇的人物,位极人臣。本以游戏神通为务,未曾专心于唱导,“奇瑞显应为天下第一”。但是“凡大士所作偈句,多著《南史》。为学者述《大乘赞》十篇、《科颂》十四篇并《十二时歌》,盛行于世。”今仍存其文,惜歌韵不得而闻。后世禅者悟后或亦赞颂传世,如《证道歌》之类。但以平白歌韵传递幽隐禅境,宝志赞颂当推为滥觞。
  由于慧皎生在梁代,对陈代不可能记录,因此以—卜从唐《续高僧传》加以搜寻,是否还有值得研究的在佛教表现艺术方面的杰出人物。
  《续高僧传》与《高僧传》差异甚大,《经师》《唱导》两科不见于体例,关于梁陈两代的记述亦乏可用之材。类似于转读唱导的,约有三例,一在《读经篇》,二在《杂科篇》,节略如下:
  (北魏)释法建者,……唯闻诵经,然小声吟讽,音不外彻。宜人倚壁窃听临响,但闻亹亹细细,似伏流之吐波。时乃一出,追从无闻。……乃设高座,令诸僧众并执本逐听。法建登座为诵,或似急流之注峻壑。其吐纳壹句,呼噏气息,或类清风之入高松。聪明盎才似闻余音,情疏意逸者空望尘躅。
  (陈)释慧明,……其利口奇辩,锋涌难加,摛体风云,铭目时事,吐言惊世,闻皆讽之。后乃听采经论,傍寻书史,捃掇大旨,不存丈句。陈文御世,多营斋福,民百风从,其例遂亡。众以明骋衒唇吻,机变不思,诸直唱呈,莫不推指。明亦自顾才力有余,随闻即举,牵引古今,包括大致,能使听者欣欣,恐其休也。
  (陈—隋)释法称,江南人。通诸经声,清响动众。陈氏所化,举朝奉之。又善披导,即务标奇。虽无希世之明,而有随机之要。隋平南服,与白云经师同归秦壤,住兴善寺。每引内禁,叙论正义,开纳帝心。即敕正殿,常置经座。日别差读经,声声不绝。听览微隙,即问经旨,遂终升遐。
  (陈—隋)时有智云,亦善经呗。对前白者,世号乌云。令望所高,声飞南北。每执经对御,向振如雷。时惨哀啭,停驻飞走。其德甚众,秘不泄之,故无事绪可列。又善席上谈吐惊奇,子史丘索,都皆谙晓。对时引挽,如宿构焉。隋炀在蕃,弥崇敬爱,召入慧日,把臂朋从,欣其词令故也。
  此四位人物,其神异之处,姑且不论。但究其诵念唱导之功力,亦有可与前人媲美的特—K。释法建的运气发声方式独特,“其吐纳音句,呼喻气息”,“亹亹细细,似伏流之吐波”,前所未闻,其效果发挥到极致,“或似急流之注峻壑”,“或类清风之入高松。聪明者才似闻余音,情疏意逸者空望尘躅”,其艺术水平亦非常人所能及。其余三位,以唱导为主,承续南北朝遗风,儿无逊色。
  摘自:《世界宗教研究》2006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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